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看着死在火燼上的苗怪屍體,九尾白狐和沙赤鵬臉色同時變得如同踩到狗屎般難看,一枝小小的樹枝居然輕而易舉刺破千年犀牛皮,看來,紅髮羅剎的功夫比他們想像得高出許多,要除去她並非易事。

這群苗怪,全是沙赤鵬精心訓練的殺手,一般的苗人只要看到他們臉上的火龍漩渦紋圖都會退避三舍,他們是沙赤鵬的驕傲;本來沙赤鵬對這次除掉紅髮羅剎是信心滿滿,因為他們事前都吃了九尾白狐的奇花,功力和暴力增加三倍,又加上普通刀劍無法刺透的千年犀牛皮護身,對付一個十七歲的女娃應是綽綽有餘,沒想到他們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愛將慘死,沙赤鵬的憤怒掛在臉上,他氣呼呼地問:“你要怎麼彌補我?”

“是紅髮羅剎殺的,又不是我。”九尾白狐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

“若不是你的爛計劃,他們也不會白白犧牲。”

“如果殺紅髮羅剎是那麼簡單的事,十七年前你早該得手了。”

“十七年前,如果你肯出手,而不是袖手旁觀,今天就不會有紅髮羅剎。”

“難不成你要我以一命抵你手下的亡命嗎?”九尾白狐眼一睨,殺機立現,整個人變成了刺蝟般,身上的九條狐尾像刀一樣全部豎了起來。

“別發火,是我不對。”光看九尾白狐的氣勢,沙赤鵬連忙飛身退到十數尺外,額頭冒出珠大的汗粒,低聲下氣地說:“我和這批手下情同父子,失去他們,難免悲傷過度,說錯了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下次說話小心一點。”九尾白狐一聲冷哼,那九條白狐尾又回復原來柔軟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普通的衣服配件。完全看不出是殺人武器。

“下一步咱們要做什麼?”沙赤鵬巧妙她笑着轉移話題。

“當然是由你到仙霞峰殺了蘇雪和紅髮羅剎。”九尾白狐心中早有盤算,其實安排苗怪不過是刺探紅髮羅剎的武功到哪種境界,她根本就不指望他們會成功,但她也沒料想到他們會如此失敗。

“想要我送死,門都沒有。”沙赤鵬從牙縫中透出怒氣。

“要殺你,我現在就可以動手,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九尾白狐一個飛手,沙赤鵬大吃一驚,以為是暗器飛來;照理說他應是閃身躲避,但他反應不及,只好接下九尾白狐射過來的東西。

看着手中的東西,一個普通的瓷瓶,沙赤鵬納悶地問:“這是什麼?”

“小心點拿,千萬別打破瓶子。”九尾白狐警告道。“它叫歸元迷香,是一種毒性極強的粉末,放進吹管里,只要往洞裏一吹,凡是血肉之軀在吸入的瞬間必定化成一攤血水。”

“這麼簡單,為什麼你自己不去?”沙赤鵬小心翼翼地雙手捧住瓷瓶。

“我還有其他任務。”九尾白狐不疾不徐地說。

“有什麼事會比殺紅髮羅剎更重要?”沙赤鵬撇了撇嘴。

“殺黔國公。”九尾白狐笑裏藏刀地說。“不然我們交換任務也行。”

以沙赤鵬的武功而言,殺黔國公並非難事,但因顧慮到和大宋為敵的後果,使他遲遲不敢動手,現在九尾白狐自告奮勇要替他除去心頭大患,他心中暗暗高興,到時候他可向大宋告密,剷除九尾白狐,坐收漁翁之利。

“還是按照原訂的計劃比較好。”沙赤鵬訕笑道。

九尾白狐不理睬地走向宋兵的屍體旁,狠踢了幾腳,原本跪坐的屍體立刻折斷成兩截,九尾白狐嘴角揚起一股“死得好”的殘忍笑意,這時她突然鼻子一嗅,撿起地上裝酒的皮囊,聞了聞,然後臉色丕變。

“你怎麼了?”沙赤鵬注意到她的臉色不太對勁。

“有一股藥材的味道,看來天醫星出現了。”九尾白狐說。

“天醫星?什麼是天醫星?誰是天醫星?”沙赤鵬一臉迷惘地問。

“天醫星就是大夫。”九尾白狐突然抬頭看天,撥出一聲冷笑之後說:“他是紅髮羅剎的貴人。”

“紅髮羅剎有了貴人相助,要除去她豈不是難上加難!”

