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曜?」怎麼一大早就站在那兒像座雕像似的。
聲音甜軟,帶着剛醒來時的傭懶,很有點誘惑的意味,皇天曜眼裏的痛苦之色更深,「朗悅,我希望你跟我說實話。」
「嗯?」看着皇天曜複雜的神情,上官朗悅的心莫名地一沉,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努力地露出笑容,輕鬆地說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啦,一直都是你瞞着我好不好?還害我擔心了那麼久。」
皇天曜卻牽起了唇角,露出一個冷峭的笑容,眼裏全無笑意。
「從沒騙過我?」
「當然。」上官朗悅有些心虛,眼神躲閃地不想看他,卻被橫空伸來的手扣住下巴,被迫與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對望。
「你現在能當著我的眼睛說一遞嗎?說,當時不是因為你的緣故我才會摔下樹,當時你沒有被你娘拉走,把受傷的我一個人扔在原地。」
他怎麼都知道了?
這一直折磨她的惡夢終於降臨了。
心慢慢地沉了下來,身體好像流失了所有的溫度,上官朗悅忽然覺得呼吸困難,看着面前那張陰沉的臉,可她聲音好像背叛了她,拚命張了半天的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男人的臉色越來越陰霾,卻無能為力。
「所以,這一切都是真的?」
上官朗悅只能點頭,腦袋一下子變得有千斤之重,每一個點頭,她都懷疑自己的腦袋會從脖子上掉下來,或許掉下來比較好吧,就不用面對這個惡夢了吧。
皇天曜只覺得心裏一片慘澹,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待在上官朗悅旁邊一整天,原來竟選是存了微薄的希望,希望那只是花月的一面之詞,但很顯然,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必須面對這個殘忍的事實,譏誚地看向面色慘白的女人,「不過,你還真是偉大吶,為了兒時一時的犯錯,竟然願意用一生來償還。」
上官朗悅聽得有點莫名其妙,然而不等她反應的時間,男人彷彿嫌惡一樣甩開了她,她被這沖勢帶得摔回了床上,一邊卻聽着他聲音猛地拔高。
「但你想過沒?那個人需不需要你的償還?你少自以為是,本王王府里多得是侍女,每一個都美若天仙,光一個就夠我受用無窮了!」
一番狠話說完,皇天曜面色已經發青。
他對外表現出來的樣子向來是溫柔從容的,偶爾生氣也只是冷了臉,幾乎從來沒有這樣劇烈地爆發,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上官朗悅震驚過度,看着那張慘白的臉色,心劇烈地疼痛起來,好像被一個人揪住了死勁地拉扯,疼得彷彿下一刻就會死去。
發泄了一回,皇天曜的臉色重新恢復了冷淡,他坐回了椅車,把自己固定在上面,淡淡地說道:「麻煩上官姑娘最後一次幫幫本王,把本王推到房間裏,以後你沒必要在本王身上浪費多餘的愧疚了,本王受用不起。」
他的背挺直如松,上官朗悅的雙眼泛起了大量的霧氣,轉瞬就凝結成淚水掉了下來,而那個男人卻自始至終沒有再回頭,冷漠而決絕。
她忽然知道,如果這一次真的把皇天曜送回房間,他們兩個或許就這樣結束了,以後胃也不會有所交集,這個可怕的想法瞬間擊中了她。
呆怔了一會,在前方的男人不耐煩地要催促的時候,她一躍而起,從屏風上隨便扯了一套衣裳穿在身上,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了男人面前,不顧他燃着怒火的眸子,捧起對方的臉,狠狠地撞了上去。
這哪裏是吻,分明是單純的噬咬。
不知咬破了誰的唇,腥甜的氣息在彼此的口氣散開,上官朗悅卻固執地不肯鬆手,好像要藉着這個吻,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傳遞給對方,然而,對方顯然並不領情。
在窒息前迫不得已鬆開,她才發現皇天曜的面色如常,彷彿剛才那樣激烈的,幾乎是殘忍廝殺,想把對方拆吞入腹的吻中,只是她一個人的戲碼。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聲音冰冷得能把人弄傷:「真是難為你了,每次還要裝出一副愛本王愛得要死的模樣,現在本王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本王不怪你,你不用再愧疚了,也沒必要委曲求全地來討好我。」
想要說話,可喉嚨那麼地不爭氣,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只能泫然欲泣地站在他面前,瘋狂地搖頭。
皇天曜看得心煩意亂,更是對自己沒轍,想不到自己看着她的眼淚,心還是會疼,甚至會生出「只要她不哭,其他就隨她好了」這樣的想法。
說實話,他為人雖然溫柔,但一般都對人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有禮,卻疏遠。
上官朗悅是第一個走進他心裏的人,卻也把他傷得徹徹底底。
這麼一想,心裏便生出了一股怨氣,他伸手一揮,想把這個礙眼的傢伙趕到一邊去,而上官朗悅也固執得很,愣是不肯動彈。
皇天曜抓緊她的衣角,那衣裳本來就是鬆鬆垮垮地系在身後,一用力,衣裳就輕易地被扯了下來,露出了底下雪白嬌嫩的身體。
這可是冬天,即使在浴室,因為有溫泉的熱氣,裸身站在空氣里,還是讓上官朗悅倒抽了一口氣,然而,她還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身體雪白,然而從頸窩一直到小腿,竟然都遍佈着許多傷痕,在金色的陽光下,一切都無法遁形。
