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同過去的十年相同,在本市最差地段的一棟破舊公寓二層,家明迎來了又一個雞飛狗跳的早晨。
與以往稍有差別的是,今天是他三十歲生日。
十歲的兒子小安舉着爸爸的一隻皮鞋,一邊尖叫一邊在屋裏橫衝直撞。家明追在後面左撲右撲,怎奈小安雖智力比同齡小孩低下,身體的靈活度卻高人一等,一條小泥鰍似的,無論如何也抓他不到。
“呼呼……”家明已累得兩腿發軟,彎着腰喘粗氣,“臭……臭小子……爸爸認輸了……快點還給爸爸吧……”
小安靠在窗檯邊,嘻嘻笑着,好像完全沒聽見,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裏。家明稍微緩了緩,趁兒子不注意,開始躡手躡腳的靠過去,一個猛撲。
人是撲到了,可那隻鞋卻劃了一個完美的弧線,飛出窗子,緊接着,樓下傳來尖厲的剎車聲。家明探出頭去,看見自己的鞋正躺在一輛純黑的藍博基尼頂上,不知有沒有砸凹車板。
小安啪啪的拍起手來,哈哈怪笑,家明忙伸手捂住兒子的嘴巴,將頭縮回來。
老天爺,這輛外形怪得像似的超豪華跑車,若是被那隻破皮鞋砸出一個小小的坑,或者劃掉一毫米的漆,怕是他父子買一送一也賠不起啊!
小安覺得難受,開始扭動着身子,想掙脫,家明兩隻手臂用力夾着他,爬到同一側的陽台,透過底下的欄杆偷偷往外瞧。
只見車上下來一個穿一身白衣的人,拾起車頂的鞋,抬頭向上望了望。家明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覺得這張臉非常非常年輕,襯着一身白,醒目耀眼。
只有有錢人才配穿一身白,像自己,白衣下一秒就會變灰衣。
家明往自己身上瞅瞅,父子兩個趴在地上,滾一身塵土,臉上還粘着蛛絲,不禁苦笑。
再調過去眼去看下面,卻令他大驚失色,車主竟然拿着鞋進到公寓裏來了!
一間一間的房門被敲開,有房客驚異的聲音:“什麼?要我試這隻鞋?”
接着是房東嗚哩嗚嚕的解釋,家明豎起耳朵,但始終聽不到那車主的聲音。
腳步聲漸漸靠近他們這一間,家明壓低聲音恐嚇兒童:“不許出聲不許動,不然被大魔王抓去煮了吃!”
小安只有三四歲幼兒的智力,固然聽不懂這樣十八禁題材,不過卻出乎意料的配合。
“咚咚咚……”
終於敲到自家門,家明緊張的摒住呼吸。
只聽房東說:“這家已經欠了好幾個月房租,大概早早就躲出去了……”
這時,一個年輕的聲音忽然問:“這家人姓顧?”
顯然是看了門口的名牌。
“是,父子兩個。”
“趕他們走,欠房租我補給你。”
啥?!房子又不是你的,你憑什麼轟我走?!你若是錢多撐的難受,我倒是不介意你幫我繳房租。
家明心裏罵著,差點就激動的拉開門去同人打架,握了半天拳,想到人家汽車的高昂賠償金,還是決定不要去投案自首的好。
“我最討厭姓顧的。”車主甩出這句話,語氣中滿含憎恨。
家明聽着人聲遠去,又跑回陽台,見那一身白的年輕人將他的鞋丟進車子的旅行箱,鑽進車裏,那輛呼嘯着,眨眼就不見了。
家明叫苦不疊,自己只有這麼一雙皮鞋,被拿走一隻,怎麼去上班?
記得上次鞋子被小安拿到水盆里去泡,他只好穿雙舊球鞋去公司,結果被部門的小頭頭指着鼻子一直罵,差點炒掉他。
現在怎麼辦?
家明從兜里翻出所有的錢,減掉這個月剩餘幾天的飯費、通勤費、小安的營養費……
剛好夠買兩個鞋跟!
