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事情就是這樣。」

費了一番唇舌,達彥終於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向意晨解釋清楚,包括庄老爺的批命、奶奶的去世、父母離異,到母親死亡等等。除了楚湘琴的身世必須留給她的父母自己去說,其它什麼都說了。

這時候,他們還站在綠蔭走道上,楚湘琴猶抱着達彥,庄老爺仍由僕人服侍着,這會兒僕人已經開始幫他擦汗搧涼了。

「所以你只是迷信而已?」意晨平鋪直敘的道。

「如果可以換回親人的性命,你會願意相信一切。當父母離異、父親出走都被爺爺言中了,我不願母親真的英年早逝,於是答應了一切,包括和一個八歲的小女孩訂婚。」達彥把命理的部份推給先知爺爺,「這部份讓我爺爺來解釋吧!」

「達彥的母親命絕於三十九歲,這點我早就推算出來了。我告訴達彥可以靠沖喜幫母親避過難關,可是事實上訂婚是沒有用的,只有結婚才算名正言順。沒錯,當時是我騙了達彥,他才答應訂婚的,不過當他知道訂婚沒用后也沒急着退婚,就跟我預測的一樣。」庄老爺老謀深算,難怪孫子們要叫他老滑頭。

「所以你們全都深信只有娶楚家的女兒,才能化解達彥的鐮刀煞?」意晨問。

達彥不語。

「的確。」庄老爺答得肯定。

「那我還留在這裏幹麼?」意晨後退半步,一咬牙,甩頭離去。

她還留在這裏幹麼?如果將來出了什麼事,他們都會怪她命格生得不好,不是嗎?她就是不符合莊家媳婦的條件!

「等等,意晨。這些全都過去了,我絕不會娶楚家的女兒!」達彥想追上去,可是身上還掛着一個楚湘琴,只好又開始和她推拉起來。

「話別說得太滿,達彥。」庄老爺警告他。

「爺爺,你別在那邊幫倒忙!」他着急的大喊。

終於推開楚湘琴,他追上意晨,轉過她的身子面對他。

「妳……」哦!不!意晨哭了,不管他多麼不願意,還是將她弄哭了。

這時,他只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如果能以死謝罪,那他死不足惜!

「你知道嗎?我本來只想和你交往一段時間而已。」意晨吸吸鼻子,仰頭看着心愛的他,又看了眼隨後巴上來的楚湘琴。

楚湘琴從背後抱住達彥,滿心以為只要抱着他就不會失去他。這時老管家回來了,並帶了一名僕人幫忙,硬是將她扯離孫少爺,準備將她送進出租車。

即使她沿路殺豬似的哭叫,仍無法改變什麼。

唉!真是一個大悲哀!

意晨用手背揮掉新湧出的淚水,又道:「畢竟世事難料,我不知道你會被我吸引多久,你這種富家子弟又能對我這個出租車司機保持多久的新鮮感?可是你說服我相信愛情,相信兩人有將來。現在呢?」

現在是什麼情形?雙輸嗎?

她才發誓不輕易掉淚的,結果還是哭了。

「不是這樣的,意晨。如果妳願意,我可以立刻娶妳!」為了挽回她,即使這是錯誤的決定,他也拚了!

「不。」她搖搖頭,溫柔的看進他的眼底。「親愛的達彥,你不用覺得抱歉,我本來就不該對童話故事抱期待的。即使我現在嫁給你,我也無法丟下家人,也很難適應你德國的生活……我只是一個出租車司機。」

同樣是年輕女孩,眼看她將事情分析得這樣透徹,只會叫人更加心疼。

「妳說過不可看輕自己的職業,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他漸漸感受到她深陷泥沼的絕望了。他想拉她出來,卻又發現自己力不從心。

「因為事實就是事實,有些話不過是安慰自己而已。」意晨一笑,好像要藉此恢復自信。

「妳現在已經不願相信有HappyEnding了。」這是陳述,不是問句。

「那是王子與公主的故事,你也許是王子,但我不是公主。」她又是一笑,不舍的輕撫着他俊美的臉,道了聲,「再見。」

達彥看着她像分格動畫一樣慢慢轉過身去,彷佛體內的血液也正一滴滴從他的指尖流失。

她就要從眼前消失了,快做點什麼啊!達彥催促自己。

突然他扣住她的手,不管她臉皮多薄,現場有多少人,他硬是將她拉進懷裏,近乎絕望的吻住她。

他吻她的唇,就像難民搶奪着最後一點食物,他吮她的舌,就像她是沙漠裏最後的一滴甘泉。

他嘗到她的淚水,也嘗到彼此的無奈……

他們兩人都不懂,明明已經愛了,為什麼還會走到這步田地?

