第二章

第二章

一年後

尤明芳替盛穎熙沖好了茶,送了進來。“總裁。”

“什麼事?”他頭抬也沒抬的簽署着文件。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就怕一個不小心觸怒了他。“之前您提過要找一個鐘點女傭,人找到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方便上工?”

之前盛穎熙都待在美國,近一個月才“官復原職”,很多公私瑣事都仰賴她這個資深秘書。

“可能的話,叫她明天就上工。”

“是。”本該退出去了,但猶豫了一下,她覺得還是問一下會比較好。“對於女傭……總裁有沒有什麼特別需要交代的?”

“沒有。勤勞些,打掃得乾淨就好。”同樣一件事他說了很多回。

可是之前的那幾個,都是幫傭會裏最勤勞的歐巴桑了欵!其中一位還是她偶爾在逢年過節時大掃除會請來幫忙的,對方的專業用心她很欣賞,也曾介紹給別人,用過的都說好,唯一給負評的就只有眼前的這位。

歐巴桑被嫌的理由竟是插花沒有美感?

哇哩咧!只是幫傭還得會插花?會不會哪天請某個傭人走人是因為她走路不夠優美、美姿美儀不及格?

這些話尤明芳只敢在心裏碎碎念,沒膽子真的說出來。現在的總裁和一年前可是大不相同。以前的總裁性子有點冷,但偶爾還會開個玩笑,有時夫人在場,她還看過總裁要寶呢——

可現在的總裁脾氣不好不說,在他面前還有一堆“不能說的秘密”,只因為那些事都關繫着一個人。

之前的事給他的打擊真的太大了!

一想到一年前發生的事,尤明芳嘆口氣,心又揪疼了起來,但仍不忘鐘點女傭的事。“沒有特別的要求嗎?”

“沒有。”

“明天我會請女傭在六點上班。”之所以六點就要上工,是因為總裁習慣在家吃早餐,不過也因為這樣,女傭在下午兩點就可以離開了。

嚴格說來,在總裁家幫傭的薪資還滿高的,只是得要有辦法做得久才行。

這一回找來的這位,聽說做事認真,而且,她有一項無人可及的“特殊專長”

——神經超大條!想要罵走她,有相當的難度。

據聞她的前一任主子就是個脾氣壞透了的退役將領,一下如意便卯起來罵人,不把人當人,通常不等他罵完,傭人就忍不住回嘴,甚至轉身就走。可她居然可以他罵他的,她干她的活兒,偶爾還得閃一下老將軍怒極扔過來的攻擊物,從容的在“槍林彈雨”、“炮聲隆隆”中把家事忙完,再倒杯茶水給老人家解渴。最厲害的是,隔天她不但沒落跑,還不計前嫌的涎着笑臉上工。

這樣的人,應該很適合總裁吧?

“還有,請女傭到民權東路那邊的房子上工吧。”

一聽到不是在他目前居住的公寓,而是在另一邊的房子時,尤明芳的表情既訝異又有點緊張。“那……那邊啊?”

“我用的東西前幾天已陸續搬過去。”

“您……您進去過裏面了?”她驚訝地瞪大了眼。

她那是什麼表情?好像他一進到裏頭就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似的。

“裏頭沒鬧鬼!”盛穎熙冷哼了聲。真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反對他住到那棟公寓,那地方有鬼嗎?還是與他八字不合?

之前大夥都想盡藉口、找盡理由讓他待在美國,不讓他回來。回來后,也不讓他住到民權東路那裏,而是安排他住另一邊的公寓,到底是為什麼?

那房子對他有特別的意義,是他還在美國念書時,和同學玩票性的投資股票賺進的人生第一筆斗金買下的。他還打趣的說,以後娶了老婆要把那裏當新房。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想搬回去?”那問公寓對總裁來說是特別的,因為太特別,後來卻也成了傷心地。

說傷心地,不如說那房子對他而言像埋了地雷,什麼時候會踩中引線,沒人知道,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許……永遠平安無事。可畢竟有潛在的危險,因此在醫生的建議、盛家人的堅持之下,他才搬到現在住的公寓。

盛穎熙冷冷的反問:“房子是我買下的,我不能住進去嗎?”

