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童劍旗耳朵聽着羅魁的話,眼睛卻只是怔怔的望着風城,心裏的驚恐已完全佔據了他的思惟。

「風城…這是你早就計劃好的嗎?」童劍旗用着極大的力氣壓抑着,使自己表情和語氣可以平淡些。

他不想誤會風城背叛自己,他甚至馬上想到,或許風城情有苦衷,然而在這樣的時侯,這樣的空間,他卻不知怎麼問,因為他深怕一開口會不小心「拖」了風城下水,可是現在不問,自己還有機會嗎?

風城沒有回答,然而他的表情已讓童劍旗心頭溢出一股從未有的恐怖。自認識他以來,童劍旗從未見過這男人臉上出現這麼冷酷的表情,是種深刻的陰狠及仇恨。

「是,是我計劃的。」他的聲音也從未有的冷漠。

童劍旗像被一道悶雷擊中,覺得頭昏眼花,好不容易擠出一抹冷笑,卻掩不住的激動道:「計劃?只是為了要殺我嗎?那你曾有很多機會,不是嗎?」

風城避開他的注視,似乎在考慮怎麼回答,羅魁卻已在一旁道:「因為我們的目標是顧雲逍,你的殷旗箭很嚇人,可是顧雲逍卻更留不得,他流竄數省,連結着四洞六寨,鎖拿了他,這幾個賊窩便串不起來,個個擊破便容易了!而風六爺認為,只要捉了你,那個顧雲逍就會自動送上門了!」他揚起下巴,遠遠望了望,才低聲對着風城道:「風城…顧雲逍…似乎沒有來!」

「是這樣嗎?」童劍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再追問一遍,然而,他真的很想知道,這是真的嗎?是真的嗎?可是他卻又不望向風城,只抬起頭,看着天空。但見蔚藍的天,朗朗無雲,日光正溫柔的鋪滿四周。好暖的陽光,好靜的郊野,童劍旗閉上眼,貪婪的享受着熱烈的照拂,他多麼希望這道陽光可以化去心頭這急速冰封的驚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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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室里充斥着令人反胃的怪味,是血腥與汗水甚至和些尿騷味與嘔吐物所組成的空氣。

風城過去號稱兩江俠將,不為別的,正因為他做事帶點江湖豪俠的味道,也就是說,在某些時侯,他並不反對向心狠手辣的強盜馬賊刑求折磨,甚至,他還因此感到快活,有種出口惡氣的感覺。

所以,每次走到這個地方,他心裏都相當平靜,沒有半分過度的憐憫,因為他自諭不是個嚴正守律的將官,但卻自信,每個由自己親手送進刑室里的人,不是罪大惡極就是兇狠陰毒,他們被刑求、逼迫,風城都只會冷眼旁觀。

但這次,瞧着童劍旗被人牢牢固定在刑架上,頭垂的低低的,披頭散髮,雅素齊整的衣着零亂不堪,無一處不是血漬,他的心不禁急遽的奔騰起來,而當眼光好不容易自他鼻青臉腫的五官流轉到他胸膛時,更幾乎要背過了氣,因為那裏,已被燒紅的烙鐵印的血肉模糊!風城下意識撫住了心口,活像那焦傷貼到了自己胸膛,竟有種撕心裂肺的痛楚…

童劍旗被重傷的意識模糊,但一警覺有人進了來,全身不由自主激凌一顫,用儘力氣抬起頭,驚恐的轉着珠子…直到分辦出來人是風城時,他一向驕矜的雙眸忽然汪滿淚水…

「你…」他說了個字,卻沒再接下去,眼淚已與臉上的血漬和成一團。

「你…也想…打我嗎?」童劍旗吃力的吞了口水,眸子裏的不可置信重重的敲擊着風城胸口,讓他忍不住想偏開了頭。

風城心一抽道:「我只是想問你…顧雲逍的下落…」

童劍旗凄涼一笑道:「你覺得…我現在還會跟你說嗎?」

風城背轉身,喘了好幾口氣才咬牙道:「你非說不可!」

「為什麼?」童劍旗的眼淚不可克制的一直掉,但是語意卻冷漠的嚇死人:「就憑我曾經這麼迷戀你嗎?」

「我不想再聽到這些!」風城轉回身,痛苦的瞪視着他,低吼道:「你現在必需告訴我,顧雲逍到底逃往哪裏…不然…我保不了你了!」

童劍旗抬起血紅的雙眸,冷冷的望着他道:「保我?你保我什麼?」

「你知道嗎?他們想砍了你的手,好替羅魁的弟弟出氣,李大人也同意了!」

面對眼前這男人的背叛及慘酷的刑求,已讓童劍旗心力交瘁,現在又聽到他們想砍了自己的手,不禁嚇的全身發冷,但是一股難以壓抑的不甘卻又教他忍不住意氣道:「要砍…就…讓他們砍啊!我…無所謂!」

