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詩若提着一袋補藥從中藥店出來。她不曉得英明得的是什麼病,她決定不當面和他談這件事,免得他難過,她又控制不住的哭。

她不要在他面前掉淚,那會更讓他感到他是個垂死的人。她要盡一切可能地對他好,保持一張愉快的笑臉。補品或許治不了他的病,可是至少它們是……補品,可以為他補充營養。

她走向雲英的紅色喜美,想起她和英明相遇、相識的戲劇化過程,不禁露出笑容。但他們還沒有時間相處,他就要離開她了。笑容迅即消逸,眼淚侵入。她眨眨眼睛。

要堅強,詩若。她告訴自己。打開車門,然後她愣住。

馬路對面,英明和一個穿着入時、打扮十分妖嬈的女人摟在一起。唔,英明的雙手插在口袋,臉上沒什麼表情,可是女人幾乎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他們背後是一家自助式旅館。他們剛從裏面出來。

血液沉到詩若腳底,凍結在那。她僵着,不知如何反應,她從沒經歷過這種事。她看着一輛轎車駛到他們面前,他們上了車,走了。

拎在手上的提袋掉在地上,詩若絲毫不察,她麻木地上車,往回家的路駛去。只是本能,她並不知道她要去哪裏。

***

詩若在電話里哭得一塌胡塗。她回家后還想到打電話去公司請假,金鈴把人傑的電話號碼給她,她旋即打過去,可是她哭得人傑一個字也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麼。

他趕到她家,她為他開門時已經不哭了,人僵僵木木的,紅腫着一雙眼睛。

“嗨,人傑。上班時間,你怎麼跑回家去了?”她忘了她自己也一樣。而且她的神情恍惚,那些話似乎只是自己說了出來。

“坐下,詩若。”人傑將她按在沙發上。“是英明,對不對?”

淚水立即傾閘而出。“我看到他和一個女人上……旅館。”

人傑抽一口氣。“什麼時候?”

“剛剛。我回來之前。我去中藥房……噫?補藥呢?我放到哪去了?”她欲站起來。

人傑把她拉回去。“別管什麼補藥,也別管英明了。”他抓住她,使她面向他。“嫁給我好不好,詩若?”

“什……什麼?”她嚇一大跳,瞪着他。“你瘋啦?”

“我很清醒。”太清醒了。但他必須如此。“嫁給我,詩若。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地。“你……人傑,你發什麼神經?你愛的是雲英呀!她也愛你啊!”

“不,我們只是朋友。我和雲英……”他痛苦的編著謊言,“我們在一起談的都是你。”

“我?你們談我做什麼?”

他們都沒聽見有人打開陽台的門走了進來。

“我想多了解你,想知道怎樣做才能……”這太困難了。發自肺腑的情話他只對雲英說得出口。接下來這些話他也只想對雲英說,然而情勢逼得他不得不把它們說給另一個人聽。“答應做我的妻子,詩若。我發誓,我會愛護你,保護你,照顧你一輩子。”

詩若覺得頭暈眼花。“你是說,你追雲英……其實是要追我?”

“是的。我一開始要的就是你。”

“可是……你沒說呀!而且我告訴你我對英明……”

“我知道,你覺得你愛上了他。我是怎麼說的?”

“呃,不要決定得太快。”

“對,英明他太玩世不恭,詩若。他對你……他不是真心的。”

“你倒是個很適合談何謂“真心”的人。”雲英冰冷的聲音插進來。

他們同時望向站在客廳門外的人。人傑臉上的血色頓時全部消失。

“雲英……”他的喉嚨被強烈的痛苦堵住。她看他的目光冰若寒霜,亦如一把冷而鋒利的劍,將他切割成兩半。

“雲英!”詩若跳起來。“你怎麼回來了?”

“我打電話去公司,想問你今天能不能替我去接小詩,他們說你請病假,所以我回來看看。”雲英說得十分平靜。她的手指緊緊抓着門框。“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可以去接小詩。”

“沒關係。我挪空去好了。我還有事。”她不等裏面任何人說話,很快地走了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呀?”詩若看向木然僵坐的人傑。“你傷了她的心你知不知道?”

