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在鄧家寬敞、明亮的廚房裏,顏秀卿正在洗碗,而站在一旁等着擦碗的,是幾乎不進廚房、不做家事的徐嘉非。今晚並不是徐嘉菲主動要來幫忙的,而是顏秀卿開口要求;這不太尋常的要求令徐嘉菲有些不安,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尤其是顏秀卿洗着洗着,就會充滿感情地看看嘉菲,看得她有些提心弔膽。

“阿姨,怎麼回事啊?”徐嘉菲終於按捺不住,受不了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什麼?”

“我問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有啊!”顏秀卿現出慈祥的笑容。這十年來,她真的把徐嘉菲當作是自己的女兒,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可能會離開,但是那封信……“別騙我了,如果沒有什麼事,你才不會叫我進來擦碗。”捏着手中的抹布,徐嘉菲精明地說。

“女孩子做點家事……”

“阿姨,我不是三歲小孩,也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矇騙過去的無知少女。你明明有話想要告訴我,我希望你直說,我們之間沒有秘密的。”徐嘉菲像個大人般說得頭頭是道。

“嘉菲……”

“說嘛,阿姨。”她撒嬌。

“你爸爸來信……”

“說什麼?”徐嘉菲既不言也不愁的口氣,好像對她爸爸沒有什麼感情,而她爸爸也無法牽動她的情緒。

“他想要你過去。”顏秀卿必須傳達這個訊息。即使她捨不得嘉菲、不要嘉菲離開這個家,但是也不能阻止他們天生的父女之情。“嘉菲,你爸爸覺得對你虧欠很多,所以……”

“我爸爸並沒有虧欠我什麼,我在這裏很快樂,像個寶似的讓人疼、讓人寵,我該謝謝他,該向他磕頭,我怎麼會怪他呢?”一邊擦着碗,徐嘉菲一邊滿不在乎地說。

“嘉菲,你這到底是真心話,還是風涼話?”顏秀卿實在聽不出嘉菲的意思。

“阿姨,這是我的真心話,你可以這麼告訴我爸爸。”

“你為什麼不自己……”

“阿姨!”徐嘉菲有些不悅地打斷她。

“你爸和你媽都寫了不少封信過來,但是你……“阿姨,你希望我回些什麼?”

“隨便你回什麼,我想他們都會很高興。”顏秀卿知道嘉菲對她父母很不諒解。“有時候大人的事是很無可奈何的。”

徐嘉菲的反應則是把抹布往水槽里一放,逕自走向冰箱,拿出一罐汽水,悶悶不樂地喝了起來,本來她最不喜歡這種有氣泡的飲料,但這會兒,她只想一口氣喝它個三、五罐。

看嘉菲這模樣,顏秀卿的碗也洗不下去了,她走向餐桌,邀嘉菲一塊坐下。

“嘉菲,不是我要替你父母說話,事實上我也不贊成他們的許多作為,但是……”

“阿姨,你要趕我走嗎?”徐嘉菲可憐兮兮地問,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當然不是。”

“那你……”

“嘉菲,從你媽把你托給我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把你當外人看過,在我的心裏,你就像是我一直渴望擁有的女兒般,我是真心把你當女兒疼,這不是演戲、不是做作,我是真的愛你,也真心希望你能永遠留在我的身邊。”顏秀卿急切地表白。

“那好啊,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我就一直留在你的身邊好了。”徐嘉菲轉憂為喜。

“正合我的意,我就是打算賴着不走。”

顏秀卿笑了,但心中多少有一層顧慮。

“阿姨,不是我無情,也不是我有多恨他們,只是……”徐嘉菲突然自嘲地一笑。

“只是什麼?”

“不管是我爸還是我媽,他們都已經另組家庭,我去湊什麼熱鬧?再去“寄人籬下”、再去當個“不速之客”?”她很堅定地搖搖頭。“我不相信我每一次的運氣都會這麼好,會再碰到像你們這樣的好阿姨、好伯伯、好哥哥們,我不想再冒一次險。”

顏秀卿點點頭,她完全能懂嘉菲的感覺。

看來她只好婉轉地對徐偉成說個明白,除非有奇迹,否則徐偉成和魏佳鳳是註定要失去這個女兒了。

“就算你不打算去美國,但你還是可以和他們通通信、打個電話什麼的。”她還是想拉攏嘉菲和她父母的感情。

“如果他們曾經在乎過我,他們早該回來看我了。”

“嘉菲……”

“你要說他們忙?”

