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集合場上的部隊準備參加一年一度的擴大演習。此時,林紫瞳卻和指揮官僵持不下——
“為什麼一定要跟着去?”何寬宇有些急躁地追問。大夥等着出發,他卻還在這勸退。
林紫瞳倔着臉,只用不在乎的眼神看着他。她早就想到沒這麼容易說服!她雖貴為連長,卻鮮少隨部隊外出演習,基於父親的不放心和兄長們的反對,多由副連或輔導長代理,她偶爾會去察看,但一定不過夜。去,是想暫時躲開吧。
“為什麼呢?”他口氣軟化許多,知道不能硬碰硬。
“我是連長,領兵作戰不對嗎?”
當然不對!如果像小學生參加遠足般興高采烈,那算是沒反常。但他所見的卻是——
“有什麼話不能跟二哥講嗎?”
溫柔總是能突破心防的!林紫瞳緩緩開口。
“想散散心,看能不能有所頓悟。”她不隱藏的說了,顯得好生落寞。
何寬宇輕攬着她的肩頭,無限疼愛地呵護。
“究竟怎麼了?和軍塵有關嗎?”他忍不住問了。
昨晚突然接到外線電話,他便匆忙開車去接她。上了車就善用她有保持沉默的權利,好不容易聽到聲音,就奉陪她吹山風、坐沙灘,看了整晚的北斗星。據哨兵回報——她房間的燈沒熄過,所有的電話都拒接,害通訊兵險些精神錯亂。直到現在——
“不然休個假,找大哥或羅紀陪你走走。”
大哥——唉!何必讓他擔心呢!林紫瞳搖頭拒絕了。
“能不能不去?這次是擴大演習,二哥怕顧不了你。”
“難道你也和其他人一樣,以為我是扶不起的阿斗?是因為靠山才爬到連長的位置嗎?”她情緒化地低吼。
何寬宇沒再講話,他能體諒小妹的心情。他的包容反讓林紫瞳熄了火——
“哥,對不起!讓我去,好不好?”她輕柔請求。
他還能說什麼?只好准許——
“答應二哥,凡事先顧好自己。”
她輕輕點頭。
不過他們運氣不好。部隊一出門,老天竟不給面子地下起傾盆大雨,之後更是細雨不斷;偶爾暫停個兩、三個小時,也只是利於他們弄乾衣服——重新接受酸雨的洗禮。
林紫瞳依例沒搭吉普車,隨連上弟兄一塊行軍;她習慣盡量以身作則,連睡覺都和他們席地而眠。弟兄們似乎也察覺到連長的異狀,演習行軍之餘,也想辦法找較乾的衣物給她,並護着她而眠。完全表現出男兒本色!但連續兩晚濕冷的山風吹得她臉色有些不濟,頭也隱隱作痛——
“連長。”
她緊蹙着眉抬頭,看到副連長關懷的神情。
“是不是不舒服?”他小聲地問,怕吵醒連上弟兄。
林紫瞳苦笑指着太陽穴,實說:“它未經同意,擅自舉辦個人演唱會。”
“要不要找醫官?”說罷,已四處張望,想派兵去找醫療隊。
“副連。”她微啞着嗓輕喊:“我想先回師部休息。連上的弟兄交給你了,演習結束先到我那兒做簡報。”雖然剩不到一天的路程,但她沒把握能走完全程;對藥物過敏的她也無法亂吃藥,還是先回去休息比較保險。“沒問題!那我讓駕駛兵把車開過來。”
“別讓營長他們知道。”林紫瞳不放心地叮嚀。
副連長瞭然地點頭默許。
回到師部,林紫瞳立刻沖洗熱水澡,設法使自己好過些。喝開水像灌溉般,一杯接一杯,甚至躺在床上睡覺都未見好轉。一直撐到晚上,終於忍不住找來留守的班兵——
“報告連長,有事嗎?”
“你到海總找莫醫官,說連長頭很痛,請他開藥。”
“是!連長。”
他前腳剛走,馬上就有人進入——
“報告!副連長率同幾位軍官一同報到。”
林紫瞳輕按太陽穴,打起精神問:“演習結束了?”
