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奕。這裏。”風紀早已站在病房門口等着奕的來到。
“她醒了嗎?”
風紀搖頭,“還沒。”
“我過去看看……”才準備要推門而進的奕卻被風紀伸出的手臂橫擋在門前。他納悶地轉向風紀。
“有一件事……”風紀自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張卡片似的紙條遞給奕。
狐疑地接過來看了一下,奕抬起頭,“這是我們家的住址。”紀拿這個給他做什麼?
風紀先是點頭表示認同,繼而開口道;“這張卡片是被早上那個女孩握在手裏的。”
“什麼?”
“看來她是來找人的。另外,她還提了一小箱的行李。”
看着手中寫着娟秀字跡的卡片,奕陷入沉思。
他和風紀住的地方就連公司的人都不知道,如果她真是來找人的,那麼她一定是抄錯地址,要不就是找錯人。
“一切也只能等她醒過來后再作決定。”所有的謎底都在她身上。“還有什麼事是我該知道而不知道的嗎?”
“那得看你想知道什麼而定。”風紀旋開門把,率先走進病房,“進來吧。”
對於風紀的調侃,奕只是微微一曬地跨入病房。
比起外頭,病房裏顯得相當昏暗。奕略停駐在門口,等雙眼適應房裏的黑暗后才繼續邁步。
素雅的單人病房裏此刻只亮着盞昏黃的床頭燈,就着微弱的燈光,奕可以看見病床中央正靜靜地躺卧着一個人。
他毫無猶疑地走向床邊,想看看這個不幸被他這個不負責任的肇事者給撞倒的人。
“基督耶穌……”奕忍不住張口讚歎,“她還真是漂亮,不是嗎?”
昏黃的燈光投射在她白凈無暇的臉部肌膚上,看起來幾乎像是吹彈可破似的,加上她俏挺的鼻樑和完美的嬌唇……她簡直就像是個天使!
捨不得移開半分目光,奕問向身後的風紀:“紀,你認識她嗎?”
“我還以為她是來找你的?”風紀不解地反問。
“我?不,我不認識她。”這種女孩只要見過一次就不可能忘記……奕專註地審視着她,然後帶點惋惜意味地嘆口氣說:“不知道當她睜開雙眼的時候又會是個什麼樣子?”想必更加不凡!
“奕,收斂點,她可是個病患。”風紀輕咳。“既然我們都不認識她,而她很顯然又是要去我們那兒,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接她回去住我們那兒羅。”
態度改變得還真是快!這就是奕。風紀只能搖頭苦笑。“要接她回去住可以,不過我不准你對她出手。”凡事先跟奕約法三章准沒錯。
“為什麼?”
“因為人家可是清純的黃花閨女,不適合你。”
“如果說她是來找我的呢?”
“那就另當別論,如何?”
“成交。”
☆★☆
一大清早,風紀就被隔壁房間裏傳來的聲響給吵醒。他不得不帶着一頭蓬亂的頭髮下床過去瞧個究竟。
“該死,你一大早……你要出去?”待看清一身光鮮整齊衣着的奕,風紀才霍然轉醒。
“那女孩就拜託你照顧羅。”奕神情愉悅地吹着口哨。她真該慶幸他到現在還惦記着她。
“什麼?”風紀近乎咆哮。誰來教教這傢伙“責任”兩個字怎麼寫。“對不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開車撞人的是你耶!“昨天一早出事到今天早上七點都是自己在醫院裏陪她,好像自己才是那個該贖罪的人似的,
倒不是嫌棄那女孩,他只不過是替奕的這種性格感到憂心。
“你知道我不會為了任何事而……”
“不會為了任何事而耽誤你的工作,任何事。”風紀替他接著說完,並且還模仿他平常的口氣,特地加強最後三個字。“但我記得你今天沒有工作。”
“有,我昨天才接的。”奕對着鏡子帥氣地打着領帶。
是嗎?看奕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他不難想像奕接下什麼工作。“俞晴?”
“真不愧是風紀。”在走過風紀身邊的同時,奕伸手輕拍風紀的肩。
看着已然下樓的奕,風紀對着他的背影說道:“明天無論如何得換你照顧她,知道嗎?”
