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
她臉上緩緩泛起窒動的紅暈,
如潤玉央上一抹霞彩,
他突然覺得自己願意放棄一切,
奉獻他的熱力來溫暖她蕭瑟冷硬的心……
斐兒在五樓的陽台上放了一張白藤椅,清晨或深夜,人煙最稀少時,她就喜歡坐在這兒眺望遠處。
有時晴空萬里,雲在大廈頂端飄着;有時煙雨蒙蒙,構築成一幅潑墨山水畫;有時一輪明月,孤寒地在星空外凝睇。
她從來沒有在那麼高的地方,清楚地去看四處的風景。以前,她是地底的爬蟲,不僅是處在城市裏最殘破的角落,也是生活在社會最下層的階級,匍匐地生存着。
還有,她內心如墳墓般的死寂陰暗,幾乎嗅不出生氣。
這是她住的第一棟公寓,有潔白的牆壁、方正的隔局、現代化的廚房設備、電梯、欄杆陽台……最好的是,信封上的住址寫着“五樓”,表示她們已不再住違建、倉庫或危傾的鬼屋。
住某層樓,在她童年的心裏,曾是身分和地位的象徵。
這一切都該“感謝”岳海粟。
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假裝成工人出現,不懂他為什麼要說自己很潦倒;而後他指控她和葉盛年有曖昧關係,威脅着要她離職,結果反而讓她升遷到總公司,又免費讓她們住進這棟新穎的公寓。
他實在有太多太多自相矛盾之處,但斐兒從不想去了解。在成長的過程中,她發現去分析每個人或每件事的動機,是很傷神又徒勞無功的事,現在,她必須將全副的精力,應付着活到下一個天明的日子。
既然他要給,又沒有言明附帶條件,只有傻瓜才會拒絕。
這種想法已經跟隨斐兒許多年,她一生下來,就有一種被命運虧待的感覺,沒有正常的家庭和健康的身心,因此,她養成了迫不得已的自私,拿她所能拿的,沒有道德上的包袱,更沒有感情上的猶豫。
她不在乎別人說她冷酷無情、沒心沒肝、缺乏人性或寡廉鮮恥,尤其那些“別人”,是來自不曾凍餓過的富有階級,她更是只覺得可笑。
社會就是如此,天天大魚大肉的人,連窮人有根骨頭啃也見不得。分了“偉岳”的股票和紅利又如何?
再多個十倍也弄不垮海粟,他吝嗇個什麼勁?
那無聊的“制度”,不過是使富人更富,窮人更窮罷了。
“斐兒,你該上班了!”芝秀在身後喊着。
“我現在換了工作,五分鐘就到公司,不必那麼早出門。”斐兒走進客廳說。
左面的牆放着一牌矮櫃,上面全擺着觀音菩薩的像,芝秀一爐一爐地拜,可以忙碌一整個早上。
“這房子真乾淨。”芝秀一輩子沒住過這麼好的處所,臉色也一下子亮了起來,“我說的不但是環境,還有冥冥中看不到的。我看你近來半夜驚醒的次數減少,大概是新居陽氣重,陰鬼進不來的緣故。”
“你會數我驚醒的次數,表示你還在失眠。”斐兒淡淡的說。
“我還想抓鬼哩!”芝秀說。
斐兒在心裏嘆一口氣。自從父親死後,她們母女間有很多角色對調,比如,以前是芝秀照顧她,後來是她照顧芝秀;又如,以前是她抓鬼,現在輪到芝秀與鬼交涉。
要養家的人,總是要比較實際,她在逐漸成長中變得更堅強,芝秀則在逐漸衰老下更脆弱。
“這麼風光的房子,應該請親友來看看,表示我芝秀並沒有‘衰’到底。”芝秀再一次欣賞着四周的擺設說。
“我們還有親友呀?”斐兒嘲笑地問。
“廢話,我又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芝秀說著,眼中的神情又恢復黯淡,“不過,三十年了,各自分散,可能也找不到人了。”