“報告連長,已經結束了。”他並繳交證件、地圖、清單等文件。
桌上的電話正巧響起,他順道幫忙接起。
“這裏是拐八洞。請講——請稍等一下。”副連長捂住話筒。“連長,對方是祁軍塵。”
聽到名字,林紫瞳的心掀起了一陣漣漪。要接嗎?
“告訴他——‘打烊’了。”她還是拒絕了。
盯着電話掛上,耳邊傳來副連長的轉述留言——
“他麻煩連長速速回電。”
輕輕嘆口氣。回——等輪迴吧!她決定把私務擱在一旁,處理眼前簡單的事再說。她發現繳回的文件有短少,這些都屬於軍事機密文件,不能拿來開玩笑。林紫瞳有些嚴肅地詢問:“還有份地圖在誰身上?槍械的數目也不對!怎麼回事?”
“地圖在孫瑜身上,他們沒跟部隊回來。”
怎麼可能沒跟部隊回來?久等不到後續說明,她方才注意到屋裏一排軍官。以往簡報沒如此大排場!這些人是做什麼的?連排長都到了……
“你該不會是想說他們——逃兵了吧!”帶兵就怕帶逃兵,兵變牽扯出的問題是以籮筐計算,尤其是視同作戰的演習,責任追究更嚴重,他們倒霉,上面也不好過。但副連長的報告卻肯定了她不安的揣測──
“孫瑜、李弘儒、賴弘嚴三個人身上都有槍械,目前已進入逃兵程序。”
“這時候還結伴去郊遊,準備退隱山林嗎?”林紫瞳覺得頭更痛了。“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是上午發生的,而且他們可能是互道珍重,各奔前程才對!”副連長簡單口述。他們查過,三個人失蹤的時間並不一致。
林紫瞳冷冷瞪直了眼。如果能不費力掐死他,她不會猶豫;若唆使不犯罪,她一定馬上開口。她威言恫嚇:“你最好趁還能講話,而且有人聽的時候,把笑話說完!有去找人嗎?”
“報告連長——”輔導長開口回答,“目前已通知他們的家人了,不過沒有消息。要不要通報?”
“還不急,他們的班長是誰?”
“楊班長——”
“報告!”
大夥全回頭看。沒見過來得這麼準的!
楊班長正氣喘如牛地站在門口說道:“李弘儒和賴弘嚴剛回連上報到。經過查問,才坦白就是溜去玩,不是逃兵。”他仔細說明。
“還是有人去郊遊嘛!”林紫瞳漠然嘲諷。“剩下‘地圖’了,孫瑜的資料呢?”
輔導長立即遞上手中的資料,並約略口頭簡報:“以這份資料來看,他的家庭背景算不錯,而且單純。平時沒有異常舉止,下部隊才三個月,不太主動交朋友,也很少說話。”
這種人幹嘛逃兵呢?她揉着額頭兩端。
“報告連長——”又有新的聲音。
真是熱鬧!怎麼大家全往這跑?該不會是告訴她——“地圖”環遊世界回來了!整件事只是一場餘興表演,純屬娛樂。林紫瞳撐着頭,藉助耳朵聽了。
“莫醫官休假,明天才會上班。”班兵空手而返。
她的霉運只到此吧!沮喪地扔下資料,整個人無力地躺靠椅背。
“這事先別往上報,明天再視情況來決定。你們先回去,有狀況隨時來報告!”
“是!連長。”
他們依序離開,唯有副連長留下來——
“不通知營長嗎?”
林紫瞳斷然舉手否決。不管是她的健康微恙或逃兵的事,都不必要讓二哥知道,這是自己分內的事。她疲倦地閉上雙眼,輕言:“你先出去吧!”
也許——該去夢裏找些真正的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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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聲為什麼不停呢?震得她好想去撞牆。睡眼朦朧地撐開——林紫瞳才發覺,哪是豐年祭擊鼓,根本是有人在敲門板。這麼早會是誰?