奕沒有回過頭,只是對着風紀揚起一隻手算是聽見了。
聽見車子引擎漸漸駛離的聲音,風紀才無奈地用手撥順頭髮。
“糟,十一點了!”看着腕上的表,風紀大叫不妙。
他得趕去醫院,今早要看那女孩的頭部X光片……
☆★☆
風紀匆促的腳步聲向著特等病房前進,卻在病房門口被一個神色緊張、從病房裏疾奔而出的護士撞個滿懷。
“對不起……”護士冒冒失失地道歉,待一抬起臉看清來人是誰時,立刻如獲大赦地拉着風紀的衣袖急說道:“風紀先生,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去打電話給你呀……”她是風紀請來當特別看護的護士。
看護士緊張的樣子,風紀擔憂地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小姐她……剛剛醒了……”
她醒了?不等護士說完,風紀立刻轉身走進病房。
“這……”風紀愣在門口,而那位特別看護則是怯生生地躲在風紀身後向病房裏不停窺視。
病房裏基本上可以算是明亮的,因為窗帘已經被人給半扯在地,窗外的日光可以毫無阻攔地射人,此外,房裏幾乎就像是剛被強盜洗劫過似的,能翻倒的東西都給翻倒:鮮花和着玻璃碎片灑落一地,床單和被單被翻倒的矮几給壓住一角……不,重點是——她呢?
房裏亂七八糟,病床上空無一人不禁令他蹙眉。“究竟發生什麼事?她人呢?”目光繼續梭巡着房裏的每一個角落,風紀問向身後的看護。
“剛才……就在風紀先生來之前不久,小姐醒了……我看見她睜開眼,真的,是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看護吞了吞口水,驚恐地接著說:“我上前問小姐有沒有覺得什麼地方不舒服、肚子會不會餓?還有就是自我介紹……”
“說重點。”房裏真是亂得可以,風紀索性跨過地上的雜物,走進房裏翻找。
“喔。”看護扁扁嘴,“小姐就像風紀先生一樣,沒等我把話說完,便突然生氣地尖叫起來,然後,小姐起身下床……我想要上前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接着小組開始把房裏所有的東西都掃落到地上,我一緊張,想到要打電話給風紀先生,才跑出門口,風紀先生你就來了,接下來……”
“行了,我了解了,你先下班吧。”看來下次請看護之前要先考考口才,否則照她這麼個說話方式,別說是那女孩,是人都會被她給氣死。
等看護關上門離去之後,風紀才嘆口氣,自外套口袋拿出行動電話。
“奕?是我。”風紀一手拿着電話,一手伸向浴室的門把。
輕轉開門把,風紀前裏頭跨進一步探看。裏面沒人。
“醫院裏出了點事,我不管你現在在哪裏,你最好立刻趕過來。”
推開翻倒的矮几,風紀繼續向放置在牆邊——更正,現在是在房間中央的長沙發走去。
一步步移向沙發和牆壁間的縫隙,風紀皺緊眉頭聽着奕的抱怨。
“她醒了。而我希望現在正在看着病房裏慘況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視線向下移,他瞥見給縮在沙發旁的人影。
風紀瞪大雙眼,壓根忘記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什麼。
“天……你受傷了!”眼前坐着個低垂着臉,長發覆蓋在兩頰的女孩,她白皙的手腕處有着斑斑血清。
拋下行動電話,風紀一個箭步衝上前,想要拉起她正血流不止的手掌察看,不料才輕觸碰到她的手,她就驚恐地尖叫着跌坐向後。
“你別怕,我去叫醫生來,你待在這兒別動,記住,別再傷到手……”
風紀按了下病床旁的緊急鈕,請護理站的護士幫忙請醫生過來。
他回到牆邊,看着纖弱秀麗的人影只是一徑地低着頭不發一語,遂緩緩問下身與她平視。
“別擔心,醫生馬上就會過來。”他想開口安撫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現在似乎不是開口告訴她是他和奕開車撞了她的好時機。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奕?