人傑無法說話。他也傷了自己。他想出去追雲英,向她解釋。可是有什麼好解釋的?他做了他唯一知道可以幫助詩若的事。

“我只看過她一次這種表情,就是小詩那個不負責任的爸爸一聲不吭不見人影,而她不知道該拿肚子裏的孩子怎麼辦的時候。人傑,你怎麼可以這樣?”

他依然無語。

“英明若是花花公子,你豈不比他更糟糕?你一面騙了雲英的感情,一面又來向我求婚,你……我本來很尊敬你,很信任你的!”

“我沒有騙雲英的感情!”他再也壓抑不住快爆炸的痛苦了。“我愛她!”他大吼。

詩若瞪大眼睛。“那你發什麼瘋跟我說那些話?”

“我說那些話也是真心的。我是願意照顧你,詩若。我關心你。”

她搖頭,擺頭,又搖頭。“我不懂。你愛雲英。你關心我,所以你要娶我。那雲英怎麼辦?當你的情婦?”

“不,我的婚姻里只會有一個女人,那就是我的妻子。雲英……她很堅強,她可以不需要我。”

詩若越發的迷糊了。“但是我需要你?”

“我也許不是最好的人選,可是起碼我能保證不讓你受傷害,或落得像雲英這樣。”

詩若的頭又一陣搖擺。“我聽不懂。你愛雲英,就該專一的、好好的愛她。你不能愛她,然後來娶我,只因為你關心我。”

人傑把心一橫。“要是我不只關心,也愛你呢?”

“你不能。你若同時愛我們兩個,你和花花公子有何異?而且我愛英明。”

“他對你……始亂終棄,你還不死心嗎?你都親眼看到他和別的女人搞七拈三了。”

“我想他有苦衷。”詩若臉色沉暗,悲哀。“他在作踐自己。”

“什麼?”這下輪到人傑不懂了。

“但是沒關係。”詩若露出個凄然但勇敢的笑。“他不愛惜自己,我會愛他。我會讓他明白他用不着那麼絕望。不論日子長短,我都會和他在一起。”

“你心甘情願受他利用?你太傻了,詩若。英明不值得你這樣對他,雖然我不該這麼說。”

“他沒有利用我。”詩若眼底光芒一閃。人傑這句話倒提醒了她,等於給了她一個提示。她跳過去摟住他。“啊,謝謝你,人傑。”

他一團迷糊。“謝我什麼?”

她這時卻又頓悟了另一件事。“我知道了,你認為英明玩弄了我,所以你來向我求婚,替他收拾殘局,是嗎?”

人傑登時面紅耳赤。“我……呃……我是……”

詩若開懷而笑。“你真好,人傑。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雲英這次沒有愛錯人。你也得到了個最好的女人的芳心。好好珍惜,人傑。”她難得的正起臉色。“真愛不可多得,值得愛的人可遇不可求。”

“而你認為英明值得你這樣為他犧牲?”他還在為她擔心。

“我愛他,便一切都值得。”

“他愛你嗎?”

她眨眨眼。“他沒說過。不過我相信他愛我。”因為她知道一個與他生命交關的秘密。

人傑嘆一口氣。“女人對他向來執迷不悟,只除了一個。”

“一個什麼?”

人傑立刻後悔說溜了嘴。

“一個什麼,人傑?”

他無奈,只好把英明那次沉痛的戀愛敗仗告訴她。“所以,詩若,英明對誰都不真心,他完全的不信任女人。他不會結婚的。”

詩若心中卻另有打算。

***

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又過了好一會兒,雲英還沒有出來。人傑遲疑、猶豫之後,終於還是走了進去。他希望小詩不在,當著孩子的面,他很難向她解釋。

補習班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他躡足走到她辦公室外面,手舉了好久,才輕輕叩上門。

“進來。”

堅硬的聲音令他瑟縮了一下。他慢慢轉動門把,推開門。

雲英毫不帶感情和表情的眼直直從桌子後面望過來。“章先生,這麼晚,我們都下班了。”

“雲英……”

“抱歉,我在加班,沒時間和你閑談。”

“我愛你,雲英。”

?的一聲,她手上的鉛筆折斷了。“請你出去!”

“我愛你,雲英。”

“出去!”

“我愛你,雲英。”

“你想要怎麼樣?”她嘶喊,雙手按着桌面撐起她顫抖的身子。“你想毀了我嗎?”

