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晨光乍現。
暖暖陽光透過薄幕窗帘，在小客廳灑落一地溫馨，一束束不規則的光線隨太陽上升角度的變化，於樸拙的木地板上刻劃出各式斑斕圖案。
空氣里漫着清晨的淡霧，宋倩影在沁涼的晨風中悠悠醒轉，微微酸痛的背脊彷彿被什麼重物壓過似的，她攏皺雙層，嚶嚀翻過身--
啊--
她駭然碰觸到一個結實的身體，才驀然驚覺這張席地擺設的柔軟床墊上，還睡着另一個人，他均勻規律的呼吸散發感人的男性魅力，她側臉看着他的俊帥五宮，久久、久久才從寤寐中完全的清醒--
原來，昨夜的激情悱惻，熱烈的歡愉纏綿，那些迷離惚恍、神魂顛倒的每個細節，全部都是真的！
宋倩影眨眨大眼，再一次看着身邊精壯赤裸的男子，原本堅毅的臉部線條因沉睡而放鬆緩和，濃黑的眉毛也不像平常那般嚴峻，童若箴睡得像個率真的男孩，平凡的滿足和幸福完全展露在他香甜沉睡的臉上。
他是真的愛她嗎？或只是臨時興起難抑的衝動而已？宋倩影輕聲嘆息。
想起他昨夜狂肆的激吻佔有，她的心不覺怦然跳躍--無論他是否真的有愛，至少彼此之間的關係，已經回不到最初的單純，而這般曖昧的關係又該如何以“平常心”處理？
“唔……天亮啦？”伸出臂膀緊圈住她，童若箴從睡夢中醒來。“你一直看着我做啥？在想什麼？”
“沒……沒啊。”宋情影羞怯地把頭埋進被窩裏。
“呵……不敢面對現實的小鴕鳥。”他笑着搔她癢。“躲是沒有用的，你跟我已經不一樣了--”
“哪有不一樣？”她揚起卜巴，很行骨氣地反駁。“這種事……也沒什麼。你不要想太多了，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誰也沒強迫誰。嗯……我不會要求你改變什麼--”
“是嗎？”童若箴收斂起笑顏，嚴肅道；“你把我當成什麼？精蟲沖腦的大色魔嗎？你又把自己當什麼？隨便可以滿足男人需求的玩具？”
噫？他在凶什麼啊？有沒有搞錯？身為女人都沒在計較了，他那麼計較幹啥？宋倩影十分不解望着他。
“我……我只是不想讓你難做……你不是，已有女朋友了？”她說出心中最痛的疑慮。
“聽清楚--”童若箴深情攬她入懷，將她緊緊地按在溫熱的胸口。“我是認真的。倩影……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好好處理掉一些棘手的麻煩，我會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嗯。”宋倩影已經無力再多說什麼了。
他鏗鏘有力說出“愛的宣言”，濃郁陽剛的男人氣息已讓她完全陷入迷醉……
她的臉緊緊抵靠他的胸懷，嗅聞屬於他的男人味兒，暗自欣喜讓這麼迷人的他成就了自己的最初和最美的一夜……
波濤洶湧的愛意情潮如排山倒海奔騰而來，迅速將她淹沒了。
這天，已調職電話行銷部門的宋倩影輪到午間值班。
一個中小時的午休，她必須坐在總機接待處接電話，簽收快遞文件。
對上班族來說，午休時間是最珍貴的，多少人把犧牲午休在辦公室的輪值視為酷刑，但宋倩影卻甘之如飴i
反正，她一向自己準備午餐，且留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聽音樂、吹冷氣，免去在外逛街花錢的機會，對她羞澀的荷包可是一項大功德。
幾個好動貪玩的女同事，知道宋情影能在值班中自得其樂，紛紛開出優渥條件請她代班，代價可能是一杯現煮咖啡，或一客香噴噴的可麗餅。
“怎麼又是你？我記得昨天你已經值過班了不是嗎？”
才攤開報紙，剛打開自製的壽司餐盒，宋倩影被突然傳來的人聲嚇了跳。
“童--童副總，您用過午餐了嗎？”她不知該叫他什麼？
平常她習慣連各帶姓叫人，現在“情況”不同了--
眼前的男人，於公於私，對她都意義深重，宋倩影一下子舌頭打結，紅了瞼。
“嗯，才剛要出去吃。”童若箴以十分不解混和關懷的眼神望着她。“你--還沒問答我的問題。為什麼今天又輪到值班？”
“我……我……這個嘛……這也沒什麼。”