“那倒未必,你看這些宋狗,七孔流血,這就是紅髮羅剎的弱點。”九尾白狐指出。“紅髮羅剎一直住在山洞裏,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她不知人心險惡,再加上醫者父母心,兩個宅心仁厚的人行走江湖,你想會有什麼下場?”

“我懂了。”沙赤鵬唅唅大笑。“你比狐狸精還要精明!”

“昨晚我夜觀星象,發現白觀音的氣息微弱,你此去仙霞峰,就算紅髮羅剎能在緊要關頭逃出鬼門關,但我保證白觀音和天醫星必定插翅雞飛。”九尾白狐洋洋得意地說。“沒有了白觀音和天醫星,紅髮羅剎形同紙做的老虎,想找我們算帳,無異是自尋死路。”

兩人一陣虛偽的大笑后,沙赤鵬又回到老話題。“我要殺紅髮羅剎是因為她阻礙我統治苗疆,但我不懂,十七年來一直不懂,你為何非殺她不可?”

“因為我和白觀音曾是同門師姊妹,若不是那個賤女人,我也不會被逐出師門。”九尾白狐咬牙切齒地說。

“這我就更不懂了,你的仇人是白觀音,與紅髮羅剎何干?”

“欠債子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紅髮羅剎要怪只能怪自己拜錯師門。”九尾白狐不願多做解釋,催促道:“時間不早了,你趁現在趕快去仙霞峰,在天黑之前一定要趕到,免得延誤大事。”

沙赤鵬拱了拱手,作勢要趕往仙霞峰,但他卻在途中停腳,等下屬趕來,然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前往仙霞峰。別看他生得虎背熊腰,其實他的膽子比老鼠還小,也多虧了這一、兩個時辰的延宕,仙霞峰已是人去洞空……【】

埋了師父,解散猿猴,儂智高和龍無名一個背藥箱,一個背百寶箱,兩人的裝束一如蘇雪的交代,一個是漢人大夫,一個是苗婦,兩人的裝扮雖然尋常,但郎才女貌之姿卻引人注目。

兩人不知黔國公府在何處,向人問路,反遭戲弄。朝反方向走去而不自覺。

來到哀牢山下,想要找一歇腳果腹的旅店,卻因儂智高是漢人而碰壁,不得已兩人只好暫時分開,由龍無名去買食,儂智高則找一樹蔭下歇腿;等龍無名拿來油紙包的紅燒豬蹄,兩人正想大快朵頤,面前突然走來一群人,其中一帶劍背弩的漢人僕役裝扮的男子搖搖晃晃地來到樹下…:“這位兄台,我三天三夜沒進一粒米,能不能分我一點吃?”

“請便。”儂智高大方地將油紙移到那名漢仆面前。

“謝謝。”那名漢仆並未自己享用,而是撕去一塊油紙,包了幾塊豬蹄鑽入人群中,然後又從人群中走回樹下,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塊豬蹄狠吞虎曣。

“你把剛才那幾塊豬蹄拿去哪裏?”儂智高好奇地問。

“給我家公子食用。”漢仆回答道。

“你家公子在人群中幹什麼?”儂智高再問。

“兄台有所不知,我家公子被一醜八怪抱住,脫不了身。”

“醜八怪抱住?這是怎麼回事?”

“聽兄台口氣,想必兄台是第一次來苗疆,對苗疆的風俗完全不了解。”

漢仆一邊吃,一邊如數家珍般解釋苗族的婚姻,一是跳月擇偶,一是纏郎求愛。

所謂的跳月擇偶,是苗族在每年春秋雨季舉辦祭神典禮,跳月是舞蹈的一種,年輕男女圍著營火聯臂踏歌,只要男唱女和,就算是兩情相悅,婚事抵定。

纏郎求愛,顧名思義是女方主動,苗女多情,天真直爽,只要男子英俊勇敢,一經相中,便拚了命也非嫁此人不可,她們會先躲起來,只要男的一經過,猛撲上前,連哭帶喊,苦苦哀求,要男的愛她娶她。

若是男的不願意,大可打她罵她踢她,她都不會還手,但也不會放棄,雖然這時打死求愛苗女,不算犯法;問題是如果男的是漢人,所有苗族的苗女都會替此女報仇,將漢男的心肝挖出來慰藉痴情亡魂,麻煩可就大了。

“你家公子打算怎麼辦?”儂智高關切地問。

“他不肯娶那苗女,又甩不掉她,我也不知道他打算怎麼辦?”