斐兒對母親的回憶及找人並沒有興趣,她看著鐘,迅速地把老花眼鏡、書報及手工藝品準備齊全,好讓母親能打發這漫長的一天。
芝秀念了幾聲經,像想起什麼似的回頭說:“哦!今天醫院的廖小姐會來探訪,果汁好像沒有了,我待會兒去買。”
不!我去買!這兒你人生地不熟的,少下樓為妙,否則又惹麻煩。”斐兒像哄小孩般的說。
她拿起皮包,正要出門,芝秀又說話了,“小心外頭的那些男人呀!他們全都可惡透頂,總是要讓你等,等到蝕髓化骨,連在你身邊多守一天都不甘心。所以,不要理他們,你現在年輕漂亮,一旦沾上他們,馬上會腐化摧朽得比什麼都快……”
斐兒不等母親說完,就把門關上,走到電梯處。
芝秀就是這點顛三倒四的,她住在療養院時,就有一點精神分裂的傾向,但這幾年,除了前一陣子的中風外,並沒有什麼大礙。
醫院的廖小姐是做心理疾病追蹤的,原本健保早就停止了,但斐兒自己付費,讓她繼續來。
買了果汁,上下跑一趟,去公司就有些遲了。
她穿梭在人群中,加快腳程,她雖乖張得不近情理,但對職責之事,卻從不馬虎,就像對母親及每一份工作一樣,她也不知道這是遺傳到誰,但絕非來自她對生活無能的親生父母。
她正等着紅燈要過馬路時,一輛紅色的轎車停在她面前,她日前的頂頭上司陳泰欽探出頭說:“蘭小姐,上車吧!”
這種“巧合”並不是第一次了,以直覺過日子的斐兒,才跟他工作幾天,就知道他對自己有好感。
“又要麻煩你了。”她朝他頷首,很端莊地坐上車。
陳泰欽立刻漾出一臉笑,露出整齊的白牙,像個健康的大男孩,單純而沒有心機。
斐兒從不刻意做什麼,但她的冷淡及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就會自動吸引上些浪漫多情,比較沒有戀愛經驗的男人;而當他們表現出滿腔的熱情時,她也不會拒絕,反正她只會獲得,而沒有損失。等到事情決要失去控制時,自然會有人來阻止,那些護子心切的父母,都不希望有個壞女人來當媳婦。
至於她,得了一些好處,便會“放掉”那些男人。
陳泰欽很可能是她下一個獵物,見他正不知死活地高談闊論着,眼中充滿着仰慕和愉悅,她不禁在心裏暗自冷笑。
她可是連一根手指都沒動,全是他們自己跑來的,能怪誰呢?
***
海粟是昨晚搭機回台灣的,因為時差,他一夜未眠,天未亮,就在台北靜寂的街頭晨跑,眼裏迎着的是燦爛的朝陽,內心卻是滿布令人心浮氣躁的煩悶。
都是蘭斐兒惹的禍!當初他就不該有那一念之仁,讓她又在自己的方圓五百里之內出沒,弄得他的日子頻頻生波。
就光是把她調進總公司一事,便費了他一番功夫。
首先,他就必須說服葉盛年,從婆婆媽媽的家庭幸福危機,到事關重大的桃園工地問題,海粟是黑臉白臉交替,才讓這姻親兼結拜兄弟的三姐夫啞口無言,不得不接受他的安排。
“斐兒實在是個好秘書。”葉盛年末了還不舍的說。
“她大概也是好情人吧?”海粟用試探的口吻說。
“你可別冤枉人!”葉盛年立刻反駁,“我和她可沒有什麼不清不白的關係,斐兒不是那種人!”
海粟聽了,不知怎地寬鬆了一口氣,但表面上仍不置可否地調侃道:“拜託!你在她身上花了那麼多心力,怎麼可能連一點‘好處’也沒撈到?我不相信!”
葉盛年做出一個厭煩的表情,“斐兒給我的‘好處’是你們猜不到,也看不出來的。”
這又教誨粟的臉垮了下來。葉盛年是什麼意思?難道斐兒也勾引過他?讓他吻她、碰她,並充滿遐思和幻想?