“我愛你,雲英。我愛你。”他聲音抖顫,他仍站在剛進門處。“失去你,毀了你之前,我會先毀滅。”

“滾!”她啞聲吼,伸着戰慄的手指。“滾出去!”

“詩若懷孕了,我想不出其他的法子幫她,雲英。”

雲英愣住。“你說什麼?”她只聽見前面一句。

“詩若懷孕了。我以為我娶她是唯一解決這件事的方法。”

她跌坐回去,臉色慘白。“詩若……懷孕了?”

他點點頭。

雲英握緊冰冷的手,放在身前,靠着她抽縮的胃。“多久了?”

“我不知道。”

詩若才去“英明”上班多久?“一個多月。”她喃喃。他們……是在他來約她之前。他們一認識就……那他何必來招惹她?現在想這個,問這個,不是多餘嗎?至少他還願意負起責任,去向詩若求婚。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她冷靜地問。

“詩若不答應。”

她抬起頭。“為什麼?”

“她知道我愛你。”

她一窒。“你不愛詩若?”

“我關心她,雲英。詩若像我妹妹一樣。”

雲英的手在腹部張開、握緊,張開又握緊。“你要我怎麼樣?勸她嫁給你?”

“不,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愛你。感情上,我沒有背叛你或欺騙你。我真的愛你,雲英。”

感情上,肉體上,有什麼區別呢?她硬吞下湧上來的淚。

“詩若不肯嫁給我。她很固執。我……儘力了。以後你要花些心思和時間照顧她。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只要我做得到,我會盡全力幫忙。”

雲英腦子一片昏亂。“我會照顧詩若。你走吧,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雲英,不要恨我。”他低聲懇求。“我愛你,我沒有欺騙你。”

雲英不肯再看他。“我不會恨你。”

“你也不再愛我了,是嗎?”他的聲音破碎。

她輕輕吸氣,一吸胸口便一陣抽痛。“請你走吧,我很累。”

她閉上眼睛,怕看他離去的身影,怕她不忍心,忍不住會喊他回來,然後奔向他,投入他的懷抱。她一開始就不該走出那一步,不該走向他。

她在辦公室里又呆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準備回家。她先去抱睡在一間教室里的小詩。將女兒抱在懷中時,她禁不住的悲從中來。

詩若,詩若,你怎麼那麼傻?我還不是以做你的借鏡嗎?

她回到家時,詩若已經睡了,依然睡得像個無邪的天使。雲英默默嘆息。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把小詩在卧室安置好,她走到陽台上,對着空月發悶。詩若發生了這種事,她如何向詩若的父母交代呢?他們下個月就要回來了。詩若和她住在一起,出了這事,她難辭其咎。

怎麼發生的?幾時發生的?詩若從未在外面過夜呀!雲英無論如何想不透。但回想起來,她最近這陣子是很少如平常那樣聒噪。

不論如何,仍是她的疏忽。忽然間,她無法怪人傑。對他的憤怒、傷心,皆消失無湣J若是她摯愛的妹妹,雖非親手足,但比親姊妹更親。她愛人傑。可是若兩個她深愛的人能結合,挽救一場她曾經歷的災難,避免讓詩若受同樣的苦,她願意祝福他們。

***

翌晨雲英特別早起,給詩若做了頓豐盛的早餐。看她吃得津津有味,雲英又高興又酸楚。也有些納悶。怎不見詩若有害喜的現象?她一點不像個懷孕的人。

“詩若,”雲英輕咳一聲,柔和地說:“你幾時要嫁給人傑呀?”

詩若差點把果汁嗆出來。“誰說我要嫁給他?”

“為什麼不?”

“他愛的是你呀,傻瓜。”

“他也愛你啊。”雲英按住胸口的疼痛,微笑着。“他是同情我的遭遇,但他是真心想娶你。”

“你真這麼想,你就是視力有問題。白痴都看得出他看着你的眼神,彷彿世上只剩下你一個女人。”

她的態度如此明朗,和平時全無異樣。雲英摸不着頭腦了。“你不肯嫁他是因為我,對不對?”