“豈有此理!”一旁的龍無名忍不住發出憤怒的聲音。

“除了娶她之外,難道沒有其他辦法擺脫糾纏嗎?”儂智高按住龍無名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辦法是有,只要有另一苗女肯出面跟她爭奪我家公子,兩女一決高下,嬴的人可帶走我家公子,問題就解決了。”漢仆嘆了一口氣之後說。“但那名苗女是這兒寨主的女兒,再加上圍觀的人多數是她的隨扈,誰敢得罪她!”

“我去。”龍無名連油嘴都不抹,便往人群中飛奔而去。

“她這樣空着手去好嗎?”漢仆擔憂地問。

“她武功高到天塌下來,她用一隻手就能撐起天。”儂智高開玩笑道。

“太好了,我家公子得救了。”漢仆謝天謝地地雙手合十。

“咱們去看熱鬧吧!”儂智高吃完最後一塊豬蹄,抹了抹嘴說。

兩人隨即跑去,只見那名公子面容憔悴,衣衫狼狽,但眼神不失貴胄子弟的炯炯,再觀他身後的苗女,身穿錦繡,頭包五彩綉帕,帕邊還插了一朵大紅花,濃妝艷抹卻掩飾不了她那雙母豬眼;和用藍巾包頭,穿藍衣褲的龍無名一比,簡直是東施對西施,讓人想發笑。

但除了儂智高和漢仆忍不住捧腹大笑之外,其他人則是不敢笑,凡是來看熱鬧的苗人都退了開來,剩下的苗人反而向龍無名靠近,手按在腰間的刀上。

“他,是我的。”龍無名挑釁地說。此話一出。一旁的苗人紛紛亮出鋼刀。

“放你的狗臭屁,他明明是我的。”苗女仗着人多勢眾說道。

刀劍無眼,漢仆見局勢有一觸即爆的危險,將儂智高拉離戰場,一邊小聲翻譯苗語,一邊注意著四周,提防苗人乘機對他們下毒手。

“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的手打斷。”龍無名無視殺機,反而眼露殺機。

“放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一股莫名的寒意使苗女的肩膀微顫。

“我知道,你是醜八怪。”龍無名記得漢仆是這麼說的。

“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罵我!”苗女氣得丑上加丑。

“我不是東西,我是人。”龍無名糾正地說。

“你看看四周,你已經被包圍了,想活命就快滾!”苗女使了個眼色,手持鋼刀的苗人訓練有素地移動位置,在龍無名和苗女之間形成一道人牆。

這十數個彪形大漢立在個子嬌小的龍無名面前,儼然有股泰山壓頂的氣勢,彷彿他們只要倒下來就可以把龍無名壓成肉泥。

貴胄公子見狀,連忙勸阻地說:“姑娘你別管我,你還是快走吧!”

但龍無名毫無畏懼,反而警告道:“想死的人儘管留下來!”話畢,一對晶瑩的鳳目閃電似地向苗漢一一掃過去,那群苗漢彷彿中了什麼不知名的蠱般全身無法動彈。

苗女懸賞道:“誰砍下這個賤人的腦袋,大大有賞。”

幾個見錢眼開的苗漢,收攝心神,以鋼刀劈向龍無名,龍無名腳下像踩了一朵雲般,往後一飄,避開攻擊,順勢踢起地上幾塊小石頭,只聽見這數名苗漢發出慘叫聲,鋼刀也跟着應聲落地,數名苗漢可以說是動作一致,跪在地上,捂著雙眼,但止不住鮮血從指縫汨汨流下……苗女嚇白了臉,大叫道:“弓箭手準備!”話畢,屋脊上忽然冒出十名拉滿弓弦的苗漢,看來她是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不準任何人搶走她的如意郎君。

“擒賊先擒王,無名,抓住苗女。”儂智高焦急地大喝。

反觀龍無名居然還有閑功夫朝儂智高揮手,彷彿這不過是場遊戲,而不是生死格鬥,就在弦聲響起之際,一個跳躍,身子落到苗女之後,十枝箭意外地插入做為人牆的苗漢身上,冤枉送命。

苗女性烈發狠,快速地從袖裏掏出一把短刀,企圖刎頸貴胄公子,她得不到的男人,別的女人也休想得到,但短刀才離袖管不到三公分的距離,她的手背忽然像被毒蜂螫到似的,整隻手臂一陣麻痛,手一軟,短刀離手而去,反而變成抵住她的喉嚨,雙手同時被龍無名一隻手反剪身後。

