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井霞山上。

山頂拈然居的大廳中,兩個中年男子在棋陣中捉對廝殺。

「阿影,依你看,咱們的小夜宇還需要多少時間?」薛啟在拿下對方的車時笑着問道。

「最多半個時辰。」薛影亦非庸手,起手間即奪下一馬。

薛啟微笑。「對你的徒兒這麼有信心?我說還要一個時辰。」

「大哥,可聽說過『名師出高徒』這句話?」

一點也不謙虛呵。

「得了吧,名師?倒不如說他資質優異,皓揚的習武天分是傳了個十足十,說是『虎父無犬子』,我比較能接受。」

尹皓揚是薛影的結拜兄弟,也就是夜宇的父親。當年兩人竭盡心力共創了一套「皓影絕技」,自此在江湖上聲名大噪。

薛影聽了他大哥的調侃,笑了笑卻沒反駁。「這我沒話說,夜宇的確像皓揚一般,彷佛天生就是生來練武的。」

「皓揚還是沒消息嗎?都五年了……」

薛影搖搖頭,語氣也不自覺地沉重了些。「他說過若語初當真不治,他不會獨自回來。唉,希望他已經找到方法來調理語初的身子了,我們現在只能這麼盼望着。」

語初是夜宇的母親,五年前身中劇毒而昏迷不醒。尹皓揚為了救醒妻子已心力交瘁,無暇顧及一雙兒女,故將夜宇寄托在井霞山;而夜宇當時未滿周歲的小妹夜雪則托在嶺南的寒松堡。這一托就是五年,且夫婦倆的歸來之日仍是遙遙無期。

「可語初那毒……」

「別提這事了,大哥。」薛影輕聲示意:「夜宇來了,別又惹他傷心。」

就在此時,門外走進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男孩。

「啟叔、影叔。」

「辛苦了,夜宇。這大廳就留給你們師徒倆吧,我讓你啟嬸去弄些吃的。」說完薛啟即步出大廳。

薛影滿意地望着夜宇。「看來你的『無痕步』已有相當的火候,你的速度比我先前的預估要快得多。」

「謝謝影叔。」

「嗯。東西拿到了嗎?」

夜宇從腰間取出一卷畫軸交給薛影。那是影叔為試他輕功,在井霞山腳特地放置的,看他能否在限定的時間內取回。要知道,井霞山雖非甚高,但自山腰的曉蒼林以上,山勢轉趨陡峻,崖壁幾乎是峭直,輕功不佳的人根本上不了山,更別提快速往返。

「很好,今天就練到這裏。關於無痕步,除了速度要快,再來就是腳步要輕。要真做到踏雪無痕,才是無痕步的最高境界。夜宇,你明白了嗎?」

夜宇點頭:「夜宇明白,謝影叔教誨。」

夜宇知道,雖然影叔教他武功從不會嚴厲責罵他,甚至也比以前爹爹教他內功心法入門時還來得和顏悅色,但他並未因此而怠惰,反倒在影叔點出他待改進之處時,他常常慚愧得抬不起頭,覺得自己不夠努力,辜負了影叔的一片苦心。

薛影拍拍他的肩。「慢慢來吧,學武是這樣的,摸清了門道,也要時間來磨練才行。」

「夜宇明白。」

「好,明天開始,影叔教你用劍。」

夜宇聞言,難掩神色間的歡欣雀躍:「真的?是學皓影劍法嗎?」

「是啊。」薛影微笑。「只盼你以後別喊辛苦。」

「我不會。」夜宇急切地承諾着。他記得小時候在一旁看爹和影叔練劍試招,對皓影劍法的變幻莫測印象深刻。當時他好崇拜爹和影叔,並且希望自己快快長大,能像他們兩位一樣武功練得這麼好。

