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婚三年,尹翠鳳卻一直沒有傳出喜訊,尹翠鳳承受好大的壓力,因為皇上日漸衰老,霍修治隨時都能襲位,立后之前新皇依例要選定妃嬪。
所以不只她急、公婆急,娘家父母更急。為了產子,她請太醫為她調養診治,吃遍受孕偏方,任何可笑的辦法她都不惜去試,可惜老天都相應不理。
一天,尹翠鳳忽然嗯心乾嘔,等順過氣時,她黑瞳忽然閃亮起來,要珍珠快傳太醫人宮。結果太醫看診后說是染了傷風,開了一方治風寒的葯便要告退。
珍珠攔住太醫再問一次:「太醫,確定只是風寒?」
老太醫肯定地說:「沒錯。這葯兩碗水煎七分,兩日三服,兩天後太子妃當可痊癒。老臣告退了。」
尹翠鳳又失望了。聽說鄉下女人懷孩子像母豬懷豬仔一樣容易,太醫都說她身體很好……很好?為什麼連受孕都這麼困難?
尹翠鳳掉下眼淚,抓起藥方丟到地上。「沒有一帖葯有效,我不要吃了。」
珍珠替主子出氣,拉開金嗓子便沖著太醫的背影亂啼:「這種醫術還叫太醫,隨便走方郎中都北他們強。」
「好可笑,我突然想起楚花雨來,說不定她那種鄉下醫術會高明些。」尹翠鳳苦澀地說道。
珍珠趕快壓低聲音:「小姐,記得千萬別在殿下面前提起她,別忘了,她是被我們轟走的。」
霍修治剛好回宮,遇上老御醫便停下和他寒喧幾句,所以他和老御醫都聽到珍珠放肆的評批,雙方如何尷尬可想而知。老御醫很有修養地笑笑,擺擺手往前走。霍修治曾耳聞珍珠仗着尹翠鳳在東宮既跋扈又囂張,沒想到今日被他親眼目睹,令他氣血往腦門直衝。
珠簾因霍修治過度用力掃動而嘩啦嘩啦顫動著,尹翠鳳抬頭,因看到霍修治皺著劍眉、黝黑的眸子露出炯炯寒光看着她而臉色轉白。
「殿下!」珍珠更是心虛?亟兄?
「珍珠,你開口罵的是皇上的老友,你替翠鳳丟盡東宮的臉。」
尹翠鳳眼淚已經懸至腮下,霍修治頭一次對她生這麼大的氣,她怕他會趕自小服侍她的珍珠出宮,於是跪下替珍珠求情。
「修哥,珍珠自幼即和我相伴,求你不要送她回去。我答應你,今後會嚴格約束她的。」
霍修治回身,凌厲的黑眸遊走過尹翠鳳的瞼。「你身為太子妃,該好好反省如何治下和待人處事的態度。」
「殿下,珍珠讓您和小姐蒙羞,珍珠知錯了,珍珠願意接受重罰,懇請殿下息怒。」珍珠流淚叩頭。
「我和張忠要出宮打獵,三天回來。」心軟的霍修治長袖一甩,轉身大步走出寢宮。
霍修治一走,尹翠鳳委屈地趴在珍珠的肩上痛哭。「都怪這肚子不爭氣啊!」
「小姐,快重新把粧化好,換副較華麗的金鈿。」
尹翠鳳將珍珠推開:「我沒有心情。」
「小姐,沒有也要有,你多久沒去拜見婆婆和夫人了?殿下說三天才回宮,趁這幾天你正好回去見夫人,再由夫人陪你回去探望婆婆,順便多住一天。」珍珠一直是沒主見的尹翠鳳的動力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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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沒有這樣痛快地策馬追逐,享受風馳的快感,文明和張忠痛快地大聲呼喝。
霍修治在吆喝奔騰時,眼前卻重映一幕幕當年中箭落馬時種種的驚險,想着失神,他的愛駒「騄駬」踩到石子使他差點摔下,霍修治熟練地側彎身體取得平衡,左胸不意撞到握韁的拳頭,有點兒痛。他在馬背上坐直身體,空出右手隨便往胸口揉揉。這一揉,卻想起了那一雙他永遠無法忘記的溫柔明眸……
不知雨兒過得可好?