屋脊上的弓箭手見主子被擒,急忙拉弓嚴陣以待,漢仆見狀,拉着儂智高快跑到龍無名背後,以免被亂箭射到。

“我認輸,他是你的了。”苗女神色冷靜,一副不怕死的模樣。

“你自由了。”龍無名一臉功德圓滿的笑臉,對自己的武功沾沾自喜。

“你跟我搶他,難道不是因為你也看上他!”苗女眼中燃起怒火。

“當然不是。”龍無名據實回答。“你纏了他三天三夜,令他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形同半死,他卻依然心意堅定,不肯娶你為妻,你就應該放開他。”

“我對他一片痴情,抱着他三天三夜也不曾合眼。你看我何嘗不是奄奄一息……”苗女巧舌如簧,一方面是看出龍無名心腸俠義,想藉此博取她同情;一方面是想拖延時間,等她父親帶更多的人手前來。

漢仆見龍無名眉頭深鎖,擔心事情生變,趕緊指出苗女話中的漏洞。“你不曾休息,是因為苗俗規定,一鬆手就視為放棄。”

“住口!這裏沒你說話的地方,漢奴。”苗女馬上變臉。

“男婚女嫁,要雙方心愿,半點強求不得。”貴胄公子好言相勸。

“我這樣和你身體相親,不論是漢俗或苗俗,都算是失節,這輩子除了你以外,我是不能再嫁他人。”苗女淚眼婆娑,故作可憐道。“你若不娶我,我只有死路一條。”

“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看你還是另覓情郎吧!”貴胄公子無奈地攤攤手。

“我依俗行事並無不妥。”苗女見郎心如鐵,毫無轉圜餘地,轉向龍無名,譏諷地說:“倒是你身為苗人,卻甘心為漢人狗腿,令人不齒。”

儂智高雖聽不懂苗語,但心知苗女說了一大堆廢話,無非是在等援兵來到,拉了拉龍無名的袖角,插嘴地說:“別跟她說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走吧。”

“不行,我要她把話說清楚,我的腿哪裏像狗腿?”龍無名執拗地問。

“漢人世世代代欺壓我苗族,你是苗人,就應該幫我才對。”

“既然漢人如此可惡,你為何還要嫁他?”

苗女一時語塞,看了一眼儂智高,大笑地說:“跟你一樣,貪戀他的俊。”

這時,苗女突然像要吐口水似的啐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一支毒針從她口中射了出來,直朝儂智高的心窩射去,龍無名急聲大叫:“儂智高!小心!”

但儂智高不會武功,根本無法閃躲,站在他旁邊的漢仆一個縱身,以後背擋住毒針,臨死前仍然忠心耿耿地說:“請保護我家公子……”

龍無名大怒道:“我有心要放你一條生路,你居然敢偷襲我的朋友!”

“可惡的漢奴,壞了我的好事!”苗女突然牙齒一咬,嘴角流出黑血,寧死不屈地說:“只怪我武藝不精,栽在你手裏,無顏見父,但你有膽就報上名號,他日我爹好替我報仇。”

龍無名朝着屋脊上的弓箭手叫道:“你們聽著,冤有頭,債有主,我叫龍無名,若有人想替她報仇,就叫他來找我龍無名。”

【】

苗女自殺和漢仆殉道,這兩件事如壓在他們心頭的大石,三人一路無話,來到一水濺飛瀑前,這才停下腳步,喝水解渴,稍作休息。

雖然三人皆面色凝重,但儂智高和貴胄公子傷心的是漢仆忠肝義膽,龍無名則是難過苗女沒把話說清楚,她的腿哪裏像狗腿?不過三人同時為漢苗不兩立的局勢感到憂愁……一聲喟嘆,貴胄公子收斂悲情,匆匆雙手一拱,誠惶誠恐地說:“瞧我真是失禮,在下沐劍英,竟然忘了多謝龍女俠和英雄仗義相救。”

“沐公子不用客氣,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龍無名以禮回報。

“應該是我向沐公子一拜,叩謝忠僕捨命相救。”儂智高躬身禮拜。

“英雄不必多禮。”沐劍英急忙扶起儂智高,問道:“敢問英雄尊姓大名?”