「去歇息吧,飯後若要四處走走,最遠別超過曉蒼林;亥時以前要回來,知道嗎?」

「今天不用念書嗎?」以往他都是飯後念書,亥時就寢的。

薛影笑道:「怎麼你捨不得休息嗎?影叔可不希望你累出病來。」

***

飯後,夜宇步出拈然居,打算到曉蒼林舒活舒活筋骨。他很少在夜裏下來曉蒼林,看看四周,璀璨星辰映襯下的曉蒼林比白天更美,但似乎有什麼破壞了林子原有的寧靜……

哭聲!夜宇確定那是哭聲。雖然有些訝異這時間會出現生人,但仍好奇地循着哭聲走去。

撥開草叢,夜宇看見一個婦人昏死在地上,身旁跪着一個年約兩、三歲的小孩,哽咽不止地哭着。

那小女孩看到夜宇走近如同看到救星般的望着他。「救娘,大哥哥,救娘……」

夜宇聽了,看向躺在地上的婦人,一時竟炫惑於她的絕俗容姿,不自禁地再望向身旁的女娃兒,毫無疑問地,她們是母女沒錯,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完全承自她母親。看見她的翦水雙瞳滿含珠淚,夜宇的心中竟升起一股陌生的情愫,似是不舍,又似憐惜。

定了定神,隨即捏了捏那婦人的人中,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她悠悠醒轉。

夜宇見她睜開眼睛,問道:「這位夫人,你的傷……」

婦人氣若遊絲地回答:「我……不是受傷,是中了……中了劇毒……小兄弟……你可知拈然神醫薛啟先生……現下……在下在山上?」

「在是在,不過從這個林子到山頂拈然居的山勢十分陡峭,你這樣是上不去的。」而以他目前的功力,還無法負她上山,何況也不能把小女孩丟在這兒。

那婦人聽了這話,怔忡了一會兒,淡淡地道:「是嗎?」

難道她命該如此?那妍兒怎麼辦?

夜宇看了不忍:「我去找人來背你上山吧。」

那婦人聽了,絕望的眼神又燃起一絲希望:「你會去很久嗎?……這附近沒有……沒有住家……」她就剩一口氣了,若等他從山下找人上來,她可能挨不住。

「我不知道,大概要一個時辰吧。」

那婦人搖搖頭,彷佛有些認命地閉上眼睛。

「我撐不了那麼久……」那麼,至少要安頓好妍兒的未來,她才放心。

再睜開雙眼時,婦人絕美的眼眸中多了一抹堅定。

「小兄弟……不知怎麼……怎麼稱呼?」

「我姓尹,尹夜宇。」夜宇覺得有些莫名甚妙,但仍是答了。

「尹夜宇……」婦人點點頭:「……我中毒已深,見不到薛先生……是沒法兒挨過這一時半刻了……能在這兒遇……遇見你,也算是我的造化,否則妍兒……咳……」話沒說完竟咳出一口黑血。

夜宇見狀:「你先歇一歇吧。」

「不……趁我還有一口氣在……夜宇……你可願意替我照顧妍兒?」見夜宇有些猶豫,她忙道:「我知道……這很唐突……畢竟我們是初識……可我沒得選擇……我不能把妍兒孤伶伶地拋在這裏……」

「你們家在哪?我可以送她回去給她爹。」

「不!不能回去……咳咳……」情急之下又咳了口黑血——「你願意嗎……替我照顧妍兒……一輩子?」

看着一旁哀哀哭泣的小女孩,夜宇發現他的心竟因她的淚水而隱隱作痛。夜宇轉回視線,見那婦人已漸感不支,仍白着一張臉等他回答,他頓時心頭一熱,沒考慮啟叔和影叔是否會贊成即答應下來。

婦人見夜宇點頭,才露出欣慰的笑容:「那……那我將妍兒許配……許配給你了……妍兒姓……姓柳……柳飛妍……」看着女兒,婦人不舍地摟了摟她。「妍兒……你以後就跟着宇哥哥……要聽話……」

「娘………你不要離開妍兒……」妍兒哭喊。

「娘不能再帶着你了……宇哥哥……會疼你的……」話說完就沒了氣息。

「娘……」妍兒哭得肝腸寸斷,小手不停地搖着她娘的屍體,彷佛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娘感受到她的凄惶與無助。

夜宇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明白妍兒她娘何以初見面就放心把女兒許配給他,而拒絕讓他送她回家?他自己也只是個大孩子,能照顧得好她嗎?但他知道方才自己承諾了什麼,從今以後,照顧妍兒將是他最大的責任。