「殷旗劍!」

童劍旗怔怔望着他,好半晌才充滿痛楚道:「在你設計抓我后,我已經生不如死了,他們要怎麼對我…我真的無所謂…」

也不知怎麼,聽到他這些話,風城鼻一酸,幾乎要哭出來,但是那堆積如山的村民屍身忽然躍出眼前,他不由的愣愣退一大步,不可置信的望着這雖然面目全非,卻仍如此魅惑人心的面容,咬牙道:「殷旗…劍,你不要再說這些話了…我看…透你了!你心腸實在太過狠毒!我只能說…如果你再執迷不悟…下場只會更凄慘!」

便在這時,刑室的門鎖被解了開,羅魁和兩個刑兵緩緩走了進來。

童劍旗一看到他們三人進來,就倒吸一口涼氣,原本目空一切的無畏眼眸,忽然變的膽怯,直驚悸的瞪視着。

羅魁已整整三天都帶人來整治他,每天的花樣各不同,卻都幾乎讓他在生死邊緣遊走,長那麼大,他沒如此委屈無助過,以往,天塌下來有兄弟,要不,是顧雲逍擋着,不管多麼顛沛流離的日子,他都只管着自己的任性就好了,可如今,在自己豁出生命,認為終於走向希望時,卻是把自己推向了最可怕的地岳!

風城當然看到他神情的變化了!

在這一刻,風城第一次為了自己的出賣感到痛苦,他發覺,那些村民的屍身再血腥,童劍旗的手段再殘忍,竟仍壓不下自己捨不得童劍旗受虐的情緒。

「羅魁…」風城壓抑着驚覺,忍不住擋在他身前道:「我們必需利用他來引出顧雲逍…所以…不能再用刑了…」

羅魁端着方正的臉,嚴然的望着風城道:「你放心,我不會那麼輕易讓他死的…」

風城心一驚,全身竟忍不住發抖,不由得僵硬的望向童劍旗,只見他嚇的臉都白了,劇烈起伏的心口,把他胸膛的烙傷震的拚命冒血,可是他似乎已感受不到痛楚了!

平時,羅魁對風城是很敬重的,但是,這段日子,只要一牽扯到童劍旗,他幾乎完全聽不下話。現在,他更是不顧風城阻礙,陰森的笑道:「童劍旗…沒想到,你也會害怕啊?」說著,他又收斂笑容道:「你在殺人時,怎麼就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呢?」

童劍旗在深吸口氣后,總算鎮靜了下來,他絕望而匆匆的看了風城一眼,便露出他招牌冷笑道「呵!殺人…是我的興趣!」

羅魁登時目露凶光道:「很好!那麼,我就讓你的手,永遠殺不了人!」

風城登時心一跳,理智頓失的拉住羅魁手臂道:「羅魁!你…不能這麼做!」

羅魁沒有看他,只咬了咬牙道:「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他可以用這雙手把箭射進阿越的腦袋裏,為什麼我就不能砍了它?」說著,他手一抖,掙開了風城的阻撓,向兩個刑兵擺了擺頭。

刑兵兩人淡然一笑,隨及走向一旁的刑具,東挑西撿起來。

最後,一個刑兵拿起了一支大斧,故意在童劍旗面前晃了兩晃,那白森森的斧刃幾乎貼面的朝他揮過,讓童劍旗差點叫出來。

「羅爺,要先砍那一隻手?」

羅魁淡然一笑道:「不要砍一隻,我要一根根手指把它弄斷!」

童劍旗心一驚,終於忍不住呻吟了起來,他吞了吞口水,求饒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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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廷安腳步很迫切,似乎拚了命在跑着,已經跑了整整一個時辰了吧!