“英雄不敢當,小弟儂智高。”

“原來是京城三公子之財公子,久仰大名。”

“浪得虛名,不過是我爹會賺錢罷了。”儂智高謙虛地說。

“兩位慢慢聊,我去找些野果填腹。”龍無名一個飛身,立刻不見蹤影。

“這種身手,百年難得一見,在下真是有眼福。”沐劍英讚歎地說。“若是龍女俠肯收徒兒,在下一定要做她的大弟子,只要學得她功夫的一半精髓,日後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沐兄的心愿,我會向她提的。”儂智高大方地允諾。

“儂兄來苗疆所為何事?”沐劍英好奇地問。

儂智高耳根一陣燥熱,竊笑地說:“不瞞你說,我是來找老婆的。”

“待會兒見到龍女俠,我是不是該改口叫她嫂子?”沐劍英促狹地問。

“萬萬不可,我和她還沒成親。”儂智高很難解釋清楚,索性轉移話題。“看沐公子一身富貴逼人,想必家世不凡。”

“小弟不才,是黔國公之子。”沐劍英毫不驕傲地說。

“太好了,我們正要去黔國公府拜訪,今日相遇真是天助我也。”

“儂兄既然要去黔國公府,怎麼會走反方向?”

“苗人指路,看來是擺了我們一道。”

“唉!”

“沐公子為何嘆氣?”

“最近苗人浮動,恐有亂事將發生。”沐劍英愁眉不展地說。“我奉父命,帶了十數名家將以商旅的模樣到處走走,探查苗情;誰知諸事不順,來到黑龍寨,也就是剛才那個苗寨子,連最後一名家將都沒保住。”

“沐公子可探得什麼眉目?”儂智高關切地間。

“紅髮羅剎作怪,鼓動苗匪打家劫舍。”沐劍英沉慟地說。

“有這種事!”儂智高雙眉深鎖,心知有人冒名,欲陷紅髮羅剎於不義。

沐劍英看出儂智高有心事,正想問個究竟,忽聞茂林深處傳來沙沙踏葉聲,原本坐在石頭上的身子,突然騰空躍起,儂智高嚇一跳,不知發生什麼事。只見沐劍英抽出腰帶,原本是一條軟布的,居然變成一把硬劍似的充滿殺氣。

看來沐劍英武功不弱,但儂智高不明白剛才在黑龍寨時,憑沐劍英的實力,甩開苗女應該不是難事,為何他不那麼做?其中有什麼隱情嗎?

“有人朝我們倆過來。”沐劍英小聲地說。

“會不會是那個苗女的父親?”儂智高的手心一片濕。

“不是,聽起來像是有一群人在追一個人。”沐劍英專註地豎耳傾聽。

聲音由遠而近,這時儂智高才聽到嬌弱的呼喊聲,問道:“是苗女聲,她在喊什麼?”

“救命。”沐劍英一個跺腳,如鶴衝天般往茂林里去。

“沐公子,當心有詐!”儂智高急聲大喊。但沐劍英卻像完全聽不見似的,一聲也不回,趕去做他的英雄了。沒一會兒,龍無名抱了一懷的野果來,完全不理會茂林中傳來的打打殺殺聲,逕自吃着她的野果。

“好甜。”龍無名開心地說。

“你怎麼不去幫沐公子?”儂智高不解地問。

“我不想妨礙他英雄救美。”嗤的一聲,野果的水汁噴了龍無名一臉。

“出門在外,吃要有吃相,免得別人笑話你。”儂智高正想從懷裏取出手帕,但龍無名先一步用衣袖往臉上一橫,把臉擦乾淨了,卻髒了衣袖。

“誰敢笑我,我就把誰的嘴縫起來。”龍無名不客氣地說。

儂智高心裏一陣哆嗦,無名自恃武功高,一個不順心就大發雷霆,和先前那個苗女性格相似,野蠻任性,要讓她成為端莊淑女恐怕比登天還難;歐陽凌與單邑之妻必是溫柔美眷,他們看到他被無名欺在頭上,定會嘲笑他是軟腳蝦。

唉!笑就讓他們笑吧!反正他已經被他們嘲笑慣了!