“不……不是的!”尤明芳支支吾吾回答。事發之後,盛家人應該會把剛藏的東西藏好、該丟的東西丟了吧?

之前她曾協助去處理了一回,房子裏其實東西被撤得差不多,恢復到總裁單身時住在那裏的樣子,唯一傷腦筋的是主卧室里鑲嵌在牆壁里的大衣櫥,那十五碼的電子鎖連鎖匠都莫可奈何。

後來那櫥子怎麼處理的,她就不知道了。

話又說回來,早知道這位我行我素慣了的大少爺一定不會乖乖的接受安排,當初盛老夫人該聽從邱小姐的建議,把房子賣掉才是。

“那房子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去打掃,還滿乾淨的,我打算今天晚上就住進去。”

“邱律師知道您要搬過去嗎?”邱雪薔是總裁這一年來走得最近的女人,他們是公認的一對。兩家人在去年盛家老爺中風住進了邱明光紀念醫院治療后,互動就更加頻繁,合理推測,兩人的好事只怕是近了。

目前邱雪薔到紐約靜修,預計一個月後回來。

“遲早知道,不必特意告知。”盛穎熙端起她方才送進來,有些發涼的茶啜了口。較之於茶,他記得以前喜歡咖啡,只是曾幾何時,一嗅到了咖啡的味道就令他不安焦慮,活似世紀末日到臨一般。

如今他不喝咖啡了,卻記得曾經愛喝,依稀記得有個人為了他還跑到老式咖啡店學煮咖啡。只是那個人是誰……他真的忘了。

感覺到平穩的情緒又掀起波浪,盛穎熙忙把注意力集中到待批閱的卷宗上。不能再想了!反正也想不起來,陡增焦慮罷了。

“是。”尤明芳心裏遺是有些不安。

盛穎熙的手機鈴聲在此時突然大作,他看着似熟悉又陌生的號碼。“喂,盛穎熙,你哪位?”

“再深厚的友誼也抵不過‘歲月摧殘’吶,令人遺憾吶!”低沉的笑聲透着惡作劇的玩昧自手機里傳來。

盛穎熙一怔。“遴君?夏遴君?”

“感恩吶,看來我們的友誼可以再繼續一段時間。”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揮了下手,示意尤秘書可以先行離去。

他的聲音聽起來還算有元氣,看來已經走出女友驟逝的打擊了。

“剛下飛機。”

“這回打算停多久?”

“老頭子病了,看看他的情況再說吧。也許還可以回美國繼續逍遙,也許……

得認命留下來了。”

對了,他之前才差人探望過夏伯父。“找個時間咱們聚聚吧!”

“好。”

那是……那是什麼味道?盛穎熙將醒末醒的皺着眉抽動了下鼻子。焦慮……極度的痛……哀傷……死亡!他倏地睜開眼。

咖啡的味道!該死的!誰在他住處煮咖啡?他生氣的翻身下床,怒氣沖沖的拉開房門走了出去,一副準備把煮咖啡之人一掌劈死的樣子。

客廳站了一位圍着圍裙的年輕女性,一看他出現,笑容可掬的向他打招呼。

“盛先生,您起床啦?您好,我是新來的鐘點女傭,我叫柳無憂,請多多指教!如果您要用餐,可能要再等一下。”

這聲音……為什麼他會感覺到熟悉?等一下,他不會認識這麼白目的傢伙吧?

他斂神寒着一張臉開口問道:“誰讓你煮咖啡的?”

“呃?什麼?”

“我說誰讓你煮咖啡的?”一臉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火爆模樣,即使再遲鈍、不會看人臉色的人,也感受得到他很不高興。“你是啞巴嗎?幹啥不說話?”

“那個……我讓我自己煮咖啡的,沒……沒人要我煮。”她做錯了什麼嗎?

“我再問你,你哪來的咖啡豆?”見她傻不隆咚的看着他,嘴巴開了又闔、闔了又開,但就是擠不出一句話,盛穎熙看了更火,音量瞬間飆高,“你傻啦?”

“冰……冰箱。”以往僱主的習慣,如果沒有特別交代,她都是從冰箱裏取材做料理的。

“那是我要送人的!”

“上面又沒有寫……”

“你要送人家的東西,上頭會寫要送人的嗎?”