海粟努力的忍着心中莫名的憤怒,不再追問下去。他是往大局面,朝大方向走的人,不屑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細節,只要保證斐兒以後不再和葉盛年有瓜葛,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第二個他要應付的人,就是三姐寶文。他必須用措詞很委婉,表面很合邏輯的說法,來讓她同意他的處置。
“什麼?你不但沒趕走她,還調她到總公司?”寶文表現出他預料中憤怒的反應。
“她是個麻煩的女人。”海粟說:“如果我直接辭退她,她會大聲吵鬧不說,若她到別的公司,也難保不會和姐夫再藕斷絲連,所以,我乾脆把她往上調,以便就近監視。”
寶文是個想法單純的人,只要弟弟保證,她雖然不樂意,也不再羅唆。
第三個他要交代的人是德鈴,因為公司各部門秘書的人選,一向是由她甄試,如今他突然介紹個人來,難免有他最忌諱的假公濟私之嫌。所以,他一再強調,斐兒是葉盛年由下往上大力推薦的人,應該是可用之材。
當然,有關的種種內幕,他也要當事人三緘其口,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謠言及風波。
於是,斐兒就很順利的在三星期前搬了新家,升了新職,他把她特意安排給企劃部門的經理梁捷明,因為他這少年時期就熟識的好兄弟是個同性戀者,對女人沒有興趣,必能逃過斐兒的魔掌。
海粟以為一切都萬無一失了,於是安心的飛到美國去處理當地的事業。
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前幾天打電話給德鈴,順口提到斐兒說:“企劃部的新秘書如何?合不合捷明的意?”
“我已經把她調到電腦部的陳經理那兒去了。”德鈴回答。
陳泰欽?那小子可是公司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之一耶!不但人長得英俊瀟洒,而且家世好、學歷高,又年輕有為,斐兒不把他一口吞下才怪。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海粟生氣地問。
面對他的怒意,德鈴不急不緩地解釋。“我上周末碰到寶文姐,她把你調動蘭斐兒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我了!”
“真是個長舌婦!”他忍不任罵一句。
“咦!倒是你,我是秘書的總管人,為何要瞞我呢?”德鈴稍露嬌喚地說:“或許以女性的角度,我有更好的辦法呢!”
“你所謂更好的辦法,就是將蘭斐兒調到陳泰欽的手下?”他質問地說。
“你把她放在梁經理的部門,我才納悶呢!”德鈴就事論事的說:“按寶文姐的說法,蘭斐兒有意勾引葉老闆,就顯出她感情上的空虛,而你居然讓她跟一個同性戀者共事,不是讓情況更糟糕嗎?因此,我才想到陳經理,他未婚,條件又好,若能轉移蘭斐兒的注意力,不是皆大歡喜嗎?”
“蘭斐兒開始‘勾引’陳泰欽了嗎?”他咬着牙問。
“他們一個俊男,一個美女,很難不引起火花。”德鈴得意的說:“現在陳經理常常接送蘭斐兒上下班,動作夠快吧?你們不用再擔心寶文姐的婚姻問題了。”
去他的俊男美女,他太知道斐兒的魅力,只要她肯用心,男人連心和肝都會掏出來無條件的獻給她!
陳泰欽是個優秀的電腦人才,他可不希望某人的辣手摧“草”,比公司失去一個前程看好的明日之星。
這些,他都無法對德鈴言明,只有匆匆的趕回台北.當面弄清楚斐兒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與海粟的車到了停車場,腳才跨出兩步,就見到陳泰欽和斐兒這“小倆口”親親熱熱地迎面而來。他們兩人,男的一身西裝筆挺,女的一身淺藍洋裝,站在一起,活脫脫是人們口中所說的金童玉女。
海粟的臉變得極黑,簡直要氣炸了。
陳泰欽一看見他,忙說:“老闆,你回來了呀!’”然後嘴咧很大大的,一張臉笑得像是一副無藥可救的笨樣子。
而斐兒則別來無恙,仍是那解凍不了的霜氣,她胸前還捧着一束粉白色的小花,新鮮且尚帶着朝露,更襯得她姿容動人。
“沒想到你會喜歡花!”海粟口氣酸酸地說。
“是我買給她的。”陳泰欽在一旁喜孜孜地說:“你不覺得斐兒就像曉霧裏發出清香的玉蘭花嗎?”