“唉,”詩若拿紙巾抹抹嘴,一旁的小詩從頭到尾的學着她每一個動作,詩若對小丫頭扮個鬼臉,然後向雲英說:“我再重複一遍,人傑愛你,非常愛你。他對你的愛深到願意犧牲他一生的幸福,來救你這個遭人玩弄的妹妹。”

“什麼?”雲英大驚失色。

詩若作個怪相。小詩照學不誤。

“小詩!”雲英喊,催促詩若。“誰玩弄了你?你快說呀!”

“根本沒這回事,人傑瞎擔心。我愛上英明,他呢,認為英明玩世不恭,欺負了我。”

雲英張口結舌。“這麼說,你沒有懷人傑的孩子?”

詩若的下巴掉了下來。“我懷什麼?”

“媽咪有小孩。”小詩說。

“小孩子不要插嘴。”雲英說:“詩若,你倒是說清楚呀!”

“說清楚呀。”小詩說。

詩若眼珠子一轉又一翻,捧腹大笑。小詩跟着抱着肚子,呵呵仰着頭笑。

雲英笑不出來。人傑,她想着他昨晚痛苦的表白,他孤獨的離去。不,他是被她趕走的。她耳中轟轟響着他的聲音:我愛你,雲英。我愛你。

***

英明一個早上都在接找人傑的電話,因此當詩若進來問:“你有沒有看見人傑?”

他立刻爆發。“我當了他一上午的總機,現在又變成他的秘書啦?”

詩若看到他堆積得比山高的桌子,前面椅子上也堆滿了檔案夾,皺起細緻的眉。“你想把你自己累死嗎?”

“是你的人傑想把我搞瘋!他走了,把這一大堆狗屎全搬來給我!像怕我不知道他做了這麼多事!”英明一半抱怨,一半咕噥。

“他走了?走去哪裏?”

“回家。”他隔着檔案縫隙看她。“你怎麼還在這?他不是要帶你一塊走嗎?”

“最近怎麼大家都把我和人傑送作一堆?”她也是半咕噥,接着微笑着質問:“昨天黏在你身上的三點不露是誰?”

“誰?”英明索性大手一揮,一疊檔案夾自桌上到了地下。現在他可以看着她了。“什麼三點不露?”

“除了三點沒露,能在街上露的,她全暴露無遺了。”

英明眨一下眼睛。“哦,你說露露。”

混球,竟然毫無悔意。看在他有病的份上,詩若仍笑盈盈地。“原來她叫露露。還真名副其實。”

“你在哪看見的?”

“旅館外面。你白天外出原來出的是這種外勤。”

他冷眼瞅她。“你以什麼身分查我的勤?”

“我詢問,沒查。參茶喝完了嗎?”她揭開蓋子,滿意的拿起空杯。

“喂,別再泡了。我不喜歡參茶。”

“好。”

不對。“詩若!”

她在門邊轉身。“什麼事?”

“你……你有什麼不對勁?”

“為什麼我一表現得頭腦清醒,就有人以為我瘋了?”

“那你幹嘛一個勁的為我泡參茶,又忽然如此百般溫柔?”

她無辜地眨眨眼。“我本來就很溫柔的。”

英明撐額呻吟。“幫我個忙,好嗎?”

“你說。”她滿眼期待。

“不要變成和那些女奴似的女人一個德行。”他冷冷道。

詩若僵住。“你說我是女奴?”

“不要討好我。女人討好我令我反胃。”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因為你令你自己反胃?”

他瞪着她。

“你被一個女人拋棄一次,就把天下所有女人全當成──借用你的話──一個德行。你玩弄別人,實際上是你自己的自卑、自憐在作崇。當你自以為你輕而易舉又征服了一個女人,轉身就把她彈指丟開,你不過是被你的自憐玩弄了。”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對我了解多少?”

“我知道我可能是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有上你的龍床的女人。那不是你不要我,是你不敢要。你不敢,因為你愛我。而你又不敢愛我,因為你害怕。”

他盯她半晌,仰頭狂笑。“很有趣的分析,丁小姐。我怕什麼?怕你過後一腳把我踹開?你來跟我說男女的事,你還太生嫩了。”

“你為什麼糟蹋自己,英明?”她心痛地低語,“你把人傑辭掉了,一個人做兩份工作,再故意糜爛你的私生活,你如此做毫無意義。”

“我的私生活是我的事。我建議你也離開,免得惹人非議。還有,你錯了,我不愛你。”

血色刷地自她臉上褪去。“你為什麼吻我?”