有了這層體認,再看向仍哭泣不止的妍兒,他想他得想法子安慰她。

雖然有些彆扭,但夜宇還是伸手輕摟住她。「別哭了,乖……」

於是當薛影亦尋着哭聲而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一臉不自在的夜宇摟着個啼哭的女娃兒在懷裏安慰。若不是地上躺着一具屍體,他幾乎要為夜宇那有趣的表情而失笑。

方才亥時已過,仍不見夜宇回拈然居,雖然他目前已有足夠的自保能力,但薛影心中還是不免忐忑,就沿着山路尋了出來。下到曉蒼林,聽見啼哭聲後悄步靠近,就看到眼前的情況。

「夜宇,怎麼回事?」

夜宇簡單地把他們相遇的經過和妍兒她娘臨終的託付告訴薛影。

薛影沉吟了會兒。「你除了知道她叫柳飛妍,還知道些什麼?」

夜宇搖頭。

「這樣吧,你打開她身邊的包袱,看看有什麼線索。」

夜夜依言打開包袱,除了一些衣物和碎銀之外,就只有一塊令牌,他拿去交給薛影。

薛影看了訝異道:「難道她是六王爺府的人?」但看她的衣着容貌,卻不似皇室中人般的貴氣。打量的同時,薛影發現她眉心泛紅,雙手指甲卻已然發黑。微嘆:「她中的是陌海三術的毒,瞧她眉心已然泛紅,即使是兩天前上山,只怕大哥也救她不得。」

儘管沒有半點頭緒,但一直耗在這兒也不是辦法。

「咱們先把她娘埋了吧,其它的,回去再說。」

***

回到拈然居,已將近寅時,夜宇將已熟睡的妍兒安置在長椅上,脫下外衣幫她蓋上。

薛影問:「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夜宇不明白。

「你爹早已替你訂了一門親事,你不知道嗎?」

夜宇搖頭。

薛影嘆了口氣:「這也怪不得你。既然妍兒她娘臨終前將她許配給你,雖然草率,但死者為大,我想,羅家那門親事改明兒我就替你退了吧,就是對羅家小姐有些過意不去。」

「是雪兒現在住的那個羅家嗎?」他記得寒松堡的堡主正是姓羅。

「嗯,你爹幫你訂親的對象就是羅清羅大哥的千金。」

夜宇有些為難,雖然不想違背父命,但妍兒是他自個兒承諾要照顧的,他又打心底喜歡眼前這個小女娃……

「這事兒擱着吧,羅家那邊我再寫信去解釋。總之,這娃兒現在起就是你未過門的媳婦了。我瞧她最多不過三歲……今天就當是她三歲生辰好了,等她滿十八歲那日,你們完婚。你覺得怎樣?」

「全憑影叔作主便是。」

「好。你也累了,進去休息吧,明兒個再讓你啟叔抓帖寧神的葯讓她服用。」看着妍兒熟睡的小臉,薛影不禁嘆道:「這丫頭長得比她娘還好,但美得過分了;凡事過頭,則多險。自古紅顏多薄命,只盼她別像她娘那般短命才好……」

「我會保護她。」夜宇語氣堅定地說。

薛影讚賞地對夜宇點點頭。「去睡吧!」

於是從這天起,尹夜宇的生命里多了柳飛妍這個小娃娃;雖然此時他們尚不知情為何物,但彼此之間已繫上了白首之約。

***

十四年後——

每天早晨,拈然居外都可看到夜宇練功的身影,有時薛影會加入他,陪他拆招,但這純粹是興之所致,因為夜宇的皓影絕技已練得十分純熟,足以和他對三百招以上而不落敗,自然無須他再提點些什麼。這幾年來,夜宇的武功一日千里,薛影派他下山辦的事他從未曾失手而回。

自尹皓揚失蹤,薛影歸隱山林,皓影絕技着實地消失了一段時間。如今再現江湖,自然引起不小的轟動。但夜宇處事低調,行蹤成謎,當世人忙着追逐他所留下的驚嘆號時,他早已回到井霞山休養生息。

練完最後一招,夜宇調勻內息,不期然瞥見一抹淡綠色的身影快速閃到樹後。夜宇嘴角微揚,看來他下山的這段時間,妍兒給無痕步沒有退步得太糟糕。不過想捉弄他,還是多練幾年再來。

「既然來了,怎麼不出來讓宇哥看看?」他昨天夜裏才回來,妍兒已經睡了,他有去她房裏看她,不過沒叫醒她。所以她是今天早上才知道他回來了。

「你已經看到我啦?」妍兒從樹林後探出頭。本來還想躲在這兒嚇嚇他呢,結果一來就被發現了。

「誰教你整天偷懶不練功夫。過來。」瞧她一身淡綠衫子,長發隨意地束在腦後,那一臉的嬌俏清新,像極了山林里的精靈仙子。天!他有多久沒有這麼好好地看着她了?