“他們在做生意,尤其是離婚之後各自打拚,所有的心力、精神都放在事業上,所以“阿姨,你不必替他們找台階下。”

“這是事實。”

“他們沒有時間回來看我,卻有時間發展各自新戀情,這這不是笑話嗎?”徐嘉非不仔細想還不會這麼氣,愈想愈分析,她的心就愈平衡不了。“阿姨,他們根本早忘了有我這個女兒。”

“嘉菲……”

將汽水罐往桌上一放,強忍着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徐嘉菲一個轉身朝外沖了出去,她不要讓阿姨看見她的眼淚、她的心痛她不要!她要永遠當快樂、不流眼淚不傷心的徐嘉菲。

心裏雖這麼想着,但想是一回事,做起來卻沒有那麼容易。整個晚上,徐嘉菲都笑不出來,偏偏鄧中威、鄧中平都沒有回來吃晚飯,所以她一個人在院子裏晃着、走着、思考着,她實在需要找一個人傾吐心事,但不是她爸媽那一輩的人,不是!

當熟悉的車聲自遠而近、在前門煞住時,徐嘉菲毫不考慮地從院子往門口沖。

鄧中威才剛將車子停好,鎖上車門,還沒有站穩,就有一個人往他的懷裏沖,還差點把他撞倒,他本能地抱住衝到他懷裏的人兒,低頭細看。

“嘉菲!”

“大哥……”徐嘉菲整個人趴在鄧中威的胸口上,雙手抱着他的腰,沒頭沒腦她哭了起來。

“怎麼回事?!”鄧中威有些慌,不知道嘉菲是哪根筋接錯了,很少看她這麼哭的。

“沒事……”她哭得更大聲了。

如果還不明白什麼叫“口是心非”,那鄧中威真是可以下地獄去了,因為嘉菲已經做了最佳的詮釋。

“先不要哭了,嘉菲,有話慢慢說,你這樣哭得我心慌意亂的,我怎麼幫你?”鄧中威寧可面對最難纏的罪犯,也不願意麵對一個正在哭的女孩。

“我不要你幫我!”她嘶啞地悶着頭叫。

“那你要我怎麼做?”他百般無奈地看看天,下巴正好抵着她的頭頂。“光看你哭?”

“我沒有哭!”她頓足否認。

“那你是在幹什麼?”

“我……”徐嘉菲一副傷心欲絕狀。“抱緊我,只要抱緊我就好。”

因為算是看着嘉菲長大的,在嘉菲還在念小學時,鄧中威就常抱她,當她快樂、難過時,他總是抱着她,陪她一起開心、一起難過,所以當嘉菲這麼要求時,他沒多想的就緊緊地抱住她,想給她安慰,但是當他發現自己接觸到的是一具女性成熟的軀體時,他倏地又鬆了手。

徐嘉菲已經長大了。不再是九、十歲的小女孩,她已經十九歲,他不能再像抱小女生那樣地抱她,雖然他當她是妹妹,她也偶爾叫他一聲“大哥”,但畢竟有些不同,他覺得這麼抱着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嘉菲,到底是誰欺負你?”他的手輕搭在她的肩上,認真地問。

“沒有人。”

“誰對不起你了?”

“我說了,沒有!”她的聲音哽咽,卻顯得有些氣急敗壞。“沒有人欺負我,沒有人對不起我,只是我……我就是忍不住,我受不了那種感覺。”

“哪種感覺?”