夜晚,霍修治和文明、張忠聚在帳前烤野豬,當大夥的目光都聚集在令人垂涎、香氣四溢的豬肉上時,霍修治突然開口:
「四年前我在此遭人暗算重傷,你們把我送到哪個村莊去了?」
擅於察言觀色的文明嗅到不好的預兆,他曲肘暗頂了頂憨漢張忠,自己則搶著回答:「不記得了。那時是性命交關的緊急時刻,把你送上馬車后就不擇路地快奔,接下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誰會記得。」
霍修治眼睛犀利得很,張忠被頂得手上的酒撥灑出來,他會看不到嗎?
霍修治喝下一口酒,露出森白的牙。「好酒。張忠,文明幹嘛頂你?」
「他叫我不要講話。」
霍修治冷眼瞪着向張忠暗暗搖頭的文明。「張忠,我問你話,你敢不老實說嗎?」
「不敢。」張忠喝完剩下半杯的酒。
「文明說他不記得了。你還記得嗎?」霍修治替張忠和自己倒滿酒杯。
「記得。」
張忠一說。文明馬上氣弱地垂下頭。
霍修治慵懶地笑了笑。他從來沒懷疑過文明和張忠對他的忠誠,只是兩人個性大不相同,文明做事總是想太多,小心眼外加帶個奸巧,適合當宮耍詐挖情報;張忠呢,只要他說一,張忠心裏就沒有二,憨厚耿直、孔武有力,是個外貌配不上他內涵的正人君子。
霍修治說道:「明天一早帶我去那個地方。」
「殿下……」不要出來惹事。文明苦着瞼叫道。
霍修治回頭警告文明:「你住口。明天要是找不到救我命的恩人,我就認定你有通風報信和我作對之嫌。」
「就算跟天借膽,文明也不敢跟殿下作對。」順了小王爺的心,就違逆王妃的意。奴才難當,兩面不是人,可憐啊!
霍修治笑哼一聲:「我覺得你有事怕我知道。」
文明一手揮冷汗、一手發誓。「太子殿下,自從皇上令我跟隨你那天起,我文明對『霍家』的忠心,日月星辰可以做證。」
霍修治冷笑。「這可偉大了,日月星辰恆掛天帳,問了也不會回答,而且『霍家』的主子算算不少,原來你是仗着背後很多人為你撐腰,所以暗欺於我。」
「我哪敢呀!不管做什麼事,文明一定守着心中這個鐵則,就是『絕對不讓殿下吃虧』。」文明急着表白他的處事原則。
張忠不顧多年情誼,大聲取笑文明:「你這個大奸宦,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張忠,我們同生共死,你不拉我一把,還推我下水!」
「拜託,別再肉麻兮兮,剛才喝下的好酒會讓我吐出來。」張忠笑着將酒瓶晃到文明面前,替他倒滿杯子。
「你這個不用腦的臭漢子。」有麻煩王妃是來找他,而不是去找張忠。文明生氣地扭過身子。
「你們怎麼每次都吵得莫名其妙?喝酒!」霍修治舉杯撞去。
☆☆☆
小村莊仍像以前一樣,同樣有愛看熱鬧卻膽小的村民站在遠處觀看。霍修治對一副生銹的門鎖皺眉,面色凝重地叫文明找個人過來問。
文明順利拉到一個膽子大的過來向霍修治覆命。「這個人要代表說話。」
「我們都記得他。」紅臉的漢子氣忿地直指著張忠的鼻,他正是當年要楚花雨快快躲起來的童富。「幾年前他帶人擄走雨兒,害楚大夫跟着失蹤。沒想到你們這群壞蛋還敢再來!」