四周的冷空氣不斷的吹拂在童劍旗身上,讓他全身忍不住顫抖。他想抬起頭,卻覺得頭重腳輕。儘管全身熱呼呼,像泡在熱湯里一樣,但那種熱,讓他完全失去了力量,只能這樣依在藍廷安的背上。

「廷安…你…會累壞的…」童劍旗軟弱無力的聲音自耳旁輕飄飄響起。

藍廷安腳步沒停,語意急迫道:「劍旗,你別睡!再一會兒就到鎮上了!」

「我…想回家…我好累…好冷…」

回家…他又在想家了…

藍廷安一聽到他又提到回家,心裏就慌亂起來…

離開童家已經一個多月了,這之間,童劍旗從沒提過後悔兩個字,但是,他的情緒從驚駭變得平靜最後是沉寂,藍廷安全瞧在心裏。他明白,或許童劍旗是走到近日才了解,他們兩個該是不可能再回童家了…永遠也回不去了…

若不是這一場大病,他應該會忍下這切切的思鄉之情,不讓自己為難…只是,如今,他是整日的想家,強烈的想着…

我該怎麼辦…難道就真的讓劍旗跟我過着漂泊流離的生活?真的讓他完全和童家斷絕關係?他才十五歲啊!我怎麼能如此自私的讓他的未來充滿不安與痛苦?

藍廷安這段日子不斷的問着自己,卻怎麼也想不出答案。

只是,他真的不想放開這個稚氣的容顏,因為,自己早就把生命跟靈魂完全出賣給他了…然而,看着童劍旗越顯蒼白空洞的神采及近日的沉重病,藍廷安的心幾乎要榨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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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入客棧,他們就引來許多異樣的眼光。除了因為他們身上的衣着實在太過單薄外,還有外表的落魄與滄桑,都讓人覺得像是乞討為生的流浪漢。

迎門的店小二是個精幹的小夥子,他轉着骨碌碌的眼睛,將他們由上看到下,隨及才露出一抹為難的笑道:「客倌…您背上的小爺看來像是病了…」

藍廷安忙道:「是病了!所以我要個天字號房,順便請小哥到鎮裏幫忙請個大夫…」

「天字!?」店小二眨眨眼,苦笑道:「客倌…我想,您還是直接將這位小爺送去看大夫吧!這樣比較妥當些!」說著,他走向門口,搖搖指向一方道:「那,看到沒,那掛個招牌呢!含心館,裏面有個梁大夫,是我們鎮裏的大善人,仁心仁術,您就直接去找他吧!不管有沒有銀子,他都會醫的!」

藍廷安原本還當作這店小二是一片善意,卻是聽到最後才明白,他在嫌棄自己的困,不由得一陣怒火中燒,咬牙道:「小哥,您沒聽到我要的東西嗎?」

「聽…當然聽明白啊!可…小店的房間全滿了呀!」

藍廷安瞧着店小二那不冷不熱的神情,不由得氣的胸膛起伏,正想掏出懷中的隨身翠玉替代錢財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自身畔響起…

「這位兄台若不介意,我的房間先借你吧!我看…您背上這位小爺病很重,不要再出去吹風了,我去幫你把那梁大夫叫來!」

那是個紅面粗獷的漢子,濃眉大眼,本也算個俊生,可惜一個酒糟鼻破了相。但是那堅定的眸子與語氣,卻讓人感到他該是個相當具城府的人。

「…那…就先謝過這位兄台了!」藍廷安闖蕩江湖多年,一眼就認出眼前這漢子的出身必定不凡與複雜,因此下意識就想拒絕,但是背上的童劍旗全身沒命的滾熱,讓他不得不答應下來。

「人,在外靠朋友嘛!這有什麼!」說著,紅面漢子轉身就朝店小二丟了個大元寶道:「去請梁大夫來吧!」隨及引着藍廷安朝二樓客房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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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面漢子自稱姓朱,朱文臣,他爽快的把床鋪讓給了病厭厭的童劍旗…

陰暗的房間裏,昏黃搖晃的燭光,藍廷安正背坐着自己和這陌生的漢子在桌前喝酒談話…

躺在床上,意識模糊的童劍旗雖然昏沈,卻清楚的感到朱文臣幫藍廷安倒着酒,豪爽的笑着,說著一串串他聽不明晰的話,可是整個氣氛都告訴他,朱文臣似乎很喜歡藍廷安。

也不知怎麼,儘管他沒聽到藍廷安有什麼熱烈的反應,心裏卻對這朱文臣有些不舒坦,強烈的不安讓他想爬起身,打斷他們的交談…於是,他吃力的動着,可沉重不堪的身體卻溫文不動…這一不如意,心裏就越加煩躁,便就更加討厭起朱文臣…

