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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0點,我昏昏欲睡。聽見外面有停車的聲音,我急忙起身,站在窗旁向外看,是趙維!我跑過去給她開門,她低着頭,臉上有淚痕,我沒說話,靜靜地站在那裏,等她開口。
她抬頭看看我,“你把童童接回來了?”她問我。
我點點頭。
她放下皮包,往樓上去。
我跟在她後面,“趙維!你聽我說!”
她從保姆懷裏接過女兒,保姆知趣地離開卧室。她指了指椅子,我猶豫了一下,坐在椅子上。我身體前傾,隨時準備上前攔住她。
這時候,手機響了,我本來不想接,看了一下,是肖瑞民。他說已經和XX電視台聯繫好了,讓我明早去廣州接受採訪,而且要帶趙維一起去,我說了聲“好”,然後掛了電話。
“趙維,我和她以前……”
趙維擺擺手,打斷了我的話,“金輝,你應該早告訴我。我們結婚這些年,你應該了解我,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否則我能把郭姨(悠悠的母親)接到北京來嗎?”
她越這麼說,我就越緊張,我屏住呼吸,等她下面的話。
“都是孩子,都需要父親。”她自言自語地說。
然後,告訴我4個小時前發生的事……
晚上7點,趙維找到董炎家。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誰。”趙維冷冷地說。
董炎驚呆了,過了一會兒,她對趙維說:“我們出去說吧。”
趙維點點頭,董炎回頭對女兒說:“朱麗葉,你在家看書,媽媽和阿姨出去一下。”
“媽媽”兩個字,趙維聽得很清楚,她問董炎,“她是你女兒?”
還沒等董炎回答,女兒走過來對趙維說:“你是趙阿姨吧,我見過你。”
“你認識我?”趙維奇怪地問。
董炎嚇得面無血色,瞪着眼睛對女兒說:“你回房間看書去!”
女兒轉過頭,對趙維一字一句地說:“我認識你,你丈夫是我父親!”
趙維聽后,腦袋“嗡”的一聲,險些摔倒。
董炎聽后,向後退了兩步。
……
客廳里,一個女孩和兩個女人,沉默了很久。
……
董炎對趙維說了我們之間的事,趙維靜靜地聽着。
最後,董炎說:“對不起,是我打破了你們平靜的生活。”
趙維嘆了口氣,然後搖搖頭。
女兒走過去坐在趙維旁邊,“趙阿姨,我爸爸很愛你,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他說如果沒有你,他當年會和公司一起垮掉,這些年來,如果不是你在背後默默支持着他,他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功。而且我也看得出來,他的確深愛着你,你住院的時候,他日日夜夜陪在你身邊,你康復的時候,他高興得像個孩子!因為我想他,所以讓媽媽帶我回國。他沒有背叛你,從來沒有!……他很少到家裏來,昨天媽媽病了,我沒在家,他才在家裏呆了一會兒,他每個月陪我們吃兩次飯,有時候去學校看看我,僅此而已。因為我是他女兒,他在盡一個父親的責任!……趙阿姨!你原諒他吧!你不能離開他,他很需要你……”
女兒哭着撲到趙維懷裏。
趙維也哭了,她捧着女兒的臉,“孩子,別哭了,我答應你……”
……
我們聊了一夜。
她看看錶,“快三點了,睡吧,你今天不是要去廣州嗎?”
我拍了拍腦袋,“你要不說,我差點忘了!”
“合同不是已經簽了嗎?”
我笑了笑,“這次是去做秀!為了擴大學校的知名度,肖總聯繫XX電視台,要給我做一期‘個人專訪’。”
“他是福瑞集團董事長,應該採訪他呀!”趙維不解地問。
“他才不會去呢!他最討厭這種虛假的東西!對了,他還讓我帶上你。”
“我去有什麼用?我也不會說什麼。”
我笑了笑,把她摟在懷裏,”我太太,上可以治國平天下,下可以助我創偉業,沒有你就沒有我。”
“唉,有你這句話,我就知足了。”
……
第二天上午,我和趙維飛抵廣州。到電視台和編導見面,他遞給我一個單子,“第一頁是主持人提的問題,第二頁是現場觀眾提的問題,第三頁的問題由你太太回答,你們準備一下。”
我點點頭,接過“劇本”。我大致看了一下,和前三次訪談的問題差不多,根本不用準備。我笑着對趙維說:“這是我第四次做秀,我覺得自己像個演員。”
……
一個小時后,訪談結束,主持人過來和我握手。
突然有一個現場觀眾站起來,“金總,訪談已經結束了,可我還有個問題想問您。”
我看了看主持人,他沖我點點頭。我轉身向剛才那個年輕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想請問您,你獲得成功靠的是什麼?”