家明扯着頭髮發愁,一旁的小安拉拉他的袖子,說:“爸爸,拜拜。”
家明看看錶,是了,再不走,就要遲到了,遲到說不定也會被炒掉。
這時,忽然響起敲門聲,家明下意識的又去捂兒子的嘴,卻聽門外甜膩膩的說:“顧大哥,別裝了,我知道你在家。”
原來是住隔壁的寡婦朱美。
平日這個風流寡婦總愛調戲他,不過人是很好,遇到他加班的時候,常幫他照看小安。
知道不是催債的房東,家明放心的去開門。朱美穿着桃紅色的緊身低胸背心,黑色的超短褲緊緊包着肥大的屁股,做嬌慵美人態斜倚在門框上,塗滿大紅蔻丹的手指上勾着一隻皮鞋。
她沖家明抿嘴笑說:“顧大哥,剛剛我一看那隻鞋,就認出是你的。”
家明苦笑。
“你只得那一雙皮鞋吧,怎麼去上班呢?”她身子往前湊了湊,胸挺了挺。
家明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朱美將手上的皮鞋舉高了一些,繼續逼近:“剛好我還留着我那個死鬼老公的鞋,跟你尺碼差不多,借你救救急吧?”
家明沒有再退,任由那對大胸脯在自己胸前蹭啊蹭啊,接過皮鞋:“呃……另外一隻……”
“另外一隻噢……呵呵呵呵……”朱美母雞似的笑起來,“找不到了呀!”
家明只好繼續苦笑。
關嚴窗子,將家裏所有利器和危險的物品鎖進柜子裏,家明蹲下來囑小安:“乖乖聽話,不許搗亂,爸爸晚上帶章魚燒給你吃。”
小安沒有回答,嘻嘻笑着的看他,身子扭來扭去。
家明站起來,嘆了口氣。
儘管這樣說,每天晚上回來,家裏還是像遭了七級地震一樣。小安是天生的智障兒,普通的學校不肯收他,專門的輔導所收費高昂,家明根本承擔不起,無奈之下,他只能將兒子鎖在家裏,晚上回來,由自己來教育。
凌嵐……
家明默默念着早逝的妻子的名字,眼中泛起無限溫情的波光。
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將小安好好的撫養成人。
在玄關換鞋子的時候,仍然倚在門口的朱美忽然說:“真是漂亮啊……”
家明抬頭不解的看她。
“剛剛那個男孩子……”朱美吸了口煙,再緩緩吐出一串煙圈,似乎還在回想,悠悠的說,“我從沒見過那樣的男孩子,簡直漂亮的不像話。”
有錢人家的少爺,可惜性格太差!
家明撇了撇嘴,穿着兩隻不同的皮鞋去上班去。
“顧家明!”部門經理指着家明的鼻尖大吼,“你穿什麼鞋來上班的?!”
家明低頭看看,陪笑回答:“皮鞋……”
“皮鞋?你這叫皮鞋?”經理瞪着他。
“雖然兩隻顏色不太一樣,不過確實都是皮的……”家明繼續低三下四的笑。
“你耍我是不是?!你不要做了,現在就給我……”
眼看就要被炒,家明已經做好抱住對方大腿哭求的準備,好在同事小王替他來解圍:“經理,經營例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彙報資料還沒有齊。”
經理被分散了注意力,從桌上翻出一疊資料來丟給家明:“快去,每張影印三十份!”
危機解除,家明感激的看了小王一眼,小王一副憐憫的表情。
影印機嘩啦嘩啦的工作,家明覺得自己在這個公司里的地位,連這台機器都不如。至少還有工人來定期檢修它,可自己呢,像一隻在夾縫裏偷生的壁虎,就算被人斷掉尾巴,也只能默不作聲的重新再長一條新的。
才剛影印完,又有人丟給他一份文件,要他去發傳真,發完傳真,還要去給同事們泡茶。
是的,他只是一個雜工,就算他曾考進世界聞名的高等學府,又有什麼用呢?
他沒有文憑,大學二年級的時候輟學,同凌嵐私奔,因為凌嵐懷孕了,而她的父母堅持要她墮胎。
於是他帶着她逃了出來,十年苦讀化為泡影,轉眼又一個十年過去,他的人生毫無起色。但他從來沒有後悔過,就像當初毅然決然的決定。
他十年前就已放棄自己的人生,為著凌嵐,為著愛她。
下班后,家明疲憊的走出公司大門,在第一個路口處,他再次看到一輛純黑的藍博基尼,吸引了所有行人的注意力。
車的主人穿一身白,正掀開這輛的前部車蓋,東敲西弄。
再貴的車也有拋錨的時候啊,哈哈哈哈!