「…廷…安…」

童劍旗微弱的近乎無聲息的呼喚,一下子就鑽入全身警備的藍廷安耳里。

藍廷安像電擊似的跳起來,衝到他身前,急迫道:「怎麼樣?你叫我嗎?」

童劍旗將發燙的手自被裏挪出來,摸索着,藍廷安馬上就將他握住,溫聲道:「你要什麼?」

「我要你在這…陪我…」

藍廷安一怔,下意識想點頭,卻突然意識到朱文臣的存在,便彎下身,靠向童劍旗臉頰旁,耳語道:「劍旗,從現在起別叫我廷安,叫我雲逍,顧雲逍…你呢,則是殷旗劍,明白嗎?」

「為…什麼?」

「噓…你別問!明白嗎?」藍廷安馬上又坐起身,淡淡一笑道:「你快睡,我在那邊陪你。」說著便放開了他的手,走回桌旁…

「你這位小少爺要什麼嗎?」朱文臣爽朗一笑道:「要不要讓店裏廚子幫他煮個什麼東西吃?」

「不用了!自災區逃來,累壞了身體,梁大夫說他需要多休息!」

朱文臣會意的點點頭,隨及側着臉,避開藍廷安的身軀,遙遙望了童劍旗一眼…

童劍旗不喜歡他。真的很不喜歡。尤其四目相對后,童劍旗覺得,他看自己的眼光,竟帶着一種挑釁,一種冷眼旁觀的笑意。像是在跟自己爭奪什麼,卻不屑自己的存在般…讓人感到莫明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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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劍旗不知自己躺了幾天,但是心裏對朱文臣存在的不爽脆卻積蓄着,好不容易,今早一睜開眼,沒見到朱文臣,只見到藍廷安正在桌上專心的搗着葯,他忙努力的爬起身,坐靠床上…

「廷安…」

「你醒了!剛好!葯也熬的差不多了…你等等,我去舀!」

藍廷安溫柔的笑容,一下子便抹去童劍旗心裏的煩悶,讓他先前的不舒坦瞬間就煙消雲散。便也露出笑意萬分配合的點點頭。

藍廷安坐在他身前,悉心的將湯藥吹了吹,正想喂他時,房間的門卻被啞然推開…

「顧老弟!看我給你們買了什麼!」說時遲哪時快,這朱文臣已又出現眼前!

藍廷安停下手,回過頭,勉強的笑了笑,隨及將湯藥奉到童劍旗雙手上道:「殷旗…來,把它喝了!」說罷,竟不等童劍旗反應,已站起身,走向朱文臣…

「朱大哥,您太客氣了!咱們萍水相逄…怎麼勞您一再破費!」

朱文臣裂嘴一笑,隨手一拆包袱道:「唷!你還跟我客氣什麼!這天寒地凍的,你們兄弟倆衣衫這般單薄,沒換個暖的,待一出了客棧,你這小少爺又受了寒!不更麻煩!」

藍廷安本來還在想用什麼理由拒絕這個多餘的施捨,然而,一看到是衣服,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在相處的第二天,朱文臣就坦誠的告訴他,自己是個隱於市鎮的通緝犯,在岳陽鎮後山有個根據地,裏面聚集的儘是滿手血腥殺人如麻的強盜,而他,則是寨里的首腦之一。

藍廷安不知道朱文臣選擇告訴自己真相的用意在哪裏,但眼前,桌上這些華美的錦衣玉袍,卻讓藍廷安深自矛盾起來…

饑寒交迫他不是沒有碰過,即便長日隱於山川野嶺他也有辦法過的自在,可是,帶着童劍旗這樣一個自睜開眼就是在錦衣玉食,華樓高宇的人,根本無法適應這顛沛流離的生活,再加上逃出童家時,是在如此匆忙的狀態下,實在沒有時間帶足財物,所以身上的盤纏不到七天就已全部用盡…

爾後的十來天,他們都借宿在大大小小的農莊、破廟裏,吃的是藍廷安獵來的野食與討來的粗劣米飯,他們茫然無措的往北走,漸漸碰到了氣候轉變,就這樣,童劍旗終於倒了下去…

所以,眼前,童劍旗十分需要這些東西,然而他卻明白一旦拿下了,必將帶着童劍旗又跨入另一個黑暗的世界…一個他也無法控制的世界…

沒有黑暗世界的收容,我們又該待在哪呢?即便天地遼闊,藍廷安卻覺得自己和童劍旗根本沒有任何藏身處。

或許,朱文臣便是看穿了我們的困境吧!所以,他想引我們進入他的世界…

藍廷安手裏抓着衣服,用着若有所思的眸子望着朱文臣,似乎想從他的神情里,抓出一點徵兆,讓心頭有所準備,好面對未來可能的命運,可是,朱文臣實在太深邃,他根本半點也瞧不透…

「殷旗都可以坐了,看來是好的差不多了…」朱文臣又穿過藍廷安的身體,望向童劍旗,朝他淡然一笑道:「我想,明後天,咱們就可以走了!」

走了?走去哪裏?