妍兒跑過來撲在他懷裏。「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

夜宇輕撫她的發,愛憐地在她額上印上一吻。「我昨晚就回來了,只是見你睡得熟,不忍心叫醒你。」

「你怎麼不叫呢?那我就早一天看到你啦。」妍兒小貓似的依在他懷裏撒嬌。

「傻丫頭,遲一天還不是一樣?」他的聲音透着笑意。

「不一樣,不一樣。」

妍兒全心的依戀,讓夜宇心頭暖洋洋地像偷嘗了陳年好酒一般。微微一笑,抱着妍兒縱身上樹。

涼風徐徐,林蔭參天,夜宇閑適地靠着樹榦,並小心地把妍兒摟在身前。

「告訴宇哥,這兩個月你都在做什麼?」

妍兒側頭想想。「陪影叔下棋啦、幫啟嬸做飯啦,要不,就纏着啟叔教我醫術。」說完,淘氣地笑了笑:「啟叔說這幾年東教一點、西教一點,他的看家本領已讓我學得差不多了,我現在可是拈然神醫的入室弟子,瞧你以後還敢不對我另眼相看。」

夜宇失笑。「我早聽說了,啟叔說你很用心,並不是學來打發時間的。」

妍兒聽了笑眯眯地說:「那他就錯了,我是很用心地在打發時間。不然你當我立志懸壺濟世嗎?我才沒那雄心壯志。」

夜宇抬起她精巧的下巴,讓她的視線對上他的。

「你學醫,我不反對,但我不許你進回春堂。上回的事我不想它再發生第二次。」回春堂在拈然居的左側,是薛啟診治病人的地方。

「你還在生氣?」妍兒柔柔地問。

「當然了,有人覬覦我的未婚妻,我不該生氣嗎?我恨不得把那傢伙拆成碎片扔下山。」

自妍兒學醫開始,薛啟偶爾會要她到回春堂幫忙。半年前一名華山派弟子上山求醫,見了妍兒之後驚為天人,千方百計地意圖接近她,傷都快好了還賴在山上不走。有一次妍兒替啟嬸端葯給他,他竟強握住妍兒的手不放;妍兒嚇得大叫,引來了在前廳的薛影。薛影氣得也不管他傷好了沒,就用拳頭送他下山。

夜宇回來後知道了此事怒不可遏,從此不許妍兒踏進回春堂,杜絕外人見着她的機會。

「不只你不許,現在連啟叔都不許我進回春堂了,只讓我在葯室里幫他配藥。他說見識過你強大的怒氣,他可不敢再冒險。萬一下回又有病人騷擾我,怕你一氣之下連他這個無辜的大夫也順便砍了。」妍兒心頭甜滋滋的,她明白夜宇怒氣的背後代表着對她的在乎。

夜宇摟緊她,低聲說道:「那你就乖乖聽話,待在葯室就好,省得我提心弔膽。」

妍兒乖巧地點點頭,上回那孟浪男子的確嚇着了她。「如果我有你一成的功夫,大概就不用擔心了。」

夜宇取笑道:「當初學功夫不用心,現在才後悔未免太遲了。」說是這麼說,但除了無痕步,因為井霞山地勢的關係他一定要她學好之外,拳腳功夫她沒興趣,他也就不勉強,說到底他還是捨不得她受皮肉之苦。