其實當年躲在車裏指使人的是奸宦文明。張忠一臉臭臭地被罵,文明卻滿臉詫異地追問:「楚大夫失蹤?難道楚花雨沒有回來嗎?」
霍修治劍眉微揚,目光默默掃視文明。
「回來?村子就這麼大,回來我們會不知道嗎?楚大夫不見了也很可憐,大夥推測楚大夫是去找雨兒。那年我們和突厥交戰,路上不太平,連鄰近村莊找楚大夫看過病的人都流淚說凶多吉少,恐怕楚大夫和雨兒兩人已經死在它鄉外地了。
都是你這個壞蛋,還她們的命來!」童富愈說愈生氣,不自量力地揪住張忠衣領。看來他對楚花雨仍未忘情。
張忠反手一擒,童富被他輕鬆揪起,雙腳離地亂蹬。
「張忠,別傷他。」
霍修治提醒張忠後面無表情,轉身上馬,拉緊馬韁正要催馬開快跑時,童富的娘街上前來將兒子拉到她的背後。她說:「很奇怪哩!後來有一位很標緻、很神秘的大姑娘在前村找雨兒。」
「娘,以前怎沒聽你說過?」童富拉着她娘問。
霍修治聞言,一個動作,騄駬立刻站定。
「要過年,忙,就忘了啊。」兒子老大不小了,童嬸其實是不想讓兒子痴等失去下落的楚花雨,所以才不提的。
霍修治向文明點點頭,馬韁一緊,騄駬揚起蹄子向前奔跑,張忠立即上馬緊跟着保護,只剩文明留下問話。
文明從懷裏拿出一錠銀子塞給童嬸。「大嬸,您說那位神秘的姑娘長得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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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回到打獵營地后,先小心教人把張忠找來問。
「張忠,殿下心情如何?」
「不太好。替騄駬擦乾了汗之後,吩咐喂水,背着手說他在帳里恭候閣下大駕。」
「果然很不好!」文明只覺頭皮發麻,輕扯張忠衣角。「一齊進去。萬一的話,要記得替我求饒。」
「奸宦,最好實話實說,殿下何等聰明,別在他面前要小聰明。」張忠是講義氣的,邊走邊對文明交代。
進了帳,文明咧著嘴呵呵笑。
霍修治才不會跟他一般傻笑,他黑眸一眯:「還要讓我等多久?」
文明自動跪下。「殿下。」
「我不曾當你是奴才,起來回話。」霍修治這句話讓文明心臟跳回原位。霍修治看文明站好了,笑容也比較自然了,突然對著和他差不多高的文明吼道:「老老實實地說!張忠,把你的刀子抽出來等著,只要他敢對本太子說半句謊話或有所隱瞞,你就在他身上隨便捅一刀。」
「殿下,這──」張忠的黑瞼再白頂多也只能變成灰色。
「我不只是殿下,也是驍騎營統師,不聽我今者,軍令制裁!」
「是。」張忠「唰」一聲抽出寶刀。殿下盛怒之下他怎敢包庇,只能猛使眼色要奸宦自求多福。
文明垂著頭,縮著胸肩,把七上八下的心臟緊緊夾在胸腔里。「殿下,據那位大嬸所形容的,那個神秘女應該是珍珠。」
「好。往前推,雨兒有做出禮法不容的事嗎?」
「沒有。」