“進來。”嗓子全啞了。看來不是水沒喝夠,就是它已失效。
門應聲而開。副連和巫容走進,說道:“醒了嗎?孫瑜的姊姊打電話來,說人在她那,不過輔導長他們勸不回來。”
真是美好的一天!老天爺就不會等她清醒再來刺激嗎?忍着頭痛欲裂,緩緩起身,抓起白色棉被整理。問:“東西呢?”
“他藏起來了。已經派人去他所說的地點找了,還沒回報。”
耳朵聽着報告,折被的手也未曾停歇,只是不帶勁。她這副尊容還是別見兵的好,起碼保留點基本形象。
“待會由你負責早點名,孫瑜的事我親自跑一趟。”
折好的爛豆腐愈看愈煩,林紫瞳憤而使勁掀開,轉而去梳頭。
副連長立即過來接手,才慢慢開口——
“我已經交代各排長帶兵上莒光了。你臉色很差,要不要再多休息一會?”他毫不掩飾關心。
編頭髮的手停了下來。林紫瞳帶着疑惑的眼神走到書桌旁,被鬧鐘上的長短針給嚇了一跳——哪來的早點名。都過了出操上課的時間了!她怎麼睡得這麼沉?
“為什麼不早點喊我!”責怪之時,一連快速地編着髮辮,卻有些力不從心地在椅子上歇息,一邊交代事宜:“把孫瑜的地址交給駕駛兵,讓車開過來待命。別找兩洞兩!坐他的車會少半條命。”
副連長沒動作,只擔心地看着她蒼白的倦容,問:“你確定身體沒問題嗎?它看來很需要一些能使它好過的藥物及大床!”
她知道副連長的好意,故意板著臉訓斥:“七年之後你才有資格這麼說。現在,你是副連長;而我——是連長!”
“獸醫不用七年。”他認真地開玩笑。
“那也得等我轉世做動物吧!或者迴避有幸,拜託你了。”林紫瞳重重地吐口氣。擰着眉笑語:“謝謝你的關心,幫我照顧好連上的弟兄就感激不盡了。”
副連長知道該適可而止,但該提的還是得說。
“‘他’打了N通電話來。”
“是嗎?”她輕聲虛應,無由的惆悵籠罩倦容。“下次告訴他,連長休長假,去外島了。”
不該渴望一分純純的愛。白馬王子不是沒有,只是有太多白雪公主了!她不要趟這趟渾水。可是林紫瞳卻不知道,感情不是水龍頭說關就關的。波動不平的心仍不停地付出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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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地址,林紫瞳來到一個眷村。熟悉的建築讓她稍稍鬆懈了緊繃的情緒,只是頭愈來愈暈,下車時還險些站不住腳。或許她該聽何寬宇的話去找何浩天的!
輕按了門鈴──
沒一會,門就開了。一位身材嬌小的女人納悶地看着她,直眨眼。
“你好!我是孫瑜的連長。來看看他,順便了解他的想法。”林紫瞳客氣地先行說明。
知道是部隊長官,她連忙請人進屋。
“歡迎!我是他二姊。不好意思!沒想到他的長官是女孩子,還麻煩你大老遠趕來,真是對不起!”
“不用客氣。”林紫瞳在沙發椅坐下。“發生這種事,我們也難辭其咎,大家都有疏失。孫瑜在嗎?”
這時,房裏跑出一個好小的女孩,用她稚嫩的童音直喊着:“媽媽抱──”
她愛憐地抱起小女孩,傷感地說:“他在房裏。原本告訴我——他要逃亡,說只要躲過二十年就沒事了!後來我們談了很多,他便堅持不回部隊。”她停頓下來,安撫懷裏的女兒。
大概見生人,所以覺得不安吧!母女倆長得一模一樣,不過她看起來好年輕,應該比林紫瞳還小。這幅溫馨的圖畫,勾出林紫瞳曾有卻已淡忘的模糊記憶。輕問:“能讓我跟他談談嗎?”