見宋倩影支支吾吾，童若箴更覺奇怪。“是哪個人偷懶不想值班，所以找你頂替嗎？是誰？怎麼可以這樣賴皮？”
“不是啦，本來就該我值。哎呀，值個班也沒什麼嘛。”
“不行！你老實說，到底是誰？”他青著臉，一定要問涸清楚明白。
“副總，事情是……其實，是我自己自願！”
沒想到位居高層的童若箴會注意基層員工的生活瑣事，特別是他的眼眸里充斥滿滿的愛意憐惜，深情火花撞擊到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甜滋滋的感受如細微電流竄過全身。歡喜與羞怯讓宋倩影不自禁低下頭，一時找不出適合的字眼向他說明白。
“自願？為什麼？”童若箴最見不得在他手下的員工，彼此之間有任何欺凌或不公平的事情，就算是打掃的歐巴桑也有她該享的權利，他拉下臉問:
“公司規定每個人都要輪值班，憑什麼有人可以不遵守規矩？到底是誰？你老實說出來沒關係！”
“童……不是，副總，你別生氣，先聽我解釋--事情沒那麼複雜……”
於是，宋倩影一五一十將自己代班賺點小零嘴的事情說個明白。“副總，我真的不介意幫同事值班，反正我自己準備午餐，不排午餐約會，也沒行午睡的習慣，一個人在辦公室里也很自在，所以……請您不要追究了。”
“你--自己帶午餐？就這個？”童若箴以好奇相懷疑的眼光盯着她的飯盒，
“這些都是你親手做的？壽司耶？看起來不像啊……”
“如假包換是我自己做的。”宋倩影嬌滴滴笑了，自信地挾起一塊。“你要不要試試？很好吃喔！吃過的都說贊！”
“哼，淘氣的傻傢伙……”童若箴促狹地捏捏她筆挺的鼻子，溫柔笑道：“你早該讓我試了，這麼好的東西，怎麼可以讓別人先試？下次不可以喔！”
“你想得美，想吃我的拿手好菜，得付出代價的喔--”宋倩影撒嬌地將壽司塞進他嘴裏。“你說，拿什麼來換？”
“換？我嘗嘗你做的食物也要拿東西換啊？嘿，你會不會太勢利丫？不管，先吃再說……”他拉了一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老實不客氣吃了起來。
“哎，你賴皮啦--”宋倩影嘴裏嘟囔，但看他吃得津津有昧，滿足幸福的笑容洋溢嘴角。“沒聽說過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小心啊！”
“我沒說要白吃你這一餐啊。”童若箴眯起眼睛望着她說道：“頂多……我以身相‘抵’，總可以吧？”
“胡說什麼啊？！還不趕快吃你的！”宋倩影被他的“言外之意”羞紅了臉。
想到他們不久前才發生“驚心動魄”的一夜，更是把頭低到可以貼在胸部了。
“嗯……真的很不錯。”他吃得讚不絕口。“跟店裏賣的差不多，沒想到你還真有一手呢。怎麼不早點兒露出真功夫給我瞧瞧？”
“哎呀，你看你……吃成這樣--”看他開心得像個孩子，嘴角還沾著幾顆米粒，她連忙抽出紙巾為他拭凈。“羞羞臉，多大的人了，吃飯還‘帶便當’。”
頃刻間，在他臉頰滑過的，是紙巾的溫柔，但經由她的指梢，還傳遞了關愛的電流，一陣窩心的感動湧上心頭，童若箴順勢抓握她的纖纖小手，在唇邊輕吻。
“倩影……有你在真好……”
彷彿隔離在時空之外，他似乎忘了自己身在辦公室里，而宋倩影在他無限柔情包圍下，也陶陶然不知身在何方--
直到一串尖銳的嗓音劃破寧靜--
“童若箴？！原來你在這裏？！嚇--我以為你躲到哪兒去了！”
蕭雯綺蹬著三吋半細跟鞋，翹著包裹窄裙的美臀一扭一扭走過來。
“哼，我當你們是在吃什麼山珍海味？不過就是一般壽司嘛--誰不會做？”
她故意斜眼瞪着臉蛋兒紼紅的宋倩影，方才早把兩個人不尋常的親匿看得一清二楚--
蕭雯綺的惱怒全寫在皺擰的臉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平凡無奇的窮酸女，竟然只用一盒壽司，便勾走童若箴這個一向對女人嗤之以鼻的多金帥男？
“你也太奇怪了？堂堂副總裁什麼不好去吃，偏要跟個不三不四的女人躲著吃啥爛東西！”
蕭雯綺眼神輕蔑瞟向他們，看到兩人牽著不放的手，妒火狂燒。
“說話客氣點。”童若箴面無表情回她一句，遂轉向宋倩影。“你慢慢吃，不要理她……”