「你也不是頂認真要我學呀,怎麼能怪我?」妍兒一臉促狹,逗得夜宇開懷大笑。

「什麼都有你說的。」

***

這天是妍兒她娘的忌日,妍兒在廚房忙了一整個早上,臨去前還不太放心地問:「啟嬸,這些菜真的夠嗎?」

一旁的啟嬸笑着回答:「夠了,你娘要是知道你為她的忌日親手做了這許多好菜,只怕她高興得嘴都合不攏呢!」

妍兒這才放心了些:「我做這些是應該的,可惜娘不能親自品嘗……」

「傻孩子,你娘會明白你的心意的。去吧,夜宇在等你了。」時間過得真快呀,這丫頭明天就滿十七了。兩個孩子都是她看着長大的,夜宇英俊挺拔、妍兒嬌美可人,怎麼看都是一對璧人,她真等不及要喝他們的喜酒了。

「啟嬸,你笑什麼?」

「你明天就十七了,我一想到再等一年就可以喝你和夜宇的喜酒,就忍不住開心嘛。」

妍兒大羞,紅着臉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啟嬸看她羞成這樣,也不忍心再逗她了,微笑道:「快去快回,我們等你吃中飯。」

***

隔日,曉蒼林中,夜宇牽着妍兒的手在晨霧中散步。

「今年生日有什麼願望?」夜宇低下頭問。

「我說什麼你都會答應嗎?」

夜宇低笑:「我盡量。」

妍兒的明眸帶着笑意。「嗯,第一,我要你在山上陪我三個月;第二,以後影叔要你下山辦事,你要盡量拒絕他,不然就叫他自己去;第三,如果你一定得下山,也要儘快趕回來,因為我不想和你分開那麼久;第四……」

夜宇笑着打斷她:「還有第四?我不知道原來你這麼貪心。」

「那你答不答應呢?」

夜宇輕點她的鼻尖。「壽星最大,我怎麼敢不答應?」反正他才剛回來沒多久,短期內影叔應該不會要他下山。

妍兒開心地抱住他。「答應了就不許賴皮哦!」

夜宇低頭,吻住她巧笑倩兮的嫣唇代替承諾……

一吻既終,妍兒氣息微亂地靠着夜宇的胸膛,羞澀得不敢接觸他的視線。

夜宇從懷中取出一隻翠綠晶瑩的玉鐲,執起妍兒的手為她戴上。「生日快樂。」

「好漂亮!謝謝宇哥。」

夜宇愛極了她的笑容。「喜歡嗎?」

「我好喜歡!我會一直戴着它,等到以後……」妍兒紅了臉,不好意思說下去。

「以後怎樣?」夜宇問。

「我不說了。」

夜宇瞧她的模樣,忽然明白了。於是在她耳邊低哺:「那我替你說了。等到以後咱們的孩兒娶媳婦,你就把這隻玉鐲當傳家之寶送給他們。我猜得對不對?」

妍兒紅透了臉蛋,不敢抬頭看他得意的笑容。

這個害羞的小東西!夜宇擁着她,想到懷中的小人兒將會是他的妻,為他生兒育女,她那如花笑靨將只為他一人綻放,心上就有說不出的滿足。

一聲輕咳打擾了兩人濃情蜜意的擁抱,回頭見是影叔,妍兒慌忙跳出夜宇的懷抱。

「生日快樂,妍丫頭。」薛影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謝謝影叔。」妍兒被他的目光瞧得怪難為情的。

「別怪影叔不識趣來打擾你們,我是有事要和夜宇商量。」

「那你們慢慢談,我先回拈然居了。」說完一溜煙似的跑了。

「什麼事?」待妍兒走遠,夜宇問道。

「我收到一封寒松堡來的信。」

夜宇心中一驚:「雪兒怎麼了嗎?」

「不是,你別著急。羅大哥信上說撒爾罕族派人到中原來找你娘,遍尋不着,只打聽到夜雪在寒松堡。但他們到了寒松堡,夜雪正好有事北上,才剛走,短時間內不會回去。羅大哥心想把人留在堡內空等也不是辦法,所以希望你去一趟寒松堡。」

「把人打發走也就是了,他們害得我娘還不夠慘?」

他娘語初,是撒爾罕族族長的女兒。他們的族規禁止族人與異族通婚,而夜宇爹娘的相戀等於是公然反叛。再加上語初生為族長之女,卻罔顧族規的約束,引起了全族人的不滿。但伊皓揚武功卓絕,撒爾罕族內沒人是他的對手,長老們忌憚着這點,無可奈何,只得讓他們離開。