該死的玉蘭花!海粟根本不理會陳泰欽,硬是插進兩人中間對斐兒說:“我以為你很實際,不會接受這種中看不中用的禮物,”
“我接受,是因為那個賣花婦很辛苦。”斐兒淡淡的說出事實。
“哦?你還有同情心?我一直認為你的心腸很冷硬呢!”海粟挑挑眉說。
“反正是慷他人之慨。”斐兒沒啥情緒起伏的回答。
被冷落在一旁的陳泰欽,實在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想插嘴又找不到機會。走到電梯前,那兩人的談話結束,當他想表達一點自己的意見時,又有誰人趕上來和海粟大小聲招呼着。
電梯內,大家習慣性地保持安靜。海粟站在最裏面,還不忘把斐兒拉過來,將陳泰欽隔立在另一個角落。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纖秀的身影彷彿一捏就碎。他看着她紮起的髮絲、潔白的頸項、細緻的耳垂,若他此刻用手撫摸,她會有什麼反應呢?
他微微前傾,身上的每一個毛細孔都像在感受着她。
突然,電梯門打開,一群人擁了進來,迫使斐兒向後退,若非他及時扶住她的腰,她肯定要跌到他的懷裏。
放在腰上的手停留的時間過長,斐兒暗暗做了幾次深呼吸,表示自己的不為所動。
一出電梯門,海粟不到董事長辦公室,反而跟着陳泰欽和斐兒來到電腦部門。
海粟這才很正經地看着比他小一歲的陳泰欽說:“你和蘭小姐在談戀愛嗎?”
陳泰欽沒想到海粟會那麼直接,看了一眼斐兒才回答。“我不否認我對斐兒很有好感。”
“那你呢?你接受陳經理的追求嗎?”海粟栗轉問斐兒。
她直視着海粟,眼神不悅的說:“我只做我份內的事。”
“你份內的事,包括和上司一起上下班,一起買花嗎?”海粟不留情的再問。
“嘿!老闆,你今天吃錯藥啦?”陳泰欽莫名其妙地問。他跟了海粟幾年,還不曾見他管人私事到這種地步。
海粟把這些天的火氣盡量強壓下去,“泰欽,我一向不反對辦公室戀情,但若在同一個部門,就難免會影響工作的效率,所以,你若對蘭小姐有好感,我就得把她調走。”
“調走?”陳泰欽吃驚地說:“不!我不同意!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如此有默契的秘書……”
這句話更刺激了海栗,他立刻打斷陳泰欽的話,“她必須走!”
海粟將臉轉向斐兒,只見她站在窗邊,眼睛看着窗台上的盆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她這模樣多像特洛伊中的海倫呀!面對一場為她而打的戰爭,她竟連一點點的關注都沒有!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又要將她安置到哪裏去呢?
***
“什麼”德鈴聽到海粟的話,不禁激動地站起來,額前的松發猛地散落。她更次重複方才所聽到的,“你要把蘭斐兒調為董事長秘書?”
“沒錯。”海粟擺出嚴肅的表情說“你則升為人事部經理。”
“我們公司根本沒有人事部門,以前都是我一手處理的。”德鈴仍以不敢相信的口吻說。
“所以,我特別為你設了這一個部門,讓你成為‘偉岳’的第一位女經理,你應該高興才對。”海粟面無表情的說。
“那根本是多些一舉。”德鈴反對的說“這些年來,我一個人就兼人事和秘書兩份工作,哪一項不是辦得妥妥噹噹你為何要裁掉我的秘書工作?”
