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此刻,趙君皓的心情像一枝兩頭燃的蠟燭,赤紅的火焰辣燙燙地從兩邊向他滾近,使他左右為難,然而兩邊卻都不同情他,非要他做出選擇,在親情和愛情中。

他想找一個平衡點,因而夜晚睡不好。眉心被煩惱壓出兩條長長的細紋,早上起來對鏡梳妝,覺得那兩條皺紋就像母親和愛人,也許,當他實在選不出來時,這是他唯一的選擇,用這兩條線的長度做宿命的安排。

在如此煩憂的節骨眼,兩個女人的表現着實令他大吃一驚,她們是那麼地水火不容,卻在相同的默契,對他採取一致的態度——不干預。如果她們能說出非她不可的理由,他還好做決定,偏偏是無聲的沉悶,反而讓他無從選擇。

因為睡眠不足,他的體力就靠食飯補充,所以,豐盛的午餐是必要的。

這天,他才剛在用湯,對座的視野被件灰塵撲撲的西服擋住,不需抬頭看誰是不速之客,當看衣服,他就認出來了主人是誰——文濤。

文濤大搖大擺地:“我要分和他現在吃得一模一樣的西餐。”

女服務生禮貌地:“先生,這邊已有人了,那邊有空桌子,請你移駕到那邊。”

“他媽的,我高興坐這就這,你再說一句廢話,當心老子扁你。”

一時間,女孩子被嚇得說不出話。

趙君皓解危地:“讓他坐這,替我換到那邊的桌子。”

文濤挑釁地:“躲不是辦法,趙君皓。”

“總經理,要不要我請警衛來?”

“不用麻煩,我可以應付,你去忙你的。”他把空了的湯盤交給侍者。

文濤厚顏地:“不要忘了給我來份我點的東西,還有帳單記在你老闆頭上。”

趙君皓沒有轉彎地問:“你找我有何貴幹?”

“我老婆呢?”

“雪恨沒和你結婚,你如果是來討遮羞費,就請回吧!”

“你錯了,叫她老婆是習慣,以前我們同居時都是老公、老婆這麼叫,而我今天也不是來找她重修舊好,是找她要回紹文的。”正所謂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

“他姓柳,叫柳紹文,不是文紹文,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教你個常識,孩子是由受精卵來的,紹文是我的孩子。”

“那又怎麼樣?在法律上,你沒盡過養育的責任,孩子不屬於你。”

“血緣關係是變不了的,兒子是我的,我只是做不來他百分之百的爹。”

從文濤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箭,支支欲奪人命,果教趙君皓捏把冷汗。

適時,一個男服務生走來,“對不起,麵包和湯。”

文濤粗聲地:“喂,少爺,柳雪恨在幾樓工作?”像擴音器,引起餐廳里所有人的注意,特別是工作人員,臉上爬滿詫異的小螞蟻。

趙君皓揮一揮手,示意服務生不需理會。

濃濃的蒜香和奶油味飄在空中,給了人一種饑渴轆轆的感覺: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頤,偏偏文濤的嘴像上了發條似的,攻勢一波接一波

“這味道讓我想起從前,雪恨一早起來,只要聞到我烤大蒜吐司的香味,就會像小鳥一樣啄我的臉頰,表示愛與感激,你有這種經驗嗎?”文濤吹噓地。

“湯涼了,不好喝。”趙君皓微現焦躁。

“哦,這個湯不好,奶油玉米雞茸湯,雪恨不喜歡這個湯,你知道問題在哪裏?看你一語不發的樣子,我想你是答不出來,我告訴你,她討厭吃雞胸肉,但,最愛男人有胸毛,你那邊有沒有長毛?沒有長的話,去買灌一O一生髮水擦,保證她愛死你。”

“男人的嘴很少像你這麼瑣碎的。”

文濤話中有話地:“男人長舌才好。”

他打量地:“真搞不懂,雪恨怎會看上你?”

“我的優點雪恨最清楚,能讓她有一種欲仙欲死的快樂,知道是什麼嗎?”