家明心裏忍不住幸災樂禍。
往車頂看了看,那裏完好無損,家明一顆心放下來,心想:如果明天還穿着雙鴛鴦鞋上班,經理一定會認為自己在向他示威,飯碗鐵定不保,不如趁現在……
瞄了瞄前面的車主,見他被車前蓋擋的嚴嚴實實,於是大膽的朝車尾走過去,準備偷鞋。
不不不,家明搖搖頭,在心裏強調,不是偷,我只是拿回自己的鞋。
手才剛碰到後備箱的蓋,就聽一個聲音冷冷的響起:“你想幹什麼?”
家明嗖的縮回手,眼睛往旁邊一斜,已看見一身白衣。
什麼時候?這人動作真敏捷!
“沒、沒什麼……”家明頭還沒完全抬起來,臉上已經堆起低三下四的笑容。
“是你?!你是顧家明?!”對方驚異的叫出來。
咦?怎麼他竟認識我?
家明忙定睛看過去,竟也忍不住驚叫:“凌嵐?!”
“啪!”一個耳光狠狠的扇過來,將他打飛出去四五步遠,眼前金星亂冒,耳邊嗡嗡直響。
還沒反應過來,家明又被人揪着衣領提起來,那張同凌嵐出奇相似的面孔逼近他,眼中的火焰幾乎可以將他燒成灰。
“你不配說這個名字!”
聲音裏面全是教人不寒而慄的恨。
家明被突然遭受的暴力場面弄呆了。
怎麼回事?剛剛明明看見了心愛的妻子,可轉眼間,美麗如初的凌嵐卻打得他滿地找牙!
就算是幻覺,也太離譜了吧?記憶中,凌嵐從來都是嬌小可愛的,修長的手指在鋼琴上劃出優美的軌跡,怎麼可能向人揮老拳?
臉上火辣辣的疼,家明擠了擠眼睛,想讓幻影消失,可惜失敗了。
凌嵐的臉真真切切的擺在他的眼前,漂亮的無懈可擊的五官,正咬牙切齒的瞪着他。
不過……
他終於發現了不同,這個人幾乎跟自己一樣高,而且,那優美的頸上有喉結。
這是個男版凌嵐……
“你……不是……凌嵐……”家明的喉嚨被提起來的領口勒的喘不上氣,勉勉強強的說出這幾個字。
“我說了,不許你說這個名字!”對方又吼了一聲,將家明丟出去好幾米遠。
家明悶叫了一聲,五臟六腑摔得晃了幾晃。
原來這不但是男版凌嵐,而且還是野蠻版凌嵐!
“你幹什麼打人?!”家明爬起來,氣憤的朝“假凌嵐”喊。
他的凌嵐果然是獨一無二的,像面前這一位,雖然好似一隻克隆羊,可性格實在太差。
“假凌嵐”根本不理他的質問,噴着火又逼進過來。
家明一邊後退一邊向圍觀的市民呼救,可不幸的是,他發現似乎大家更希望看一場自由搏擊賽,包圍圈密不透風。
不,從力量對比來看,應該是他單方面被人痛扁才對。
急中生智,他將目光投向對方身後,擺出一副害怕的表情:“警官,千萬別開槍,萬一誤傷到我怎麼辦?”
對方果然上當,回過頭去看。
哈,我溜也!
家明咧嘴笑了一下,一貓腰,從圍觀人群的腿縫中間鑽出去,使出吃奶的力氣,連滾帶爬的跑回家。此時已近晚上七點,小公寓在落日的餘暉中顯得愈發破敗。這是家明所能找到的最低廉的住所,即便這樣,他仍欠了房東二個月的租金。
每個月的薪水,才剛夠各項開銷,他拚命從自己的牙縫裏省,可存摺簿上面的數字仍然不堪一擊。兩月前,身體一向很結實的小安突然起了麻疹,身上被抓得又紅又腫,家明慌慌張張的抱他去兒科,才幾項基本檢查,就花掉了當月薪水的大半,之後幾乎所有的存款都變成了大大小小的藥瓶,家裏的財政從此元氣大傷,至今仍一蹶不振。
家明甚至產生了疑惑:醫院究竟是救人的,還是讓人死的更快的?