她歉疚地抬頭,為孩子的吵鬧感到不好意思,也誤會了不是因她而起的蹙眉。
“對不起!孫瑜其實很乖的,只是個性古怪、不愛講話,所以常得罪人。家裏也常勸他脾氣要改,但他就是那副死樣子,誰也沒辦法!這次跑回來,我們也很意外……”她又頓了會,聲音有些哽咽。“他說連上都欺負他,班長也看他不順跟。叫我也狠不下心——勸他回部隊。以前他也是士校學生,就為了和同學們格格不入才退學!現在我又能如何?讓他逃二十年?還是逼他回部隊受欺負?”
她靜靜拭去溢出眼眶的淚水。小女孩也停止了叫鬧,好奇地摸着她的臉龐像是在安慰她:“媽媽,別哭。”嘟着小嘴直搖頭。
看女兒叫自己別哭,她吸了口氣,換上微笑。
“我只有一個弟弟。只希望他好過就好!其它——”
“我能見他嗎?”林紫瞳再度輕問。
她指着小女孩方才跑出的房間。
孫瑜正鐵着一張臉坐在床沿——
“孫瑜,認得連長嗎?”
他沒理問話,瞪着看怪物的眼神盯着林紫瞳坐下。
“連長不勸你回去,但想知道你離開部隊的原因,以防止日後歷史重演。”
兩人沉默了許久。她接着問:“是連長對你不好?”希望不是。
等了一會。孫瑜才酷着臉,冷冷開口:“誰叫班長每次都找我麻煩,演習的時候,排長也光挑我的毛病。”他顯得忿忿不平。
“所以你才把地圖、槍枝藏起來。但是,他們只針對你個人嗎?”她溫柔地質疑反問。對兵或許不夠了解,但對自己的幹部都能掌握八、九分。整人是難免的,卻還不至於胡鬧,不過他的班長、排長比較缺乏耐心倒是不爭的事實。
一針見血問得他啞口無言,卻仍面無表情。
“你可以不理人,可以不說話,那是你的權利。可是當兵是沒有例外的義務!真不喜歡——當初就該吃胖些、打斷手腳來逃避,而不是現在才狠心當逃兵。連長不想來煩你,卻得忍着頭痛在這裏說教!不是一樣很無奈?”林紫瞳又忍不住擰皺着眉心,緊緊揉了兩旁的太陽穴。
他逐漸鬆弛了臉部的肌肉,堅持的決心似開始動搖。像是察覺林紫瞳的確是異於往常!
她吸口氣,接着勸誘:“如果願意回部隊,連長可以幫你調到徐班長那兒。若想換個環境,連長也不勉強你留在兵器連,看你做個二度光兵!否則——只有通報憲兵隊,看你的家人為你流淚哭泣。自己想清楚,好嗎?”
軟硬兼施地勸之以情、勸之以理,果然起了效果;他考慮了不短的時間,終於輕輕頷首。她啞着嗓輕問:“能告訴連長,點頭代表的意思嗎?”
“我跟連長回去。”他小聲地答應。
“你能確定以後連長不用拖着病來找你?”林紫瞳不厭其煩地追問。她不要帶個不甘願的逃兵回去,準備下一場的追逐——有心也無力。
“我會堅持到退伍!”孫瑜有了肯定的承諾。
林紫瞳欣慰地笑了,放心帶他回部隊。
回程的路上,她有股體力不支的虛脫感,但她想先把孫瑜的事處理好,因而直接返回師部。車子的晃動加速了身體的不適,林紫瞳漸呈昏睡狀態倚靠窗邊——
“報告連長!”
“報告”需要用喊的嗎?加強兵的聲音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到了嗎?深吸口氣,用手按着太陽穴努力屏氣,抬頭赫然發現那張唯一令她心動的英俊面孔,已然結霜成冰,正燃着無法估計的怒火。叫她差點忘了把廢氣還給地球!