到時候他們就知道嘲笑的後果……這時,打殺聲驟時停止,沐劍英扶了一位苗女從林中走出,苗女散發低頭,穿着短衫花裙,衣服和手足上都有搏命的痕迹,走起路來有些趑趄。不過從沐劍英不避男女授受不親之嫌,又小心翼翼攙扶苗女的模樣看來,儂智高會心一笑,無名說的沒錯,沐劍英的確是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

直到兩人走近,苗女臉一抬,羞怯地看了眼儂智高和龍無名,然後又垂下臉,雖然臉上也是泥塵掩面,但光是那一對活靈的黑眼珠,就足以證明她是美人胚子,難怪沐大公子如此殷勤!

“普姑娘,你先歇會兒,喘口氣,我們再送你回水龍寨。”

“我這兒有香甜的野果,請你吃。”龍無名友善地招呼普姑娘。

“沐兄,咱們借一步說話。”儂智高一手拿了數個野果,一手拉着沐劍英,到離她們十數步之外的石頭上坐下,提防地問:“她有沒有問題?”

“我和普姑娘是舊識,她是個好姑娘。”沐劍英嘴角泛起甜蜜的笑意。

“我懂了,難怪沐公子一聽到呼救聲就奮不顧身沖入險境,連我的勸阻聲都聽不入耳,原來是聽出佳人的嬌聲。”儂智高挖苦地說。

沐劍英被他說得不好意思,紅透了臉。

“對了,沐公子你武功高強,為何先前在黑龍寨束手就縛?”

“儂兄你有所不知,一來纏郎求愛這個苗俗,男方只能打罵女方,令女方自動放手,不能以武功逼對方放手。”沐劍英嘆了口氣,繼續說:“二來我父親用以苗治苗的策略管理苗疆,黑龍寨乃降服大宋天子的善良苗寨,我若出手傷了苗女,讓人說我大宋仗勢欺人,引發黑龍寨反叛,星火燎原,後果不堪設想。”

“沐公子所言甚是,但黑龍寨怎麼看都不像善良苗寨!”

“這都怪紅髮羅剎興風作亂。”沐劍英一口咬定。“這趟巡察我發現有不少歸順的苗寨表面上仍奉大宋為天朝,但暗地裏卻跟紅髮羅剎勾結,蠢蠢欲動。”

“紅髮羅剎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儂智高不動聲色地問。

“我只知道是個女流之輩,傳說她是未來的苗王。”

“沐公子打算如何對付紅髮羅剎?”

“我也正為此發愁,待我們送普姑娘回水龍寨之後,再回黔國公府,將此事向我父親稟告。”沐劍英話鋒一轉,語帶懇求地說:“我想,若能得到儂兄和龍女俠相助,從長計議,紅髮羅剎那個妖女便不足為患。”

儂智高半推牛就地說:“沐公子的請求,待我問過無名之後再說。”

現在他全懂了,紅髮羅剎能號召苗民造反,不是傳說,而是師父所說的天命——未來將統治苗疆。至於打着紅髮羅剎之名的妖女,應該就是九尾白狐,雖然他解開了謎團,但他的心反而更迷惑了……漢苗對立,這叫身為大宋子民的他該如何是好?

【】

水龍寨,因寨中有一大片的湖泊而得名。

這湖因與盤江相通,湖中魚肥肉鮮,湖畔又是良田沃野,再加上湖口兩邊天險,舟船不能行,必須雙足涉水而入,十分隱密,外人鮮少知道水龍寨在此,所以這兒的苗人可以說是過著與世無爭的好日子。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嘻嘻。

若硬要說水龍寨有缺點,那就是這兒異常清幽,連野獸都不來,而水龍寨里的苗民不願弄髒環境,又不興養雞養鴨,平時都是出去狩獵,這也就是普姑娘為什麼會被人追的原因,她生得貌美,又和同伴走散,一個孤零零的美女,是最容易讓男人產生邪念。

但水龍寨實在太乾淨了,令儂智高不得不想起師父的叮嚀。

師父說過,乾淨是養蠱人家的象徵,他又弄懂了一件事,沐劍英能從數裡外就聽出普姑娘微弱的呼聲,這表示他已中了情蠱,該不該告訴他呢?看他對普姑娘一往情深的模樣,告訴了他,若讓他因此嫌棄普姑娘,反而害死他……這也不是,那也不行,儂智高陷入兩難的情緒中,最讓他感到難過的是,普姑娘為何要下蠱?是因為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沐劍英沒信心?或是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隱情……一顆大石像從天外飛來似地打到他的背上,儂智高回頭想看是誰在惡作劇?一看卻是龍無名的拳頭,不敢怒也不敢言;心裏暗暗嘆氣,他沒中情蠱,卻比中了情蠱的人可憐,隨時提心弔膽,不僅要提防敵人,還要提防龍無名。

這女人一點也不溫柔,光是剛才那一拳,他是大夫,不用給別的大夫看,他自己就知道他細皮嫩肉的後背瘀血了!

