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走在通往地下室的階梯上,方郁幾乎快被緊張不安的心情壓垮了,如果卡西莫真如伊斯克里諾所言成了階下囚,她該怎麼做才能使他脫困?

她誠心希望伊斯克里諾只是故意嚇唬她,因為她對自己的能力實在沒信心。

“天殺的!這是怎麼回事?”伊斯克里諾憤怒地大吼大叫。方郁好奇地踮高腳尖,從他肩膀上方望過去——

她看見一個以不鏽鋼打道、看起來異常堅固的牢房,裏頭關着十來個黑衣保鏢,經過仔細確認之後,她發現卡西莫不在其中。

方郁偷偷鬆了一口氣。

由伊斯克里諾狂怒的表情看來,卡西莫八成逃掉了!

“我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伊斯克里諾的吼聲震天價響,轟得在場所有人心驚膽戰。

“那個人……懂催眠術。”一名黑衣保鏢硬着頭皮回答。“所以你們被控制了,乖乖地把他放出來,再乖乖地讓他把你們關進去?!”伊斯克里諾以殺人似的目光狠瞪這些飯桶。

“看來……似乎……是這樣……”黑衣保鏢邊說邊發抖。“媽的!就讓你們這群蠢材在牢裏關到發爛!”伊斯克里諾惡狠狠地說道,隨即押着方郁走上階梯。

她的身後不斷響起黑衣保鏢求饒的聲音,方郁於心不忍,卻不敢挑在這個時候為他們說情。

她是被硬拖上去的,整隻手臂又酸又痛又麻,因為不想招惹伊斯克里諾的怒氣,她只能極力忍耐着。

只達前廳,伊斯克里諾突然停下腳步。

方郁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發現卡西莫正由螺旋梯上走下來,身旁還有一位風姿綽約的貴婦人——

“你怎麼還在這裏!”方郁想都沒想就喊了出來。

卡西莫看了她一眼,確定她平安無恙之後,給了她一個淡淡的微笑。

“克里諾,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貴婦人不懈地問道。

她是前波塞魯伯爵夫人,也是伊斯克里諾的母親,一向深居簡出的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卡西莫會拿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放開我媽,我們之間的恩怨和她沒關係!”伊斯克里諾鐵青着一張臉,冷冽地說道。

“這句話正是我要告訴你的!我可以忍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卻不能容許你牽連到不相干的人!”卡西莫不甘示弱地回應,絲毫不落下風。

“夠了!夠了吧?!”方郁忍不住大叫。“你們曾經是那麼要好的朋友,為什麼今天卻反目成仇?為什麼?”

她覺得好難過。

同樣是她筆下極出色的人物,為什麼卡西莫和伊斯克里諾不能和睦相處?為什麼他們不能把過往的傷痛拋開,而要拚命執着於往事?

“你懂什麼!自從三年前夏朵過世后,我就不再承認這個人是我的朋友!”伊斯克里諾憤恨地指着卡西莫。“他是個污穢、低劣、令人作嘔的背叛者!”

“從前我一直認為,你深愛夏朵、無法接受她的死亡,才會憎恨卡西莫,現在我發現自己錯了。”方郁專註地看着伊斯克里諾、似乎要從他眼中讀出最細微的情緒。“你只是嫉妒罷了,克里諾。當你和卡西莫站在一起時永遠只能屈居第二,給他的掌聲與喝采總是比給你的多出一些,就連你真心喜歡的女孩也愛上卡西莫,於是你的嫉妒演變成無法遏止的仇恨!你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維持自尊。”

“你以為自己是誰?我可不需要你來替我做心理分析!”伊斯克里諾像是被人踩着痛處般,不悅地低吼。

“你也許騙得了別人,卻騙不過我。”方郁輕聲說道,完全不被他的怒氣影響。“夏朵寧可選擇結束生命也不願嫁給你,這對你來說是莫大的恥辱,你認為自己遭到背叛,於是把所有的罪過都歸咎到卡西莫頭上。但是,你有沒有仔細想過,悲劇發生后誰最痛苦?卡西莫無法阻止夏朵愛上自己、無法預料她會走上絕路,自然不必為她的死負責——”