她很認真的回答,“會啊,而且會寫要送給誰、怎麼送。”

“……你在跟我抬杠嗎?”他咬着牙,鐵青着一張臉。念在她初犯……算了!

“我現在就告訴你,我非常討厭喝咖啡,記住了。”

“……一柳無憂在心裏嘀咕着。這麼香的東西說……

“現在,立刻把咖啡倒掉!”這麼熱的天氣,這女人還穿高領!反應遲鈍也就算了,連冷熱也不會分嗎?

“不要吧?那好浪費!”一副很捨不得的模樣。

“我叫你扔你就扔,哪來那麼多廢話!”

“那個……如果你不想喝,給我喝好不好?我幫你做功德。”

“你能幫我做什麼狗屁功德!”

這任主子聽說是大企業的頭頭,講起話來有點像阿婆隔壁賣肉丸的肉丸勇,很豪氣。

“我們鄉下的阿婆說,不能浪費食物,會被雷劈的!而且死了之後,下地獄還要把生前浪費的那些食物吃完,你知道的,從生前到死後有多久,那些食物早就餿掉、發霉、長蛆了,與其那時吃,還不如趁新鮮吃。”

“……”

是她眼花了嗎?好像他額上青筋暴凸耶!“那個……先生,你要不要先吞幾顆降血壓的葯?這種情況很……很容易中風。”老將軍也有一樣的病症,她看過,知道什麼時候該提醒他吃藥了。

“你……你……”盛穎熙氣到臉紅脖子粗。

柳無憂食指指着他,喊說:“啊——要中風了,要中風了!你連講話都講不清楚了!”

“你給我滾出去!”中風?還詛咒他!這少根筋的女人不要命了嗎?

“咦?為什麼?我早餐都還沒弄好呢!而且才七點二十。”離她下班時間還早得很。

“出去!”

“我下午兩點才能走。”雙眼很無辜的眨了眨。

“沒給錢,不走是吧?”他走回房去,拿了一天的幫傭費扔給她。“拿了錢就滾!”

這主子脾氣不好,不趕快收下錢,怕會做白工了。她趕緊把錢收好,義正辭嚴道:“不行!拿了錢不能不做事,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行規。”

“我現在就不想看到你,錢拿了就給我滾出去。”他連一秒都不想看到她。

“那好吧,你趕快衣服換一換出門吧。”

盛穎熙怔愣了下。“我是叫你出去!”為什麼是他衣服換一換出門?這女人腦袋沒有問題吧?

“我是來這裏工作的,你就是不想做家事才會找我來,所以,該出去的人是你。”

他簡直氣炸了,大手一抓,像拎小雞一樣拎住這個思維異於常人的女傭,往門口走。

“喂喂喂,你……你要幹什麼?”

門一拉開,他就把她往外扔。“可惡的惡仆!”砰!一聲將門甩上。

一回到屋內又嗅到了咖啡的味道,他煩躁的拿起流理台上的咖啡壺就往洗碗槽倒,也將一旁的柳橙皮末一併掃入,陡地一股特殊的香氣令他怔了一下,原本正要打開水龍頭讓令他煩躁的味道消失的手也停住了。

這味道……橙末遇上熱咖啡的香氣,好熟悉!好像在遙遠的記憶里,有人煮過這樣的咖啡給他喝……這樣的感覺不討厭,彷彿……是很溫馨的記憶……

“喂喂……橙未不能放那麼多,會苦!”溫柔的聲音帶着笑意說。

“有什麼關係,咖啡本來就是苦的!”

“橙未只是提味,哪有人加了一茶匙的,怪人!”

“弄出這種奇怪咖啡給我喝,上了癮后才說我怪,你這女人才是怪!”

盛穎熙閉上眼。他的腦袋裏常常會出現一些對話,可他卻想不起那個和他對話的人的臉!每一次只要仔細的想,他的頭就開始發疼。就像現在,他的頭又隱隱作痛了。

只不過,這惡仆怎麼會煮這樣的咖啡?