欠了二個月房租,房東的臉色自然不好看,家明心裏一直惴惴不安,也正因為如此,今早聽那個人煽動房東趕自己的走,他才會那麼急那麼氣。
其實這十年來,他早已磨平了所有稜角,對於大多數事情已失去血性。
生活太艱辛,唯一的方法只有泰然處之,否則就須去看心理醫生。
當然,他可沒錢去看心理醫生。
往公寓裏望了望,發現房東的門開着,裏面傳來嘩啦嘩啦打麻將的聲音。家明怕房東抓住他索要欠款,於是掉轉身,來到公寓的背面,攀住外置的排水管往上爬。
翻進自家的陽台,家明從窗台上的一個空花盆下面找到鑰匙,輕輕扭開陽台的門,往屋裏一跳,張牙舞爪的大喊:“哇哇哇!大魔王來啦!”
但是奇怪的是,並沒有如預期的聽見兒子的叫聲,屋子裏靜悄悄的,不像有人存在。
“兒子?小安?”家明叫了一聲,沒有人回答。
他的心咯噔一下,連忙按亮燈,向四周一看,不禁呆了。
房間裏像遭了劫似的,許多東西都不見了,只剩幾件房東準備的傢具。他打開柜子和抽屜,看到衣物也都沒了,小安更是不知所蹤。
家明的腦子空白了幾秒,一種不祥的預感升上心頭。
從裏面打開房門,往走廊上一看,才“呼”的鬆了口氣。
小安正好好的坐在一堆行李中間吃手指頭。
小傢伙抬頭看見他,伸出胖胖的小手:“爸爸,餓!”
家明蹲下去摟住兒子:“乖,爸爸做飯給你吃。”
小安湊近他身上東聞西聞,沒有找到他想要的,哇哇大哭起來:“章魚!小安要吃章魚!”
家明嚇了一跳,才想起來早上答應兒子要買章魚燒回來,因為剛剛遇到了一隻“暴力克隆羊”,他已經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他忙捂住小安的嘴,怕被房東聽見,小聲說:“好好,爸爸買章魚,小安不許哭。”
安撫了兒子,家明輕手輕腳的將行李又拖回屋裏,對小安道:“不許出聲,不許開燈,不然章魚就跑了。”
他怕房東聽見動靜又來轟人。
小安用力點點頭。
然後,他重新順着排水管爬下去。
沒想到他常常光顧的鋪子,今天竟早早的關門了。家明只好往更遠的地方走,終於在隔了四條街的地方找到一間小鋪。
買好一盒章魚燒,他沒有立刻往家趕,繞到附近的廣告欄去看招租信息。
房東已經決意要趕他走,要趕快找新住所才行。
可是,最便宜的地方,也要提前付六個月的租金,家明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忍不住在心裏將那個穿一身白的“多莉”的祖宗八代逐一罵遍。
“多莉”是世界上第一隻克隆羊的名字,家明不知道假凌嵐叫什麼,於是用這個來稱呼他。
沒有找到合適的信息,家明決定先回家,耽擱久了,恐怕家裏那個小東西會翻天。
誰知,剛一轉身,卻赫然看見旁邊的一幢大廈前停着那輛噩夢一樣的黑色藍博基尼!
真是冤家路窄,家明向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於是躡手躡腳的走近車子尾部的旅行箱,伸手去開后蓋。
可惡,竟然鎖了,把我的鞋還給我!
家明加上一隻手,使勁向上抬,又騰出一隻腳朝車屁股踢了一下,車子的防盜鈴頓時大作,嚇了他一跳。
大廈里的警衛聞聲跑出來看,家明見勢不妙連忙一溜煙跑了。
重新爬回公寓二層自己的家裏,家明大叫一聲:“章魚來啦!”
沒有回應。
扭亮燈,他再次看到自己的行李和兒子都不見了。
被房東發現了嗎?
他嘆了口氣,一手拖着章魚燒的盒子,一手拉開房門:“小安,爸爸回……”
可是,門外卻空空如也。
家明這才真的急了,衝到走廊上。走廊里堆着各個租戶的雜物,他從樓上跑到樓下,翻遍所有的犄角旮旯,連垃圾袋裏面都翻了,也不見小安的蹤影。
他的汗順着額角流下來,兩隻手不停的發抖。
這個孩子能到哪去呢?他肯定是被房東趕出來的……房東……
對,房東!
