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霧罩的陰山,朦朧的青春。

柳雪恨的肌膚里散發出來的只是恨的一種味道,軟綿綿的霧與山巒的清幽不能消去柳雪恨絲毫痛楚。

柳雪恨很美,美得無瑕冷得猶如“天山雪蓮”,還擁有令人難以抗拒地迷戀她的與生具來的幽香。

復仇的火熄熊熊燃燒,她註定要成為“恨”的,沒有愛,沒有感情,連心也丟了。

現在,除了雙眸,因為什麼都變得遙遠而不相干,它們必須和鷹一樣專註。

這兒是陰山腳下一條小路,和仰德大道交接處立了個紅綠燈,此處交通事故這不小心就阻礙交通,或者投胎轉世是家常便飯,也是個標準的虎口,卻是柳雪恨的復仇現場。

她不願想萬一,只是祈禱老天爺的憐憫、同情、仁慈,雖然以牙還牙的心態是不對……驀地,她肩膀微微戰慄了一下,到這個時候,她的心仍然有着不安與退縮的猶猶,妻債夫還,到底是對?還是錯?孔夫子說過:對懟報怨。是啊,她的索賠不多,而且非常公道。

猛然甩頭,柳雪恨深吸一口氣,狂野的復仇之火鼓動了她的鬥志。

坐在摩托車上,她如一尊石雕,但那老鷹獵狩前的沉着,呼吸屏息,眼神銳利,身形似蓄勢待發的弓,只等待目標物的出現,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冰封的嘴角,不經意向上揚,乍看是朵如花綻放的笑臉,可惜蛾眉深鎖,裏面竟是雙溪舴艙舟都載不動的恨呵!

遠遠地,模糊地,駛來一部漆黑的賓士,雖然距離和濃霧使她無法百分之百斷定,可是,鼓躁的心跳已感覺,是他來了!他來了!

上帝保佑!她心想,然後,無所選擇地,啟動摩托車去迎接車禍的衝動。

在接觸的剎那,她的腦袋一陣混亂,後悔與無悔撕扯着她,使她不由地閉上眼,用耳朵聽結果,所幸,傳來的是輪胎緊急抓住的煞車聲,和她“很不小心”打滑了的摩托車碰地一聲,車身不偏不倚壓住她閃避不及的右腳,使她看起來很無助,像個需要援救的遇難者。

她掙扎着、呻吟着,把車禍導演得更逼真,直到她的手臂扶起,壓在腿上的重量漸漸減去,這才抬頭想……奇怪!不是他!不是她計劃的男人,而是老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是自己開車上班嗎?為何偏偏今天殺出個程咬金?

按照計劃,第二步應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這下子該怎麼進行下去……

“怎麼樣?有沒有受傷?”老先生關切地探出頭問。

隔着安全帽,她顫抖着嗓音:“沒撞壞你的車吧?”

柳雪恨偏過頭,上身向後仰,使眸光越過老先生,表面上是擔憂轎車損毀的狀況,實際上是打量車裏,那個在後座穩若泰山的男人,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他真是那麼無動於衷嗎?是不在乎人命呢?還是看穿了她的把戲——一場假車禍?!

“車子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不能閃失。”老先生關心地:“你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傷?”

一股沒來由的心扉衝進乾枯的眼眶,心被這樣陌生的關懷攪痛,但是,她終究沒有落下脆弱的眼淚,只是眼睛紅了,因為那些屬於女性的感情,三年前已烏有。

看見牛仔褲的膝蓋處開了個洞,適時的紅眼睛,使她益發顯得楚楚可憐且動人。

“流血了。”

老先生彎下腰,審視地:“要不要去醫院?”

仔細檢查過後,她才發現身子骨是鋼製的,耐摔耐撞,看來油水沒得撈了。

她難掩失望:“不用去醫院了。”

“其他呢?有沒有頭暈?或者想嘔吐的感覺?”

這到是個好點子,提醒她可以假裝腦震蕩,以便獅子大張口。

於是,鬆開繩結,掀起帽蓋,長發如漆泄在腰際,掠了掠烏亮的秀髮,像潮水般捲起一波波的浪花,讓人不覺被她的美深深深震懾住,連呼吸都忘記,當然,車裏的男人再漠視這場意外,也坐立不安,心旌悸動了,下意識推開了車門,表現遲來的的關注。

“有點暈。”眼有的餘光告訴她——大魚總算上鉤了。

後面的喇叭聲催促着,老先生焦慮地:“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她按摩着太陽穴,尷尬地:“不用了。”

怎麼能夠上醫院!西洋鏡會當場被摘下,拆穿她仙人跳的企圖。

“劉伯,你先把車子開到路邊。”從車裏到車外,他的視線一直鎖住她。

她受了驚嚇地:“為什麼不等警察來鑒定?”