他們回到中原後,族內有些痴戀語初的青年因愛生恨,自知和尹皓揚動手無異以卵擊石,遂躲在暗處伺機殺害語初。

所幸尹皓揚早有提防,將語初護得周全,才沒讓那些人得逞。

過了幾年,族裏忽然派人來說族長病危。尹皓揚雖覺有詐,但語初十分焦急,加上來人又是語初的好友,他也就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正在猶豫之際,那人竟拔出匕首刺向語初,尹皓揚挽救不及,只來得及將刀鋒打偏,但那匕首還是刺進了語初的身體裏。雖然未中要害,但那年語初剛生完夜雪,產後虛弱,加上那把匕首淬了毒,致使語初昏迷不醒。

尹皓揚連夜帶她上拈然居,薛啟診斷出她中的毒是用麻紅和罌粟餵養的長舒草,除了千露百草丹,世上無葯可解。但其時薛啟尚未提煉成功,只能用冰焰蓮減緩毒性發作,並吩咐尹皓揚速帶語初前往漠北找三指醫仙。三指醫仙是薛啟知道唯一曾成功提鏈出千露百草丹的人。

此去經年,夫婦倆音訊全無。薛啟曾親自到漠北打探消息,但別說尹皓揚夫婦,連三指醫仙都不知所蹤。是故夜宇此時聽到撒爾罕族又遣人來找他娘,就一肚子火。

「夜宇,但這次來的人是你的親表妹,又說有很重要的事只能告訴夜雪或你。所以羅大哥才希望你去一趟。」

「影叔也認為我該去嗎?」

薛影點頭。「我希望你去,不過,那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雖然羅大哥沒提,但我知道寒松堡最近有麻煩,你這趟去,順便幫幫他。畢竟退婚的事,我們欠人家一個情。」

夜宇嘆息。瞧!又是人情。

「怎麼了?」薛影問。

「我答應妍兒在山上陪她三個月。」這下子妍兒肯定不開心。可因為是寒松堡,他沒辦法拒絕。

影叔微笑。「去哄哄她就沒事了?」

夜宇點頭。「影叔剛剛說寒松堡有麻煩,知不知道是什麼事?」

「聽說是為了堡內的清波玉璧,和官府鬧得很不愉快。」

「清波玉璧?」夜宇不解。

「嗯。清波玉璧是寒松堡代代相傳的執掌信物,但日前宮府要寒松堡將玉璧獻給朝廷,寒松堡不肯,雙方就爭執至今。」

夜宇挑眉:「有這種事?這還像個官府嗎?」

「你到寒松堡就見機行事吧,能化解就化解了,盡量幫羅大哥免除後顧之憂。」

「是。」

影叔點頭,他相信夜宇的辦事能力,所以沒再多吩咐什麼就回拈然居去了。

***

妍兒剛沐浴完,顧不得還頂着一頭濕發,就興勿勿地出房門找夜宇去。

夜宇開了門,不贊同地盯着她的濕發,拉她進房,順手取了條布巾為她擦乾秀髮。「就這樣跑出來,當心吹了風又鬧頭疼。」

妍兒巧笑倩兮地對他眨眨眼:「有啟叔在呢!要是真頭疼就去向啟叔討葯吃,包管馬上就不疼了。」

聽她說得這麼理所當然,是表示她經常這樣做嗎?夜宇轉過她的小臉。

「我不在的時候,你都是這樣虐待自己的嗎?」啟叔怎麼沒向他提這個?

妍兒心虛地垂下眼:「也……也沒有啊……」她偶爾還是會把頭髮弄乾的。不過她可不敢這樣告訴宇哥。

「嗯?」夜宇不打算讓她矇混過關。

妍兒撒嬌地依進他的胸膛。「好嘛好嘛,我以後不會了。」

夜宇嘆息,把她抱在懷裏,用手指梳理她的髮絲。他實在應該好好教訓她一頓,讓她懂得愛惜自己;可她這麼柔順地偎着他,教他想罵都罵不出口,氣也消了大半。

唉!他這輩子是註定要栽在這個小女人手上了。夜宇低頭輕吻她的髮際,汲取她沐浴後的清香。

妍兒漾起甜甜的笑容,暗喜自己成功地將一場責難消弭於無形。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遞給夜宇:「送給你。」

香囊?「為什麼?」他一個大男人身上帶着香囊像話嗎?