“你--”蕭雯綺忍住胸口幾乎爆開的嫉妒，認識童若箴那麼久了，從來沒見過他眼神像方才看着宋倩影那樣溫柔過？！
她算個什麼東西啊？一個月領的薪水不夠她買一個包包的小角色罷了。
“你沒事跑來公司做什麼？這裏並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童若箴冷冰冰對她說，同時，輕輕放下緊握著宋倩影的小手。
“誰說我沒事？哼！你以為自己真的是梵亞的老大嗎？告訴你，最好別忘記是誰給你這個位子！”
蕭雯綺死命瞪着宋倩影，憤怒令她喪失理智、口不擇言。
“你搞清楚，若沒有我哥哥在美國幫你頂著，今天你能這麼消遙在公司里擺派頭、要個性，午休時間泡女職員……而且，還是這麼個毫不稱頭的小角色！”
“你胡說什麼？還不給我閉嘴！”
童若箴礙著好友蕭振強的託付，對於驕縱霸道的蕭雯綺一向忍讓，沒料到被寵慣了的她，此刻竟放肆到如此無法無天的地步？！
他氣怒握緊拳，鐵青著臉斥道：“蕭雯綺，你想造反哪？！這裏是梵亞，是上百人工作上班的公司，不是菜市場，更不是你家！你最好注意自己的言行，否則恐怕連我也保不了你--”
“你--你……你敢在這裏罵我？”拿哥哥當靠山，發脾氣有恃無恐的蕭雯綺被童若箴前所未有的疾言厲色嚇壞了，她鼓著粉腮，恨恨還擊。
“哼！沒關係--哥哥已經回來了，我叫他開除這個只會勾引上司的，不要臉的女人……看誰以後還敢招惹你？！”
她知道白己動不了童若箴，索性把矛頭轉向無辜的宋倩影。
“喂，你--就是你！現在可以收東西了，你就做到今天為止，這個月薪水馬上會算好給你--馬上收東西走人，不要啰嗦！”
“啊？什麼？”宋倩影張目結舌，一下子愣住了。
怎麼好好的又要被開除呢？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人可以莫名開除自己？她是什麼身分，竟可以在梵亞呼風喚雨？
梵亞不是三五人組成的小公司，它是縱橫國際的大企業啊！
她究竟是何許人？怎麼連童若箴也拿她沒辦法？宋倩影似廷被雷直接敲到腦，昏了！
她迷茫望着童若箴，再看看囂張跋扈的蕭雯綺，想聽聽他們誰還有什麼更驚爆的話語--
“你看什麼看？”蕭雯綺不客氣指着她。“告訴你！不要臉的狐狸精，別以為你道行多高段！我蕭雯綺的男人啊，別說搶了，誰夠膽來碰他一下，我絕對讓她吃不了兜著走！你要不要再來試試？來啊！”
“夠了！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童若箴一臉愁容，他的表情因壓抑而苦痛擰皺。“鬧夠了請回吧！”
“怎麼？你不是我男人？”蕭雯綺大剌剌挽起了他的手臂，親匿地往他身上緊靠。“說！你自己說--你不是我的男朋友嗎？”
“你……哎……”童若箴無以駁斥，只用力摔開她的攀附，不斷嘆氣。
至此，宋倩影總算明白了！
他的嘆息默認，無疑在她的心口插上刀，一種說不出的，至深至沉的痛楚……
他不反駁就表示蕭雯綺所言並不假，任何人都替代不了她蕭大小姐正牌女友的地位，自己只不過是眾多圍繞著童若箴之中的一株普通花車而已？！宋倩影看一眼跋扈囂張的女人，彷彿泄了氣的汽球，沮喪不已。
她氣自己愚蠢，還以為自己真能登上他正牌女友的寶座？
呵……這會兒人家來消滅敵人了，他呢？除了吼罵幾聲，不也是一籌莫展嗎？
宋倩影慘白臉色，她不知所措、坐立難安，仿彿被潑了-身污水，難受至極。
“嘿，你--還愣著做什麼？收東西啊！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蕭雯綺惡聲惡氣。
“閉嘴！你發什麼神經病？搞清楚，這裏沒有你講話的餘地！”童若箴氣惱逼向她，忍到極限的他，終於咻咻比起拳頭。“給我滾！滾得愈遠愈好……我不想再見到你。”
“不，我幹嘛要走？該走的人是她。”
蕭雯綺直勾勾仰起下巴，盯住倉皇失措的宋倩影。
“……副總，蕭小姐，你們別吵了。我走就是--”像是被人狠狠地甩了兩巴掌，宋倩影紅著熱辣辣的臉龐，簡單收拾好提包，冷靜道：
