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還得去上一堂商用英文的……

上課的時間到了。他們坐在夜市裡窄小的圓凳上，桌上放了兩大碗牛肉麵。她學任冠宇在麵條上頭加了許多酸菜。他說他來吃這裏的牛肉麵，是為了這個小攤子用的酸菜，那是他怎麼嘗試都做不出來的好味道。瞧他吃得滿臉陶醉，孟琉璃忍不住也笑着往嘴裏送上一大口。心裏覺得好笑，怎麼這人這麼容易滿足？也許是老闆娘的手藝的確不凡，也許是他的神情太過誘人，她果然也覺得口中的食物好吃得不得了——以前她是從不吃腌制食品的，覺得那簡直是在吃壞掉的東西。

「沒騙妳吧？妳知道嗎？為了這一碗牛肉麵加酸菜，我還曾經拜託老闆娘收我當學徒，不付薪水也行，可惜人家嫌我年紀太大。告訴妳，沒有哪一家的牛肉麵比它好吃。」

「老闆娘要是聽到你這麼大力幫她宣傳，一定會後悔沒僱用你當活廣告。」

「她才不需要廣告。生意已經好得不得了，再打廣告真要累死自己了。」他慢慢的再喝了口湯，夾起一筷子麵條，慢條斯理的嚼着。

「我吃完了。」她吞下最後一口麵條，碗底只剩下一點湯汁，得意的宣佈道。

任冠宇還是一點也不急，似乎每一根麵條的滋味都要品味再三，才甘心讓它滑進喉中。吃的速度比女生還慢，但他一點都不覺得丟臉。「妳吃太快了，對胃不好，也對不起這碗牛肉麵。再好看的電影，如果用快轉來看，妳鐵定看不到它的精髓。

「習慣了嘛！我忙，沒辦法浪費太多時間在吃飯上頭。」

「怎麼可以說吃飯是浪費時間？工作才是浪費時間。」他慢悠悠的喝完最後一滴湯汁，碗底乾淨得要是老闆娘不仔細看，就會把它放回碗籃里，直接拿來給下一個客人使用。

孟琉璃到底不可能一個下午就把自己的生活原則完全顛覆。「奇怪，難道你小時候讀的課本跟我的不一樣嗎？教你一句成語，這叫好逸惡勞。」她忍不住批評道。偶爾放鬆一下是一回事，把玩樂當成人生大事又是另一回事。

任冠宇笑了笑，沒有辯駁，拉起她的手，一面向四周張望着。「再去吃蚵仔煎？今天請妳吃海陸大餐。」

「你還吃得下？真打算從街頭吃到街尾嗎？」孟琉璃不可思議的搖搖頭。

「吃得飽飽去散步，再舒服不過了。」他認真的點頭。「我每天的活動量大，光吃一碗面哪夠！妳一定也不會覺得夠的，妳工作得太辛苦……我跟妳說，第二十八號攤位的蚵仔，可都是當天現撈挖的，又肥又新鮮，包管妳別處吃不到。」

「你該不會連人家的蚵仔在哪一處海邊撈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吧？」

「嘿，不蓋妳，我還真的知道呢。我問過老闆，是彰化那邊來的。一顆顆像珍珠似的，好吃得讓人流口水。」

「喂，你該不會是某地觀光協會的親善大使吧？專門幫人家推銷地方特產，名勝古迹。」

「要真有這麼好的差事，即使我再會賴床，也會半夜跑去排隊應徵。可惜人力網站上好像沒看到這種工作機會。」他邊說邊伸出兩根手指對老闆比了比，就近找了兩個位子。兩盤熱騰騰的蚵仔煎很快就上桌。「哪，一點都不誇張吧！光是看，妳會不會就發現自己又多出一個胃來了？隨便怎樣都吃得下。」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再多出一個胃來呢！要是忙得沒時間吃飯時，可不是要雙倍的胃痛。告訴你，一個胃我都受不了，巴不得它消失算了。」說是這樣說，她還是拿起筷子夾起吃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口。她的胃好像突然變乖了，整天都沒來麻煩她。