“低級。”

“凍想到哪裏去了,是講笑話,因為她說:笑得肚皮都快破了,這不就是欲生欲死的快樂嗎?”文濤哈哈大笑,再次惹眾人狐疑的目光。

趙君皓無法抑止:“講小聲點。”

服務生收去湯盤和小竹籃,送來生菜沙拉。

“生菜我最不愛吃了,人又不是羊,吃青菜,小弟,把它拿走,快點上正餐。”

文濤的粗俗,連服務生都看不過去,鼻子裏不時發出哼哼的腔調。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做我兒子的繼父?”

“沒想那麼遠。”

“別騙了,像你這種做大事業的老闆,未來老早都計劃好……啊!我輸了,雪恨不是在你計劃內,是計劃外,你只是要她做情婦,那拖油瓶怎麼辦?”

趙君皓順勢一推,“正好你可以要回去。”

文濤僵住了,似乎這是他意料之外的答案,倒教他手足無措。

沒一會兒,侍者送來正餐,噼哩啪啦的油爆聲,如同文濤的心情,七上八下地。

倒是趙君皓的嘴角隱泛一個微笑,炫耀着反敗為勝的快樂。

食之無味后,文濤遊說地:“雪恨很愛紹文的,你應該要愛烏及屋。”

“你今天不是來要紹文的嗎?怎麼我一說給你,你反而不要了?”

“我遊手好閒的,孩子跟我會吃苦,總之,牛排太好吃了,我剛才是餓暈了,現在吃飽了,腦袋也清楚了,所以我決定不強要紹文了。”一臉良心發現的誠懇。

趙君皓攪動剛端來的咖啡,熱煙往天花板升華,到了上面什麼也沒有。

“以後,紹文問他的爸爸是誰,雪恨甚至可以說是精子銀行的捐贈者遺愛人世的偉大貢獻。”文濤努力扳回劣勢。

“我是不是該起立鼓掌?”意思是:戲落幕了嗎?

“還好,我話還沒說完。”文濤寡廉地:“從精子銀行取貨,也該付手續費的。”

“說來說去,你今天來只有一個目的:有吃又要有拿的。”

“早到了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時候,沒錯,為了兒子好,我想把他賣給你。”

“想做人口販子,也要有貨在手上才行,你拿什麼賣給我?更何況紹文自始至終都是雪恨一個人的。”趙君皓厲聲。

文濤狗急跳牆,“你最好小心點,我會找黑道來擺平咱們之間的恩怨。”

“恐怕你連付給黑道的頭期款都拿不出來吧!”

“姓趙的,咱們後會有期。”

桌子一拍,咖啡杯不經震的倒了下去,黑色液體潑了趙君皓的褲子像尿濕一般,因為燙,他跳了起來,還沒來得及驚呼,罪魁禍首已如青煙溜走。

牛小凡趕來餐廳時,與文濤迎面擦肩而過,當時他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等到服務生蜂擁地追了出去,他才明白怎麼一回事,只不過為時已晚。

一五O一室,趙君皓點燃一根煙,想藉尼古丁的味道松馳一下,就像在打越戰時的老美,每出征一次,把命撿回來之後,總是需要大麻犒賞勞苦功高的神經。

片刻,他們兩人僅顧着吞雲吐霧,各懷心事。

一根煙抽完,牛小凡就開門見山:“那個人是誰?居然想害你絕子絕孫!”

趙君皓含蓄地:“不認識,一場誤會。”

“和柳雪恨有關嗎?”

見瞞不過他那如狗的鼻子,趙君皓招認地:“她的過去式。”

“不,他來找你,就該是現在式。”牛小凡神情緊張地:“完了!你和柳雪恨舊情復燃了,是不是?”

趙君皓露出燦爛如陽光的笑:“托你的福,讓我茅塞頓開。”

牛小凡嚴懲地:“該死的大嘴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趙君皓一邊風涼地:“打爛了,醫藥費我出,當是感謝它牽紅線的獎金。”

如果教堂的鐘聲能如此敲響,趙君皓心想,小凡這大恩人,到時候媒人和男儐相雙份禮,準是他一人包辦無疑。

牛小凡心冷了一半,“他來做什麼?”