龍無名傻笑地問:“你在想什麼?想得我叫你好幾聲,你都沒聽見。”

“我在想咱們什麼時候該去黔國公府?”儂智高刻意地暗示。

“連跟主人都還沒照面,你就想走,未免太失禮了。”沐劍英不悅道。

“就是說嘛,我肚子餓得連腳都抬不起來了。”龍無名一屁股坐在椅上,盪著二郎腿說。“就算你背我,我也不肯走。”

“光曉得吃,當心吃壞肚子!”儂智高提醒地說。

“我娘說我的胃是鐵做的,就算吃豬吃的餿水也不會壞。”

“你是不是還想聞我的臭屁?”

“你再敢叫我聞,我就把你打得屁滾尿流。”龍無名揮拳警告。

“再?我忘了上次我是為什麼放臭屁?”儂智高猛眨眼皮。

“你的眼睛抽筋了嗎?”龍無名關切地問。

“我應該替你針幾針頭,看你能不能變聰明!”儂智高無可奈何地嘆氣。

坐在一邊,微微含笑的沐劍英,以羨慕的眼神看着他們打情罵俏,心裏暗自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和普姑娘有此情趣,但越聽越覺蹊蹺,忍不住打岔。“儂兄,你說話的口氣好奇怪,是有什麼事不對勁嗎?”

“我只是覺得打擾人家,讓人家為我們忙着張羅,過意不去。”

“老寨主很好客,你安心地坐下來等著吃飯吧。”

“我不餓,我只想早一點拜訪黔國公府,完成師父的遺願。”

“儂公子是急着要去黔國公府?還是不想留下來吃飯?”

“事到如今……”儂智高正想明講,一個頭纏白巾的老苗子氣喘吁吁地走進來,身後跟着一名手捧木盤的苗女。

“沐公子和兩位貴客遠道而來。小寨沒準備好吃的東西,剛才從外面打了幾隻野兔回來,現在還在烹調,怠慢之處,請三位見諒。”老苗子說了一口流利的漢語,在他說話的同時,苗女將木盤裏的茶杯拿出,一一放在三人面前,然後從茶罐中取一撮茶放入屋角的石鼎中點燃,鼎內香煙裊裊,滿室幽馥。

“麻煩老寨主親自打獵,晚輩實在過意不去。”沐劍英客套地拱了拱手。

“三位肯到小寨來,是小寨的光榮,想吃什麼儘管吩咐。”

“老寨主客氣了,寨里有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一旁的苗女將熱水倒入三人的茶杯中,然後與老苗子躬身而退。“三位請用茶,老兒暫先告退,去廚房看看。”

“老寨主真親切!”龍無名笑嘻嘻地說。

“就像我們去偷雞的那個寨子,他們也很和藹可親。”儂智高冷嘲熱諷道。

“儂智高,你是不是嘴巴癢?”龍無名眼一瞪,比吃人老虎還嚇人。

“兩位,喝口茶。潤潤喉,降降火氣。”沐劍英充當和事佬地說。

“這茶真好喝。”龍無名別過臉,將茶當水一口喝光。

“儂兄你為何不喝?”沐劍英啜了一口茶,不解地望着儂智高。

“喝茶傷胃。”儂智高警告地說。

氣得龍無名正想把茶從胃裏運氣噴到儂智高臉上,教訓他一番,但聽到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只好作罷;不一會兒普姑娘率了幾名頭頂著大木盤的苗女,一進來就把木盤放在桌上,熱騰騰的兔肉魚香,讓人看了垂涎三尺。

不,其實讓人垂涎的是洗凈了臉的普姑娘,她像變了個人似的,薄施淡粉,青絲攏發,身穿月白色對襟絲衫,腰束紅羅,月白色的軟呢褲,套了一雙尖腳的鹿皮靴,一對龍搶珠的耳環隨着她一顰一笑擺動的搖搖晃晃,更添無窮媚態。

沐劍英霎時看呆了眼,心頭小鹿怦怦亂跳,像個白痴似的傻笑。

“對不起,讓各位久等了。”普姑娘羞怯地垂下眼睫。

“普姑娘你好漂亮!”龍無名迫不及待地讚美道。

“是這身衣服的功勞,龍姑娘若喜歡,我還有一套可以送給龍姑娘。”

因為講的是苗語,儂智高全無反應,龍無名以胳臂戳了戳儂智高,以漢語問儂智高。“你覺得我穿上普姑娘的衣服如何?”