風紀從沙發后探出頭來,果然看見一臉錯愕地站在病房門口的奕。
“奕,這裏。”
“你在那裏幹嘛……天!”他看見風紀對面的人兒。而且……“她受傷了!”看見她一雙玉手上散佈着鮮紅的血跡,奕也忍不住感到心驚。
“等等……”看見奕打算從她身後抱起她,風紀連忙開口想要阻止,卻晚了一步地聽見她驚慌的叫喊。
“別亂動!”奕近乎祖魯地大喊,更將她抓得死緊。“你得看醫生。紀,快來幫忙。”
風紀見奕已經用雙臂從她身後圈緊她的上半身,連忙上前幫忙制住她踢動不已的雙腳。
“我的天!”主治醫生送到房裏時看的正好是這一幕。
眼來的兩位護士立刻熟練地接下安撫慌亂的病人的工作。
由於有奕將她抓牢,醫生得以順利地為她打一針鎮定劑。
不一會兒,病人被花瓶碎片割傷的雙手已然包紮妥當,情緒也稍微平靜了些,不再驚恐地掙扎或大叫。
“兩位請借一步說話。”醫生對着風紀和奕說。
護士接過安靜下來的病人,並在三人走出病房后開始為她換下沾到血漬的衣服。
“有一件事,我想我得向兩位說明。”醫生領着他們走過他的專屬辦公室,自桌面上的紙袋中取出兩張X光片夾在閱片架上。從片中我們發現這裏有一小塊瘀血……”醫生用手比了比兩張X光片對照的相對位置,然後接著說:“在今早的例行檢查中我也已經親自確認過……”他轉身面對兩人,“她現在是處於失明的狀態。”
失……明?
風紀和奕兩人此刻臉上驚愕的表情是如出一轍。
怪不得她剛才表現得那麼害怕,怪不得她一醒來就亂翻東西,不,或許該說是:她是不小心碰倒那些東西的,所以才會弄傷了自己……
“不能開刀……或什麼的,把她醫好嗎?”風紀感到滿腔的罪惡感。
“很抱歉,”醫生搖搖頭,“大腦是個非常纖細敏感的器官,她腦中的瘀血大小,而且所在的位置神經管路滿布,開刀很可能會導致其他後遺症。”
“灘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嗎?”奕看起來已經恢復冷靜。
“其實,在以往的案例中,她有百分之二十的自我復原機率。”
“怎麼做?再讓她的頭部受一次撞擊嗎?”百分之二十!看來他註定要照顧她一輩子。
“別亂來,你想害死她嗎?”風紀明白奕只是一時的情緒激動才會說出這麼荒謬的話來。
“所謂自我復原,顧名思義就是我們什麼也不能做,除了等。”醫生解釋道,“我已經請護士小組幫她換衣服,她今天便可以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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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麼打算?”站在走廊上,風紀問向奕。
“不知道,先接她回家再說。”
風紀定定地思考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表示同意。“走吧。”他率先走上前,移動幾步之後卻又突然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狐疑地笑望着奕。
“你剛才怎麼到得那麼快?”
“湊巧在附近。”奕面無表情地回答。
“和俞晴的約會呢?”
“我打電話取消了。”奕兀自越過風紀身旁,向病房走去。
望着奕的背影,風紀的嘴角弧線盪得更深。
看來這傢伙總算開始學習如何“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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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再度走進病房的時候,房裏已經變得比剛才整齊些。
而她……奕低垂視線看了下病床邊放的名牌……“季雲?”他一臉怪異地前前念出名牌上的名字——非常小聲地只因她已睡著了。
“我取的。不好聽嗎?”風紀聳肩一笑。
“作什麼取這種怪名宇?”