“失業要錢。”

“你給了?”

“我又不是中央銀行的印鈔機。”

謝天謝地,“他憑什麼勒索你?”

“以他是雪恨孩子的爸爸,要我出錢買斷他們父子關係。”

“荒謬。”

“這年頭,推女兒到火坑,打殘兒子做丐童,都不是新聞了。”

“他要用什麼辦法拿到錢?”

“耍流氓,威脅說要找黑道來飯店開槍示警。”

“他一點也不像流氓,看他的模樣,文質彬彬在我之上,不在你之下……”牛小凡若有所思地。

趙君皓敷衍地:“吃軟飯的小白臉,是要有一點外表。”

“我覺得地像在演戲似的,叫明長了張正人君子的臉,卻扭曲起來扮壞人,不像,一點都不像。”牛小凡用影評人的角度說。

“聽你言下之意,他是雪恨安排的?!”趙君皓心中翻攬地厲害。

“你也看出來了!”

“不可能,雪恨沒有理由算計我,她要什麼我給什麼,何必假他人之手訛詐我的錢。”

“她有開口向你要什麼嗎?”

“她從不要求,連一件衣服也不要我送。”趙君皓猛地吞咽口水。

“她要是真有點什麼也就好了,什麼都不要就太不正常。”牛小凡精得跟猴一樣。

“和有錢的男人交往,並不代表那女人是拜金女郎,兩者之間不是等號。”

“可疑,真可疑,我要找人去調查那男人。”

趙君皓阻止地:“你還是把錢存起來,當娶老婆的基金,別盡幹些無聊的事。”

牛小凡心意已決,“我這麼做的用意,就是在保護我的年終獎金和紅利。”

“我會保護你的。”

“只怕到時候,連你自己都保不住。”

“雪恨不會對不起我,對不起飯店和同事的。”

牛小凡欷吁地:“我是自食惡果,一席話就讓你下地獄。”

趙君皓陶醉地:“我要感謝你,讓我上天堂。”

“你真教我擔心得飯不思、茶不飲、覺不睡。”

“明明是齊雅的過錯,少往我身上推。”相思才會讓人曾閑。

“不,你的影響力比她還大。”牛小凡正經八百地說。

“小凡,你是杞人憂天。”話沒有了交集,趙君皓打住了。

與其說憂天,不如說憂人,總之,天作孽猶可違,自造孽不可活。

牛小凡退了出門,趙君皓從煙盒裏掏煙,不知怎地?手竟然微微抖着,勉強夾住一支煙,打火機卻像沒油了般打不着,一個氣浮,煙被折成了兩截……和那被撕裂成兩半的寸心一樣,他到底該相信誰?

西餐館繪影繪聲傳來總經理被去勢的厄訊,使柳雪恨不避嫌地沖向一五O一室。電梯正好下去,等的人太多,一等又是大半天,她從樓梯快步往下跑,因為心急如焚,有幾次差點踩空階梯,在到達十五樓的指示燈時,她停止了匆匆,捫心自問這是在幹什麼?

她虛脫地滑坐在階上,雙手壓着膝蓋支撐,交纏的十指頂着垂懸的頭,蛾眉用力地鎖住欲滴的淚……淚如果讓它流下來,她將無法負擔自己的感情,真實的內心世界。

已經走到這種地步,若是任由感情行事,她一定會半途而廢的……逃跑。

聽見開門的聲音,她以為趙君皓怎麼了,一探頭,看見的是牛小凡的背影,看完之後要去廟裏收驚,真恐怖。想也知道這傢伙幹什麼去了,進讒言。想置她於死地,哼,終有一天,他就會知道他這隻潑猴,實際上卻是被她捏在五指里的一隻無頭蒼蠅,四處撞壁而不察覺。

待牛小凡搭上電梯,柳雪恨這才敢現身,進到總經理專用休息室,臉上則堆積着偽裝的焦慮。

“你要不要緊?”