「是誰逼走她的?」
「很多人,殿下也有分。」文明嘆口氣。扯進來的人愈多愈好,犯案的人多,主審宮面臨的壓力就愈大。
「文明!」文明是活得不耐煩了?張忠瞪大虎目,低聲吼他。
「殿下,請聽奴才說詳細。」文明趕緊接下去講:「你匆匆進宮之後,太子妃、呂小姐她們就開始和楚小姐敵對,楚小姐孤立無援,立場尷尬,就叫錦兒來找我,說要見你一面。」
「那你怎麼沒來傳話?」霍修治忍着快發作的脾氣。
文明抬眼偷睨殿下一眼,嚇得趕快將後段補全:「奴才沒那個膽。是王妃制止奴才傳話。王妃跟奴才『曉以大義』,總之就是說楚小姐身分不適合殿下您。楚小姐枯等幾天不見回應……」文明想起楚花雨傷心等待的樣子,不忍地紅了眼眶。「失望之下說要回去。回去前,她去向王妃辭行,至於王妃跟她說些什麼,奴才就不知道了。」
難怪張忠敢瞞他!霍修治再問:「由誰送她回來?送到哪裏?」
「我問過錦兒,沒想到錦兒竟然生氣吼說,我們王府的人沒良心,讓楚小姐一個人回家,分明故意想要害她死在外地。」
「文明,原來是我們害死雨兒的。」霍修治吼著搶過張忠的刀,白晃晃的刀芒自文明眼前閃過,嚇得文明雙腳一軟,立刻矮了半截。
出征前,他心裏唯一記掛的就是雨兒,他特地交代母親和翠鳳要照顧雨兒。人被她們逼走了,母親和翠鳳竟還能無事般地點頭;最可恨的是,他凱旋歸來之後,她們竟刻意侮辱雨兒,說她輕浮忤逆!
霍修治心疼楚花雨所受的委屈,心痛母親對他的愛如此表面,他丟下刀子說道:「真不敢相信,我最親最信任的人竟然如此待我!回去!」
☆☆☆
雨兒是生是死,他一定要查個清楚!
霍修治直接回忠義王府,頭一位點名要找的人就是錦兒。錦兒不曉得她犯什麼錯,匆匆洗凈油污的雙手,隨著領路的人低頭走向不許她踏進的廳堂。
錦兒幾年前因楚花雨而得罪尹、呂二位小姐,先被珍珠誣陷說她偷竊,害她被管事嬤嬤毒打一頓,之後便被派到廚房做粗活了。雖然她大字識得不多,但也明白一件事理,「人在做,天在看」!人啊,做事但憑良心。楚花雨心地善良,待她如姐妹,為了楚花雨被派來廚房,她不怨嘆,反而高興餐餐都吃得飽肚飽肚地。
難怪大廳地板要擦得那麼乾淨,原來是給人跪的;廚房油膩膩的,就少了這層麻煩。樂觀的錦兒跪下叩頭的同時,偷瞥了眼座上的太子殿下,心裏想小王爺當了太子殿下就是不一樣,臉變得方方正正,以前就很俊帥了,現在更多加了氣派嚴肅;但是坐在另一邊的王妃娘娘和太子妃娘娘臉色就不是很好看。
霍修治將大廳里每個人細微的動作都看進眼裏。母親不悅地更換坐姿:翠鳳輕咳一聲,顯得有些不安;站在翠鳳後面的珍珠則用力地瞪着錦兒,讓錦兒安分地低頭看着地面,貼在大腿上的手不安地摩擦裙子。
霍修治放柔聲音說:「錦兒,站起來回話。」
「錦兒遵命。」
看錦兒蓬頭垢面的樣子,霍修治先問:「你被派在哪裏工作?派去多久了?」
「在廚房做粗活兒,快四年了。」
霍修治想了一下,說道:「今天起你跟我回東宮,負責打掃我的書房。」
錦兒太意外了……這……莫非雨兒小姐已經變成仙女,在天上庇佑她了?
