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心殘本
當慘叫聲終於停下后，心滿意足的老道閑閑地坐在一塊石凳上，臉上又恢復了那得道高人的氣派，兩眼深沉地望着高不可測的天空，悠然地道：“離兒啊，你可知道為師為何要突然帶你回來山中？”
“鬼才知道你這死老頭什麼神經呢！”依然還被那法術催長的野草死死捆住的少年鍾離低低地嘀咕了一聲，卻突然現身上纏着的野草又緊了幾分，直似想將他的小胳膊小腿一起勒斷般。
鍾離吃痛大驚之下，立時便恭敬無比地大聲道：“徒兒不知，請師尊見教！”
和這老道一起生活十幾年來，鍾離只怕從未如此的態度恭敬過，但效果卻是立竿見影的。只見師傅老道滿意地一笑后，身上緊纏的野草立時便鬆了幾分。
但老道卻沒有馬上回答鍾離的話，繼續兩眼出神地望了天空片刻后，才低頭望着被雷得外焦里嫩的鐘離，卻又突然轉了話題，和聲道：“鍾離，以前我常和你說我天心宗如何如何，想來你也從未相信過吧？”
以前老道確實常跟鍾離講些天心宗在修真界是如何的有地位，天心宗的祖師又是如何的法力高深，白日飛升的又有多少多少等等。那時從未見過老道使用真正法術的鐘離，一直認為收養自己的老道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而已，對什麼飛升之類的更是嗤之以鼻，只當是神話故事來聽，還真是從來沒相信過。
但鍾離學了乖，知道形勢比人強，依然恭敬無比地道：“師傅道法高深，通曉天機，徒兒資質魯愚，一時不明白師傅的高明之處，也是情有可原。”
鍾離本以為這番話中規中距，滴水不漏，原不會有什麼疏漏，誰知道話一說完，一道天雷便從天而降，正正地落到鍾離身上，原本三分熟的皮肉立時便成了五分熟。
老道笑得天清雲淡，和藹無比地笑道：“高深你個頭，通曉你個鬼！”
鍾離：“……”
老道長嘆一聲，悵然道：“其實那些話確實是騙你的，天心宗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門派，有沒有飛升的祖師，甚至有沒有這個門派，卻是連我也不知道！”
“什麼？！”鍾離剛見識了這個江湖騙子用出真正地道術。正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老道其實是個真正地得道高人。哪知這得道高人立時便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事實上你猜得沒錯。老夫……地確只是個靠招搖撞騙為生地江湖術士而已！”
啊？鍾離徹底呆住了。
聽了老道地話后。鍾離才終於明白這個得道高人。為什麼會說自己是個騙子。
老道跟鍾離一樣。也是無父無母地孤兒。自小便靠些小偷小摸偷蒙拐騙地過活。到年長后。因閱人無數善於揣摩他人心理。便憑其三寸不爛之舌。再加幾本《梅花算數》《風水大觀》之類地出版物。搖身成為一名風水命數無所不精地“大師”。
本來老道這一生。也許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去了。但也不知是祖宗積德還是怎麼地。卻被他碰上了一樁大機緣！
那年四十歲的老道，因騙了一名在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事後不得不連夜跑路，卻因不熟地形，慌不擇路之下跑進了一座無名荒山中，更倒霉的是眼看就要甩開追兵時，卻一腳踏空，掉進了一個深洞之中，差點沒把老道摔死。
在那個山洞裏，老道卻意外地找到了一本不知什麼年代留下的、殘缺不全的秘籍，名為《天心總決》。常年專研此道的老道一翻之下便現，從築基煉體到渡劫飛升，從煉丹制器到佈陣畫符，這本秘籍上記載的各種修行之法包羅萬象、玄奧精深，卻聞所未聞，決非地攤上那些出版物可比。
心知撿到寶的老道立馬便欣喜若狂地找了個清靜之地——也就是這片竹林，按着秘籍上的修鍊之法靜心潛修。