他乞憐地:“你要幫我上藥嗎?”

她裝傻到家地:“好,燙到哪裏?”

“電視上噴霧的那裏。”

“趙君皓,人家關心你,你還尋我開心。”

“咖啡真的是倒在我褲檔上,你不信的話,去問西餐部的目擊者。”

“嚴重嗎?會不會影響到生育。”

他摟着她肩頭,撒野地:“我變性無能了,你要負責。”

她掙扎地:“看你談笑自若的樣子,我就安心了,快放手,我要回去工作。”

“哪有人探病像這樣,三言兩語就要走了,一點誠意也沒有。”他才不會讓煮熟的鴨子飛走。

“你健康的跟個牛一樣,賴在休息室偷賴,對員工士氣會有負面的影響。”

“我不只是那裏被燙到,還有這裏也被燙傷了。”他指着胸口。

“我看是頭被燙壞了,神智不清。”

他把她的手拉進衛生衣里。“你有沒有感覺到它正雀躍地在打鼓。”

“不是打鼓,是吹號角的聲音。”她引誘犯罪地。

她像個淘氣、不解世事的小女孩,對男人的生理衝動完全陌生,不防他將會有什麼變化,只顧在他寬廣的胸肌上指壓,然而,那深富彈性的肌肉,着實令她驚喜萬分,像個遊戲似的,她喜歡上這樣的撫弄。

是什麼使她言行浪蕩?也許是自覺他在猶豫,也許是體內某一點自發,她彷彿從塵世束繩解脫開來,紅暈漫漫泛過雙頰,浸透了一對懾魂的眼眸,是醉,是眩,是女人最需要人憐的神情,是男人最無法抗拒的誘惑。

熱火白她柔軟的指尖升起來,燒疼了他的抑制力,灼痛他每一寸皮膚,從他的喉嚨里進出美妙的呻吟,他感到快樂的同時,止不住微微打顫,因為她的撫摸在他胸口中央直線移動……

他冷了下來,“你在摸索什麼?”

“沒什麼。”她手退了出來,聲音遙遠而喑瘂,好似還停留在前面的歡愉中。

他會錯意地:“你是說沒有胸毛,為此感到失望嗎?”

“你又不是黑猩猩,要那玩意幹什麼?”

“性感,你不是喜歡像阿格西那樣的男人?”

“胡說八道,噁心。”

“那文濤說你最愛吃他烤的大蒜吐司……”

“瞎掰,文濤從沒磅過鍋碗瓢盆,他強調君子遠庖廚。”

“你快樂時,會不會像小鳥那樣啄我?”

“我又不是啄木鳥。”

“我差——點上了文濤的當。”

“他說的話,就像是耳邊風,沒一句真的。”她再一次暗示。

以一直搬家來逃避文濤的騷擾,是柳雪恨過去的作法,現在她再也不需要了,趙君皓為她在有警衛把關的大樓里,買了一間光線好、通風好、視野好、價錢更好的房子,一勞永逸地解決她的煩憂。

趙君皓的—生中,從來沒有流過這麼多的汗,在初春,氣候如此清爽的時節,他揮汗如雨般不停,在新屋做免費、好用的搬運工、清潔工、以及使喚來使去的奴隸。愛情,到了這樣的境界,讓公子變成苦役,無怨無尤地,想必是愛得很深厚了。

他們像扮家家—樣,把傢具搬來移去,累得人仰面翻,臉上還是掛着如花綻放的笑容。可是,在每個笑意正濃的背後,她暗暗地在心裏寫下日記,因為,這將可能是她以後獨行千山萬水時,唯一可以慰藉她心靈的一頁回憶。

經過一整天的疲勞,紹文的呼吸開始沙沙作響,引起趙君皓的關注……

“紹文是不是有支氣管哮喘的病?”