“能和林連長談談嗎?”祁軍塵冷言嘲諷。他因公無法分身,連連抱着電話打了幾天都找不到人,最後居然敢用“休長假去外島”這種不用智商的爛借口來搪塞,叫他怎麼能不氣!明知有人會跳腳,他還是扔下任務來了。
“對不起!我還有事。”
她無力的沙啞和懨懨的倦容,降低了他的憤怒。但態度卻仍顯強硬:“不會耽誤連長太多時間。”
林紫瞳知道他不會死心的!耗下去大家都難看,只便宜了旁觀者。
“孫瑜。”
“是!連長。”
“你直接找副連長報到,把連長說過的話,和自己的意願,一塊告訴副連長。”
她簡單交代,便扶着座椅下車,一個大意又險些摔倒,幸而祁軍塵在旁擋着,穩住她的踉蹌。
“放開!”林紫瞳低吼甩開他碰過無數的女人的大手。
祁軍塵未因她的拒絕而生氣,反倒憂心忡忡地看着她吃力而勉強的腳步,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她怎麼了?不舒服嗎?才幾天沒見就變了樣!匆忙上車,見她急促的呼吸,忍不住問道:“你的臉色很差,哪裏不舒服?”
她漠然別開臉,避開他灼熱的專註眼神。知道那是真的,但只對她一個人嗎?不屬於自己的關心,不要也罷!
“你不是有話要說?”生疏而客氣。
空氣驟然凝結不到三秒。車子如槍膛射出的子彈高速直衝——祁軍塵在泄憤。林紫瞳並不在意,最多等油用完。
她知道他非——常在意她,不忍見她身上有絲毫病痛,小小的擦傷、瘀青也令他如臨大敵般不放心,就算他會氣瘋了她也不覺意外。不過,她的頭好難受。甚至蔓延到了全身——
行駛的車悄然靜止。直到額頭多了溫暖的呵護,她才乏力地轉頭,躲開他碰觸的手掌,身上也不知何時多了他的外套。
“你知道自己在發燒嗎?”祁軍塵不悅地責問,也難掩他的心疼。她是怎麼照顧自己的?想到手中尚殘留她高燒的熱度,便無法坐視。“有沒有看醫生?”
她沒反應,閉着眼像在睡覺——正在惡夢中。
“那天的事——錯在我。是我太過分了!對不起——”他真誠地道歉。心高氣傲的他難得認錯,更未曾對女孩子用過“對不起”這等字眼,他真的很在乎她。“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能值多少?心被狠狠地刺一刀,會不痛、不流血嗎?輕鬆地用兩個字,就能遮蓋傷口,當沒這回事嗎?不——她做不到!她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做到。
“不用內疚。我絕不會為你尋死的!”林紫瞳想講得更具說服力,可是聲音卻無配合的意願。“你的風流史上,見不到我林紫瞳為你留下的輝煌紀錄。”
祁軍塵有些難以招架她如利刃的諷刺。
“有必要把話講得這麼難聽嗎?”他沉痛地問。
會難聽嗎?她怎麼不覺得?大概燒壞腦子了。不過,難堪她都能面對了,難聽算什麼!眉心仍深鎖,再次半闔眼眸,不做任何錶示。輕輕說道:“我該回去了。”
“看過醫生嗎?”他再次問。
“送我回去。”她不理會他的關心。
“你氣的是我,何苦跟自己過不去!看到我愧疚不安會令你好過嗎?”祁軍塵有些氣不過地重重捶打方向盤。低吼:“你到底有沒有看過醫生?”
久久——
林紫瞳才遲緩地探尋皮夾。病拖得太久,她連閉口的力氣都沒了。再不去找莫爸,她隨時會暈倒的!
靜候身旁的祁軍塵急躁地代勞。翻出海總的挂號證,火速沖往來時路,直飛海軍總醫院。
“你愛她”光明磊落地停在海軍總醫院大門口的正中央——說“光明”是車門大開,說“磊落”是鑰匙沒拔。就看哪個偷兒敢來開了!不過祁軍塵是不會計較這種芝麻綠豆小事,他都快亂了分寸,只急着抱着林紫瞳往醫院走去。
他比何家那四個男人還緊張林紫瞳的身子。打個噴嚏當肺炎,破個皮當重傷害,唯恐照顧不周,她當真成了名副其實的掌上明珠。
顧不得身旁來來往往異樣的眼光,他逕自往內科走去,大大方方地往護理站一站——
“莫醫官在嗎?”