臨時起意嗎?不!幫傭第一天上工,通常想留給僱主好印象,沒人會弄出一些自己都沒有把握的新口味。咖啡就咖啡,哪還加了橙末。

咖啡和柳橙的確是他冰箱裏現有的東西,可一般人不會想把這兩種東西混在一起……

不行,再想這些,他上班會來不及。

盛穎熙快步回房間換下睡衣,走進卧室里淋浴鹽洗……待準備就序,一身神清氣爽的提着公事包要步出卧室門時,他低頭看了下表。

七點五十九分!他喃喃自語,“快遲到了!”一拉開門,“啊!”大個頭的他很少被嚇得叫出聲。

惡仆就站在房門外,恭敬的奉上一特大飯盒。

“你……你怎麼進來的?”

“你忘了,我有鑰匙。”

“你……”眼眯了眯。

喔哦,他又不高興了!“我覺得你與其在這裏想辦法趕走我,或又要把我拎出去,不如趕快去上班還比較實際。你的秘書尤小姐告訴我,你通常八點前一定會出門,是個不允許自己遲到的人。容我提醒你,現在已經八點一分了。”

盛穎熙低咒一句,快步的往外走。

“這個請帶着路上吃。”柳無憂恭敬奉上飯盒。

“不必!”

“請務必收下,聽說你沒吃早餐脾氣會變得很壞。”

“你又是聽誰說的?”

“我自己領教過了。”她當然不能害尤秘書!

盛穎熙咬了咬牙,將盒子收下往外走。到玄關處穿鞋,他又看到一個陌生的白板。

“這又是什麼?”為什麼來了個傭人,他的住所會多出一些有的沒的?

“主雇交流版。有什麼東西要申請經費我會在前一天寫下,然後你衡量要不要給錢。”她據實回答。

“誰准你掛的?那麼大一塊擺在玄關的牆上,難看死了!”說著,他的火氣又往上一層。

“那個……先生,八點零五分了。”

“該死的!”盛穎熙匆匆忙忙出門。

下了樓,司機已等在樓下。見他下樓,忙下車打開車門。“盛先生,早。”

“早。”上了車后,盛穎熙習慣性的拿起公事包里的文件要翻閱,一陣腹鳴提醒他,早上尚未用餐,這才想起那惡仆幫他準備的餐盒。

裏頭到底是什麼?把盒蓋一掀——

總匯三明治?牛番茄和黃彩椒及翠綠洋萵苣搭出了漂亮的顏色,看起來頗秀色可餐。拿出了一塊,抽起竹籤,把三明治往嘴裏塞……裏頭有起司和芥末蛋黃醬,融和出高雅的香氣……

還不賴。

那個惡仆原來也有可取的地方。他又塞了一塊入口……哼!好吧,這味道有水準,起碼入得了他的口。終於替她找到了可以留下的理由。他這樣也算是一種善心吧,留下了少根筋的女傭,別讓她說都是她在替他做功德!

一想到早些時候兩人的對話,明明他聽了氣得快炸掉的事,現在卻覺得好笑。

瞧她長得挺靈秀的模樣,神經竟那麼大條,在僱主發飆的時候不懂的乖乖閉嘴避風頭,仍然勇於表達己見,也不擔心他一氣之不會把她怎麼樣。

這女人能活到現在,想必真是“功德”做得夠多吧!

盛穎熙吃了口迷迭香高熔點起司麵包,喝了口牛奶,明明有些排斥香草味道,可這樣搭起來吃,味道還不壞。

而讓他吃下這樣“奇怪”麵包的……是惡仆。

咳!這惡仆在這裏工作一個禮拜多,目前還沒二度被他轟出門,他開始有點佩服她了。

其實,他清楚自己脾氣不太好,尤其是火氣一上來,嘴巴就變得很刻薄。有時候他也知道自己話說得太過火,可卻拉下下臉道歉。而一般幫傭的,通常只要一句話或一個眼色惹她不開心就下來了。像柳無憂這樣與他針鋒相對,而且被趕,還給丟出門過,隔天還笑嘻嘻出現的人,目前就她一個。

他們每天還是有不少意見相左的時候,她明明是個女傭,可卻是他見過最有主見、最沒有奴性的女傭!

到底這裏他是主人,還是她是主人?