“你怎麼知道?”她感到紹文的呼吸困難有傳染性。

“我猜的,因為我哥哥小時候也像這個樣子。”

“我一直很難過,他不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樣,有個追趕跳碰的童年。”

“這種病,到了青春期自然會痊癒,你不用過於緊張,平時多觀察他什麼時候發病,或是對什麼容易產生過敏,做成紀錄,在經常發病時先吸入藥劑,並且避免刺激性飲食,讓發病的機率減低,紹文就可以和一般孩童一樣,活潑亂跳。”

她讚美地:“你可以改行當醫生。”

“我要做婦產科大夫。”他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色狼。”

“只診斷你一個女病人。”

“我才不讓你看,我會去找女醫生,免得失身。”

他一個快手箝住她的腰,嘴唇依着她的臉頰,輕聲細語地:“我現在就要診斷你。”

“我又沒生病。”

他的唇移到她耳畔,吹氣地:“你愛上我了沒?”

熱暖暖的氣息,像小草搔得她渾身酥麻,如夢囈呢喃:“不愛你,我怎麼會接受金屋藏嬌!”

“房子是送你的,沒有附帶條件,不過,如果你現在想以身相許,我也好。”

她搪塞地:“我不好,你一身臭汗。”

“我馬上去洗澡。”

“我不會給你的,至少不是今天。”

說了這麼一句不確定的話,她了解,這不是安撫,也不是隨興,是一種寄託於未來的承諾,可能真有這麼一天,她會不顧一切把自己奉獻給上帝。

“為什麼?”

“感覺不對,你剛才才說不求回報。”

“你拒絕得很藝術,我無話可說。”他整個人彷彿充滿絕望。

她輕聲念着:“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強求不來。”

“最終,你是不是我的?”

“天知道。”

“你的不肯定真教我失望。”

“我們能否共偕到老,這個答案,不是只有你和我兩個人能決定的,結連理枝容易,但天長地久難,我不知道你的最終是指什麼,如果只是婚姻,我們明天就可以速戰速決,你想這樣嗎?”

“我又被你打敗了。”

“我倒不這樣覺得,能打敗你的只有你自己,我一向不是你的對手,贏你,不如說是你讓我的。”她眼光一片清澈。

他老謀深算地:“不讓你,我怎麼能有今天枕在你懷裏的際遇!”

她沮喪地:“你今天在我懷裏笑,也許改天是在我懷中哭。”

“那個時候,一定是我倆愛情雨過天晴的時候。”

驚天動地的愛情,或許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變了味;平淡無奇的婚姻,也可能在患難中見到真情,這些是誰也不敢打包票的事,因為,人生從來不如想像中的美好,也不如意想中的那麼壞。

柳雪恨總以為自己永遠是理智戰勝感情,而趙君皓卻默默地以真心真愛感動上蒼。

月光使家像大海中的燈塔,在渾沌中,指引不會走錯的回程。

山上的春天時常遲到,比起盆地能聚集和風的特性,這兒總是留不住溫暖的感覺,因為高處不勝寒,因為愛人住在山下。趙君皓這一陣子早出晚歸,有時候關上門,便希望這一夜不再上山投宿,是錯過宿頭也好,是走失在街頭也罷,他很想在山下過夜,很想放肆一個晚上。

迢迢而來,左鄰右舍都只剩澄黃的門燈亮着,唯獨家的那扇門顯得異常刺眼,里裡外外大放光芒,處在寂靜的夜色中,像是有話要說……說什麼?趙君皓心底無端浮出烏雲,看來他的耳根是無法清靜了。

一進門,他低頭疾行,像怕光的鼠輩,不太敢吵擾到對着電視機瞪眼的人。

趙老夫人出聲地:“阿皓,我有話跟你說。”

“媽,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我腰酸背疼的,想早點睡覺。”

“你在外面和別的女人說一天的話,嘴都不覺得累,回到家和媽說兩句,就提不起精神了嗎?”趙老夫人犀利地。

他趕忙摟着母親的肩,愛嬌地:“媽,我陪你聊天,疑心的老太婆。”

“不要跟我嘻皮笑臉,正經一點,我不是要和你閑話家常,是要談正經事。”

“火氣那麼旺,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我全身不舒服。”

“媽,你在生我的氣,是不是怪我最近太忙而忽略了你?”