徐嘉菲抬起頭,一臉的熱淚,她真是難得這麼的傷心、難過、無助,看着鄧中威,一想到自己可能得離開他、離開這個家,她就不禁悲從中來,更加想好好她哭個夠。

“大哥……”

看看情形不對,牽着徐嘉菲的手,鄧中威往後院走,後院裏有一個他特地為她做的搖椅,正好可以容納兩個人。看這情形,他必須好好和她談談,事情好像並不單純,否則她不會哭得柔腸寸斷。

坐定以後,徐嘉菲的頭枕在鄧中威的肩上,而鄧中威輕擁着她的肩,一副呵護備至的模樣。

“到底是什麼感覺?”他扔摸不到頭緒。

“我……”有些茫然地注挸着前方,她感傷道:“我不想離開這裏、離開你們。”

“你在說什麼?”他依然不知。

“我說……”她側過頭瞪他。“我要一輩子賴在這裏,我不要走。”

“誰趕你了?”他總算弄清楚了。

“不是趕不趕的問題,而是……”她心情煩躁地撇開頭。“是那種感覺。”

鄧中威已耳聞嘉菲父親來信想接她到美國的事,但他沒放在心上,他知道嘉菲不會走,也不想走,所以他不知道她幹嘛這麼激動。

“嘉菲,你覺不覺得你是在庸人自擾?”他柔聲地說,輕觸着她的頭髮。

“我不懂。”她望着他問。

“你有權決定自己的去留,只要你不走,沒有人可以逼你,你應該清楚你自己的個性,誰能勉強你呢?所以我說你根本是在自尋煩惱,沒有一點意義。”他拍拍她的肩,要她別胡思亂想。

“真的?”

“鄧家有人開口要你走,說不歡迎你嗎?”

“當然沒有,怎麼可能!”

“那你父親或母親有拿槍逼你去和他們團圓嗎?”鄧中威又問。

“沒有……”

“那你在煩些什麼、哭些什麼?”

“我……”她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小題大做。

“嘉菲,這裏永遠是你的家、你的避風港,不會因為你離開或是去和你父母團聚而有所改變,你永遠是這個家的一分子,除非……”鄧中威故作沉吟狀,看着嘉菲。“除非你結婚,另組自己的家庭。”

“結婚?!”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難道你不結婚嗎?”鄧中威捏了捏她的鼻子,憐愛地問。

“我才不要結婚!”她立刻不侻地咕噥,“我永遠都不結婚,我要一輩子留在這裏。”

“不要說大話。”他糗她,“現在說不結婚,只怕再過不了幾年,你就會急着嫁人。你沒聽說過嗎?“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現在會哭得淚眼汪汪,說不定到時恨不得馬上和你老公雙宿雙飛。”

“鄧中威……”她警告道。

“我說的是事實。”

“我才不會這麼沒良心、沒感情。”

“嘉菲,這和良心、感情無關,這只是自然、必定會發生的事,你遲早會嫁、會有你自己的家庭,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但是我不要和你們分開!”她堅持道:“我想永遠和你們在一起,永遠都維持目前這個樣子。”

“嘉菲……”他疼惜的口吻。

“我不要任何改變。”她哇哇地叫。

又摟緊些,鄧中威感受着嘉菲的心情,他也不希望有什麼改變,但改變是免不了的,他會成家,中平會成家,嘉菲也會嫁人,由一個家庭會再衍生出一些小家庭。永遠在一起,好像只是神話,他能了解嘉菲哭的原因了。

“嘉菲,別想那麼多,我雖然不能保證永恆,但未來幾年內,我想還不會有什麼大變化。”

“總之我不嫁。”她一再聲明。

“好、好,你不嫁。”他順着她的意思。

“就算我要嫁……”她瞄瞄他,很認真地說:“也要嫁給你。”

“嫁給我?!”鄧中威的心猛地一震,嚇了一大跳。

“不行嗎?”她瞪他。

“我是你大哥?。”他失笑道。

“什麼“大哥”!”她反駁道,霸氣、刁蠻得可以。““大哥”是我在叫的,我也叫你“鄧中威”啊,我姓徐,你姓鄧,我們又不是親兄妹,我為什麼不能嫁你?我就偏偏要嫁給你!”

“嘉菲……”鄧中威終於發現全世界最難對付的不是恐怖分子,不是智能罪犯,不是作姦犯科的人,而是徐嘉菲。

“你躲不掉的,如果我決定要結婚,那我就要嫁給你。”她一臉堅決,好像不是隨口說說。

“嘉菲,我大你十一歲。”

“才十一歲。”

不想再繼續這個無聊、可怕的話題,鄧中威拉起嘉菲。他不敢再往下談,不敢再和嘉菲針鋒相對,這小妮子有時真不是普通的瘋狂,他不要她再有這種想法。和嘉菲結婚?!有這個可能嗎?