我想都沒想,“機遇!別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的成功,如果我算成功的話,我認為我靠的是機遇。如果論個人能力、論勤奮,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在我之上,我無才無德、無勇無謀,能夠有今天的一切,只能說明我命好,遇到了好人和好機會。現在當紅的影星,演技未必是最好的;北京酒吧里的歌手,如果論唱功,百分之八十都可以出專輯……我個人認為:邁向成功的路就像等公交車。人很多,大家就要排隊,可如果有人插隊,那排在你後面的也許比你先成功,還有人有私家車的,到達目的地當然也比你快……”
他無奈地搖搖頭,“看來是我不夠幸運,坐了一輛很慢的公車。”
“那也不錯,你可以欣賞一路上的風景,各有各的樂趣嘛!”
“金總,謝謝你的回答。”
他剛坐下,又站起來一個男人,“我能提個問題嗎?”
我點點頭。
“我以前在北京工作,對你有一些了解。你有兩家私人俱樂部,據說利潤相當可觀。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麼選擇創辦私立學校?”
我點點頭,“我前面說過了,我是一個很幸運的人。如果用社會總財富除以全球總人口,那麼,我佔了很多人的份額。財富達到一定程度,對物質生活的影響越來越小,所以我想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就算是回報社會吧。我有幾個日本朋友,有幾次,我和他們的孩子聊天,當時我很吃驚,他們對中華歷史、文化的了解,比同齡的中國孩子要多得多,此外,他們有很強的獨立思考能力。對手越來越強,我們越來越弱,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啊!”
“你們辦的私立學校,和公辦學校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我們更加註重學生獨立思考能力的培養。拿我本人來說吧,我是大學畢業,參加工作數年之後,才學會獨自思考的,比西方的同齡人要晚很多年。我不敢說我有多聰明,但是智商絕對沒問題。”觀眾們聽后笑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問題不在我,而在教育。我們傳統教育是說教式的,告訴你什麼是對錯和是非,同時,它扼殺了一個寶貴的東西,就是我前面所說的獨立思考能力。我們大家成長經歷不同,生活環境不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從學校走向社會的時候,都曾經感到過困惑、迷惘。”
“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生於七十年代?”我問道。
三分之一的人舉起手。
“我也生於七十年代。”我笑了笑,“小時候是正步走,中學的時候是齊步走,大學的時候是東張西望、停停走走,或者在一個地方徘徊很久,走向社會之後,傻傻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麼走,突然覺醒,開始小跑,加速、再加速,直至奔跑,氣喘吁吁、汗流浹背……”
聽我說過之後,觀眾們發出幾聲嘆息。
這時又站起來一個人,“您覺得,一個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麼?”
“有方向,有目標,這樣活着才有意義。”
“能說說您的目標嗎?”他接着問。
“我們的私立學校目前只有小學和初中,將來我們還想辦高中甚至大學。”
“金先生,你最崇拜誰?”
“鄧小平!他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驕傲!”
“你平時都有什麼愛好?”
“工作之餘,我喜歡看書和發獃。”
觀眾們聽后哈哈大笑。
“金總,你們的學校我去過,很不錯!學生們不僅能學到知識,而且還能學到很多書本以外的東西。不過收費太高了,簡直就是貴族學校嘛,工薪族根本承受不了!”
“第一輛汽車很昂貴,普及之後就便宜了。”
“我聽說你不重視知識。”一個男人沉着臉問我。
“能舉個例子嗎?”我笑着說。
“我看過一篇報道,一個博士生去你們集團應聘,你連話都懶得說,只問了一個問題,就把人家打發走了。”
“你知道我問他什麼問題嗎?”我說。
他搖搖頭。
“我問他‘會什麼’。你不要小看這個問題,我提這個問題,至少是在考查他三個方面的能力,反應能力、表達能力、還有他的自信心。結果他支支吾吾,沒有給我滿意的回答,所以我讓他走了,這有什麼問題嗎?我們是企業,不是研究所,也不是科學院。我看過他的論文,我承認他是人才,但他不是我們企業需要的人才。我個人認為他適合做學問,從事專業學術研究,而且可能會成為一名了不起的學者。”
“金太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一位女孩對趙維說。
趙維點點頭,“請講。”
“為了丈夫,你犧牲了自己的事業,你難道沒有怨言嗎?”