文明點醒發愣的人:「還不快點叩謝殿下。」
錦兒趕緊跪下叩頭:「錦兒叩謝太子殿下。」
「治兒,皇宮和府里有無數體面的婢女,你又何必找個做粗活的笨丫頭進宮呢?」尹王妃不滿地說道。
「有損我這個東宮太子的顏面是不是?這點母親可以放心,現在整個王朝有誰敢嘲笑我呢?」
「那也犯不着挑她。」尹翠鳳小聲嘟嚷。
「為什麼錦兒不行?難道你們怕她在你們背後說些不該說的話嗎?」
「我們什麼都不怕她說。」尹翠鳳挺了挺背脊說。
「那很好。我現在就當著你們的面問了。錦兒,你服侍過楚小姐,告訴我們,她的品性如何?你起來老實回話。」
錦兒一聽,便紅了雙眼,她實在替痴情的楚花雨抱不平,不管上面坐的人有多「大尊」,她大聲回答太子殿下,也要澄清自己的清白。
「楚小姐待人平和、溫文有禮,不貪分外之物,就連要回家時衣服都換回她原來的;她還身無分文,連雇車的銀子都沒有……」
「說謊!她明明是花銀子坐馬車回去的。」珍珠說完才發現四周太安靜了。「我……我是說我有看到她坐馬車走的。」
「那是送菜老伯的老馬車,是我把省下來的積蓄統統給他,拜託他送這一趟的。殿下,我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離開,送菜老伯雖然老邁,但他認得路、也能作伴;馬車雖然破舊,也總比讓小姐一步步走回去要快。我發誓,那些錢真的是我一點一點省下來的,我絕對沒有偷珍珠的錢!」
霍修治聽錦兒說完,黑眸凌厲地看向一副噤顫的珍珠。
「有人曾經看到你在童家村附近找人,找到了你要找的人沒?」珍珠搖頭。霍修治再問:「人都被你們逼走了,為何還要找她?」
珍珠聲音細如蚊蚋。「想知道她有沒有懷孕……這麼做,我全都是為了我家小姐。」
「為了我?」尹翠鳳低呼一聲,轉過頭去看珍珠。「可我也被你蒙在鼓裏,你不是跟我說要回去看你娘的病嗎?」
霍修治問:「如果被你證實雨兒懷了我的孩子,你想怎樣?」
「派人看着,等生下后,抱回來養。」
霍修治那張臉加倍冷峻。「你找到人沒?」
「沒有。我問過的人都說她沒回去,都說她已經不在人間。殿下……」
諒珍珠不敢說謊,問題是誰給她權利派人去看着雨兒?霍修治看向他一瞼冷肅的母親,突然冷笑。「尹家的婢女太放肆了!文明,將珍珠拉出去掌嘴。」
「小姐救命!王妃娘娘!殿下饒命──」珍珠都點過名了,但卻沒有一個人敢動嘴,替她說情。
因為,太子殿下罵的是「尹家」的婢女放肆,連殿下的親娘尹王妃都很嚴重地被罵進去了。尹王妃臉色變了幾變,不理求救聲;而尹翠鳳第一次見識到霍修治發脾氣,只敢縮在椅子裏看着珍珠慘白著臉、流着淚被文明拉出去修理。
正為楚花雨的遭遇感嘆的錦兒不是聖人,看到靠山穩當,不可一世的珍珠也有哭叫討饒的時候忍不住想大聲叫好。但,打狗要看主人,想笑伯得罪王妃和太子妃,她只好努力憋著。沒多久,珍珠搗著紅腫的臉,哭紅了眼進來。
文明下手真重。尹王妃實在忍不住了:「治兒,你這是要給為娘的難堪么?」