妍兒靦腆地道:「啟嬸說,山下的女子都是這樣表達心意的……」

原來是啟嬸。他正奇怪小丫頭怎麼會無緣無故想送個香囊給他。

夜宇接過,故意說些反話逗她:「嗯,樣式是不錯,就是綉功差了點,配色也配得不好……」

「真的嗎?」妍兒有些失望,她還以為宇哥會喜歡呢!原來啟嬸說她做的好是哄她的……「那我自己留着好了。」伸手想拿回來。

「逗你的。你做得好極了。」他見妍兒臉上現了失望神色,馬上投降。

「討厭,就愛欺負人。」害她差點信以為真。

這溫馨時刻。其實他該告訴她,他即將南行的事,可話到嘴邊他又猶豫了;他不想這麼快就看到她失望的表情,他捨不得。雖然明知這事遲早得讓她知道……但算了,能遲幾天就遲幾天吧!

夜宇把她摟得更緊,暗暗為即將到來的別離傷懷。

***

一大早妍兒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夜宇找遍拈然居,連她最愛跟前跟後的啟嬸都沒看見她來,結果是在她娘的墓前發現她的。

夜宇走到她身邊坐下。「怎麼了?」

妍兒搖頭,自然地倚進他懷裏汲取溫暖。

「那為什麼自個兒來這裏?會有危險你知道嗎?」語氣中已有斥責的味道。

「你說過這裏人跡罕至,你也說過只要我學會無痕步就可以自己來。」理直氣壯。

「但我沒說是一大早。」摟緊她。「瞧你把自己凍的。況且晨霧未散,林邊的斷崖……」

妍兒打斷他。「我不會讓自己掉下去。」

她怎麼了?夜宇皺眉。抬起妍兒的小臉讓她直視他。「你不開心。為什麼?」

良久,妍兒才輕輕吐出一句話:「你要下山了,對不對?」

夜宇一怔,「你已經知道了?」他還在想要怎麼告訴她呢。

「那麼是真的嘍?」妍兒失望得低下頭。「你答應過我什麼?這麼快就忘了?」

夜宇輕吻她的額頭。「我也不想,但這次情況特殊。」

妍兒不依。「可是你才回來沒多久又要走……」

夜宇微笑。「我答應你,我一定儘快回來。」

「騙人!去嶺南呢,能快得了嗎?」妍兒嘟起嘴,識破他善意的謊言。

夜宇無奈:「那你希望我怎麼辦?」

妍兒抬頭望着他:「帶我去。」

「不行。」夜宇想也不想就拒絕。

「為什麼?我才剛把你等回來,你現在又要走。這次你要我等多久?三個月?還是半年?」

夜宇試着安撫她:「我不讓你下山,是怕你有危險。我也不喜歡你接觸外頭的風風雨雨,那不適合你。」

「你會保護我的是不是?我在你身邊不會有危險的。」

夜宇搖頭。「外人見了你的容貌一定會想打你的主意,我不想再發生這種事。」

「大不了我換上男裝,扮個小書僮跟着你。」這樣總行了吧?誰會對一個小書僮有興趣?

夜宇還是搖頭。「聽話,乖乖在這兒等我回來。」

說了這麼多他還是拒絕,妍兒生氣得推開他。「無論如何你都不肯帶我去是嗎?」

夜宇不語,算是默認。

妍兒哼了一聲。「除非你叫影叔把我鎖起來,否則你不帶我下山,我也會偷偷跟着你。要是路上發生危險,你又不在我身邊,到時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你敢!」這丫頭真是氣死人,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妍兒賭氣地看着他,眼神透露出她強烈的決心。

夜宇嘆息。他似乎只能認輸了,否則真讓她偷偷下山他就頭大了。「你吃定我了。」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妍兒一臉期待地等他回答。

「不然怎麼辦?難道真把你鎖起來?」

妍兒這才笑了:「我一定會聽話,保證不給你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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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願不是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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