的確,她是有些惶然,面對他那打量的眼神,要想不心悸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不會明白她那樣的表情是為了什麼?不是她製造的車禍,而是他那張十足陽剛昧的臉,即使現在顯得疲憊不堪,卻更顯男性的英氣和神采,這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性感,和她穿着剪裁合宜的西服完全無關,只能說他是女人的天敵,而柳雪恨卻要與他抗爭,教她怎麼不膽顫心驚!

他活脫脫是從畫框裏走出來的白馬王子,而她卻是化身化主的巫婆。

天公不作美地灑滿細雨。

細雨撒在她發梢、臉上,像漾在水色里的入魚公主,有着朦朧而神秘的美感。

他抿了抿唇,覺得那些最後碎落在她襟上的雨滴,好像全掉到他的心湖裏,激起一波接一波的漣漪,每一粒雨環,竟變成一顆石於,打得心又痛又疼又麻,為了掩飾那沒來由的心亂,他說話速度放慢地:

“這不過是件小小的意外,我們私下和解,用不着妨礙交通。”

“怎麼個和解法?‘

“你的機車有受損嗎?”

她試了試,又一個耐摔耐撞的鐵甲武士。“大概沒有。”

“你自己呢?”

她驚魂未定地:“精神受到了嚴重的驚嚇。”

他輕輕鬆鬆的說:“這也就是說,身體完好無缺。”

她狐疑地:“你想逃避責任?”

“你覺得我該負什麼樣的責任?”

“道義上的責任。”

復仇的火焰像火車頭的蒸氣,帶着她不計後果地勇往直前,事後,她才了解,原來是他的自尊激起她莫名其妙的惱怒。

“你真的這麼認為?”明明是她闖紅燈!

“你休想把肇事的責任推到我的頭上,被撞的人是我。”

“是你拿摩托車來‘擦’他人的車頭。”他一目了然。

“噢,我懂了,原來你有推卸責任的打算,所以才要司機把車開走,故意煙滅證據,而且又不肯叫交警來處理,以為我一個女孩子好欺侮……”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不已。

然而,他卻突忽其來的靠了上去,拉近兩人的距離。

“你想幹什麼?”她本能地往後退,臉頰已經通紅,胸部起伏劇烈。

他好整以暇:“撐傘。”偌大的傘,遮斷了雨和天,傘下的世界顯得昏沉而詭譎。

原來他只是怕淋濕而已,她為自己剛才的迷惘與紛亂感到生氣,便賭地跳出大傘的庇陰,故作瀟洒的說:“我喜歡淋雨。”

“是嗎?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多背一條害你感冒的罪。”他的體貼,不着痕迹地成了個玩笑。

“我——”她氣得肺快爆炸了。

“小姐怎麼臉都紅了!不舒服嗎?”停妥車后的劉伯,一來就吃驚地問。

然而,那個可惡的男人,居然用似笑非笑的嘴角,挑高的眉毛望着她,這樣的表情有點輕佻,又有點不屑的意味,簡直把她逼到絕路。柳雪恨下了決心,和他周旋到底。

她故顯嬌弱無力地:“大概是……剛才傷到了頭。”

“坐我們的車,現在就去醫院掛急診。”劉伯不由分說地拉着她的手臂。

“不必麻煩,我還沒到不能騎車的地步,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她語藏醫藥費先付的玄機。“再說離這很近,我騎得到那兒。”

柳雪恨完全沒察覺到,那男人狐疑的眼裏,有種恍然的光亮。

劉全責任到底地:“不行,那樣太危險,是我撞到你的,我理應親自送你去。”

“可是……我的車怎麼辦?”她出了道難題,關於新車的高失竊率。

“就擱在路邊,大白天不會有人偷的。”

“但是,我要等到下班才能來騎車,車子不是我的,是朋友的,我擔不起萬一的風險,也付不出一萬以上的補償費。”她眼底露出憂愁的痕迹。

那男人真當自己是看熱鬧的,無事一身輕,柳雪恨恨不得一巴掌打散他的閑情。

劉伯堅持地:“錢不重要,身體要緊,先送你去醫院檢查。”