和她意見不同時,他常常想把她攆出去,可日子一天一天過,目前為止,兩人還相安無事。

話又說回來,那女人真像是一隻小蜜蜂,永遠閑不住似的,一忙完了早餐就開始打掃整理,現在正在陽台上移植盆栽。

他不住在這裏的日子,家人雖然固定每個月會請傭人過來打掃,可陽台上較嬌弱的植物禁不住這樣三天兩頭的下施肥、不澆水,早死了,只剩下一、兩盆耐旱的仙人掌和虎尾蘭。

盛穎熙把荷包蛋和火腿吃完后,走到她身後看她在忙什麼。“盆栽不急着今天全部移完吧?”

“只剩兩盆就好了。今天不趕快移植,明天大概要變天了。”

“不會吧,那麼好的天氣。氣象局有說會下雨嗎?”

“沒看新聞不知道。”柳無憂把已有數朵花苞的梔於花苗種進盆子,幾天後就有花可以欣賞,嗅得到清雅的花香了。

“那你怎麼知道天氣要變壞了?”

“因為我的身體比氣象局更准。”

聽說有些有關節炎、風濕痛的老人家一遇到天氣轉換立即發作,久了,還真能另類預測變天。只是……柳無憂還很年輕吧?就他看來,也不過二十來歲。

“你有關節炎嗎?”她好像狀態有點不太好,平常愛說話到有點吵的她,今天安靜了許多。

“沒有。只是……我動過一些大手術,留下的疤痕,每到天氣變化的時候就會很不舒服。”很痛很癢,嚴重時還會發燒。

盛穎熙直覺的想到她大熱天還穿着高領長袖T的理由。“疤痕很大嗎?”

“從左胸口延至肩上、頸子……還好啦,高領的衣服一穿,就遮往了。”不願多談自己的事,她拍了拍手笑說:“好了,全部移植完成。”

是什麼樣的情況造成這樣大範圍的傷?既然柳無憂不願多說,這話題也只能就此打住。若他堅持采問下去,就有點交淺言深、探人私隱了。

奇怪,他和之前的女傭好像不會這樣近似話家常的閑聊……可能是和柳無憂吵慣了,不知不覺中會多說一些話,想知道對方多一點的事吧。

“你很喜歡蒔花弄草?”知道混什麼土、加什麼肥,一副很熟練的樣子。

“對啊,這是我在鄉下養病時唯一的精神寄託了。”拿起水管替花澆水,一提起自己的嗜好,柳無憂的心情不禁輕鬆了起來。“我種了十來盆的梔子花,很快就有花可賞了,而且梔子花很香的。”

“我平時又不在家,誰聞誰看?”

“主人不在家,我可以代勞。”她笑答。

“真敢說。”

“其實花開的時候你一定看得到,我們可以一起欣賞,一起分亨它的香氣!”

一起?這樣的字眼竟然沒讓他不悅。盛穎熙依然冷哼了聲,但沒真的生氣。

“除了喜歡種種花草,我也會插花喲,花藝也不錯。有一任的僱主還很篤定的說,我一定拜師學過。”

“結果呢?真有學過?”盛穎熙對於柳無憂的背景好奇了起來。有着極好的廚藝,西點也難不倒她,喜歡蒔花弄草,還插得一手好花……這樣的人怎麼想都該有極好的背景,為什麼會來幫傭?更何況是這樣輕的年紀。

“哈哈……不知道。”

“有沒有學過花藝會不知道?”

面對盛穎熙的質疑,柳無憂笑得很尷尬。“就我個人感覺,有沒有學花藝好像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花藝好不好吧。”

為什麼覺得她好像刻意的要掩飾什麼似的?像是怕人家知道什麼。這麼一想,他倒想起了她該出示的證件好像一直都沒拿出來過。

“對了,你的證件好像一直都沒拿來核對過。”鐘點女傭是不比一般公司應徵職員要繳交證件核對,可為了避免麻煩或惹禍上身,他很堅持女傭操守要清白,因此很在意這道手續。

“那個……”

“上工的第二天你說忘了,前天也忘了,今天呢?”

“我……我忘了。”

“忘了?忘在哪裏?”

“我住處。”

“那好,算你走運,我今天正好有空,現在就帶你回去拿,免得這件事老是懸着,害我常懷疑是不是用了偷渡客、非法勞工什麼的。”盛穎熙好像抓到了一個點可以去窺知她閃躲的事情。

“我才不是哩!聽口音也知道,我不是偷渡客。”

“證件呢?”