童劍旗望着這討厭的笑容,狐疑的眨眨眼,心裏的不安持續擴大。他想開口叫藍廷安,但是,朱文臣的雙眸卻像漫着迷魂術,讓他獃獃的問不出話…

「好了,雲逍,你幫殷旗換一下衣服,老哥有些事得去辨,明日才回得來,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帶你們走的!」朱文臣自懷裏掏出一個小錦囊塞入藍廷安手中,輕聲道:「雲逍老弟,如果在明日午時,老哥沒來得及趕回,你們就別等了,自個兒走吧!」說著,沒等藍廷安反應,揮揮手就走了出去。

童劍旗很想拒絕這些東西,但是,那溫暖的錦貂毛皮一下子就襲入心口,他怔怔的接過手,用臉頰測試着,好柔軟的觸感…雖然,比之過去自己任一件袍子還粗劣,但,他覺得自己竟然不想放開了。

「殷旗…把它…穿起來吧!」藍廷安坐在他身畔,不帶任何感情的說著。

童劍旗摸不出他的喜怒,便點點頭,順從的換穿起來。

「暖和嗎?」

童劍旗愉快的點點頭道:「很暖和!從未有的暖和!」他從不知道餐風露宿的一個月可以讓自己對於溫暖這麼痴迷。

藍廷安淡然一笑,隨及整理起東西…

「廷安…」

藍廷安停下手,回身道:「殷旗…以後你要叫我雲逍…明白嗎?」

童劍旗皺着眉,眨眨眼道:「我們為什麼要改名字呢?」

藍廷安緩步走到他身畔坐了下來,突然緊緊抓住他的手,眼光卻半分不敢正視他,沉聲道:「殷旗…我們…已經無法回頭了,你明白嗎?」

童劍旗被他的話震的有些心慌,不由得喘起氣來。

不一會兒,藍廷安忽地就溜下了床鋪,屈膝而跪,整張臉埋向童劍旗掌心,痛楚的說著:「殷旗…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你…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有更好的未來!更好的命運!你不該在這裏生病!不該在這裏流離!不該和我一起的!」

因為在意他,所以要求他留在身邊,而為了讓他留在身邊,他想做的任何事自己都願意配合─包括,那令人不明所以,卻讓人無限迷戀的性愛渲泄─換句話說,從心頭生起專占藍廷安的念頭開始,童劍旗都只是順着自己的心意做出反應!

雖然,在逃出家裏后,過了這麼一段混亂失序的生活,才令他驚覺未來將有重大改變,可是這份驚覺仍是那麼模糊…模糊到只要藍廷安在身邊,他都覺得也沒什麼的地步…

所以,他實在體會不出,這段日子,藍廷安為什麼要無時不刻的和自己道歉,為什麼總露出如此悲傷的表情…為什麼不再對自己熱切的碰觸…

藍廷安的懺悔並沒有讓童劍旗心安,相反的,還讓他感到萬分恐懼,甚至忍不住顫聲道:「廷安…你…後悔了嗎?」

後悔…是啊!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明明無力背負後果,卻不剋制住情慾的翻攪,任地將你拖入了這進退兩難的困境…我是後悔啊!

但是,藍廷安知道童劍旗的意思並不是如此,也知道自己的解釋,他不會懂!

所以便在他掌心裏搖了搖頭,壓抑住激動道:「我怎麼會…後悔…我只是覺得讓你受苦了!」他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抬起頭,強顏笑道:「如果我…沒有招惹你,你現在還快快樂樂在家裏呢!怎麼會…流落到這外地來,連個象樣的衣服都沒有呢!」

童劍旗接受了他這解釋,心頭不由得鬆了一大口氣,燦爛一笑道:「你別這樣說!」他順手將藍廷安拉到床上坐着,然後側着頭,思慮一會兒,鎮而重之道:「不過…廷安,實話說,我…有想過這個問題!」

藍廷安怔了怔,只覺心裏急遽一跳,忙道:「你…怎麼想?」

童劍旗垂眼默然一會兒,才又認真的望着他道:「我想過,我現在跟你逃出了家裏,心裏很想爹,也很想娘…很想大哥他們…更擔心五哥的傷…所以心裏很苦…」他頓了頓,眨眨眼又道:「可是,我卻知道,如果我現在沒跟你逃,而是在家裏想你,會更苦…」