“嘉菲,咱們該進去了,我媽一定急着找你。”他顧左右而言他。

“你怕了。”徐嘉菲邪惡地一笑。“鄧中威,你怕了!”

“只怕到時怕的是你。”他漫聲道。

“咱們走着瞧吧!”她不服輸地說。

剛走出鄧家大門,方芝芝就和自己心中正火熱暗戀的鄧中平碰個正着,微笑地打完招呼后,她沒準備和他交談,低着頭想走,鄧中平卻叫住了她。

“嘉菲呢?”西裝被他甩在肩上,看起來瀟洒、落拓不羈。“怎麼沒送你?”

“她在講電話。”方芝芝柔聲道。

“她這個人只要一拿起話筒,好像不說到電話線燒掉就不甘心似的,每個月的電話費啊……”鄧中平搖搖頭。“天文數字!”

“應該還好吧。”方芝芝笑笑。

“不知道她都在扯些什麼。”鄧中平的話里絕沒有責備的成分,完全是一種溺愛的口

吻。“我覺得電信局應該頒個獎牌給她,如果沒有她這種客戶,電信局早就倒閉了。”

方芝芝沒有答話,只是微笑以對。鄧家兩兄弟中,她就愛鄧中平的幽默、隨和、名流紳士般的調調兒,他不像鄧中威,沒有那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氣質,他是個讓人愉快的男人。

“快大四了,有沒有什麼計畫啊?”靠着大門,鄧中平和方芝芝閑聊着。

說到嘉菲的這個學姊,大家對她的印象都很好,溫溫柔柔、談吐不俗、氣質高雅,和嘉菲活潑、熱情、喳呼、爽朗的個性完全不同。

“還不知道。”

“不想出國念書嗎?”

“我想過一陣子再去思考這個問題。”方芝芝並不想出國,她一點都不想去,她要留在台灣,她要等鄧中平,說不定哪一天鄧中平會注意到她,會發現她的存在。“才大三嘛!”

“你不像是那種沒有預先計畫的類型。”鄧中平有些訝異。“我以為你在念大一的時候就已做好了未來的生涯規畫。”

“很多事都是無法預料的,怎麼規畫?”方芝芝嫣然一笑。“我相信順其自然。”

“相信“順其自然”的是嘉菲,是她那種不負責任的人的借口。”鄧中平取笑道。

“嘉菲沒有不負責任。”

“但她也從來不積極。”

“她還不。”

“是啊。”鄧中乎想着想着就笑了。“我想說她“不負責任”是嚴重了些,她只是少一根筋而已。”

方芝芝附和地一笑。

“方芝芝,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啊?”鄧中平又問,好像這會他有閑聊的心情,又好像在為嘉菲沒有送客做補償似的,總之今天他的話不少。“以你的條件,一定有不少追求者。”

“沒有。”她很正經地回了一句,很高興他問了,她也可以藉此表白一下自己的心情。

“你在說笑話,太見外了吧。”他以為方芝芝不好意思說,太謙虛了。

“我的確沒有男朋友。”她急急地再次澄清。

“不會吧?”他依然是懷疑的表情。

“你要我憑空捏造嗎?”

“當然不要,只是……”

“是有不少男生對我有好感,但是……”方芝芝不敢明目張胆地看鄧中平,她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書本。“但是我已心有所屬。”

“那你還說沒有男朋友。”他像逮到話柄似的,很有魅力地一笑。

“我是……暗戀。”她抬頭看他,勇敢地說。

“暗戀?實在看不出來。沒有想到你居然會暗戀人,你是這麼的清秀、高雅、有氣質,應該是很多男生心目中的標準情人,但你卻反過來偷偷地單戀某人,這好像有些離譜。”

“只要是牽涉到感情的事,就算離譜也沒辦法。”她的眼神熾熱了些。“就是這麼回事嘛,有時被愛、有時愛人,只不過……被愛和愛人並不是同一個人時,那就麻煩了些。”

“說得真有學問。”他佩服道:“看來我和你有同樣的困擾。”

“同樣的困擾?!”方芝芝整個人一怔。

“我也正偷偷的喜歡一個人。”

“誰?!”幾乎不用思考,她反射性的就問,好像這是她迫切想知道的事。

“不能告訴你。”鄧中平換了個姿勢,不是存心吊她胃口。“現在還不能說。”

“你真的……”方芝芝的心狂跳。

“絕不騙你。”

方芝芝不知道這個被鄧中平偷偷喜歡的女人是誰,但她的心情這會兒的確是跌到了谷底,有一種心碎、痛楚,整個人像要被撕裂般的無助。

“所以你的心情我能了解。”

“你真的能?”