“不,你錯了,我必須為夏朵的死負責。”卡西莫截斷方郁為他做的辯護.他的神情是放鬆的,語氣是自然的。“我沒有給夏朵自主的空間,也不曾試着讓她獨立,我總是說:‘一切有我,什麼都別擔心。’然後將她供養在溫室里,受不得一點風吹雨打。

“就像你之前曾經說過的,我對夏朵的感覺並不是真正的愛情,我只是習慣保護她、習慣藉着她的依賴肯定自己。也許,她也不是真的愛我,只是習慣了我的保護,無法認同我把她交給別人的事實。”

方鬱熱淚盈眶,由卡西莫的敘述中,她知道這個男人已走出自設的囚牢,他不再害怕提及往事,而能以平靜的心情來面對。

卡西莫將視線由方郁臉上收回,轉向過去的摯友。“我的確有罪,克里諾,但是我並不欠你什麼,因為我從來不曾想過要傷害你、搶走屬於你的夏朵。”

伊斯克里諾直視着卡西莫,在他眼中讀到真誠無偽的情感。

“來一場決鬥吧!我的朋友。”半晌之後,伊斯克里諾如此要求。

“好!”卡西莫二話不說地答應下來。

“你們兩個瘋了嗎?”方郁不敢置信地叫了起來,她還以為事情會有轉機,沒想到情況反而更糟。

“絕對不準,聽到沒有!”前波塞魯伯爵夫人儀態盡失地喊了出來。“一個是我親生的兒子,一個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你們的感情一向比親兄弟還好,為什麼要決鬥?兄弟就像手足,都是身體的一部分,互相殘殺只會帶來不幸啊!”

“媽,就算是親兄弟也有解不開的心結,就讓我們把過去的恩怨做個了斷吧!”伊斯克里諾平和地說道。

伊斯克里諾已有許多年未曾體驗過如此放鬆的感覺,他沒有致勝的把握,但是輸贏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前波塞魯伯爵夫人擔心地看著兒子,卻說不出要他改變主意的話。身為母親,她了解兒子的驕傲,怎麼忍心摧折他性格中最主要的那一部分?

“時間和地點呢?”卡西莫詢問。

伊斯克里諾稍微考慮了一下,“三天後黎明時分,眾神殿前廣場。”

“好,就這麼說定了。”

“不會吧?你們……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方郁感覺自己頭重腳輕,無法理解他們為何能將生死大事看得這麼輕?

“如果你真如你所說的那般了解我們,就該知道這樣的結果是避免不了的。”卡西莫從容地回答,他緩緩步下階梯,在她面前站定。

方郁謹慎地抬起頭,注視卡西莫略顯憔悴的臉孔。

她無法反駁、無法勸阻,因為她了解,決鬥是避免不了的結果,從夏朵結束生命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他們敵對的命運。

“三天後的決鬥,希望你在場。”伊斯克里諾突然向她提出要求。

“憑什麼……要我去?”方郁痛楚地背轉過身。她無法想像他們其中任何一個出了意外時,她該怎麼辦。

“我也希望你能出席。”卡西莫附和道。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方鬱憤怒地轉過身,他們只顧慮自己的心情,卻完全不在乎她的想法。

“去吧,孩子!”前波塞魯伯爵夫人出乎意料地開口。她高雅地步下階梯,然後執起方郁的手,在她耳邊低語:“無可否認,你的確是這件事的導火線,所以去吧!去為他們見證這場決鬥,並在必要時候提供適當的援助。”

方郁忍住心頭激蕩的情緒,裝作若無其事。

是啊,她怎麼忘了自己擁有與夏朵相似的容貌?憑着這張臉,她也許可以使他們的決鬥不致以悲劇收場!

“我答應。”方郁鎮定地回答。

她一定得去,非去不可,否則她也許會抱憾終生。

“太好了。”前波塞魯伯爵夫人鼓勵地握緊方郁的手。“決鬥之前你是要在這裏住下,還是跟卡西莫回去?”