開始時還算順利，雖然秘籍殘缺不全，在許多關鍵處都有缺漏，但在幾顆同在山洞中獲得的丹藥幫助下，老道還是順利完成築基這一步驟，一隻腳正式跨入了修真之門，幾個低級道術使來也是象模象樣。
但好景不常，丹藥快要用完，老道卻在將近十年的時間裏再無寸進。不死心的老道在仔細鑽研了天心總決后，再結合自己的判斷，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不知是不是人類對自然破壞得太厲害的緣故，地球上的靈氣日漸稀薄，到得現代，比之修真界最輝煌的古時，已相差以萬里計！
靈氣之於修真者，就如同草木之於水、飛鳥須乘風一般。沒了靈氣，修真者也日益沒落，別說是得道飛升，便是結成元嬰長生不死，也已是痴人說夢而已。而隨着人類科技越來越達，科學觀念越來越深入人心，修真，早已成為傳說中的神話故事了。
天心總決上也記載有練丹之術，老道吃的那幾顆築基丹的配方煉法，上面也有記載。死心不息的老道便再度開始遊歷天下，妄圖尋找靈藥，再自己煉製靈丹。在山洞中得到的靈丹，已不足支持老道繼續修鍊了。
但老道很快便明白，尋常草藥對他沒有半點用處，而真正的靈藥卻隨着靈氣的日益稀薄，大多都早已絕跡。老道找了大半輩子，也不過找到兩三種可供使用的靈藥，卻連那築基丹配方上一半的材料都沒找齊。
終於明白事不可為的老道，心灰意冷之下便再次披上了江湖術士的外衣，開始重新嬉戲紅塵。偶然遇上一名棄嬰，有感於自己無親無故，老來也無人送終，便一時意動，收養了這名棄嬰，取名為鍾離。
同時，也因為老道所學來自於那本《天心總決》的緣故，老道編排出一個什麼天心宗，一直以天心宗傳人自居。
一通故事下來，鍾離直聽得是目眩神迷，如果不是剛才親眼見到老道用出道術，他絕對會以為這老道又在鬼話連篇了。
老道手上一動，明明空無一物的手上卻突然多了一本古樸黃舊、看上去殘破不堪的厚厚書籍，再將手指上戴着的一枚光澤暗淡看上起毫不起眼的黃銅戒指也一併除下，一起放到了鍾離面前。
“離兒，你我名為師徒，實為親人。這些東西都是我從那山洞中得來的，現在便全留給你了。”
“這本書便是那天心總決，這枚戒指卻是件寶物，戒中自有天地，可容萬物。裏面的丹藥僅剩三顆，剩下的幾件事物，我卻一直沒能現它們的用途。”
“除了這些之外，戒指中還有我這些年來製作的一些普通丹藥和符咒，雖然於修道無用，但保你一生無病無災，卻已足夠。”
“離兒，在這地球之上，修真已不可為！是否要練這本天心總決，由你自己決定。只是，我卻不希望你如我一般，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夢，蹉跎一生！”
一本厚厚的天心總決，一枚人間至寶的儲物戒指，就擺在鍾離眼前，放在往日，鍾離只怕會高興得跳起來。但現在，他卻看都沒看這些東西一眼，只是獃獃地望着老道。
從老道彷彿託付後事般的話里，鍾離隱隱聽出了一絲不詳之意。
“死……死老頭，你想幹什麼？難道你想……難道你撒手不管，要把老子一個人留在這世上？你……你休想！”
不論平時這師徒兩人如何嬉笑怒罵，但彼此都清楚，對方便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的牽挂！
老道哈哈一笑，和聲吟道：“鍾離，終離！緣來之時盡相聚，緣盡還須終分離。老道我一生用相術騙人無數，沒想到唯一算準的一次，卻是自己的死期！”
“死……死老頭……爺爺！”鍾離終於明白過來，忍不住嘶聲大叫，雙眼早已是淚眼模糊。
聽着鍾離第一次叫自己爺爺，老道欣慰地閉上了雙眼，低聲道：“離兒，你天性散漫，不喜拘束，日後不管你為惡為善，只需謹記‘問心無愧’四字，便足矣！”
“天機莫測，大道難尋！我去也……”
與鍾離相伴一生的老道，就這麼盤坐院中，帶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