“當然。”他用同情的眼光看方芝芝。“這種喜歡某個人卻不能大方公開出來的感受我了解,不過既然基於某個原因不能公諸於世,也就只好多鼓勵一下自己,基本上,我並不贊成單戀或暗戀,那太苦,也太傻了。”

“的確,是太苦,也太傻了,只是要跳出來,談何容易?”她鬱鬱寡歡地說。

“你好像投入得很深?”看着方芝芝的反應,鄧中平有感而發地問。

“我想……”她望着天空,這時絲絲的細雨正像珍珠似的落下。“我想我不可能再去喜歡其他異性,對這個男人,我已投入所有的愛戀。”

“他完全不知道嗎?”鄧中平皺皺眉。

“不知道。”方芝芝看着鄧中平。

“那他未免太鈍了。”

“是啊。”方芝芝能說什麼?這個“睜眼瞎子”就站在她的面前。這半年多來,她出現在他的面前這麼多次,他卻對她沒有任何的反應,感受不到她對他的那份狂熱,她能說什麼?“我該回去了。”

“要不要我送你?”他客套地問,想送她的念頭並不是那麼強烈。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走走。”她心灰意冷地道,如果他真的想送她,根本連問都不會問,直接送她回家就是了。他問是表示他希望可以不送她,希望她能表明不要他送。

“很抱歉,惹你傷心。”他知道自己聊錯話題了。

“不用抱歉,無心可傷時那就麻木不仁了。”

鄧中平似笑非笑的,不再搭腔。

方芝芝凝重地轉身,絲毫不在意逐漸加大的雨勢。

“方芝芝,”鄧中平在她的身後呼喚道:“要不要帶把傘?這雨……”

但是方芝芝沒有回頭,她不知是心死了,還是沒有聽到,總之她沒有回頭。

李承志和況珍妮真的結婚了。

只請了兩桌的人,除了雙方的父母和近親、至交,並沒有任何閑雜人等,結果這場喜宴吃得安靜、吃得隆重,沒有多餘的談笑聲或是嬉鬧聲,倒是李承志始終笑聲不斷。

有別於李承志的表現,況珍妮從頭到尾都是一張嚴肅的臉,在面對大家的祝褔和道賀時,她也只不過微微頷首,並沒有特別的喜悅之情,好像她不是今天的新娘,又好像這個婚結得有些無奈、有些被迫,並不是那麼的情願、那麼的開心。

好不容易熬到喜宴結束,回到了自己的家,她才真正地喘了口氣,覺得自己重新獲得了自由,原來結婚的感覺是如此的恐怖。

看着況珍妮的反應,感受着她的情緒,李承志只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她一點都不像是剛結了婚的女人。

“希望我不會馬上聽到你要離婚的字眼。”有些苦中作樂的,李承志自我消遣。

看了李承志一眼,況珍妮動手狠狠地扯掉自己頭上的飾品和鮮花。

“我發誓,這是我最後一次結婚!”

“珍妮……”既然已經結了婚,李承志不好連名帶姓地叫她。“我覺得我該提醒你一下,這也不過是你第一次結婚。”

“但我保證它絕對是最後一次!”她沒有任何顧忌地瞪他。“我絕不會再發一次瘋!”

“聽你這麼說,我是該感到高興,還是應該覺得傷心?”李承志還是風度奇佳。

“隨便你!”她惱怒地瞪他一眼。

“別告訴我你後悔了。”

“我是後悔了!”她將花飾朝地上一丟。“我想這是一個錯誤,李承志。這是一個大錯誤,我真的錯了,你不是李承國,不是那個我心裏深愛的男人,即使你是他的弟弟,但你永遠也不會是他,永遠不會!”