“我們公司急速膨脹,人事方面必須有專業管理,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當然要升你啦!”海粟安撫地說。
“那我寧可選秘書而棄人事經理!”德鈴不太滿意的回答。
“德鈴,你一向理智,怎麼那麼‘不長進’呢?”海粟試着緩和氣氛,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德鈴愣了一下,“為什麼要用蘭斐兒呢?論年資,比她有資格的人多得很,幹嘛單單選她?”
扯到問題的核心了!德鈴不是外人,於是他就老實說:“你把她調到電腦部門,陳泰欽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你知道嗎?”
“知道哇!”德鈴說:“這不就是我最初的目的嗎?他們男未婚、女未嫁,我正好樂觀其成,你三姐還說我的主意真妙呢!”
這就是最難解釋的部分。
海粟清清喉嚨說:“你曉得,蘭斐兒在男人方面素有不好的傳聞,而泰欽在愛情上算是單純,我不希望他去沾惹到她,造成無法彌補的遺憾。”
“你似乎對蘭斐兒的評價很低。”德鈴說:“這些日子以來,我也暗中觀察過她,她雖然略有姿色,但工作勤奮,不像是會招蜂引蝶的女孩。”
“是嗎?”他冷笑地說:“若說她不會招蜂引蝶,為什麼才來三個星期,就有傻瓜上鉤了?”
話說到此,德鈴仍覺得突然及荒謬,一種女性的直覺促使她開口,“那乾脆把她調回梁經理的部門不就沒事了?”
“我不這麼認為。”海粟堅持地說:“我覺得只有將她放在董事長室,由我們兩個監督,才不會讓她有製造桃色糾紛的機會。”
“既然你怕她惹事情,幹嘛還重用她?這太不合常理了。”德鈴仍不停的探索他的用意。
“一切都是為了我三姐呀!”他佯裝無奈的說。
德鈴看看眼前這個她熟悉又令她心儀的男子,忍不住說:“蘭斐兒既有勾人的魅力,你保證不會被她吸引去嗎?”
命中要害!海粟的確是有一次不良紀錄,但他也是那種不會犯第二次錯誤的人。
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了消除德鈴的疑慮,只好說:“我有了你,眼中怎麼可能還會有別人呢?”
德鈴一聽這話,魂都飛了,
這是海粟截至目前為止,對她所說的最類似“情人”的愛語。她星眸微醉,整個人陷在狂喜中,陶陶然地說:“你是真心的嗎?”
為了表示對斐兒的不在乎,他終於說出大家一直期待的表白。
“德鈴,你應該很清楚,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妻子人選,這些年當我的秘書,也實在辛苦你了。這一次,我把你調為人事部經理,一方面是讓你有空暇去準備我們的婚禮;另一方面,你都要當董事長夫人了,怎麼還能委屈你當個管雜務兼跑腿的小秘書呢?”
德鈴覺得自己都快哭出來了,她多這些話,幾乎像等了一輩子那麼長。對於個性大而化之的海粟,她從不指望他會有什麼甜言蜜語或浪漫的舉動,但方才那一番坦承,讓她死也無憾了。老天有限,她終於“捕捉”到這死硬派作風,又不解風情的男人了。
因為太激動,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地說:“你……你是在向我求婚嗎?”
“求婚?哦……差不多吧!”海粟語焉不詳地說。
德鈴再也管不了這是辦公室,也不在乎女人的矜持,一下子投入他的懷抱,盡情地感受倚偎在男人臂彎里的安全與承諾。
由於興奮,她開始叨念着盛大的婚禮及愛的小屋,彷彿她已經籌劃許久了。
海粟則滿腦子浮現那些白紗禮服、喜餅、新傢具、恭喜聲……這令他有一種窒息感,不自覺地想輕輕推開她。
“德鈴……呃……我們結婚的消息暫時不要宣佈,好不好?”他試
着說:“我父母目前在歐美旅行,這是他們一生難得的假期,我不希望中途打代他們。所以,一切都等明年過農曆年,他們回來后,我們再做策劃。”
德鈴有些失望,她巴不得明天就能做海粟的新娘,但她也是個明理、識大體的人,既然他已經許下承諾,她也就不必急於一時了,不過……總要有一個吻來表示兩人的山盟海誓吧?