是不是早知如此,就不該空走一遭呢?

許久之後,她退開了,不像往常那樣羞澀,因為悲傷早已填滿她的心。

她緩緩解下頸上的金煉。既是最後的道別,又何必留下紀念?

「再見,我知道出去的路。」她的決心仍然不變。

他沒有回她任何一句道別的話,因為不願相信這就是結束。

窈窕的身形慢慢走遠了,纖細的背影在陽光下看起來格外鮮明,也格外寂寥。她在他的手心留下一條翠玉金煉。

「意晨!」他大聲嘶吼她的名字。

她邊走邊回頭,他甚至可以看見她臉上每一滴淚珠。

若這真是結束,他還想看她最後一眼,他最愛的如瀑長發,將她的身影烙在心底。

他指指自己的頭,她隨即意會的抽掉頭上的發梳,讓亮麗的長發披散在肩上。

這是他們不用解說就能明白的語言啊!為什麼上天要嫉妒如此相知相愛的兩個人呢?

「你明年三月要娶楚家的女兒。」庄老爺蒼老的聲音硬生生拉開兩人的距離。

「又是你卜的卦嗎?」達彥頭也不回的問。

「往好處想,也許你會愛上楚家另一個女兒。」庄老爺遺憾的道,因為他真的喜歡這個充滿知性的女孩。

達彥苦笑一聲,看見意晨在揮手,她淚中帶笑,面容是那樣凄美,叫他不忍逼視。

除了她,他怎麼可能再愛上別人呢?

痛苦歸痛苦,日子還是要過。

意晨重新投入工作,晚上再回餐廳端盤子,她讓自己忙到天昏地暗,沒時間去想痛苦的原因。

在外人看來,她只是回到過去的生活而已,幾乎和原來一樣沒變。可是在明眼人看來,她消瘦了。

失戀真是強力瘦身葯,短短一個禮拜,意晨已經狂瘦三公斤,叫人看了着實不忍。

有一天,羅爸爸又溜出去賭博,羅哥哥也不知去向,羅媽媽偷偷跑到意晨房裏,關上門,彷佛下定決心般,一臉死灰。

「媽,妳還沒睡?」意晨剛下班,洗完澡,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可是家裏的女人全都忙到現在還沒睡。

她忙工作,妹妹忙約會,媽媽則忙着想心事。

「媽,妳有什麼事嗎?」意臻也從床上坐起來問。她才剛躺下來看兩頁漫畫而已。

「意晨,我受不了了,我要和妳爸離婚。」羅媽媽一開口,眼淚就滴下來了。

「離婚?」意晨和意臻兩姊妹都不算過度震驚,好像早料到會有這一天似的。

女人最討厭沒出息的男人,爸爸老是找借口不工作,整天只知道喝酒賭錢,又愛壓榨家人的勞力,完全是個沒擔當的男人。久而久之,不要說做妻子的,連做子女的都想和他劃清界線了,所以媽媽想離婚,也不令人意外。

只是,導火線是什麼呢?

「意晨,妳最乖,我們家欠妳的實在太多了。」羅媽媽拉着她坐到床上,「本來妳是我的女兒,吃點苦可以說妳孝順,可是妳爸爸實在太過份了,為了讓妳繼續賺錢給他花,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聞不問!」

「什麼叫『本來我是妳女兒』?」意晨奇怪的問。

「前陣子妳碰見的那個楚太太,很可能是妳的親生母親。」

「怎麼會?!」意臻不可思議的大叫一聲,從自己的床跳下,坐在媽媽的另一邊,將她夾在中間。

意晨沒插嘴,好讓母親繼續說完。

「上次有個律師說他是接受委託來找人的,因為他的委託人說他的女兒從小就在醫院被抱錯了,找了好些年都沒找到。那個楚太太自從見到妳后,驚喜不已,而且妳的歲數和生日都和她女兒一模一樣,所以認定妳就是她的親生女兒。」

「這樣也不能確定我就是她被抱錯的女兒呀!」那個楚太太果然有問題--精神有問題。

「那個律師特地留下兩張在美國請人用專業繪圖模擬的相片,長得就和妳一個樣。他還有我親生女兒的相片……嗚……和我妹妹年輕時好像!」羅媽媽邊哭邊從口袋裏掏出所言的三張相片。

意晨一看,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和姊好像!」意臻也是驚呼。

模擬的相片雖然有點假,但其中一張和意晨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而另一張則和她現在十分相像。

如果說長大的那張是那個楚太太想孩子想瘋了,特地請人偷拍她的相片再描繪出來,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小時候的相片呢?這不是憑空想像的吧!再說,人家是有錢人家的太太,犯不着?來認她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女兒啊!