面對這樣的話、這樣的事實,李承志保持緘默。

“要不是傷心過了頭,我絕不會被你說服,絕不會陪你玩這場鬧劇,這是個天大的錯誤!”

做一個深呼吸,李承志依然無言。

“我想我恨你,李承志。”況珍妮眯着眼,將自己累積一天的怒意一古腦地往李承志的身上倒。“你不該把我拖進這種可笑的情況,也不該讓我置身在這種荒誕不經的情節里。”

看着況珍妮,李承志還是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彷如火上加油,令況珍妮氣上加氣,居然有股想要殺了他的衝動。

“說話!李承志。”她大聲地朝他咆哮。“你不是啞巴,不要用沉默來回答我的問題!”

“我想我很高興。”他突如其來的一句。

“高興?!”她呆住了。

“至少你恨我。”

“我恨你居然會令你高興?!”況珍妮瞪大眼看着他。“李承志,我是不是嫁給了一個瘋子?”

“你會恨我,至少表示你對我還有感覺,不是全然的無動於衷。”他自我安慰。

況珍妮氣得說不出話,她沖向自己的房間,連門都懶得帶上,也不在乎李承志會不會看見,她開始剝掉身上的晚禮服,她已經氣得什麼都不在乎了。

李承志看到了。

站在門邊,在一種他自己都無法預料的情況下,他看到了況珍妮完美無瑕、有如維納斯般的軀體,她雖然瘦,但是身材的比例勻稱,令人看了眼睛噴火、心猿意馬。

但是這畫面只是短短的幾秒,況珍妮隨即套上一件衣服,不是性感的睡衣,是一件又舊又舒適的大T恤。

“看來我今晚最好不要期待任何事。”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說。

“你原先“期待”什麼?”況珍妮反問,頗有一種嘲弄他的意思。“一個浪漫、火熱的新婚夜?”

“沒有嗎?”

“可能有嗎?”

“可以是一個“正常”的婚姻嗎?”

“我只能告訴你,除非我“不正常”,否則這個婚姻不可能“正常”!”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說話可以如此犀利,即使她的工作是公關。“李承志,難道你對我的“認識”竟是這麼粗淺?”

“所以今晚我只能睡客房?”

“除非你對客廳的沙發有興趣。”

況珍妮答應嫁他的條件之一,是不能離開她這個窩,所以是李承志搬過來和她一起住。

這對注重男性自尊的他是不小的衝擊,但他安慰自己,這只是過渡時期,他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突破況珍妮的心防,帶着她回到他的家。

或者該說“他們”的家。

“不,客房就好了。”他接受事實。

雖然對自己的強硬沒有什麼罪惡感||反正是李承志自找的,但他畢竟是李承國的弟弟,又百般地遷就她,所以良心多少有些不安。

“李承志,不要怨我,是你拖我下水,不是我害你受罪的。”她替自己說話。

“我沒有怪你。”他不說假話。“我本來就沒有妄想會有一個浪漫、火熱的新婚夜。”

“所以我不必內疚。”她硬是對他擠出了一個笑容。

“但如果你半夜因為良心不安而作惡夢時,我歡迎你來找我。”他調侃她。

“我沒有良心不安。”

“一點都沒有?”

“棉被和枕頭就在衣櫥的上方,抽屜我都替你空出來了,至於你私人的用品,我想你自己會準備,牙刷和毛巾在浴室里的貯物櫃,不要當自己是客人,即使你住的是客房,把這裏當……當你的家吧!”她一向是個冷靜自持的女人,但今天的婚禮已經把她折騰夠了,她再也顧不得涵養、風度了。

“珍妮,如果我會把這裏當作家,那也是因為你,所以收起你的利爪,至少讓我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好嗎?”他只要求這樣。

況珍妮聳聳肩。

“早晚我會扳回一城的。”他下戰書。

望着他的背影、聽着他朝客房走去的腳步聲,況珍妮知道自己以往獨居的狀況要改變了,這個屋子不再是她一個人的,她有伴、有室友,有個……丈夫了,她將自己交給了她單戀的男人的弟弟,又一個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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