藍廷安獃獃的聽完他的話,整個人被一股強烈的感動擊的混不覺麻癢…只覺眼睛很酸,鼻頭很酸,心口很酸,酸的說不出半句話,只能緩緩張開手,擁住童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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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劍旗攤坐在囚室邊,他的四肢血跡斑斑,各自用着奇怪的角度歪斜的伸向一邊,看來似乎都被打斷了,臉上、嘴角全是吐出的血,有黑有紅,十分凄慘。原本晶亮的眸子也被黏稠的血液糊的睜不開,只能露出一小片細縫…

隔着柵欄,眼看着清華生輝的童劍旗變成這副樣子,風城駭的肚子的傷都抽痛起來,忍不住道:「殷旗…你…覺得怎麼樣?」

童劍旗空洞茫然的眼睛,無力的飄向一旁,半句未吭。

該怎麼回答呢?要回答什麼?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當自己將遭受殘酷的刑求時,風城竟是選擇轉身離開后,童劍旗只覺得,過去對風城的愛戀痴狂已漸漸化為冰點了…

童劍旗的忽略讓風城有些尷尬,不由得也定下神,將囚室的守兵趕出去,才蹲在柵欄外,沉聲道:「殷旗…我必須問你一件事…東花村以西的屠殺還在繼續,可是癸秀山的路上也有人拿着你的招牌令箭在作案,到底哪邊才是顧雲逍!」

看着童劍旗悶不吭聲的躺着,風城怕他是痛到說不出話,心裏實在比吃了黃連還苦,便深吸口氣,溫聲道:「殷旗,就算我拜託你…告訴我吧!你…不要再給他們理由用刑了,好不好!」

「殷旗…你到底在想什麼?我真的拜託你,快說吧!」

氣氛還是僵持了好久…風城匆匆站起身,煩躁不堪望着他…

這男人是心狠手辣的!這男人是殺人如麻的!但是,這男人偏偏讓他的理智和感情激烈的拉扯…讓他一直在是非黑白間擺盪,即便下了決心將他鎖拿了,那絲絲的悔意仍讓風城心慌意亂…對,是悔意…風城知道,當看到他出現在王棋坡時,心頭就後悔了!

尤其見到那張清冷的容顏與痴狂的雙眸,在在讓他質疑起自己的背叛,是不是根本為了見他一面!

因為沒有方法可以再見他,因為止不住瘋狂的思念,因為忘不了這份難解的情意,所以,選擇背叛他!?那麼,是不是也可以說,我根本是因為得不到,所以就想乾脆毀了他?

風城抓着頭皮,幾近顛狂的在囚室外踱着…踱着…踱着…他的心也如在利刃邊緣繞着…繞着…滴着血…滴着血…

「雲逍…不會殺人…」一個近乎絕望的聲音,平淡淡的響了起來…

風城混亂的情緒煞時被拉緊了。

「什麼!你說什麼?」

「雲逍不會殺人…他從不會殺人…」

「你…在說什麼啊!?」風城聽明了話,心裏冷然一揪道:「殷旗…現在沒有時間跟你爭論…」

「雲逍不會殺人…他從…沒有殺過人…殺人的…是我…一直是我…」

顧雲真的沒有殺過人…雖然這聽起來多麼的不可思議…然而,他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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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藍廷安和朱文臣一起出寨辦事,結果今天早上只有朱文臣一個人回來,這不禁讓孤身待在寨上的童劍旗不安起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向大帳,卻還是不敢進去。因為一上寨后,他就知道,朱文臣原來是身系幾十條人命官司的通緝重犯。而且大帳里,無時不刻傳出粗鄙狂野的笑鬧聲,更是讓身為名門之後的他相當不適應。

說來,他實在不明白藍廷安為什麼想跟着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惡人到這裏逗留。即便他感覺得出他們之間似乎存在着某種特殊交易,卻怎麼也想不清爽。

藍廷安當然也查覺了他的不安,便向他保證,只要給他半年的時間,他會帶他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哪怕是天涯海角……

童劍旗明白藍廷安的心意,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每次回想到這四個字,心裏總是漾着強烈不祥的情緒。