護士被他懾人的氣給嚇住了,傻傻地即刻引見。
“請往這走。”她帶領他們進入診療室。“莫醫官,有人找您。”
“稍等一下!”莫醫官忙着處理手邊的病號。
片刻之後,才悠然抬頭。起先是以陌生的眼神打量祁軍塵,後來才被林紫瞳一身軍裝給吸引,繼而仔細一瞧。這一驚非同小可,馬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砰!”一聲。哦!他倒沒事,只是起得太急,害椅子撞到牆。叫祁軍塵連開口的機會都跳過了,直接照着指示把人放在診療台上。
“小娃兒,怎麼搞成這副德性!多久了?”莫醫官顯得很不高興,風霜的老臉又多了幾條皺紋。
聽到自己的小名,林紫瞳不禁有點笑意。這是所有軍中長輩享有的特權,因為他們喊習慣了。慢慢伸出不太聽使喚的兩隻手指代替言語——
“兩天。”祁軍塵自動當起翻譯。
莫醫官沒理他,連頭都不抬,自顧自地解開林紫瞳衣襟上的扣子診察,並繼續責怪:“為什麼不早點來?我不在,還有別的醫官嘛!這兩天吃了什麼東西?小娃兒。”
也不知他到底想問誰,祁軍塵還是盡責地代言。說道:“紫瞳三天前去演習,回來見到人就這樣了。”
“這父子倆是怎麼看的?竟然讓你露宿山野。都沒吃好。”
唱作俱佳的責罵兼診斷,聽得祁軍塵滋味在心頭,是自責、是心疼、是痛心、是不舍。她怎麼能如此對待自己!只見她似乎有話要說,他了解地轉述:“醫官,她不要住院。”
他的三度代傳懿旨,迫使莫醫官肯正眼掃瞄了。“小子!”他指着林紫瞳啟開的衣衫下微露的酥胸。說道:“診察的時候你都不避嫌!那個開飛機追小娃兒的人是不是你?”
他怎麼會知道?祁軍塵納悶卻楞楞地承認。
“那由你去請她父子倆來一趟吧!”
“醫官──”
“小娃兒說不要,對不對?”莫醫官沒好氣地打斷他的再傳,活像是有人挾天子以令諸侯。
事實就是事實,祁軍塵只有無辜地點頭默認。
“小娃兒,你別害莫爸。給那對父子兵曉得了,准拆散莫爸這身老骨頭,分送各師部賠罪的!不然告訴寬宇,讓他來擔風險,好不好?”他折衷地打商量。
面對莫醫官等待的眼神,祁軍塵唯有用百分之百的無辜,老實轉述林紫瞳的答案——搖頭。
他無奈地嘆口氣。
“以後不要叫莫爸背黑鍋了!替你打點滴退燒——”他掉頭看着“代言人”說:“總沒問題了吧!”
當然!祁軍塵咧嘴一笑,沒意見地聳肩。
他手忙着動,嘴也沒閑着,說:“要當心夜裏會繼續發燒,記得替她冰敷解熱。別睡昏了!用眼睛看小娃兒吃藥,不要用嘴巴交代,等人好了再帶來給莫爸看。”
祁軍塵怔怔地抬頭,不很了解這番半開玩笑的囑咐,問:“為什麼?”
莫醫官接好針管,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一星期的葯吃頭、尾、中間三天份。這三天再挑早晚吃,早晚再剔掉難吃又不漂亮的葯——這就是小娃兒獨門自創的吃藥法。要不要用眼睛隨你,反正人在你手上,那一家子官也不會來找我算帳!”他老神在在地講清楚。就怕小娃兒已修練得道,誰也拿她莫可奈何!
哦——祁軍塵明白地致謝,並利用空檔溜去通知父子兵。沒辦法,軍官女兒都是他們的,一句話便能定江山,生死全由他們,這一塊銅板能省嗎?能不說嗎?另外,他還得看看替自己收拾爛攤子的長官腳跳斷了沒,做人不能沒良心。不過,就算打了鋼釘里裹石膏,他也一定要休假,這是原則問題——帶紫瞳回家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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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裏?林紫瞳暈着頭打量這陌生的環境和——
“抱歉!怕吵醒你,所以沒敲門,感覺好些了嗎?”女孩親切和氣地走近。並繼續說著:“我是祁軍塵的大妹,他一會就回來。想吃點東西還是洗澡?”