“……事實上……我沒有……沒有證件。”她立刻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越說越小聲。

“沒有證件?你是幽靈人口?”

“……你……你不要去報警啦!我要養活自己,被抓定了,我會很困擾的。”

柳無憂漲紅了臉,把水關掉,脫掉手套后,她又故意東摸摸、西摸摸,真的不得不面對時,她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垂着頭來到盛穎熙面前。

“你家住哪裏,為什麼會成了幽靈人口?”

“我……我也不知道。”

“你沒有家人?”

“收留我的好心人……不知道能不能算家人?”看着盛穎熙一直用懷疑的眼神看她,猶豫一下,她才開口,“我……我說就是。可是,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不會辭掉我?”這男人脾氣是壞,可這裏的薪水真的很好,她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還談條件?”

好像沒什麼籌碼談啕!“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動了大手術還留了疤嗎?那是大約發生在一年前的事,我出了一場很嚴重的車禍,除了身體重創之外,臉也毀了。”

“毀容?”

柳無憂摸摸自己清秀的臉。“現在整形科技很厲害,總之恢復的程度還不壞。

只是……車禍留下的後遺症還不少,除了每到天氣轉換之際感覺疤痕的疼痛以外,我……忘了很多事,我記不得我是誰、有什麼家人……”

“在你住院期間,沒人來探望你嗎?”

她先搖了搖頭,後來想了想道:“在我剛清醒的時候,曾有段時間看不到,在那段時間曾經有個小姐來看我,問我知不知道她是誰,我說我不認識她,之後她就沒再出現過了。後來我的情況穩定些,就被送到阿婆家靜養,一直到現在。”

“你沒有問過那位老人家,是誰把你送到她那裏的嗎?”

“我問了,她不肯說。阿婆待我很好,像親孫女一樣,我想……她不肯說一定有原因吧?我也就不強人所難了。鄉下的生活步調慢,但我過得很開心,覺得這樣也就夠了。”

“所以,你就不再追問這些切身的事了?”盛穎熙聽了傻眼。日子過得愉快就好,自己是誰不重要?

“也不是不問,只是後來阿婆死了,想問也沒人可以問。”

這個笨蛋!很明顯的,她是被人蓄意的藏起來。現在可好,連最後的線索也斷了。“老人家死了,你也成了真正的幽靈人口了。”

柳無憂還是傻笑以對。“阿婆……阿婆走得突然,什麼也沒說,只是她有時候會像是意有所指的說,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不要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鄉下,她在台北有間房子,老舊但還能住人,我還年輕,一定要出去看看。”

“看來‘柳無憂’也不是你的真名嘍?”

“柳是阿婆的姓,無憂嘛……是我自己取的。”

“期許自己活得無憂無慮?”

柳無憂笑了笑。“尤秘書沒有跟你提過嗎?我有一個很善待自己的腦袋,只會記得別人對我的好。例如昨天你才罵過我,我依稀記得你很不高興,可為了什麼生氣、你罵過我什麼,我就記不得了。不是我刻意要去忘記,而是自然而然就記不得。”

“記不得?”

“嗯,也許是我潛意識裏希望自己開心吧,每天都是愉快的,沒有什麼傷心煩惱!在我的回憶里,每個人都是好人。”她笑着解說。“其實,不只是不愉快的記憶是這樣,就算是愉快的也是這樣,我會很快的就忘了。

“我好像只會記往最近的人事物,然後把不久前,或更久前的事給忘了。就算記得,也很瑣碎。至於我車禍然後被送到阿婆家,那算是我僅有的‘身世來歷’,我用本子記住,常複習,所以忘不了。”

感覺上她像是個輕飄飄、沒什麼重量的人物,當別人努力的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足跡時,她卻是輕輕踩過,很快的就什麼也沒留下。

“前不久我看了一部外國影集,有個女孩每天一醒來就會把深愛的男人忘了,因此那個男的每天都要想盡辦法讓女友重新愛上他。我常在想,會忘了不愉快的事,也許是上天對我的恩寵,每天一醒來都是燦爛亮麗的一天,多好!”