他又發出刺耳的笑聲。“我不是說過了?你太生嫩了。幾個吻算什麼?要不是地點時間都不對,我就帶你,嗯,上我的龍床了。”

“你是說我對你而言,跟那個露露或你其他女人,沒什麼差別?”

“女人就是女人,有什麼差別?你留下沒和人傑一起走,是因為我吻過你,就以為我愛上你,要娶你了?你太天真了。還是我比人傑條件好,比他有錢,所以是比較好的選擇?”

詩若在跌碎杯子前,用顫抖的手把它放回桌上。“我在這是因為我不知道你要我走。我也不知道我在你眼中如此廉價。我不曾在你和人傑間做選擇。工作上我沒有犯值得被開除的錯誤,你沒有權利毫無理由開除我。”

“我是老闆,我高興開除誰就開除誰。你不必犯錯,我認為你不夠好,我就有權請你離開。”

“那你得付我一大筆遣散費,否則我是不會走的。”

他瞪着砰地關上的門。這女人真要命!人傑怎麼搞的?為什麼沒有帶她走?他又瞪向一屋子的東西。該死,沒有了人傑,他像少了一隻右手。

外面辦公室也出了狀況。洪經理有了事無法找人請示如何處理,老闆脾氣火爆得像野牛,誰都不敢走進他辦公室。公關那邊來了兩通電話,沒有人聽得懂對方在說什麼。通常外國客戶都是他們不敢掉以輕心的大Case,幾個人抓着話筒不知所措。

詩若正好從英明的辦公室出來了。一群人中大部分都暗算過她,不敢開口找她幫忙。而且天曉得她筆試時那一大堆嚇死人的外文是不是唬人的。

有人使使眼色,試試她又何妨?

“丁小姐,這邊有通國際長途電話,可不可以你來接一下?”

“好啊。”詩若欣然接過來。她先用英文招呼,接着開始說德文。

一群人鬆了一大口氣,其中一人猛朝詩若搖動另一支話筒。詩若請正在通話的線那端的人稍等,另一手去接那支電話。這次英文之後,她說的是法文。

不消片刻,她流利地解決了兩通電話,把談話內容及對方的要求和詢問的事項轉譯告訴公關及業務經理,請他們把有關資料給對方傳真過去。當她向人事余主任問人傑家裏的地址,他馬上客客氣氣寫在一張紙上,用雙手奉遞給她。

詩若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人傑的家。

真不得了,她想。她這個路呆竟開車開到木柵,而且找到了。她核對門牌號碼,正確。天哪,她要開始崇拜自己了。

開門的人她一看即知是人傑的母親。而且她第一眼就喜歡她。

“您一定是章伯母。”詩若先禮貌地開口。

敏芝眼眸一亮。好標緻的女子。看起來好年輕。“我是啊。你找人傑嗎?”

“是的。他在嗎?”

“他出去了呢。你是雲英嗎?”

詩若笑了。“不,我是詩若。雲英,嗯,算是我姊姊。”

敏芝沒去探問那個“算是”。“哦,快請進。人傑說他很快就會回來。”

詩若跟着她經過一個可愛的小園子。園內一角種了許多盆栽。那些花和植物都看得出享受了充分的細心和愛心的栽育。

脫了鞋后,上到一個小巧的玄關,後面的客廳正方格局,每件藤傢具,每幅油畫筆墨都充滿主人的匠心和采思。

留意到詩若瀏覽的目光,敏芝笑道:“隨便佈置,詩若小姐可別見笑。”

“伯母,請叫我詩若就好了。”

“請坐呀,詩若。不要拘束。”

“您別張羅,我就不會感到拘束了。”

“倒杯茶而已。吃瓜子嗎?還是花生?人傑他爸爸愛吃花生。我去切點水果吧。”

“伯母,我要走了。”

“好,好。”敏芝趕緊坐下來。“不張羅,不張羅。”她拘謹的樣子,好像她才是客人。

“我好喜歡這裏。”詩若深吸一口氣。“嗯,家的味道。”

“喜歡以後常來玩呀。人傑很少有朋友來的。”

“真的?”詩若有點不好意思。“我應該先打電話來才對。”

“沒有關係。喝茶呀,詩若。噢,你是不是比較習慣喝咖啡呀?我去……”

“不,不!茶很好。”詩若馬上端起杯子,湊在鼻端,一股清雅的香味繚繞進她的呼吸。“啊,金萱。”

敏芝很高興。“你平常喝茶嗎?”