“你再這樣胡塗下去,我遲早會被你氣死的。”

“我怎麼了?”

“問你自己最近做了什麼?”

“和平常一樣。”

“一樣?!最近既沒天災又沒人禍,你卻一直在捐獻做起慈善事業。”

“媽,我是個大人了,我有權有也能力處理我的錢,請你不要干涉我,也不要像防賊一樣的監視着我。”他的好心情從臉上消退了。

“我是在防你敗家,把你爸辛苦打拚下來的江山,拱手送人。”

“我沒有挪用飯店的資金,我都是用自己的錢。”

“是呀,你很會賺錢,很有本事,可是錢呢?錢跑到別人的口袋裏。”

“媽,你既然在調查我,那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雪恨不是別人,她是我未來的妻子。”見紙包不了火,他一五一十的說。

趙老夫人痛斥:“未來還沒到,你已經把自己的心都掏出去了……”

“我心還有,我只是掏了錢幫助她。”

“你的心根本不在了,不在這個家裏,不在飯店裏,也不在你的身上,它給了狐狸精。”趙老夫人不可遏止地叫嚷。

“媽,我愛雪恨,不論你怎麼反對,或者是不高興,都改變不了事實,希望你能接受……”趙君皓力挽狂瀾地。

“接受什麼?你要我接受一個罪犯當我媳婦?除非我死,否則她一輩子也休想踏進趙家的大門。”火山孝子,就是有大羅神仙都改變不了的死忠。

“媽,你不要激動,血壓會升高的。”

“你巴不得我早死,好讓那女人光明正大成為趙家的女主人。”

“我沒有那個意思。”

“阿皓,媽是希望你早點結婚,讓我在閉眼前能看到趙家的孫子,但媽並不希望你隨隨便便娶個來路不明的女人,那樣就算是生一打的孫子,我也不要,不要……”趙老夫人像個孩子似的,哭哭啼啼。

“媽,你別哭,我幫你把眼淚擦掉。”趙君皓一籌莫展。

“阿皓,你可不能再傷我的心。”

“媽,你要我怎麼辦?你我之間,不論是什麼決定,都會有一個人傷心,你要我怎麼辦?如果我聽你的,我恐怕不結婚了,你也沒了孫子;如果我不聽你的,傷了你的心,我會一輩子不安,天啊,教我怎麼辦?”

“你真的非要她不可!”

“我不想像大哥,我不想步他的後塵。”

為結婚而結婚,心裏卻挂念着別人的影子,到頭來,不止是三敗俱傷,而是三個家庭都受到牽連,沒有人快樂得起來。

想想,若是一個好人家、有教養的女孩,怎麼會舞刀弄劍去刺傷人,男人,而且還是命根子,天呵!好可怕,真是無法想像的可怕。又從小凡的口中得知:柳雪恨處心積慮接近阿皓的經過……耳聰人一聽就知道那是套連環計,偏偏戀愛中的人總是耳朵向背唉!無奈,真無奈。

仔細閱讀柳雪恨的資料,趙老夫人得到一個結論,她是個標上價碼的商品,有錢就買得到她的服務,和陪酒小姐不分軒輊,只是她沒有化那麼濃的妝、

既然花錢才能消災,趙老夫人當然不會吝嗇,買回兒子的一顆心。

突然接到董事長召見的口訊,柳雪恨不由地握了拳頭,等待這一擊已很久了,她像拳擊場上年輕的挑戰者,對老邁卻實力仍在的拳王,有股躍躍欲試的衝動,她該怎麼樣擊潰對手?她早想好了,不是一拳打倒在地,那太便宜了,她要大戰十五回合,在最後一秒才讓敵人鮮血淋漓。

對一個老太婆來說,她是狠了點,不過,比起老人家過去的兇殘,她小巫見大巫。

“董事長,您找我有事嗎?”