“謝謝你的好意,我對朋友,和他的車有保護的責任與義務。”她被劉伯的固執給困住了,但是,她抵死都不能上車,哪怕是兩個人在路上拔起河來。

劉伯,你先去把車開來,總不能強拉小姐走一段路,會讓人誤以為是搶親。“

劉伯望了望兩個對峙的年輕人,懂了什麼似的,帶着燦爛的笑慢慢走開。

一時間,柳雪恨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聽不慣他的幽默感。活了二十五個春秋,這可是頭一次,聽到男人向她求婚,雖然不是正式的,而且是十足的玩笑口吻,但耳朵還真有點難以適應。

見她沒有反應,他嘴不饒人地:“原來你想釣金龜婿……”

“什麼?”她沒聽清楚,還在迷眩中。

他自顧地:“你是個漂亮的女人,用這種方法捉凱子,真不知該說你是聰明?或是笨得無可救藥?”他看着她的眼眸,像是在尋找什麼……

她有點慌亂地把視線調開,這男人的眼神撼動了她蟄伏的靈魂,實在太可怕了。

他敏銳地:“車禍是故意造成的,承不承認?”

半晌,她費力地掙出:“拿命開玩笑?不是神經病患者。”

“上了車后,你要採取何種推銷術?欲擒故縱呢?還是投懷送抱?”

她不假以顏色:“你?送給我還不要。”

“通常,只有女人主動送上門,而是我登門拜訪。”

她漂亮地一擊:“這樣說來,你的功能和自動提款機一樣。”

他篤定地:“你胡說!”

“剛開始可能是要錢,不過,我想現在要的不只是錢,因為你是個花痴。

“你的職業一定是編劇。”她必須咬住下唇,才能剋制語中的顫音。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他的眸光帶着批判。

“我又不是巫女。”她凍結了臉,心想,這男人八成是巫師。

他推論:“你選朋馳演戲,難道不是因為這種車是有錢人在駕駛的嗎?”

“你很無聊。”

“不,我又有錢又英俊又幽默。”他嘻皮地。

“這麼噁心的自我介紹,你說給別的女孩子,也許能騙幾個花痴到手。”她尖刻地:“而依我審美的標準,你不過是個集銅臭、流氣、粗俗於一身的癩蛤蟆。”

“癩蛤蟆可是受詛咒的王子化身,你心裏是不是想當公主。”

瞪了他一眼,懶得費唇舌。

叭叭的喇叭聲,車來了,他紳士地為她拉開車門,她卻不為所動。

他揚起一個顛倒眾生笑容。“要我抱你上花轎嗎?”

“你不怕開門輯盜?”

“哈哈,是請君入甕。”他自信滿滿。

一抹霞雲紅遍了她的雙頰;聲調卻依然逞強:“我不陪你玩了。”然後,盡昨自然地走到摩托車旁。

他在她身後調戲地:“快上車吧!免得劉伯良心不安,還有……我心疼。”

“抱歉,我不能失信於朋友,任由竊賊把他的愛車分解銷臟。”沒有喝過男人的迷湯,猛然聞到,她幾乎暈了。

他立刻反應:“搞丟了,我賠。”

柳雪恨回過頭,給他一個落空、生氣、失望、嘆息的睥睨,看得他心裏一陣昏亂。“

“哼,我會讓你哭的,不是現在,別高興太早……”

就在他猝不防地,她倏地登上摩托車,還故意排了些廢氣嗆然他,然後從他的大叫聲中逃逸無蹤,只剩下雨打在山谷迴音上: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電話……”

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她只感覺到車在狂馳,心卻回來了,跟不上聘馳的速度,這樣叛離的心情,直到車大部分進自強隧道里,雨被擋在山洞外,她才明白,模糊的大地,原來不是雨淋的,也不是霧遮的,是她的淚涓涓成溪,淋濕了視線。

她輸了,輸給自己不能有的感情。

車地隧道,冬雨依舊纏綿,柳雪恨放縱內心最深層的底面,那關閉了三年的淚腺,如開了閘的洪水般泛濫起來。

趙君皓,她在心裏念出那男人的名字,再見面時,哭的人將是——你,不要怪我,註定你要為你的妻付出代價。

微雨輕敲玻璃窗,趙君皓的心情卻如驟雨狂雷,一刻不得安靜。

昨夜,母親在浴室摔了一跤,近七十歲的骨頭怎堪這麼一跌,偏偏她老人家寧死不去醫院,因為她討厭過重的藥水味,討厭死神總在那兒瞭望,討厭死別的感覺,於是,爭電召來了醫生,一針止痛劑使她沉睡入夢,而他則提心弔膽地守了一整夜。

黎明的燦爛才染上了綠紗,母親的嘴皮便像是鬧鐘一樣開始作響,說來道去,引經據典,歸納后只剩一句話——他再不結婚生子,她死不暝目。

他很想做孝子,只是……誰能讓他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憧憬?