「我這輩子唯一愛著的女人,因為你們,帶著誤會和怨恨離我而去,你們對我無情,今後我也只有以『無情』二字回報!」
霍修治的話,字字鏗鏘、句句如刀,似在狠狠切割母子、夫妻的情分,讓尹王妃當場愣住,開始後悔她過度的千涉。
而尹翠鳳更是聽了他的話而痛哭。
霍修治冷然地看了母親一眼,希望她從此得到教訓。「回宮!」
殿下走得好快。錦兒追上時喘著氣說:「殿下,奴婢該死。」
霍修治不語,拱起兩道劍眉等著錦兒往下說。
錦兒鼓起勇氣:「我一直隱瞞一件事,小姐只帶走那支曾經遺落在你房裏的珍珠鳳釵。」
錦兒這話,讓霍修治的胸口更是一陣揪痛,他抿著雙唇,看着雙手凄然苦笑。
這雙手,拔起雨兒發上的鳳釵任烏亮的長發如瀑而瀉,插進她柔軟的秀髮里,然後看長發自他指間滑落;這雙手,也無數次捧起雨兒芙容般嬌羞的容顏痴看,至今他都還能感受到那曾經留在指間,玫瑰花的芬芳……
如今,無盡相惜都成過往雲煙,他只能猜想鳳釵伴着它的主人永眠在無人知道的異鄉。他可憐又孤單的雨兒。
☆☆☆
又三年後,皇帝駕崩,霍修治即位,年號元毅。
元毅元年,新帝去冗就簡,對弛滯的朝政做了若干改革,定國公和其孫霍簾表面向新帝臣服,背地裏和對新帝與新法不滿的老臣走得很近,並慫恿曾被霍修治打敗的突厥趁此紛亂之際興兵南下。
接獲邊城緊急快報,霍簾往殿心一站,自告奮勇,願為先鋒帶兵攻打突厥。霍修治以為霍簾這幾年來謙和友善,是有悔過之意,他願意給他立功的機會,當廷宣佈霍簾為一路元帥、張忠為副帥,攜兵出征。
霍修治對霍簾原本是寄予厚望,沒想到連續接獲的消息是我軍節節戰敗、軍糧被焚,大軍退守五十里。
大軍退守,那邊城不是隨時陷入危機?龍顏震怒,當廷決定御駕親征。霍修治命他的父親忠義王和五位重臣組成輔國院代管朝政,留下少部驍騎營精兵和禁衛軍守護京城安危,其餘驍騎營精兵和他押著補給的糧食火速趕去救援。
行前,文明向皇上要求:「皇上,讓奴才去照顧你。」
霍修治拍拍文明的肩膀搖頭:「替我留在宮廷里留意著。」
皇上不讓他跟,文明一臉欲哭的表情。
霍修治忍不住瞪他一眼:「你還像個男人嗎?」
「文明本來就不是男人……」
霍修治無意刺傷文明的心,他明白告訴文明:「文明,你沒看到某些反對派的老臣天天想扯新皇帝的後腿嗎?我在外打戰,好讓他們無事可做,你則留在宮中當我的耳目,朝廷和宮裏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替我留意著,等我帶著凱旋的大軍回朝時,要讓那些無知的老臣看到真正的老虎發威。懂嗎?」
「是。文明懂了。」他一定竭盡心力特別留意某些人。
☆☆☆
皇上御駕親征,大大鼓舞士氣。但就算霍修治運籌帷幄、士氣也非常旺暢,但為何五十里的疆域數天失去,要回來竟花了兩個月?折損的兵將人數讓霍修治臉上失去笑容。更教人無法理解的是……
為什麼打得辛苦的戰役都是他驍騎營的隊伍?為此驍騎營的將士不是被處罰,就是被霍簾嘲笑得七孔生煙。
他納悶,同為戰友,理該互相鼓勵,哪有落阱下石之理?