「吃慢點，時間多的是。」他對她的習慣性動作搖搖頭。

「唉，積習難改。」她慢下動作，學他的樣子，仔細咀嚼着每一口食物。嗯，真的好像更好吃了。這人哪，對吃喝玩樂特有心得！

「要是妳常常和我一起吃飯，我一定會讓妳把這壞習慣改掉的。真的，聽我的准沒錯！」

「嘿，說得我好像一無是處。」她嘟着嘴，有點不滿的回道。「我可是從小品學兼優。」

「意思就是說妳小時候連逃學都不會？好可憐哪。」他揚起眉頭取笑道。

「好像你是專家似的。」瞧他那副得意相！

「佩服吧！我不只是專家，還是專家中的專家。只要是我讀過的學校，隨隨便便我都可以找到十個以上的地點逃出去，而且不會被逮到。」

「瞧你說得很光采似的。除了逃學，你還有什麼豐功偉業？躲在廁所里抽煙？考試作弊？跟同學勒索保護費？」

「嘿，這可冤枉我了。看到我的牙齒沒？」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大白鯊。「可以去拍黑人牙膏的廣告了，它可從來沒被什麼毒煙熏過！零用錢都不夠花了，哪有錢去買香煙。而且，妳要是看過我的成績單，就知道我是不會作弊的。作弊還考出那種成績，只能說是瞎了眼。還有，妳瞧我長得慈眉善目，跟人家勒索？倒比較可能讓人打一頓。」

孟琉璃聽得滿意極了。這人一點都不壞，只是像個彼得潘，長不大。「好了，吃光了，蝸牛吃飯都沒這麼慢。你滿意了吧？」

「乖，很聽話。走，散步去。今天初四，還來得去看月亮。我最喜歡上弦月，妳呢？」

孟琉璃不記得除了中秋節外，其它時候她還會去看月亮。「不都是月亮嗎？有什麼不同？」關於月亮的詩，她倒是記得不少。什麼兒時不識月，呼做白玉盤啦！什麼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啦！當然，這是因為考試要考才記住的。說實話，她從來不覺得月亮有什麼浪漫的。當然啦，她喜歡中秋節，放假一天，又有獎金可領。那個有錢人家的小鬼，吃飯用的居然是白玉做成的盤子！不怕摔壞嗎？還有那個李白，自己想當酒鬼，竟想得出那麼多借口？果真是天才。「要賞月，賞的自然是滿月啦！」

「月初的新月比較秀氣，妳沒聽說新月眉嗎？就像妳這兩道眉毛啊，美得很。」

「女人的眉毛比女人的心更善變，改天我就畫兩道蠟筆小新的眉毛來給你看。」

「好啊，我等着，妳可別食言而肥。」

「哼，今天被你拐來吃了這麼多東西，我不用食言就夠肥啦。」

任冠宇無辜的道：「妳整天陀螺似的轉，想肥也不容易吧？放心好了，照我看，妳就算再增加個十五公斤，也都還在標準範圍內。」

「十五公斤！」她一副他瘋了的神情。「殺了我吧！」

「好吧，十公斤。妳這麼瞧不起我的體力嗎？只要能讓我抱得動的，都算是標準體重。以後我來當妳的磅秤，要不要現在就來試試？」他躍躍欲試的伸出一雙魔手。談笑中，他們走到了離夜市不遠處的成排行道樹下。樹影森森，夜色還不是很濃，一彎新月在天際遠遠含笑觀望。

孟琉璃笑着逃開了。「我才不要！」

「真怕我抱不動妳？嘿，那妳還真是黑矸仔裝醬油！說實話，妳到底幾公斤？」

「你幹嘛這麼關心我的體重？你不曉得那和女人的年齡一樣，都是秘密嗎？」

「秘密！女生都這麼誇張嗎？一點芝麻小事都可以拿來當秘密，存心累死情報局。」

「這又關情報局什麼事啦？」

「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歸他們管嗎？」

「我的體重絕對不歸他們管，也絕對不歸你管，所以啦，你不用太好奇……唉呀，有蚊子！」她啪的一聲，又狠又準的立即讓一隻吃得太飽的蚊子魂斷玉臂。「我要回家了，再待下去就要變成紅豆冰了。」

怎麼那些蚊子這麼有眼光，就偏偏不來咬他？任冠宇有些遺憾的嘆口氣。他皮厚肉粗，哪像她柔細粉嫩？「好吧，我送妳回去，妳住哪裏？」

「仁愛路。你順路嗎？還是我自己搭計程車回去就好？」

「仁愛路？」他驚訝的喊了聲，這麼巧？「順路極了，我也住仁愛路。」

「沒騙我？」孟琉璃不怎麼相信的反問。太有緣了吧？她的面頰微微羞紅，幸好是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料想他也瞧不出異狀。有緣？那她和仁愛路上的幾千幾百人都有緣。「那就麻煩你嘍。」她客氣的說道，又像是回到和任何一個潛在客戶交談的語氣了。荒唐了半天，也該收心了。唉！她輕輕嘆了口氣，冒險可一不可再，夜路走多了，總會碰見鬼。想想，她今天做了多少女業務員都被吩咐過不可以做的事？隨隨便便就喝了一個不算熟悉的男人遞給她的飲料，隨隨便便就上了他的車，又隨隨便便跟他走到這種偏僻陰森的角落……沒出事，只能說她的運氣不錯……沒錯，她今天的運氣還真的是滿好的，那場臨時起意去參觀的畫展滿有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