是他家嗎?看她笑着展示掛牌上的衣服,林紫瞳也回以淡淡的微笑。吃,好像沒什麼胃口;洗澡吧!洗掉一身汗味和不清爽。輕柔說道:“我想先洗個澡。”
女孩有些訝異。
“我還以為你也像那些用嗓的人一樣有副沙沙的老嗓!像我先天失調,不用操勞就是一副殺雞般的破鑼嗓子……”
林紫瞳一笑置之,慢步跟着她去浴室。看來她相當活潑,雖然話沒停過,卻不討人厭。不過看她忙了半天,為何還留在浴室不出來?
“你不是要洗澡?”
話是沒錯!但站在浴室里的卻不是自己。林紫瞳不好意思地指着她,問:“那你……”
“三哥叫我幫你啊!”她開朗地解釋:“這裏現在只有我一個女孩,你還沒復原,有人幫忙比較好。”
是嗎?或者她該改變主意,選擇“乾洗”。林紫瞳連忙婉拒這分無福消受的善意,說:“不用了!我自己能應付。謝謝!”
“不要我幫?”
“也許以後吧!”
“真的?”她不死心兼不放心地在門口問。
“再確定不過!”林紫瞳笑着關上門。他們真的是兄妹!鍥而不捨的愚公精神誰也不輸誰。
花了比平常多出許多的時間,洗了澡和頭髮,她已有些吃不消地直喘,走出浴室卻見女孩仍在房裏,熱切地拉着她在床畔坐下。
“你等一會兒,我幫你把頭髮吹乾。”
“不用了……”
她笑着拒絕。
“沒關係,稍微吹乾就好,我會小心不燒焦它們的!三哥交代要用手擦,可是那會累死人的,你就讓我偷懶一次,好不好?”
見林紫瞳沒意見,便拿起吹風機邊吹邊說:“你爸媽真好!給你這頭烏黑的秀髮,跟廣告上的一樣;我卻只有一根可以分三根的稻草頭。長得漂亮真令人羨慕!”
“你長得很漂亮啊!”
“漂亮?”女孩不可思議地彎下腰,瞪着銅鈴大眼看了一眼。“沒見到你之前,我有幾分驕傲,現在我有理由去美容了!”
“我不介意你幫我把頭髮往前梳,這樣可以省下一大筆手術費。”林紫瞳詼諧地幽她一默。
“遮你一個就夠了嗎?送我一面魔鏡才夠徹底吧!而且她們都得是長發美女才行,不能像我!”她又褒又貶地聽不出真假。停了一會,突然問:“你有什麼缺點嗎?”
“我?”林紫瞳一時說不上話。連上的兵沒敢犯上指責,兄長平時也沒說過什麼,流言謠傳不算吧!“沒人告訴我。”
“看吧!差距又出現了。我身上可以挖掘出來的缺點,足夠王羲之寫完一大缸水……”
林紫瞳任由她發牢騷,專心等她梳理好秀髮,卻等到她驚異的奇怪眼神。不禁問道:“有什麼不對勁嗎?”
“如果你穿上和服,一定勝過《源氏物語》中的各式美女。”她十分認真地讚歎。“等我一下!”
她一走,林紫瞳反落得清閑,慢慢望着房間的擺設。是軍塵的卧室吧!陽剛味十足,簡潔不失個性,和本人一個樣。柜子全部采鑲壁式,能見到的傢具只有坐着的大床和那張書桌了,上面的物品吸引着她的腳步——
整排她的照片。還放大呢!跟他要一張都捨不得。小器鬼!還有兩張他綻出燦爛笑容的獨照,拿起來細看——怎麼形容呢?湯姆克魯斯也沒得比,因為意氣風發的神采是演不出來的;像狂鷹臨大地,威風凜凜油然而生。怪不得她守不住自己的心。
腳步聲傳來。她的笑臉因見到房間主人而收了起來,不自覺地低下頭,直盯着桌上的“他”瞧。
“照片會比本人好看嗎?”祁軍塵讓“本人”陪着“她”看桌上的照片,忍不住多看了她好一會。“有沒有人說你今天非常漂亮?”