“我父親愛喝,尤其偏愛金萱。以前在國外,都要寫信託人寄或帶。”

“哦,令尊常出國?”

“我母親常說飛機是她的搖籃。”詩若笑答。“父親走到哪都要有她在身邊,他只吃得慣我母親燒的菜。可是,”她做個鬼臉,“他們又多半在外面應酬,很少在家吃。”

敏芝笑着。她打心眼裏喜歡明朗直率的詩若。“詩若,你和人傑怎麼認識的?”

“哦,我們是同事。我想問他為什麼讓英明把他辭掉。英明是我們的老闆。”她補充說明。

笑容在敏芝臉上微微斂去。“怎麼?是英明把他辭掉的?”

聽她的口氣,似乎──“伯母認識英明?”

“他……嗯……他是……”

“他是我哥哥。”人傑忽然從玄關那邊走進來。

***

雖然詩若說她和雲英談過了,人傑依然感到忐忑不安。

他站在補習班外面的騎樓下,看到沒有其他人進出了,方舉起猶疑的腳步。他才走了兩步,雲英就出來了。她和一名外籍年輕人在門口停住,說著話。那大概是補習班的老師。

談完,年輕外籍老師走了,雲英折返入內,然後她頓住,目光投向騎樓陰影中。

接着,她迅速朝他走來。人傑則是跑過去,他張開雙臂,她投向他,緊緊抱住他。

“哦,人傑!”她不斷收緊雙臂。“哦,人傑。”

他也一樣,似乎無論如何擁抱她都不夠緊。“雲英,我以為你再也不願意理我了。”

“你這個傻子。”她拉着他的手,“到裏面去。我們進去再談。”

她從裏面將玻璃門入口反鎖,以免有人進來。等他們進入她辦公室,他們急於做的不是談話。他們再度投入彼此懷中,饑渴地讓他們的唇相連、纏綿,讓他們的心再次相印。

“我愛你,雲英。我愛你。”他不停在她唇邊啞聲低喃。

“我也愛你,人傑。”她將愛語和相思吻進他口中,雙手渴念的撫摩他的背。而後她仰起臉。“你瘦了。”

“我想你,雲英。”他緊緊地將她擁回來,嘴唇埋進她發雲中。“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想你。”

“我也一樣,人傑。我……對不起。”

他搖頭,捧起她的臉,印下細密的吻。“我太蠢了,想出那個主意。我傷了你的心。原諒我。”

她用顫抖的唇吻他。“我好愛你,人傑。你是個這麼善良的人。”

“我要娶的是你,雲英。當我向詩若求婚的時候,我想着你,我的心都碎了。”

“過去了,不要再提了。”她溫柔地撫摸他粗糙的臉頰和下顎。“你不會再心碎一次的,我永遠是你的,人傑。”

他震顫地凝視她。“你是說真的?你願意嫁給我?你真的願意?”

她微笑。“如果你真的不嫌一個帶着女兒的女人累贅。”

“雲英!”他欣喜地喊,摟緊她。“哦,雲英。”他又推開她。“可是我現在是無業游民呢。你肯等我嗎?等我找到份安定的工作?”

“我等了一輩子才遇到你,只要你不消失,我就算再等一輩子也願意。”

“雲英。哦,雲英。”他快樂得只會喃念她的名字,將她的臉壓向他興奮得劇跳的胸口。“我覺得好像在作夢。”

“那讓我們一起作吧,永遠都不要醒來。”她甜蜜地依偎着他。

“不行,媽要見你呢。我們可不能睡眼惺忪的去見我爸媽。”他笑道。

“你爸媽!”雲英退開。對他濃烈的愛,使她如少女般地渾忘了現實里的一切。“我不能去見他們。”

“傻瓜,你的事我都跟他們說了。”

“那我更不能去。”

“雲英。”他拉她回來,用雙手圈住她。“我父母都很開明,他們不會因為你有個女兒而對你另眼相待。你見了他們就知道了。”

她躊躇地看着他。

“相信我,嗯?”

遲疑許久,雲英小心地問:“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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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迷糊與大情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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