“沒什麼。你姓季,我姓風,所以我就想到這個名宇羅。”
奕拋給風紀一個白眼。“你明知道那是我的忌諱。”
“有什麼關係嘛!那麼小氣,借用一下都不行?”風紀耍賴道,“要不我現在去叫醒她,問一問她的名字。”說完,風紀作勢往床邊走去。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奕將車鑰匙拋向風紀,以阻止他上前叫醒她的動作。“你去開車,我去辦出院手續。”
接住車鑰匙,風紀像是詭計得逞似地一笑,“我在醫院大門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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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奕的動作再輕柔,還是將她給驚醒。
“別怕。”他擁住她,不讓她將自己推開,並且在她耳邊輕聲安撫:“我是奕,或許你認識我……”畢竟他已算是小有名氣。
她無法掙脫出他的懷抱,只有在他的胸前猛烈地搖着頭。
“你不認識我?”他大概明了她如此氣憤的原因。雙眼看不見,卻還得被一個陌生人給這麼摟在懷裏!
“別再掙扎了,你的力氣絕對敵不過我的。聽我說,好嗎?”奕伸手撫着她直順的黑髮,將她按在自己胸前輕拍,直到她平靜下來。
“聽我說,你現在雖然看不到,但醫生說這只是暫時的現象,要不了多久就會康復……”他的聲音輕柔,略微頓了一下,待確定懷中的人兒沒有其他太過激動的反應之後,他才繼續開口:“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病房內沉靜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他聽見她細如蚊納但卻甜美好聽的聲音。“季……”
季?奕驚然一驚。她真姓季?或者是……“紀”?她是來找紀的?
“季。”舒適地偎在奕寬闊的胸懷,她再次堅定地吐出這個字。
等了許久,都不見她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奕只有開口問她另一個問題。“你家人呢?我要怎麼跟他們聯絡?”
懷中的人幾搖了搖地靠在他胸前的小腦袋,動作有些遲緩。
沒有家人?亦或是不要聯絡?
“那張卡片上的地址……你是要去那裏找人的嗎?”
等了許久,這回卻完全沒了動靜。
低下頭,他才發現她已經睡着。
奕嘆口氣,彎身將她抱在懷中。
“看來你從今天起將變成我的責任。”看着懷中可人兒略顯蒼白的嬌顏,奕的心中感到一股相當沉重的罪惡感。
從小到大,他從不為自己做的一切道歉或感到後悔,但這次……
她的傷害是他造成的……他一定會儘力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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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風紀不停地由後照鏡看向後座一臉沉重的奕。
“為什麼那種臉色?”風紀開口詢問。
視線與風紀在鏡中交會,奕微蹙起眉頭。“紀,你真的不認識她?”
“怎麼了?”他相信任何人只要見過她就絕不可能忘記,所以他很確定他不認識她。問題是,他明明告訴過奕,他現在怎會又這麼問?
“她剛才醒來。”
“喔?!”風紀挑眉,“你問了她些什麼?”
“很多。”諸如她認不認識自己,她叫什麼名字,有沒有家人——怎麼聯絡家人,是不是來台北找人等等。
看見奕一臉的挫折,風紀心裏大概有個底。“OK,我換個方式問。她回答些什麼?”
“她只說一個字。”奕停頓下來。
“我在聽。”風紀婉轉地催促。
“季(紀)。就這一個字。”
“所以你認為她是來找我的?”風紀險些失控地笑出來,“你不也姓季?!”
“除了你,沒有人知道我姓季。”奕的臉上出現少有的正經之色。
那倒也是。“但我真的不認識她。”
車內陷入一陣沉默。
良久,風紀突然開口,一剛興緻盎然的表情問:“剛才她醒過來的時候,你看見她的眼睛了嗎?”之前因為她處於過度激動的狀態,加上雙手那令人心驚的傷勢,所以自己根本沒時間去證實看護小姐聽說的話。
“沒有,怎麼了?”她一直伏在他胸前,等他想注意看時,她已經睡着。而之前她不是低着頭,就是背對着他,他至今仍不曾見過她睜開雙眼的模樣。
“沒什麼。”風紀淡淡地一笑。“奕,你看過琥珀嗎?那是什麼顏色?”
怪異地望了風紀一眼,奕逕自沉默不語。
“我只是隨便問問。”風紀一聳肩,將視線掉轉迴路面。
奕撇過臉,目光無意識地落在窗外翻飛而過的景色。
琥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