“兩邊都不考慮。”方郁瀟洒地回答。

“你身上有錢嗎?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嗎?”卡西莫無法不為她操心。

“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方郁從口袋掏出一條絹質手巾,攤開后,裏頭有着十來顆鑲鑽的鈕扣。

這些寶貝來自塞緹公主身上那套昂貴的禮服,至少值兩千萬里拉。方郁無法確定卡西莫會一直收留她、供她吃住,因此剪下這些精緻的鈕扣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

“那麼,三天後見。”卡西莫沒再多說什麼,率先離開了賓丘家。

望着卡西莫離去的背影,方郁突然有種孤單的感覺。

她發現自己不夠誠實也不夠公正,儘管伊斯克里諾對她來說就像老朋友,她卻還是無法避免地將心偏向卡西莫……

黃昏。

伊斯克里諾獨坐在長長的落地窗前,任心思沉澱在靜寂的空間裏。突然,有人推開阻隔的門扉,將外界紛雜的音浪帶進他私人的領域——

“賓丘先生,您不是已經逮到麥迪奇了嗎?為什麼遲遲不將塞公主送回大使館?”多斯洛按捺了許多天,終於忍不住上門問個清楚。

他無法信任伊斯克里諾,為了確保自己的權益,多斯洛派遣手下埋伏在賓丘家和麥迪奇家附近,隨時掌握他們的動靜。

伊斯克里諾聽而不聞,對他來說,多斯洛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

“賓丘先生,我只是想追回我應得的權利,請不要違背當初的約定!”多斯洛說話的語氣變得強硬。“再怎麼說,塞公主是我們摩納哥王室的成員,您沒有權利強行扣留!”

伊斯克里諾懶得多說,直接掏出一把槍,對準多斯洛的胸口。

“我認為,你這麼做是非常不智的。”多斯洛臉色微變,卻強裝出鎮定的模樣。“難道你不擔心引起國際糾紛?”