“拿來當壽衣不錯。”儂智高皮笑肉不笑地說。

“什麼是壽衣?”龍無名一臉困惑。

“就是生日作壽時穿的美麗衣服。”沐劍英趕緊胡亂編了個解釋。

“三位請趁熱吃。”普姑娘殷勤地將兔肉逐一夾到三人的碗裏。

“我不餓。”儂智高忽然把碗移開,不禮貌地拒絕普姑娘的好意。

這樣的舉動著實令普姑娘感到難堪,一個鼻酸,眼淚滑了下來,龍無名見狀立刻拉長了臉,指責儂智高說:“你把普姑娘惹哭了,還不快跟普姑娘道歉!”

“龍姑娘你別誤會,我不是哭,是沙子跑進我的眼睛裏。”

“你聽得懂漢語!”儂智高眼神咄咄逼人地看着嘴唇發白的普姑娘。

“儂智高!我要你馬上道歉!”龍無名手放在桌下,用力擰著儂智高的大腿。

“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我道歉。”儂智高扭著臉說。

“不,是我的錯……”普姑娘一個欠身,掩著臉跑了出去。

“儂兄,你何苦把氣氛弄得這麼僵!”沐劍英嘆了口氣,隨即追出去。

龍無名眉毛一挑,拳頭一握,一副要把儂智高打成肉丸子的模樣,儂智高連忙跪地,像條毛毛蟲匍匐前進,抱着龍無名的小腿,說出心中的顧忌,龍無名一聽立時頹坐在地,愁容滿面地說:“你怎麼不早說:”

儂智高像是小命從鬼門關前撿回來般鬆了口氣,坐起身,苦笑着說:“我眼睛皮都眨累了,你還想不透,我也沒辦法。”

“你明知道我一根腸子通到底,聽不懂暗示。”

“不明說,是為了顧及沐公子的心情。”儂智高聳了聳肩。

“沐公子是什麼心情?”龍無名皺著眉,一臉稚氣。

“他喜歡普姑娘,你不會連這也看不出來吧!”真是單純得無藥可救!

“普姑娘人美性好,我也很喜歡她。”龍無名嘆了一聲,肚子也跟着咕嚕叫了一聲,看着一桌的好菜,咽了咽口水問:“現在該怎麼辦?”

“你吃你的,你反正百毒不侵,等沐公子回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由你勸他回黔國公府,他一定會聽你的。”

“沐公子要是問我原因,我該怎麼說?”

這時沐劍英走了進來,對兩人的憂容視若無睹,賭氣似地拿起竹筷,邊吃邊說:“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你擔心他們在食物中下蠱。”

“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要留下來用膳?”儂智高百思不解。

“我在苗疆長大,對苗人養蠱的事再熟悉不過,兩年前,我和現在一樣奉父命到四處走走,途中遇到苗匪,所幸被水龍寨的苗人救到此地,對普姑娘一見鍾情,和她情投意合,但咱們漢人的婚姻講究的是父母之命,我向普姑娘表示,回到黔國公府向我父親稟明,然後再派人來提親,無奈我父親不答應。”沐劍英感慨地說。

“這次與普姑娘重逢,我想是天意,就算菜里有蠱,也是我應有此報。”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儂智高見沐劍英嘴角掛著神秘的笑意,立刻改變說辭。“看沐兄的樣子,應該是已經打定了主意。”

“我剛才向普姑娘說了,我要帶她回黔國公府。”

“如果令尊還是不同意呢?”龍無名不顧滿嘴的肉,吃相不雅,急切地問。

“那我就跟普姑娘回水龍寨,從此做苗人。”沐劍英毫不猶豫地說。

“好一個痴情漢!”儂智高哈哈大笑。

“彼此彼此。”沐劍英跟着大笑。

“你們兩個在笑什麼?什麼事那麼好笑?快說給我聽。”

見龍無名一臉迷茫,沐劍英同情地看着儂智高,兩人雖同是為愛放棄榮華富貴的痴情男子,但他已得到美人芳心,儂智高卻還要努力,他可以說是勝了他一籌,自然是樂不可支地笑得更大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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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髮羅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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