他不喜歡”天涯海角”,很不喜歡,總覺得,那是個相當凄涼孤獨,沒有退路的地方…

「殷旗!你來啦!正好!」朱文臣粗獷的身形突然出現眼前,他爽朗的朝他招招手,叫他進帳里。

到目前為止,童劍旗還是覺得朱文臣對自己有種莫明的敵意,雖然他一直掩飾的很漂亮,但,他還是能敏銳的查覺出來。可現在,他實在很想知道為什麼藍廷安沒有跟着回來,便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大帳里,十來個粗豪男人聚成兩大堆,正狂放的喝着酒,聊着不着邊際的話,等童劍旗一走進去,個個就停住了聲音,抬起頭,橫眉豎目的望着他。

童劍旗被他們這麼無禮的目光瞧的肩頭陣陣發麻,混身不舒服,好不容易走過人群,到了朱文臣前頭,才急速喘口氣,白着臉道:「請問朱…寨主,雲…逍怎麼沒跟你回來?」

朱文臣刻意的溫和一笑道:「他說要去拜訪個故人,會晚個一兩天回來!」說著,他回身拿出一把包覆著粗布的硬弓,遞給童劍旗道:「來,這是雲逍要我先帶回來給你的!」

童劍旗聽到是藍廷安送的,忙伸手接了過來,三兩下就將粗布拆了開來,一把漆上銀粉似的獵弓登時出現眼前。

「他啊,在選這弓時,我還以為是要自己用,結果沒想到是買給你的,他還說,你拉弓很有一手呢!」

這把銀光燦爛的獵弓,讓在場的大漢們個個忍不住睜着銅鈴大眼盯着,齊齊的露出嘖嘖讚歎。有的甚至走上前來,貪婪也似的伸手要撫摸。

童劍旗雖然害怕這些散發暴戾之氣的硬漢,但一醒悟他們要碰觸自己的東西,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忽地爬上心口,不管三七廿一的推開他們,怒道:「別碰!這是我的!」

他激烈的反應,登時讓粗漢們翻了臉,其中更有人順口罵出了混話又道:「了不起嗎?中看不中用!哼!」

「你這小娃兒會拉弓?你他媽的見鬼!」

童劍旗本來害怕的情緒被他們一激,突生了一股倔強之氣,挺起胸,學起他的惡話道:「我會啊!你會嗎?跟我比的過,你才他媽的見鬼!」

「唷!聽起來好象當自己是個神射手!?」那人不以為然的又道。

「跟你比,綽綽有餘!」童劍旗翻翻眼,不再理他,只跟朱文臣勉為其難的點個頭道:「朱寨主…我回房了!」說著,轉身就跑了出去。

在寨里,朱文臣安排了一個獨立於大帳外的小屋給童劍旗和藍廷安,因此,童劍旗幾乎是直奔小屋后,就興奮的坐在床板,開心的把玩着獵弓。

想到當初,藍廷安第一次送自己的銀弓,比這把可高雅珍貴許多,只是這般匆匆逃離家門卻忘了將它帶走,不過,只要是出於藍廷安的心意,他就感到萬分欣然。

就這麼在房裏比比劃划測着拉弓力度,當然比不上實地演練來的合心,轉念一閃,乾脆又走出了門,直在寨子四周找着獵物練習了起來…

藍廷安確然和朱文臣訂下了一個交易。

便是以過去自己曾經多次幫童家替官府護鏢的經驗,幫朱文臣策劃劫持皇商財物的地點及逃退路線。而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因為,他需要一筆錢。很大的一筆錢。

朱文臣答應他,他不用出面劫掠,只要讓他們成功,便將所得財寶一部份,送他作為報酬。

所以,即便他知道,這一步將是把自己的人生推入一個掂不出深淺的黑沼,也知道這將殺死那學武以來,以正義凜然期許的自己,可是,他卻沒有時間思考,也無法去思考…

因為若想在短期內給童劍旗一個無慮無缺的生活,這個險就必須冒,這個良心就必須昧。

「只要給我半年的時間…只要三個案子,我就不再這樣做了…而我們可以逃到天涯海角,找一個只屬於我們的地方安定下來…」藍廷安這樣跟童劍說著,也這樣跟自己說著,然而,他卻不知道人生有種狀況叫做:世事難料…且發生之快,讓他根本毫無心理準備。因為,就在他遲回的這一日,”世事難料”就降臨了!