“如果我說一點怨言都沒有,那我是在說謊。我也有理想、有追求,當初放棄事業、回到家庭,我不止一次地感到失落。不過後來我明白了,人生的成功有很多種,有一個溫馨的家、有疼我的丈夫、有可愛的女兒,這何嘗不是一種成功呢!”
“能談談你們的家庭生活嗎?”
趙維笑了笑,“沒什麼值得說的,和大多數家庭一樣,普普通通。有苦有樂,有歡笑,有爭吵。”
“至少你不用為生活奔波呀!”女孩追問道。
“是的。不過同時,我有一些你所經歷不到的辛苦。”趙維嘆了口氣,若有所思。
“金先生,能談一些你對政治方面的看法嗎?比如腐敗問題。”
“你是哪裏人?”我問他。
“香港。”
“你是香港人,一定看過劉德華主演的《雷諾傳》吧?”
他點點頭。
“中國正處在一個轉型期,出現一些問題是很正常的,世界上很多國家都經歷過這個過程。中國歷屆的領導人都很了不起,連你我這樣的普通人都能發現的問題,難道他們不知道嗎?”我搖搖頭,“他們比我們更愛祖國,為了國家的繁榮和富強,他們付出了畢生的精力。一個普通家庭才七八口人,我們的國家有十三億人。很多問題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民眾應該多一些理解,多給他們一些時間,在恰當的時間,以恰當的方式,逐一解決所有問題。”
“聽說你以前在北京有一家特殊的茶館,裏面有很多女性,她們不僅品位高雅,而且有傾國傾城之貌。”一個男人起身問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懷好意。
全場嘩然,連趙維也嚇得面無血色。
我笑了笑,“謝謝你,因為你提了一個我最想回答的問題。我想問你一下,你喜歡聽歌嗎?”
“喜歡。”
“聽誰的歌?”
“王菲。”
“她用音樂和你交流,她的歌聲能帶給你精神上的享受。”
他點點頭。
“有着傾國傾城之貌的女孩,彷彿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再加上高雅的品位和談吐,同樣可以給人帶來精神上的享受。這有什麼不同嗎?”
“如果……如果她們和客人發生什麼呢。”他忙說。
“那就是你想歪了,按照你的邏輯,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聽王菲的歌,就一定會同她發生什麼?”
“我……”他無言以對。
觀眾們哈哈大笑。
除個人私隱之外,我回答了觀眾們提出的所有問題。
主持人看看錶,“就到這裏吧。”
我點點頭,然後起身對現場觀眾說:“感謝大家給我這個機會,讓我說了很多我想說的話。”
晚上和電視台的朋友一起吃飯,編導對我說:“後來的內容也錄下來了,我剛才看了一下,比前面精彩多了!如果你沒意見的話,我們打算重新編輯,然後播出。”
“先給肖總看一下,聽聽他的意見。”我說。
後來他們把帶子寄給肖總,肖總認為沒問題。播出后反響很大,觀眾覺得很真實。
趙維第一次來廣東,我陪她去珠海和深圳玩了兩天。第三天下午,我們坐飛機回到北京。
趙維說晚上家裏有客人,讓保姆再加六個菜。
“你晚上請誰吃飯呀?”我問她。
“你猜猜!”她笑着說。
“我猜不到!”
“我請董炎和孩子到家裏來吃飯。”
我愣在那裏,不知該說什麼。
“愣着幹什麼,你去給她們打電話呀!”她說。
“趙維,還是算了吧。”
“金輝,我是發自內心的!算了,既然是我請客,那我自己打。”她說著拿起電話。
“喂,是……噢,謝謝。”
“怎麼了?”我問她。
“她們搬走了。”她低着頭說。
我沒說話,點了一支煙。
趙維問我董炎的手機號,我把號碼告訴她。
“董姐,你們怎麼搬走了?”
“我帶女兒回加拿大了。”
“什麼!那……”
女兒接過電話,“趙阿姨!我和媽媽春節會回去的,到時候你要給我包餃子吃哦!”
趙維拿着電話哭了,我過去把她摟在懷裏……
年紀越來越大,記憶力越來越差,所以我寫了這部小說。記錄這些年來,我走過的路,愛過的人……
2004年10月24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