家明眼睛一亮,跑去“咣咣咣”狂敲房東的門:“開門!快開門!”
“誰呀,吵死了!”房東不耐煩的打開門,看見家明,立刻說,“你求我也沒用,我不打算租給你了!”
家明顧不上這些,急急的問:“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孩子?”房東想了一下,說,“哦,那個小白痴啊,在走廊里吧。”
說著,就要關門。
“可他不在,他不在走廊里!”家明忙擠進一條手臂,不讓對方關門。
“不在你就去找啊,我又沒負責給你看孩子,走啦走啦!”房東沒好氣,用力推了他一下,將門用力關上。
家明被推得踉蹌幾步,後背撞到牆上,身子慢慢下滑,跌坐在地上。
孩子到哪去了?不但孩子,連行李也都不見了,小安不可能拖着那些東西走,難道是被人拐走了?
可是小安的智力低下,常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拐這樣的孩子能有什麼用呢?
家明怎麼想都覺得於理不通,他又跳起來,懷着一線希望重新跑回樓上,他希望一切都是幻覺,小安能夠重新出現在走廊上,坐在一堆行李中間吃手指。
黑暗的走廊里,總每一扇門的後面都透出昏黃的燈光,一圈一圈,溫暖而舒適。只有一扇門是黑的,因為那裏的人從今天開始無家可歸了。
家明一邊往那裏走,一邊閉上眼睛,直到撞到門板上,才睜開,往四周看,可那裏什麼都沒有。他的腿一軟,跪在地上,眼淚跟着流下來。
“小安!小安!小安!”他無計可施,朝着黑乎乎的走廊大聲叫著兒子的名字,“你藏到哪裏去了?再不出來,當心我揍你屁股!”
這時,旁邊的一扇亮燈的門忽然打開,一雙桃紅色高跟鞋走到他面前。他抬起頭,看見朱美插着腰,嘟着塗的油亮亮的嘴唇,沖他說:“喲,跪在這兒向我求婚啊?呵呵呵呵……”
家明哭喪着臉:“朱美……”
“怎麼啦?”朱美彎下腰,一對大胸脯在薄薄的弔帶背心裏呼之欲出。
“小安……”
“小安?”沒等他說完,朱美就回頭往房間裏看了一下,說,“小安已經睡啦,你大呼小叫的,差點吵醒孩子。”
家明聽她這麼一說,猛然瞪大眼睛,連滾帶爬的衝進朱美屋裏。
朱美在一個陳舊的半長沙發上鋪了一層褥子,外側用兩個枕頭壘高,防止孩子滾到地上。小安正在這個小小的凹槽里呼呼睡着,臉蛋兒紅撲撲的,嘴角流着口水。
家明虛脫般的伏到孩子身上,一顆心終於放下來。
朱美也跟着進來,掩上門,輕輕拉家明起來:“瞧你急的,天一黑,孩子嚇得在走廊上哭,我下班回來看見,就把他哄到我這兒來了,你的行李也在這兒。”
家明看了看堆在門后的行李,感激的朝朱美笑笑:“多虧你。”
朱美忽然臉紅了,走進廚房裏。家明席地而坐,看著兒子的睡臉。
小安長的像凌嵐,熟睡時,誰也看不出他智力上的缺陷,一個漂亮的孩子。家明忍不住湊上去親親兒子的小鼻尖。卻聽見小傢伙嗚哩嗚嚕的說夢話:“爸爸……章魚……”
家明這才想起,那份章魚燒剛剛不知道扔到哪去了。
朱美從廚房出來,雙手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面,遞給家明:“快吃吧。”
家明道了謝,接過面來,聞到香味,才覺得飢腸轆轆,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朱美在他身邊坐下,嘆了口氣,說:“暫時先住在我這裏吧,等你找到房子再搬走,我一個寡婦,也不怕別人說什麼。”
家明不禁拉住她的手:“謝謝你!”
朱美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來:“哎呀,我們要怎麼睡呢?不如都睡床好了!”
家明忙擺手:“不不不,我睡地上就好。”
“可不要口不應心,半夜來襲擊我哦,呵呵呵呵!”朱美用塗著大紅蔻丹的食指勾了他的臉一下,扭着腰肢去廚房刷碗。
我才要小心你來夜襲啊……
家明苦笑着,想起電影《飄》中的一句話--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明天,又將會發生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