算來,他已七天沒見到童劍旗了!他實在好想念他倔強任性的眸子。因此他一步上寨,還沒見朱文臣,就先趕去小屋見他。

而一進屋,他也如意的看到了。只不過,在青天大白日的午後,童劍旗竟然是矇著被,縮在床板一角。

藍廷安怔了怔,忙走過去,探了探他,可這一探卻呆住了。原來,童劍旗並沒有睡着,而是睜着紅絲滿布的大眼,怔楞着。

不知為什麼,藍廷安心裏突然冒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忙不安的搖了搖他道:「劍旗…我回來了…」

瞬時,童劍旗像突然被搖醒似的,當場翻身一坐,滿臉驚悸的望着他。

「發…生了什麼事?」望着童劍旗蒼白的毫無血色的面容,藍廷安的不安持續擴大,不由得周身將他瞧了一遍,直確認他身上沒有什麼異樣才靜下神,強笑道:「劍旗,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你…在生我的氣嗎?」

童劍旗睜着恐懼異常的眸子,哆嗦着嘴唇,像要說什話,卻又說不出來。

「你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你別嚇我!告訴我,到底怎麼了?」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藍廷安實在沉不住氣了,忙將身上的配劍一解,直抓住他雙臂,急急的說著。

童劍旗獃獃的看了他一會兒,佈滿紅絲的雙眼忽然浮上了水氣,直喘了好幾口氣,便失聲的哭道:「廷安…我…我…會下地獄…我一定會下地獄了…」

「什麼?什麼…意思?」

「我…會下地獄…」童劍旗忽然就將自己的臉埋向雙掌,悲慟異常的哭了起來…

「那,看到沒,那個木人?」大漢指着遠處一個包着白布的木人,胸口處被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大圓圈道:「看你有沒有本事射中!要一箭穿心哦!」

童劍旗手抓着弓,不以為然的望着那木人。

是很遠,真的滿遠的,不過對於一個射手來說,只需要個點,不需要整個面,所以,遠近不是問題,重要是在專註。

「你不是很行嗎?那就讓我們看啊!」這幾個大漢實在無聊至極,竟就這樣圍着童劍旗挑釁的起着哄。

童劍旗驕傲的翻翻眼,第一次覺得這群”土匪”不可怕,反而有點愚蠢。

少年意氣在胸膛滾着,他剛剛試過弓,滿上手的,因此童劍旗二話不說就抽出了箭,自在的動了一下,隨及擺起架式…

就這麼一下子,箭像出了閘的洪水,狂放瀟洒的疾奔而去,眼睛未眨,它已正中圓心。

這一中,大夥果然怔了怔,出面鼓動的大漢隨及一副恍然大悟道:「哦!果然有個三兩三啊!也難怪那個顧雲逍會拜你老子當師父!」

「看你射的這麼俐落,小娃,你殺過人沒有?」另個大漢陰邪一笑。

童劍旗眉一皺,有些嗤之以鼻,他真搞不懂這些人,怎麼總能把殺人、搶劫,說的這樣輕描淡寫,毫無知覺,簡直像在召告世人,自己多麼泯滅人性,難道他們都沒有良心的嗎?

「我說小娃娃,你到底殺過人沒?」

「你們不是人!」童劍旗,冷冷的說著,半句也不想再和他們搭腔。

「唷唷唷!竟然說我們不是人啦!」

「哈~~~小娃子就是小娃子!」

「對啊!你們哦,再在這住個一年半載,也跟我們同一個缸啦!」

大漢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取笑着,童劍旗登時翻翻眼,篤實道:「我和雲逍不會跟你們一樣這麼沒人性!我們只住…一陣,最多半年!對!半年!我們就會走了!」

「是哦?小娃娃,你轉身看看,來,看看木人!」

童劍旗登時莫明其妙,不知他們為何將話鋒轉了回來。便順着意思望向木人…

那還是個木人,一個包了白布的木人…只差在胸口部份,那個撩草的圓圈中心多了自己送給它的一支明晃晃的弓箭…

不,不止如此,它不只多了一支箭…在箭的旁邊還冒出了一片殷紅,那殷紅是流動的,它正在擴大,不斷的擴大,像有生命似的,努力的侵佔着白布,一點一滴,緩緩而小心奕奕的吞噬純潔…

童劍旗怔了怔,一下子竟反應不出自己被設計了一個多殘忍的玩笑。然而,只那麼半盞茶時間,他就恍然大悟了!當場無法置信的睜大眼,驚駭莫明的顫道:「那…是個…人?!」

「唷,你看不出來嗎?」

「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看不出來啊?哈~~~」大漢們似乎很欣賞他的錯愕,個個是笑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童劍旗卻被嚇的臉色蒼白,當場弓箭一丟便直往木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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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狂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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