記憶起那一段愛情,裏面有甜蜜、快樂、興奮、青春、哀愁、喟然……各種的感覺。

這一刻,他失魂了,看見了一隻璀璨的眸子,若即若離地眨動着,這是誰美麗的黑眸?讓他如此動容。為那份晶瑩,也為那份滄桑;為那些情愫,也為那些哀戚;接着他的視線往下移,越過玉雕般的鼻樑,落在倔強緊閉的小嘴上,這樣的紅唇顯然是被寂寞鎖住了,他想像自己站在鑰匙孔外偷窺那個女.人背的插了邱比特為他射的箭,突然先前的女騙子跳進他的眼眶,帶着嗤之以鼻的不屑,嘲弄得他無所遁形。

造物弄人呵!他怎麼還在想她,或者,坦白一點說,他對她念念不忘。

沒能留下找尋她的蛛絲馬跡,想來真有點可惜,如果她的設計只是為了錢,他當初就該大方地收買她,天曉得他突然管不住他的嘴,偏偏要拆穿她,打擊她,最後,還趕走她……事到如今,他去那兒找她?換一個如果,那就是他誤會她了,忽然他整個人像被掏盡了,空虛到眼圈紅的邊緣。

不論她是個什麼樣的謎,他的心已浮起結婚的蠢動,“少爺……少爺,你想什麼想出神了?”

趙君皓潤了潤喉地輕咳數聲,說出來的聲音卻仍是乾澀:“沒……沒什麼。”

“擔心那個女騎士?”劉伯嘴邊飄過一抹隱笑。

他斬釘截鐵地:“她不會有事的。”

劉伯從後視鏡里,笑咧了嘴地:“那麼你呢?”

“你怎麼了?”

“你的心上哪兒去了?”

“被撞的是她,又不是我。”

“你是被電到了。”劉伯自以為幽默的乾笑。

“我已過了一見鍾情年齡。”他悶悶的說,倒像是在生自己的氣。

“可是少爺你追着她跑!”眼見一個大皮球漸漸在泄氣中。

劉伯做人做事既勤快又和氣,唯一可挑怪的缺點,就是嘴巴瑣碎,不過,他已經習慣了,累積二十多年的經驗,而且應付自如,但這一次,只能裝聾作啞。

他聳了聳肩,淡然一笑,心底暗暗責怪自己:一時情急,居然忘了車子在旁邊,還傻傻地和摩托車賽跑,跟個情竇初開的痴漢一樣,回家后,劉伯一定大肆渲染,看來他耳根不凈的苦難日又要開始計劃了,快則一星期,慢則三個月,疲勞轟炸才能解除。

也許他是有那麼一點心動,那麼她呢?她有沒有被他觸動了心扉?他看不出來。

“任何事都瞞不過我老人家的一雙眼,你們倆天雷勾動地火了。”

“你說什麼?說清楚一點。”他真正的是——解釋清楚。

“你盯着她不放,她沒來由的就臉紅,好一副郎有情、妹有意的畫面。”劉伯是旁觀者清。

他還嘴硬說:“我是在審視她的健康狀況。”心裏有一股暖流竄

“死鴨子,”劉伯遞上一張紙條。“我有記下她的車號,少爺要不

“劉伯,你……”他想說得俐落,卻顯得遲疑:“我只是關心她有沒有內傷?”然後,硬着頭皮接下紙條。

“我完全了解。”

有時候,愛情像無可逃避的大雨,儘管將會淋濕了身子,患上一場重感冒,但那種在雨中的感覺,爾後想起來,仍是滿心歡喜,甚至很想再淋一次大雨。

車進入地下停車場,劉伯想起什麼似的大叫:

“對了,今早大少奶奶要我轉告你,晚上不要加班。”

他苦了臉,為不知該如何拒絕兼職紅娘的大嫂的好意而喪氣。

其實,也不能完全怪大嫂雞婆,她也是受了抱孫心切的母親所託,要怪就怪自己。他是個情場高手,談戀愛就像吹肥皂泡泡,一口氣能吹出十數個彩色氣球,但都是絢爛而碎的幻象,未婚妻跟人走,可惡。

“少爺不想相親?”劉伯開出了車。

他哀聲嘆氣:“不想為結婚而放棄愛情。

“那就勇敢地去追。”

“我追誰?”