還有這第三張相片……意晨不得下說上天冥冥中自有安排了,她竟然就是達彥的未婚妻。

「還有一張同一家醫院的出生證明。」羅媽媽翻開包在最底下的一張紙。「妳爸那個不要臉的男人,害怕自己會賺錢的女兒換回了一個嬌滴滴、什麼都不會的大小姐,說什麼也不肯讓妳去驗DNA,還跟車行說,別對可疑的人透露妳的行蹤。他只想着每天花用的錢從哪裏來,可想過我那被人家忽視了二十幾年的女兒嗎?」羅媽媽說到激動處,差點泣不成聲。

「別傷心了,媽,嫁給這種男人算妳衰。不過這已經不是什麼都要靠男人的時代了,如果妳真的要離婚,我也不會擋妳!」意臻說。

「意臻!」意晨警告的看妹妹一眼。人家是勸合不勸離,哪有勸離不勸合的?何況這對是自己的父母耶!

意臻吐吐舌頭,一點悔意也沒有,她覺得自己沒說錯。

「意晨,妳會怪我和妳爸聯合起來騙妳嗎?」羅媽媽充滿懊悔的問。

「我沒什麼好怪的。每個人都有維護生活條件的私心,妳若不是為了不想和爸爸吵架,還得擔心這個家的基本開銷,一定巴不得親自去接回女兒吧!」

「我女兒一定也知道這件事了!她在那個家,一定沒什麼地位了。每天等着被趕出家門是什麼滋味呢?她那沒良心的爸爸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

意晨想到在莊家一別,當時的楚湘琴已是那樣傷心欲絕。失去了仰慕多年的未婚夫已經夠可憐了,現在還會失去原本呵護她的雙親,這情景是如何悲涼呢?

她這邊倒還好,因為從小就必須自立自強,沒什麼好失去的。頂多和媽媽、妹妹不能每天見面,分開后一定會想念,如此而已。至於那兩個臭男人就不必理了。

而楚湘琴呢?

她出國留學,嬌生慣養,可以一次出手一佰萬,父母一定是照顧有加的,如今什麼都沒了。意晨無法想像要是自己遭受這麼大的打擊,要如何站起來。

「媽,妳希望我回親生父母的身邊嗎?」

「當然不希望,否則當初就不會答應妳爸隱瞞這件事情。」

「可是妳希望妳的親生女兒能回來看妳。」意晨無力的道。

「我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她是我懷胎十月生的啊!」羅媽媽又激動起來了。

「天啊!這個姊姊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要是我們處不來,我一定要搬出去住!」意臻發誓道。粗枝大葉的她,完全沒想到媽媽聽在耳里有什麼感想。

「那律師有留下什麼聯絡方式嗎?」意晨再問。

「聽妳爸說,有留下一張名片,不過被他藏起來了,我也找不到。」

「這麼說,還是只能等嘍?」意晨下了定論。

骨肉相認,只是時間的問題。她還在同一個生活圈裏,楚家遲早會查到她的下落。只不過,這後續的問題怎麼解決?

她已經長大了,有自由選擇跟誰生活的權利,那麼,她該選擇回楚家去嗎?

羅家的經濟重擔將她壓得死死的,她早就累了,累得想逃。可是在那個家能做什麼呢?開始讓有錢的父母豢養嗎?那多不像她呀!

再說,從小就分開的親人,真的可以因為血緣而一拍即合嗎?