趙老夫人皺着鼻頭。“不錯,你的確長得漂亮……什麼香水味這麼俗氣?”

她不畏怯地:“香奈兒五號。”

“恨?!你用這個名字的香水,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一個女人到了六十歲的年齡,對消費市場仍有敏銳的注意力,由此可知,她絕不是盞省油的燈。

“記住過去。”

“你的過去有什麼不愉快的事?”

“董事長今天找我來,就是為了想了解我的歷史嗎?”

“我不想知道,只是想提醒你自己的過去有些什麼,現在就該做些什麼,不要自不量力,做超過的事。”趙老夫人沒好氣地說。

“我無時無刻不念着過去,所以,我現在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因為過去而做的。”她擺明不退縮,而且還要勇往直前。

“柳小姐,你的城府很深,不過,我在商場上打滾了二十多年,見多了像你這樣的女孩,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趙老夫人從皮包里取出底牌。“拿去,這張支票可以讓你這輩子過好日子。”

“我不要董事長的錢。”她要的是趙家的……

“二千萬你居然嫌少?”趙老夫人的耐性已磨光。

“你留着養老。”她絕無惡意,只是在預警。

“不要以為你可以從阿皓的身上弄到比這更大筆的錢,我會緊縮他花錢的額度,到時候你後悔莫及。”狠話在這兒撂下。

“我和趙君皓是真心相愛,而且我們已經在計劃結婚的事宜。”她反守為攻。

“我不會答應的。”

“公證結婚並不需要家長的圖章。”

“你永遠成不了趙家的媳婦。”

“老夫人仙歸的那一天,我會為你披麻戴孝。”

趙老夫人嘴角一絲血漬地:“我立遺囑不讓你哭墓。”

她無情無緒地:“我設壇遙祭,也算得上是盡了為人媳的本分。”

“只要阿皓敢跟你註冊,我立刻把他逐出家門,斷絕母於關係。”趙老夫人終於明白,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對手,所以,情況對她十分不利。

“我早說過我不是愛他的愛,我愛的是他的人,即使你把錢帶進棺材裏、捐給孤兒院、留給孫女,或是丟到大海,我完全不在乎,我只要趙君皓屬於我一個人的。”

女人懷胎十月,雖然割斷了臍帶,卻永遠斷不了母子連心,但柳雪恨言下之意,卻是硬要斷了這份親情。

“你故意拿話氣我!”趙老夫人嘴唇抖得厲害。

“不,是你不懂愛是什麼?”

“我也是談過戀愛的人,我和阿皓的父親是自由戀愛。”

“不見得吧?”她尖銳地:“阿皓的未婚妻的殉情,你怎麼解釋?”

“你怎麼知道阿皓的事?”

她平和的說:“趙君皓告訴我的。”

“沒那麼簡單,你姓柳……她也姓柳……你和柳清有什麼關係?兄妹嗎?”

“誰是柳清?我只曉得電視裏有個叫柳清的男演員。”

“我會查清楚的。”

門被推了開來,趙君皓聞風而至。“媽,你來這幹嘛?”

“兒子,你聽我說,媽人雖老了但眼不昏花,這個女人有目的,她是為柳清來報仇的,她一定是柳清的妹妹。”趙老夫人討救兵的語氣。

趙君皓的視線卻落在桌上,意外地:“這二千萬的支票是怎麼回事?媽!”

趙老夫人垂頭喪氣地:“我要她離開你的分手費。”

柳雪恨小心地:“我沒要。”

“媽,這下你該相信雪恨不愛錢了吧!”

“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她逆道而行,分明是有更大的陰謀……”

“錢不是萬能的。”

趙老夫人叫價地:“我再加一千萬……”

趙君皓怒道:“媽,你這麼做,只會適得其反。”

柳雪恨悄悄地退出董事長室,像颱風過境后,把一堆滿目瘡痍的垃圾,留給裏面的人善後,而她在一旁納涼。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香奈兒五號的誘惑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香奈兒五號的誘惑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