這是一種選擇性記憶吧?這傢伙在車禍前到底遭遇了什麼痛苦傷心的事?他挑她的語病,“你不是說只記得最近的事?前不久看的影集,你還記得?”

“是該記不得,可是每天看每天看就記住了。就像記歷史地理嘛,只看一次,隔天考完就忘,第二次複習,可能可以記個五天、十天,每天複習到倒背如流,也許可以記一輩子。我已經一段時日沒再看那部片子了,可還記得喲!

“對於我覺得很重要的人事物,我常會這樣複習。我有一本本子,常常會隨時寫下一些東西,每天一睜開眼就看,這樣就不容易忘記。當然對於應該要忘了的人事物,我也會把本子裏的那一頁撕掉。”

“例如?什麼是你會撕掉的?”

“不再需要幫傭的僱主。”

“感覺上像貨銀兩訖,一拍兩散。”

柳無憂有些緊張,忙着解釋,“不是這樣的……不這樣,有時我會忘了被解僱的事,還傻傻的跑去要上工,這樣會造成人家的困擾。”

對於別人再正常不過的事,她必須常常複習才會記得嗎?是這樣嗎?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一那個……”

“有什麼話就直說。”

“我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這樣……我還可以在這裏工作嗎?”

用一個幽靈人口當女傭?說真的,這對他來說還真是道難題!感覺上像僱用了非法勞工,既不安全又容易招惹麻煩。

柳無憂看他遲遲沒有回答,不禁失望。“那個……沒關係,不要為難,我等一下把陽台的泥巴清一清就走。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

“……嗯。”不要有婦人之仁。他一向不喜歡麻煩,來歷不明的人本身就是個麻煩。

她站了起來,重新戴上手套又回陽台上去工作。

待她清理好再度回到客廳,盛穎熙已經出門,桌上放了她今天的薪資。

她才工作不到半天,他給多了。柳無憂只拿了自己該得的部份,其餘還是留在桌子上。

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筆記本,翻到最近常塗鴉的那一頁,看着上頭寫的東西,她不禁嘆口氣,把它撕了下來。本想要揉掉扔進垃圾桶,可她想,這位盛先生脾氣是大了些,卻是個下佔人便宜的好人!是不是該寫些什麼呢?

將撕下的筆記紙翻到背面,她拿出筆寫下——

盛先生:

錢給多了,我拿走我該得的,剩下的奉還。

昨天做的土司冰箱還有。明旱若要食用,請噴水后以全火一百入十度烤八至十分鐘。

謝謝你這段時日的照顧,我很感激。

——無憂

兩個多小時之後,盛穎熙返家,他早知道柳無憂應該不會在了,可門一開啟發現她已離開,心頭還是莫名的悶。

拿起桌上的字條一看。“又是她那套‘無功不受祿’的哲學嗎?”

將紙要揉進垃圾桶時,發現字條後頭似乎還有字,他翻過來一看——

盛穎熙先生。三十三歲。

住址:

早上六點報到,七點半要吃到早餐。有潔癖,打掃好浴室,一定要把馬桶蓋掀起,每個水龍頭都不許留下水漬……

不喝咖啡,非常的不喜歡,已經到了把它當農藥的地步,煮咖啡給他喝=叫他喝農藥!

喜歡吃三明治,不挑食,沒有特別不喜歡吃的東西。荷包蛋吃蛋黃不熟……

我很喜歡工作的環境喲!為什麼?感覺上好像很熟悉,東西放哪裏不必找就知道,我甚至不必記下來就不會忘,真神奇!

星期三的新發現:盛先生笑起來右邊嘴角有個梨渦,真好看!只可惜他不愛笑。

家中有三十棵梔子花苗,明天問盛先生可不可以把它們種在陽台……

盛穎熙想起了柳無憂早些時候說的話——

我有一本本子,常常會隨時寫下一些東西,每天一睜開眼就看,這樣就不容易忘記。當然對於應該要忘了的人事物,我也會把本子裏的那一頁撕掉。

關於他、關於這裏的一頁被撕下,很快的,她也會把他和這裏的一切忘了吧!

一個沒有任何證件的傢伙,不但找工作困難,也常會被欺負吧?辭掉那少根筋的女人……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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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嬌下堂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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