“笑話!”伊斯克里諾譏誚地吐出這兩個字,隨即扣下扳機。

多斯洛不敢置信地睜着雙眼,砰的一聲往後栽倒,血液不斷由傷口急涌而出,瞬間染紅光潔的大理石地板。

“你……好狠……”多斯洛掙扎地控訴着,痛苦地咽下最後一口氣。

伊斯克里諾連看都不看屍體一眼,似乎方才發生的那一幕只是無關緊要的小插曲,空氣中除了多點煙硝味和血腥味之外,一切就和平常沒有兩樣。

決鬥前夕,沒有任何事足以使他掛懷。

伊斯克里諾在專屬於自己的空間裏靜靜地回憶往事。

當夜色逐漸籠罩天地,他知道命運的輪盤已開始轉動,任誰都阻止不了……

用一部分鑽石鈕扣換得所需的金錢后,方郁買了一套純白色真絲禮服。

雖然她的心偏向卡西莫,但在這場決鬥中她必須保持中立客觀的態度,這套禮服就是為了提醒她此事。

她背負着沉重的使命,以及難言的歉疚,畢竟卡西莫與伊斯克里諾之間的心結,是她一手造成的……

除了態度上的公正無私,她更必須以謹慎莊嚴的心情到場,這套剪裁大方、毫無贅飾的禮服,正是最適合的裝扮。

抵達目的地后,付了車資及小費,方郁以為自己會是第一個抵達萬神殿的人,沒想到走向廣場時,才發現這場決鬥的兩名主角比她更早。

卡西莫和伊斯克里諾各據神殿一角,彼此既不交談也不對看,就這麼靜坐在天秤的兩端,誰都不願在時機未到前破壞了應有的平衡。

在這場決鬥中,她所扮演的角色就像是天秤中央部位的支點,雖是必要的存在,卻無法干預結果。

方郁在台階前席地而坐,沒有走向任何一方,她的心情逐漸平穩,在無言的寂靜中與他們共同迎接黎明的到來。

在這一刻,方郁的心似乎能與他們產生共鳴,她不再覺得害怕、不再試着令他們改變心意,只是真誠地向上天祝禱——

不論勝負如何,過了今天,舊日的恩怨將不再縈繞彼此的心靈。

時間在等待中悄悄流逝,太陽依據既定的軌道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

天,亮了起來,夜色逐漸淡去,只有微涼的曉霧遺留了昨日的岑寂。

卡西莫突然起身,伊斯克里諾也有相同的默契。

決鬥的時刻……終於到了。

方郁端坐在原處未曾稍動,當他們朝中央場地走去時,隨着腳步而晃動的配劍反射着金色的陽光,映在她的瞳孔上。

那一瞬間,她幾乎喪失視力,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眼睛才逐漸適應光線。

方郁目不轉睛地注視他們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心臟的快速跳動幾乎令她無法承受。

卡西莫從頭到腳是純然的黑色,伊斯克里諾則偏愛墨綠。

他們腰上配着未加鞘套、大小相似的西洋劍。

雖然他們選擇的不是霸道的武器,但若刺中要害,一樣能取人性命;西洋劍外表看起來優雅文明,骨子裏卻有着嗜血的兇殘。

她知道,他們必定會以全部的實力應戰,若存心放水便是侮辱了對方,這次決鬥也就毫無意義可言。

幾乎在同一時間,他們取下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開第一波攻勢!

清脆的金屬交擊聲劃破清晨的寧靜,沉穩的力量由劍柄灌注於劍身,每一次的擋格、進擊、牽引、迴繞都讓人目不暇給。

起初,卡西莫的力量有所保留,他不急着進攻,而是藉由擋格尋出伊斯克里諾劍法的脈絡,雖然大學時代他們經常過招,但畢竟已有許久未曾交手。

另一方採取的策略則完全相反,伊斯克里諾深知卡西莫不會一開始就使出全力,在他保留實力之際快速進攻,方能先聲奪人。

兩人身手矯健的程度幾乎不相上下,雖然卡西莫處於劣勢,但他退避的姿態可一點都不顯狼狽,至於連續進攻的伊斯克里諾,則更顯得意氣風發。

卡西莫險險避開刺向心窩的一劍,並且靈活地纏住對方的武器化解攻擊。接下來,他開始試着反攻,好幾次差點挑中伊斯克里諾右手肘彎處,逼他撤劍。

快速的你來我往,使周圍的氣氛愈來愈緊張,方郁整顆心提到了喉嚨口,幾乎想掉頭不看。

但是她的身體卻脫離了大腦的掌控,無法動彈。

方郁臉色發白地望着他們,完全看不明白誰出劍、誰抵擋、誰被挑破衣角、誰旋身躲開攻擊、誰又欺身取得優勢。

她的頭持續發昏,眼中所望是一片不可辨識的人影和劍影。

她想尖叫、想哀求他們住手,然而緊縮的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就在她即將暈厥的前一刻,勝與負,有了明顯的結果——

伊斯克里諾的手掌血流如注,武器則頹敗地躺在地面上,卡西莫乘機將劍尖抵在對手的咽喉處,只要往前一刺便會要了伊斯克里諾的性命。

決鬥至此畫下句點,四周靜寂得彷彿沒有生命跡象。

伊斯克里諾坦然接受自己的失敗,在利劍的威脅下依舊站得筆直,反而是卡西莫一臉如喪考妣的神情。

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誤以為卡西莫是落敗的一方。

沒有勝利的光環、沒有得意的笑容、沒有狂妄的喝采,如果他的勝利取決於摯友的失敗,那麼對他來說,這樣的結果一點都不值得欣喜。

卡西莫把劍撤回,像是丟棄破銅爛鐵般拋下令他獲勝的武器,他的臉上沒有意氣風發的表情,只有疲憊與孤寂。

方郁鬆了好大一口氣。

過了好半晌,方郁才重新感覺自己心臟的跳動,她顫巍巍地走向卡西莫,想擁抱他、告訴他自己是多麼地以他為榮!

不論就體力上還是技巧上而言,卡西莫都略勝他一籌,這點伊斯克里諾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因此,失敗對他來說並不意外。

然而,卡西莫那哀憐似的表情卻令他難以忍受,他寧可死在卡西莫劍下,也不願接受自己根本不需要的同情。

另外,方郁的表現也令人氣憤!

她完全忽略失敗者的存在,帶着燦爛的微笑走向卡西莫,緊緊地擁抱他、將他當成獨一無二的英雄。

新仇舊恨一古腦兒湧上心頭,怒火和妒火燒盡了他的理智,伊斯克里諾彎身以左手拾起卡西莫丟下的劍。

他要報復!