接着,戰事陷於膠著,霍修治斷定他的周圍必定出了內奸。
霍修治不動聲色,休戰一天,一早即走遍營區為士氣低迷的將士們打氣。中午,霍修治和霍簾聚集兩營將軍們開會,重新商討作戰計畫。
會中霍簾忽然說:「臣弟有個激勵士氣的想法,但說出來又怕冒瀆皇上。」
霍修治說:「無妨,說來聽聽。」
「臣弟大膽說了。至今我方久戰無功,士氣低迷,臣想若由皇上領兵沖陣,挾皇上之英勇必能折退進犯的突厥,激勵我方將士戰志。」
「你叫皇上當先鋒?沒這條道理!」張忠首先跳出來大聲反對。
霍修治反倒平和。他冷靜地說:「只要能打勝戰,我無所謂。戰事拖愈久,民生就愈凋蔽,國庫也會日漸虛空,這是國家和百姓的不幸。就由我帶著驍騎營先攻,你則乘勝追擊。」霍修治指著攤開的地圖分配攻擊路線和突擊隘口。「就這樣,今天給將士們休息,明天寅時前進,卯時攻擊。」
「半夜前進,攻其不備,再加上分兵追擊,果然是好計謀。我這就去準備。」霍簾帶著部將告退。霍修治要進攻了,他得趕緊送出消息。
霍修治向張忠使個眼色,張忠會意,立刻派親兵盯着進出霍簾營帳的人。俄頃,霍簾的副將由霍簾帳中出來,多疑地左顧右盼,然後自懷裏抽出一封信交給一名騎隊的隊長。
張忠接擭報告,說目標出營了,馬上帶一小隊人馬追上代霍簾送信之人,搜出霍簾寫給突厥統帥的書信,信里寫着他們最新的攻擊計畫,還有一封定國公向對方太后問候的信函。
張忠激動得差點拿自己的腦袋撞地上的石頭。「可恨!通敵之人竟然是一路元帥!難怪我們死傷慘重,他是存心要讓我們統統埋在這片草原當肥料啊。」
姦細先被痛扁出氣,張忠一夥逼問進入敵營的通關密語,然後將另一封假情報奉送給敵方統帥。
☆☆☆
通敵信交回霍修治手上,只見他咬緊牙關,颯颯寒芒盯着手上的通敵證物,極怒地握緊拳頭重擊案桌,以致放在桌上的茶水跳出杯外。
「可惡!可恨!為了想要當皇帝,不惜出賣自己的國家和同胞!」
「皇上,請為我們冤死異地的弟兄們討回公道!」張忠和諸位將軍全紅了眼眶,同聲向霍修治請求。
「驍騎營的弟兄都是我的兄弟手足、都是流血不流淚的漢子,今天之前所受的委屈,明天我們連本帶利要回來!」霍修治看到大夥臉上都有和他一樣的決心,不知不覺將右手貼在左胸上。「為了我朝往後的安穩,我不能再仁慈了。照原定計畫攻擊,但是這裏和這裏要改變計畫……」
當霍修治聲調平平地說著話時,張忠忽然覺得一股寒意竄逼全身,因為,皇上那雙冷酷的黑眸不是他自幼認識的小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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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痛痛快快擊潰突厥大軍,突厭元帥慌張退逃,張忠捉下一臉錯愕的霍簾,將他押到因他背叛而慘死異鄉的同袍軍冢前,在義憤填膺的將上面前公開他們祖孫的通敵書信。
喊殺之聲讓霍簾嚇軟了雙腿,霍修治當場下令將霍簾斬首。當人頭落地之時,「老天有眼」的呼聲響徹雲霄,霍簾的黨羽紛紛跪地求饒。
霍修治令人將斬下的人頭放進木箱,無頭的屍身跪在墳前向永遠不能回家團聚的袍澤謝罪,漫天颯颯風揚中,似有不甘心的亡魂在游定吶喊,為這荒蕪的草原增添幾許詭異和陰森。
趁著鬥志高昂,霍修治上馬大喊:「立刻整隊,徹底殲滅敵人!」
戰場上你殺我伐,殘忍得令人聞到交戰的嘶喊聲就全身顫抖。霍修治在這一役中,利用旺盛的士氣,砍下突厭元帥的腦袋。
不管敵我,不論勝敗,這片曾經青翠、適合放牧的草原,因為戰爭成為許多壯士的墓冢,埋着永遠回不了家的父兄、丈夫、兒子和情人……
傷痛的,總是女人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