「為什麼會這樣?」終於還是忍不住心軟,皇天曜抬起頭,心疼地問。
「是不是非常醜陋?」大概又再次受了刺激,上官朗悅竟發現自己終於又能說話了。
低頭看了自己的身體一眼,把落在地上的衣裳撿了起來,重新穿到身上,在低頭的瞬間,在男人沒有注意的角落裏,一滴清澈的眼默默地掉在了地上,很快濺開,消失不見。
一直隱藏的醜陋身體還是被發現了,大概是樂極生悲,昨晚兩人在溫泉歡愛的場面猶在眼前,身體的酸痛也無法造假,然而一轉頭,她極力想要掩藏的兩件事卻都被揭露了出來。
只能怪自己太沉迷歡樂,太疏忽了,她早該有自知之明,幸福什麼的,怎麼可能屬於她的。
見上官朗悅低着頭一聲不吭地要往外走,皇天曜連忙解開椅車上的束縛追了上去,終於在門口時把她攔住了。
他抬起她的臉,語氣里透着急迫:「為什麼會這樣?」
上官朗悅深吸一口氣,把眼淚吞進了肚子裏,低聲說:「不要這麼激動,就算覺得思心請也不要在我面前表現出來好嗎?確實是我太自以為是了,明明是一副殘破的、令人噁心的身軀,卻還想接近你,被嫌棄,早該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卻不等他解釋,上官朗悅就從他身上掙脫了開去,低下頭,一隻手握住了門把,「你快坐到椅車上去,被發現可就不好了。」
皇天曜的臉色重新變得難看之極。
大門打開,冷風嘩啦啦地灌入。
他看着外面明亮的景色,迫於無奈,只能坐回椅車上,而上官朗悅披着單薄的衣裳慢慢地走了出去,走出他的視線……
上官朗悅並沒有放着皇天曜不管,她一出門沒一會就看見了若晴,她站在一棵光禿禿的樹木前,眼睛卻望着浴池的方向。
「曜在浴室,你帶他回房吧。」
說完這一句話,她就繼續自己的腳步,慢慢地往前走,可到底要去哪,她心裏面一片茫然,一點都沒有數。
皇天曜是她這十年來的支柱,是伴隨她走過最困難時期的唯一存在,若沒了他,她的人生也就沒了意義。
「夫人。」後面傳來若晴的聲音,她叫住她。
上官朗悅沒有回頭。
「夫人,你對王爺真的只有愧疚嗎?」
「誰知道呢。」
微微地扯了下唇角,笑得卻比哭還要難看,上官朗悅慶幸這樣的自己不會被皇天曜看見了,不會被他發現另一個更加醜陋的自己,不再回頭,她逕自往前走去。
若晴看着她纖瘦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到的身影,怎麼也不願相信,那個會吃醋,會大聲表達自己感情的上官朗悅,對皇天曜僅僅只是愧疚。
之後,上官朗悅不見了。
皇天曜被推回房間后,就讓若晴去找上官朗悅,但她不在隔壁的房間,一路走來也沒有看見她的身影。
大冬天的,她就穿着薄薄的一件衣服會去哪呢?
這樣的她,真的會凍出毛病的,皇天曜開始後悔了,他何必這樣計較,不管這個小女人是以何種原因待在他身邊,只要她肯,只要她願,這一切都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只要她平安!
這一天,老天大概為了要懲罰皇天曜,天空竟然飄起了雪花,皇天曜心急如焚了,腦子裏猛地閃過一道光,因為每個暗衛都被他叫出去了,沒人在,等不及他們回來彙報,顧不得自己會不會被發現,從衣櫃裏拿了一套夜行衣換上,姿態輕便地從窗戶上跳了出去。
大白天的,一個黑影很快就引起了人的注意。
「有刺客,保護王爺安全!」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於是整個王府都亂了起來,鬧成了一鍋粥。
本來在尋找上官朗悅的暗衛們聽到這個消息,當然無法顧忌她了,一個個都回到了主卧房,然而門內卻靜悄悄的,別說人了,連只老鼠都沒有。
若晴進去看了看那打開的衣櫃,裏面果然少了一套夜行衣,她撫上額頭,想不到王爺居然會有這麼喪失理智的一天。
看樣子,他真是愛慘了夫人。
她回頭,跟那群嚴陣以待的暗衛說:「我想,我知道刺客是誰了。」
漫天的梅花,漫天的雪,分不清誰是誰,一陣風中,它們一起起舞,融合得如天衣無縫般。
上官朗悅獃獃地看着,忽然間,一直強忍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無聲地留下了面頰,越來越多,彷彿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光似的,源源不絕。
自從走出了浴室,她好像就把心留在了那兒,現在胸口處空空蕩蕩了,沒有一絲溫暖,即使在凌冽的西風中,也感覺不到任何寒冷了。
真是可怕啊。
一個人居然能依賴另一個人到達這種地步,一旦離開,好像就是血肉分離,一扯都是鮮血淋漓,流完血后,她的生命也就終止了。
不知道如果她死在這裏后,曜會不會為她傷心呢?應該會吧。
曜是那樣一個溫柔的人。
那麼,她還有什麼遺憾呢?本來就是一個不被期待的人,無聲無息地死去,如果能換來某一個人的一聲嘆息,大概也就死而無憾了吧……
「朗悅……」
當皇天曜找到上官朗悅的時候,她正站在漫天的雪花中,整個人好像透明了一樣,已經聽不見他的叫聲,只是對着虛空淡淡微笑,眼裏的淚水美麗得像最漂亮的珍珠。
他眼睜睜地看着她,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慢慢地滑倒在地。
眼眸已然闔上,宛如死去……
他彷彿發瘋了一般衝過去,把那沒有一絲的溫度的身體攬進懷裏,伸出顫巍巍的手指,直到感覺到那微弱的呼吸,才猛地抱起她往房間衝去。
「刺客把夫人搶走了。」
黑衣人毫不避諱在王府里橫衝直撞,一個又一個人目睹了這個前所未有,明目張胆的刺客,每個人都在尖叫,王府一下子兵荒馬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