“握在你手心裏的女孩。”

他低頭凝視那捏皺了的紙條……她真是在他掌握之中嗎?

夜晚,台北的街道殘留着清晨的落雨,一眼看過去,大大小小的湖泊倒映路燈和霓虹的光華,像斷了線的串珠掉在水底,令人折腰想拾起,卻什麼也沒有,才知水中反影不過是一場空餘恨,趙君皓不信,他偏要在水裏摘星撈月,因為愛情本來就是海市蜃樓,虛幻地令人嚮往。一通電話,傳真機就送來摩托車主人的詳細資料,驅車前往葉泳打工的超市,在作工,他的情緒沒來由的亂,愈接近目的地,混亂的程度愈磨心,就像喝檸檬汁的感覺,一嘴酸甜的滋味,喝的人倒底是喜歡那甜蜜?或是酸澀的味道?

這樣去找她會不會太唐突?到了店門口,他才意識到自己拿什麼理由見她,想追她的是目標,關心她的傷是手段,就這麼辦。

在服務台,他問:“請問這裏有沒有一位叫葉泳的工讀生?”

“在那邊貼標籤的就是。”

他走了過去,客氣地:“請問你叫葉泳?”

蹲在地上的男孩,迷惑地:“我認識你嗎?”

“不,但我認得你的摩托車。”

葉泳打量地:“我懂了,你一定是早上那個,撞了人不賠錢的賓士車主。”

“可不可以借用你幾分鐘,我們到外面談?”

葉泳站了起身,斜睨地:“你不是已經駕車逃跑,現在跑來幹什麼?不怕我報警嗎?”

“逃跑的人不是我。”趙君皓客客氣氣地:“到外面來一下,我解釋給你聽。”

“沒有什麼好說的,媽的,你欠揍。”葉泳二話不說就揮拳。

葉泳的塊頭看上去像上大猩猩,相形之下趙君皓就顯得道骨仙風池,但身材並不是打架必勝的絕對因素,智慧是很重要的,一如太極的道理,葉泳有勇無謀,反被趙君皓施了個擒拿手,扣住手腕,偷雞不成蝕把米。

趙君皓說:“外面比較好施展拳腳,如果你還堅持以武力解決,我奉陪。”

今天天氣一直是陰沉沉的,到了門口,又飄起細雨來,兩個男人只好避到騎樓下,抖落身上的水滴與暴雨。

“找我幹什麼?”

“我找今天早上騎你車的那個女孩子。”

“找她?要她賠錢嗎?”

“我車子有保險,不用她一分錢。”趙君皓誠懇地:“我來是想了解她沒有內傷、腦震蕩之類的遺症??

葉泳蹙起眉問:“我該相信你有良心?或是別有企圖?”

僵立了數秒,他的聲音才釋放出來。“我希望能再見她一面,表達我的歉意。

“不用見面那麼麻煩,我告訴你就可以了,她右手前臂骨折,上了石膏。”葉泳爆發地說:“至於你的道歉,省省吧!”

“她住哪裏?我要去探望她。”近乎是哀求的語氣。

葉泳咄咄逼人:“當時為什麼不送她去醫院檢查?現在才來貓哭耗子假慈悲。”

“我們有點誤會。”他靦腆地說。

“誤會?你以為每個人都貪你的臭錢嗎?”葉泳不能抑止地咆哮。

“讓我見她,我會盡最大努力彌補她。”他的心,凄凄惻惻作痛。

“只是去送花送水果嗎?唉,她可被你害慘了。”

“她怎麼?”

“說的好聽是留職停薪,那對她而言,等於是被辭退,生活陷入困境。”

“我要幫助她……”

“怎麼幫,又是錢!你們有錢人就是這樣,金錢不是不能。”

“錢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不是嗎?或者,你有更好的辦法幫助她,說出來聽聽。”

“我為什麼要幫你?錦囊妙計我是要留給自己用的。”

趙君皓一懍,臉上有不解的迷惘。“我喜歡她?”