即使代價是賠上自己的一條命也在所不惜。

他的表情扭曲、猙獰,復仇的火焰焚毀了他的心神,伊斯克里諾執起長劍,刺向卡西莫毫無防護的背——

“小心!”方郁眼角餘光瞥見伊斯克里諾的動作,急忙將卡西莫一把推開。

長劍頂端直接刺入她右胸,鮮血在一瞬間染紅純白的衣料,就像盛開的海棠般教人觸目驚心!

伊斯克里諾不敢置信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眼睜睜看着方郁倒進卡西莫懷中。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靜止了。

“郁,我的天啊……”看見她胸前的血漬,卡西莫差點崩潰。

“還好你沒事。”方鬱氣若遊絲地喃道,毫無血色的臉上掛着一抹欣慰的笑。

“誰要你做這種傻事!”那一劍好比刺在他的心口上,讓他疼得幾乎死去。

“我,不做傻事……”

“別說話,我馬上帶你到醫院去,你會沒事的!”卡西莫心急如焚地抱起她,故作堅強的語氣中有止不住的顫抖。

“不,聽我說。”方郁牢牢抓住他的手臂,語氣滿是堅決。“我怕如果不說,就再也沒機會了……”

“別說這種傻話!你會好起來的,聽見沒?”卡西莫氣急敗壞地嚷着。

想到她為自己受了重傷,他的心如何能平靜下來;尤其聽她說這種喪氣話,他更是痛苦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愛你,卡西莫,比你所知道的還要愛你,而且愛了好久好久……”她的笑,好溫柔好溫柔,包含着對他綿綿的情意以及長久以來深刻的懸念。“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愛上我,但是能見到你、與你相識,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氣。”

“別說了!”卡西莫將她的頭擁在自己的心窩處,眼淚終於忍不住地滑下眼眶,滴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

“讓我說。”方郁溫柔地為他拭去頰上的淚。“答應我,卡西莫,敞開心胸接納別人的關懷、忘了夏朵曾經帶給你的傷害,因為……我是這麼地愛你、心疼你……”

“如果你愛我,就不要讓我擔心。”卡西莫動容地輕撫她細柔的髮絲,即使在這麼危急的時刻,她依舊不忘對他付出關懷。

“我有預感,這個夢即將結束,我們即將分別了。”方郁悲傷地笑了笑,淚水像斷線的珍珠般不停滑落。“我還不想走啊!我怎麼捨得向你說再見?如果只有在夢中才能和你相會,我寧願一輩子不醒。”

“你別老是說些讓我聽不懂的話!”卡西莫連忙截斷她令人擔憂的言辭。

“快點上車!我們必須立刻將她送去醫院。”伊斯克里諾把車子開了過來,焦急地朝着卡西莫大喊。

卡西莫整顆心亂成一團,完全喪失了應變的能力,只能聽從伊斯克里諾的指示,笨拙地將方郁抱上車。

“克里諾,別憎恨卡西莫,好嗎?”方郁伸長手臂,扯着伊斯克里諾的袖子。“只有拋下仇恨、拋下對夏朵的執念!你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你還是關心自己吧!”伊斯克里諾忍住盈眶的淚水,把心思專註在開車上頭。

方郁是個特別的女孩,她受了傷,卻不怪罪傷她的兇手,反而待他一如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如果我走了,你們會記得我嗎?會懷念我嗎?”

“你不會有事的!”卡西莫和伊斯克里諾異口同聲喊了出來。

方郁泛起愉快的笑容。

她不確定醒來後會不會記住夢中的一切,但此刻她百分之百肯定,遇上他們是她這一生最特別的經歷。

“別擔心,我會一直守着你、絕不讓你離開我身邊。”卡西莫保證似地在她耳邊低喃,生怕她沒聽見,還一連說了好幾次。

愉悅的笑容混合了濃濃的哀愁,方郁伸出顫抖的手指,輕撫卡西莫英挺的五官,似乎想將他的形貌牢牢地鐫刻在心版上。

她明確感覺到這個夢就快結束了。

她的注意力愈來愈難集中,身體的痛楚愈來愈強烈!

方郁睜大雙眸想再看清抱着自己的卡西莫,卻只見到朦朧的人影;她使出全力想與他說話談心,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就要離開了!

流淚,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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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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