怎麼會沒有!比喻得可恰如其分。源氏妻妾成群,紅粉知己更是明、暗不計其數,自己還不知是排哪一順位呢!他絕對能當源氏,但她只願做“溫莎夫人”,連“楊貴妃”也無法取代。誰知三千寵愛能到何時!
林紫瞳的不語,沒影響到他的好心情。將手上的香水百合捧到她面前,笑語:“送給你。雖然不盡理想,但祝你早日康復。”
既知不理想,何必勉強送?她最厭惡的兩種花——百合與玫瑰。被人取那種綽號,還會喜歡才怪!也許送束菊花,她會康復得更快。手還是去接過來,輕言:“謝謝。”幾乎只有口型,沒有聲音,順手讓花陪着“他”和“她”。
“還在生氣?或者——不舒服?”
“沒事。”林紫瞳說著,輕輕鬆開大手的掌握,輕移蓮步走開。
他從后擁攬纖腰,溫柔地環繞她的嬌軀,貼着耳際細語輕哄。
黑即白。偏偏從頭到尾她都沒氣過,多慘!環抱了自己的雙臂,輕靠在身後結實的胸膛上,感受他溫暖的起伏——她愛煞這般幸福的擁有。
祁軍塵繞到她面前,溫柔地托起婉約的容顏,認真懇切地保證:“相信我!錯誤只有一次,我不會再犯的。”
他低下頭,卻親吻她的芳唇。林紫瞳連忙別過臉警告:“小心被我傳染!”
“這樣你才更容易痊癒。”他似假還真地低喃。
厚實的雙手,溫柔地捧着她的粉頰,不由分說地吻上嬌艷的紅唇,四片唇瓣緊緊結合,互相傳送彼此的熱情。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中止他們的熱吻。
女孩不好意思地舉手致歉。
“我很想讓你們繼續,不過媽在催了!請——”她指指林紫瞳。“趕快下去!”
祁軍塵笑着護送林紫瞳下樓。他的父母及兄弟都在,看來不是用餐時間,因為碗筷只有一副,就在她面前。桌上的食物卻不像是一人份,而且一張強過一張的親切笑容,彆扭得讓她遲遲動不了手。祁軍塵大方的展示他過人的體貼,居然當眾喂她!羞得她失態地躲進他的懷裏。
“怎麼啦!為什麼不吃?這是我媽精心調製的。”
林紫瞳約略抬頭,小聲要求:“好丟臉哦!請他們先找別的事做,好不好?”
他即刻點頭。
“對不起!我老婆的食慾被你們嚇跑了,請帶着你們恐怖的笑臉暫時疏散。謝謝!”
一句話就頭尾五個字能聽,氣得林紫瞳又想打他。他已習慣攔截,順手一抓就反握住她的手掌,不平地怨道:“都幫你把人趕跑了!還不知感恩圖報嗎?”
“真是謝謝你的大力相助!”她微諷。繼而品嘗佳肴,只是沒吃多少。
不過,祁軍塵肯定了莫醫官的致理名言。才看到葯,林紫瞳就想遁逃,失敗了便賴皮躲進他的懷裏,借口多得快堵死他,全吃定他捨不得凶她。勸她吃完一包葯,都可以準備吃下一餐了!他自嘆弗如。唯有更盡心地寵愛照顧,兩人像重回初識的當初,卻更甜蜜而美好。歡樂的時光因祁軍塵未完的任務而畫上休止符。他的長官不是普通的“好心”,大力保留他回去收拾爛攤子的權利,所以……他低頭問懷裏的可人兒:“在這等我回來,好不好?”
“我也該回師部了,沒有連長像我這麼會摸魚的!”林紫瞳靠在他的頸窩裏輕聲拒絕。“回來再來看我。”
“我會想你。”他流露出不舍之情。
輕托起嬌容,眷戀地吻上迷人的芳唇,共享彼此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