葉泳牽動着嘴,“你專程跑來找我,還不是對她有好感,想進一步交往。”

“她年紀應該比你大。”

“老伯,年齡不是愛情的問題。”

他直截了當地:“給我她的地址。”

葉泳訕訕地笑:“我不會笨得給自己添個情敵。”

“她需要的金援,你給不起,只有我能。”

“但是,除了我之外,她不會知道還有人能幫她,所以,她只有我這一個守護神。”

兩個男人吹鬍子瞪眼地,氣溫急遭下降,彷彿到了冰點。

突然,店裏跑出一個不速之客,柳雪恨。“葉泳!講完沒?店裏忙死了,快進來幫忙,我要下班了。”

看到她手腳健全,趙君皓鬆了口氣:“小於,你誆我。”

“沒戲。”葉泳揮了揮衣袖。

細雨斜風,像含羞草的花絮,柔柔弱弱地棲息在不撐傘的路人的發梢上,一粒粒白茫茫的苞子,原來是愛情蘋果,有如邱比特的神箭,讓世間有情人滋生浪漫的情愫。

即使不回頭,柳雪恨也知道身後多了個影子,她可以假裝他不存在,只能做到逃避,卻甩不開他壓心裏頭的感覺,沉甸甸的,為了排解苦惱,她愈走愈力愈重,沿路的積水往兩旁散了開來,比車行濺起的水花更撩亂。

那是一種守候的心情,在愛人的背後亦步亦趨,看着她、跟着她、心疼着她的每一步,都收盡眼帘里,拷貝到腦葉中儲藏,趙君皓要的不單是跟隨,卻也不敢冒失打斷她戲水的樂趣,他只是,默默地,期盼她能回頭,哪怕只有一句話,他將視這句話為月球上的第一步,那麼地重要,以及令人欣喜。

受不了,柳雪恨選擇了不逃避,猛然地佇足回首,才發現他和她僅一臂之遙,而他或許是沒有反應她的改變主意,或許是故意裝迷糊,總之是在貼倒她的百分之一秒前,用手緊緊捉牢她傾斜的身子。

見他沉浸在此刻的親密關係中,她惡狠狠地:“快放手,不然我翻臉了。”

他委屈的說:“我不是故意的。”

她退到安全距離,問:“你跟着我做什麼?”

他頑皮地:“怕你在途中昏倒,我好英雄救美。”

“謝謝你咒我,不過,你再這樣糾纏不清,我可會尖叫有色狼。”

“還生我的氣?”

“我根本不認識你,陌生人。”

他毛遂自薦:“我叫趙君皓,你呢?”

“我的公車站牌到了,謝謝趙先生護送。”她冷淡地。

“我車就停在那邊,我送你回家。”

“我不上賊船。”

他厚顏地:“好吧,我陪你搭公車,反正它也是進口車。”

“她低吼:”你是蒼蠅嗎?“

“公車票現在一張多少錢?”他有蟑螂打不死的精神。

“你有完沒完?”她怒火中燒。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你的朋友,大概有很多都是住在龍發堂里。”

“何以見得?”

“你有把人逼瘋的本事。”

他勒索地:“給我你的資料,我就閉口。”

她咬牙切齒:“三圍也要嗎?”

他把眼眯成細縫。“關於這點,我用目測就可以了,是三四、廿五、三四吧?”

柳雪恨眼底掠過一抹羞怯,像找什麼似的,低下頭遍尋不着。

“為什麼不說話?我猜對了你的秘密?”

“你難道沒察覺到自己很令人討厭?”

“我媽說我從小人見人愛。”

“你媽瞎了眼。”就是那個女人,逼她走上今天恨字這條絕路。

他盡量剋制地:“罵我可以,別對長輩不禮貌。”

“你媽是你的弱點嗎?”

“世上只有媽媽好,我想你也會維護你的媽媽,不容許別人拿她開玩笑。”

“我媽早走了。”她臉上沒表情,心裏卻失落得厲害。

“對不起,勾起你傷心的回憶。”

“我沒有回憶。”

“你童年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她只是冷冷地笑着,樣子比哭還要教人難過。

他轉移地:“公車來了。”

“計程車!”她迅速跳上一輛空車。

趙君皓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車子消失在地平線,不是他追不到,是不能追,因為她現在需要一份安靜,但他沒有料到,她是和車子一起從他身旁消失,短時間內,他只能在夢裏相思、相會、相愛着她還是模糊的容顏。

除非,她自動出現,在下一個意外中,紅豆才能深種……

但願開出來的是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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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奈兒五號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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