要重新適應一對父母才是大問題。

時間在等待與情傷中悄然流逝,有一天,意晨回車行報到的時候,遇到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心中立刻知道他就是羅媽媽所說的那名律師。

律師帶她到醫院抽了血,但楚家夫婦並未同行,這是她的要求。

因為她不想雙方都期望太高,到時候驗出來不如預期,反而不能接受。

驗血報告需要等一個月,但楚家夫婦不願等,花了大筆金錢,三天後,熱呼呼的報告就出爐了。結果顯示脫氧核醣核酸吻合,是親子的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九,簡直跟純金一樣--「系金ㄟ!」

於是楚家夫婦立刻要求意晨搬進楚家,什麼都不必帶,只要她開心就好。

楚家也算豪宅,只不過它是位於信義區,分層出售的那種。房子約一百坪,裝潢簡單高雅,和庄宅那種動輒一萬多坪的巨宅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沒得比的。

難怪庄老爺抓着楚家八歲的小女兒說要她跟自己孫子訂婚,他們也欣然同意。

這邊在歡天喜地的慶祝找回女兒,另外一邊呢?

羅爸爸不肯承認一個沒利用價值的女兒,硬是不肯驗DNA。不過沒有爸爸,還有媽媽。羅媽媽倒是很樂意「滴血認親」,找回女兒。

於是在等待報告出爐的這段期問,楚湘琴還住在楚家,兩個情敵碰了面,簡直尷尬到了極點。

這一天,楚先生上班,楚太太外出,意晨坐在客廳里彈琴,楚湘琴出現了。

「我和達彥已經和好了。」她斜睨意晨一眼,高傲的說。

「我很意外。。」意晨邊彈琴邊道。

「有什麼好意外的?我和達彥哥有十五年的感情基礎,能說分就分嗎?」楚湘琴不容她反駁,說得鏗鏘有力。

「十五年的感情,不是愛情。」她仍不看好他們,這大概是她的私心作祟吧!她如今沒有家累了,而且有好的家世,又可以學琴,如果適應良好,也許她和達彥還是有機會的。

「妳好像不相信我的樣子。看,這是達彥哥送給我的。」她伸出左手,上面套着一隻鑲有珠寶的寬板金鐲。

「很漂亮。」意晨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將樂譜翻到下一頁。送手鐲是代表想挽回嗎?為什麼達彥不送他奶奶留下來的金煉呢?她心中還存有一絲希望。

「我才不要去羅家那種破破爛爛的地方呢!只要嫁給達彥哥,爸媽就會承認我永遠是楚家的女兒。」楚湘琴打着這種如意算盤。

「那妳可要說服他在一個月內娶妳才行,一個月後,妳就要回羅家了。」她不經心的道。

「妳說什麼?!」

這漫不經心的話讓楚湘琴抓狂了,她抓起意晨的頭髮,像瘋了一樣的將她拖下鋼琴椅,並抬腳用力踹向她的肚子。

還好意晨反應快,順勢打了個滾,再隨手丟出鋼琴椅,這才將楚湘琴的腳給擋住。

楚湘琴吃痛,這會兒坐在地上,又開始像個小孩似的哭鬧起來,傭人聽見吵鬧聲,連忙丟下工作循聲處理。

鬧了十幾分鐘,楚太太回來了,對她只是不耐煩的道:「妳又在鬧什麼?每天這樣鬧,家裏還要不要安寧啊?」

「這女的打我!她打我!她用鋼琴椅打我,阿桑可以證明!」楚湘琴指着站在一旁的意晨大聲嚷嚷。

「這女的是我女兒,妳以後要叫她姊姊,我相信她不會打妳。對吧,意晨?」楚太太轉頭問意晨。

「是她突然抓我頭髮,我才反擊的。」她伸手揉揉還有點疼痛的頭皮。

「我的天!對不起,寶貝,我忘了告訴妳,湘琴最近情緒老是不穩定,沒抓傷妳吧?」楚太太心疼的摸摸女兒的頭。這個女兒,是她盼了十幾年才找回來的,當然要加倍疼惜。

「媽,我受傷了,妳都不理我!」楚湘琴又哭鬧了。

「能不能讓我住在別的地方?我想我和她無法和平共處。」意晨看着母親問。

「當然不行!我女兒當然要留在我身邊,要說別的地方,這段時間就把湘琴暫時送去莊家好了,反正只有達彥製得住她。我去打電話拜託他。」

楚太太的一番話讓楚湘琴閉了嘴,甚至露出明朗的笑容,而自己的親生女兒卻微微皺起眉來了。

這不能怪她,她根本不知道意晨和達彥也有一段,還滿心以為達彥既然退了婚,就欠她一個人情,趁現在還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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