她深情地凝視他,手圈上他的頸背,進一步接觸的意味十分明顯。
海粟看着她健康小麥色的肌膚,盈盈含情的杏眼,儘管她也是漂亮可人的,但他就是沒有和她顛鸞倒鳳的衝動。
或許是他們共同工作太久,彼此太像哥兒們,也或許是他一向敬重她,不敢有冒犯之心,然而,他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最後還是只有一個德鈴留下來,她應該算是他的有緣人吧?
半晌后,海粟才收緊雙臂,低頭輕吻她的紅唇,感覺到她的激動……
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來,海粟如逢大赦般地放開她,回應道;“進來。”
一身白衣裙的斐兒推門而人,她今天將長髻垂下,襯着冷白的臉龐,彷彿大白天跑出一道清瑩的月亮。
“董事長,你找我?”她平板地說。
“海粟最討厭人家叫他董事長,以後喊老闆或岳先生就好。”德鈴的身體依舊靠着海粟,一副小鳥依人狀,好似是在宣告她的版圖,“蘭小姐,恭喜你了,我今天調升人事部經理,老闆秘書的位置,我們決定由你遞補。”
海粟好笑地看看德鈴,她一副管家婆的樣子,如果她以為斐兒會驚喜感激到無以名狀,那她只有慢慢地去作夢吧!
果然,斐兒只是眉頭一皺說:“我才初來乍到,恐怕沒有能力承擔這個重任。”
“你是不是怕老闆?”德鈴好意地說:“你放心!總秘書的工作量雖然大,老闆又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但基本上,他是很講道理又很有彈性的人,你跟了他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況且,我也會幫你的。”
斐兒仍是搖頭的說:“公司里多的是比我資深的秘書,你們還是另外找人吧!”
德鈴還沒見過如此不識抬舉的人,她無奈地看看海粟。
他則仍是一臉的笑,慢條斯理地說:“蘭小姐,總秘書這個職位可以分到經理級的股票和紅利,是難得的機會喔!”
他知道什麼東西才能打動斐兒,她需要錢,只有錢才可以在她石頭般的心上,敲出一點迴音。
“蘭小姐,我利誘完了,不必再聽我的威脅吧?”他再施加壓力的說。
斐兒很清楚他的“威脅”,但這樣一而再,再布三地升她的職,實在很詭異;然而,這既得的利益,不用她費力去爭取,雖說從此要和海粟朝夕相處,讓她覺得不妥,但也還算值得吧!
“好吧!”斐兒回得很勉強。“我要什麼時候換辦公室呢?”
看她那副冷傲的模樣,彷彿她才是施惠的一方!
就為了怕她在外面和三姐夫藕斷絲連,就把她調到總公司;又為了怕她在公司里引起群雄爭霸,於是硬把她放在身邊監視……瞧瞧這一連串的行動,他付出多大代價,竟然連婚也求了,去讓德鈴拿婚姻的繩套來扼殺他的自由!
而他“犧牲”如此多,她還無殺的兀自保持她的鎮靜,簡直是莫名其妙!
海粟正滿心不平時,德鈴和斐兒已談起來,兩人往外面的秘書室走去。
前一陣子,有朋友說,他印堂發黑,要防小人,莫非指的就是斐兒?
他到整衣的鏡子前照一照,並沒有看見什麼黑色,倒是唇旁有個淡淡的口紅印。嘿!那個冰冷的斐兒一定也看到了吧!
她會怎麼想?想他是會吃女秘書豆腐的老闆嗎?
如果她以為他會像其他男人般,臣服於她的魅力下,那她就錯了,因為出過一次麻疹的人,就會有終生的免疫力。
總之,他以人溺己溺的精神將她留在身邊,他不許她再用邪惡的心思,去陷害無辜的人了。
唉!誰教他天生就是行俠仗義的人呢?若有定時炸彈,他也只好往自己的身邊攬。
所謂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正是他此刻的心情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