“畢竟是上班的地方，同事都吃完午餐回來了，這樣吵真的很難看--你不高興我留在這兒，我現在立刻消失。”
“呵呵，對嘛！算你長了眼睛。”蕭雯綺諷刺訕笑道：“女人啊，切記要知道自己是什麼料，別老想着飛上枝頭可以成鳳凰，看在你曾經扶我一把的份上，我也不想為難你……”
“不準走！”童若箴以凌厲的眼眸阻止她。“在這裏，我的話才算數。”
“副總……”宋倩影無奈地看了下其他圍觀的同事。“我不想被當成笑柄。”
“我說不準就不準！”深怕她真的離開，童若箴一把抓住她的臂，溫柔道:
“乖，去坐好，把東西放下，繼續上你的班，別理這個瘋女人！”
“你！你幹嘛這麼護着她？”蕭雯綺就是見不得他對其他女人溫言軟語。
“夠了！上班時間吵吵鬧鬧像什麼話？統統給我回座位上去--”
在三個人難分難解的紛爭中，突地傳來一個洪鐘般的男人吼聲。
“蕭雯綺，你給我回家去！現在、立刻、馬上滾！”
“哥--你怎麼現在才來啊？”蕭雯綺如同無尾熊般緊緊攀着她的“大樹”。
“振強？哎……”童若箴見到好友，露出無奈、愁悶，一言難盡的痛苦表情。
“別鬧了，你馬上回家去，我有重要的事跟若箴談。”
蕭振強的話猶如聖旨，再潑辣的蕭雯綺只得乖乖聽話。
“若箴，別打擾同仁上班，我們到你辦公室去。”蕭振強冷冷下令，一場辦公室風暴於是平息……
專屬副總裁辦公室里，兩個大男人各懷心事。
“振強--”童若箴先開口，他痛苦看着昔日同窗好友，慨切陳辭。
“原諒我，你的託付我恐怕沒辦法再繼續……雯綺她實在是……”
“先不說她的問題--”蕭振強以美國總公司的立場，鋒銳的眼眸直射向他。
“若箴……你是怎麼了？一直我都認為你可以把公私分清楚的，堂堂台灣分公司的負責人，怎麼會在辦公室里跟女職員調情呢？你讓我回美國怎麼跟上面交代？萬一傳到外面去，梵亞的名聲不是讓你給毀了？”
“這……我--”知道自己理虧，童若箴縱然有些懊惱，仍實話照說:
“那根本不算什麼調情，我只是跟她分享一份午餐而已，如果不是雯綺胡亂大聲嚷嚷……人家也不會注意啊！哎，都是你把她寵得無法無天！”
“喔？聽你這麼說--你是真的跟那個電話行銷部的女人談起戀愛了？”
蕭振強的語氣里多是質疑。“怪了，認識你那麼多年，我以為你只知道工作賺錢，沒想到你還知道‘談戀愛’這回事啊？”
“或許吧……過去我沒遇上真正心動的對象，只把女人當忙碌生活的消遺，說真的，會對她認真……連我自己都驚訝。”
童若箴雙手交抱胸前，望着窗外車水馬龍，侃侃陳述。
“振強，我們認識快十年了，彼此的感情跟親兄弟也差不多……就因為這樣，我一定要明白告訴你--對於雯綺，我真的只能當她是妹妹，至於其他的，我無能為力……”
“即使她時日無多，你也不願看在我們兄弟之情，勉為其難演一演戲？”
蕭振強十分失望的口吻。
“對不起……我演不下去。”童若箴殘忍據實以告。“況且，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欺騙她呢？雯綺有權享受被愛的滋味，如果明白告訴她，搞不好她有機會遇上真心愛她的男人，無論她生命能走到哪裏，唯有真愛，才是最美的回憶。”
“我不想聽那些……”蕭振強不耐煩擺手，沉痛道：“她從小就愛你，眼裏只有你一個男人，除了你之外，不可能愛上別人……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得了這樣的不治之症，做哥哥的我，怎能讓她帶著失望離開？”
“振強！”眼看苦好友在失去親人的痛苫深淵中浮沉，童若箴也不好受。
“我懂你的掙扎……也很想為你多替雯綺盡一份心。但是，我已心有所屬，整個感情都投注在她身上，要我違背真心，實在很難……你能了解嗎？”
“好了！我懂，你什麼都不用說了--”蕭振強舉起手阻上他，深深嘆氣。
“哎，既然你都這樣說，我還能如何？不過，請你看在咱們十年的情分上，好好地、技巧地讓她明白，千萬別跟她來硬的，雯綺的死硬脾氣，你知道的……”
“放心吧！”童若箴感激地拍拍好友的肩膀。“這個我會，謝謝你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