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知是不是太敏感,總覺得何春冷得強顏歡笑地下潛藏着雷暴,當呂秋羿完全不敢與他四目對望,只能把肚子怨氣發泄在一臉無辜的王文達身上。
「你怎麼了?」王文達瞧呂秋羿一臉火氣,忍不住低聲問着。
「沒什麼,你、你……不要太靠近我!」呂秋羿抬眼邊看何春冷,邊將他一把推開。
「哦、噢!」王文達莫名其妙的怔了怔,朝他走開了一步。
兩人隨着何春冷上二樓客廳,而他也如往常,開了冷氣,讓呂秋羿能在涼爽的環境下吃面。
就見他邊整理擺滿桌子的零食與茶杯,邊道:「你們今天出去玩啊?」
呂秋羿在第一時間回答:「沒有!」而王文達則說:「對啊!」
這會,何春冷似乎故意忽略呂秋羿,轉望王文達道:「去哪玩?」
「看電影!」王文達完全沒有看到呂秋羿對他擠眉弄眼。
何春冷匆匆瞥了坐立難安的呂秋羿一眼,又故作輕鬆笑道:「最近有什麼好片嗎?」
「青春男子之我心狂野。」王文達一幅自在的張望客廳,邊道。
「這……」這什麼片名啊!也太……何春冷怔了怔,才想問出內心之絕不可能的答案時,王文達已開心道:「就那個嘛,記得帶你的小阿德去看,呵!」
王文達話一落,呂秋羿只覺整個人像被雷劈中,僵若木人,耳朵更是嗡嗡作響,連向何春冷後來到底有沒有投給自己異樣眼光,或又說了什麼都沒有印象。
不知過了多久,呂秋羿回神,看到客廳已無何春冷身影,劈頭第一句話就對着王文達低吼着:「你幹嘛什麼有問必答啊!」
「嗯……不能說嗎?」王文達眨眨眼,神情錯愕。
「你、你……」爭當呂秋羿氣得不知怎麼回答時,遠遠一陣撲鼻香氣傳來,原來何春冷一捧着兩碗牛肉麵上了樓。
「Sam,我不知你要不要辣……」他把面端放王文達跟前。
「哦,不,不用,我不敢吃辣!」王文達搓搓手,一幅興奮的拆起衛生筷,說。
「秋羿,這你的……加了辣,泡菜。」何春冷江面送到他面前,又如同往常幫他把衛生筷的紙套拆了下來,奉上筷子。只是一雙眼卻刻意不與他對照。
這態度,讓呂秋羿更覺得如坐針氈,心理忍不住祈求他看自己一眼,讓自己能用眼神無聲的解釋一下,偏偏,何春冷還是把眼睛望向王文達道:「你們要吃什麼小菜嗎?」
「不用了!」王文達似乎完全沒有嗅到他們兩人間,隱隱的火藥味,吃了一大口面又到:「Cool,怎麼沒見小阿德?」
「他讀夜間部,下課才會來……」何春冷看了看錶,道:「快11點了,應該也差不多要到了!」
「這麼晚還來,他都睡你家啊?」王文達問了句呂秋羿哽在喉頭的話。
「也沒有,他只是來等我收店,然後我再送他回去。」
王文達笑着:「怎麼他在家裏也出櫃了嗎?這麼大方?」
「沒有吧,他家人都在南部,他和朋友分租一間房子,所以比較自由!」
「看來你們感情真是進步如飛啊!」
何春冷終於瞥了呂秋羿一眼,但很快又閃了開來,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哥,你在上面嗎?」說人人到,楊怡德的聲音自樓梯口傳了上來。
「哎!我在樓上,你直接上來!」何春冷走到門口,大聲回應。
「秋羿,你怎麼都不吃啊!」王文達再度白目的大聲問呂秋羿,讓他不得不硬着頭皮,狠狠吃下一大口!
「呂大哥好,Sam哥好。」今天,楊怡德比前幾天神情更活潑,他在看到客廳有人後,馬上露出天真的笑意,很有禮貌的向兩人點點頭,只是沒等他們回應,就身子一轉,拉着何春冷,無視任何人道:「哥,你今天住我那好不好?」
「怎麼了?你室友又不在了?」
「對啊,他家好像出什麼事,昨天和學校請了三天假回家!」
何春冷若有所思一會兒,道:「好,那你先到我房間寫功課或休息一下,收店時再叫你。」
「耶!」楊怡德開心叫了一聲,又說:「哥,要不要幫你帶衣服?」
「好,你幫我準備一下吧」
楊怡德隨即向呂秋羿和王文達揮揮手,蹦蹦跳跳的進了房間,最後,在房間后又探出一個頭道:「哥,你進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何春冷不知在想什麼,杵了半天才回神道:「哦,好好。」
兩人目送何春冷進房,待他身影消失客廳不知多久,王文達才突然冒出一句話,把腦袋目前成空茫狀態的呂秋羿喚醒神。
「你怎麼都不吃啊?我都快吃完了!」
呂秋羿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現在滿胸糾結的情緒,只白了他一眼,然後默默地吃起來。
不一時,何春冷出了房門,他還是刻意的忽略呂秋羿企圖暗示的目光,望着王文達道:「你們慢慢吃,我先下去幫忙了!」
「哎,Cool,等等,」王文達忽然站起身,抹抹嘴道:「我得先走了!」
「秋、呂秋羿不坐你的車嗎……」
「她說有一些私事跟你談,所以我先走了。」
「哦?」何春冷終於瞧了呂秋羿,問。
「我……」呂秋羿卻被王文達這突如其來的話怔呆了……
原本,真的決定正何春冷好好聊一下着兩三天來,糾結在心口的情緒,最壞還打算承認了自己曾想對他「努力」。可是,自進入麵店,一切都超出他所能想像的狀況,加上楊怡德再度出現,而他們那種親親熱熱的模樣,讓他生生覺得,自己這趟來簡直在自取其辱!
因此,當王文達表明要離開時,呂秋羿的心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差點就像脫口叫他「別走!」。要命的是王文達平時不識相,偏偏這時分外識相,不只連看也不再看呂秋羿一眼,還當場朝兩人揮揮手,頭也不回就下了樓。
「嗯……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說?」何春冷便收拾着王文達的碗筷,邊問。
「……沒有,沒什麼,今天太晚了……改天再聊吧!」當確定自己得獨自面對這種場面時,呂秋羿反而定下心神。
「哦,那我先下去幫忙收拾了,你慢慢吃。」何春冷露出別於尋常的冷漠態度,拿着碗筷就匆匆下了樓。
「嗯。」呂秋羿頭也不抬得繼續吃着,每一口都混着何春冷越遠的步伐聲,只覺得越加難以入口。
***
看着麵攤蓋上帆佈防塵,鐵門下拉,夜晚的街道已無人煙。
何春冷鎖好門,拍了拍楊怡德肩頭,示意他等等,便輕拉呂秋羿走往街邊:「我幫你叫計程車。」
「不用了,我自己叫就行了。」
呂秋羿的回答,何春冷像故意沒聽到,直到道路旁,站定,觀望着稀少的車流一會兒,才輕聲道:「你……」
你終於要和我正面說話了嗎!呂秋羿心裏原本一陣驚喜,但不知怎麼,突然又被一股委屈填滿,登時冷下了臉:「什麼?」
口氣的冷淡讓何春冷忍不住用複雜眼眸望着他,只是,在面對呂秋羿的面無表情時,他最終只是淡淡嘆了口氣,再度將臉轉向車流。
他這態度,讓呂秋羿的心頭更加不快,不禁怒道:「你不是要說什麼嗎?幹什麼吞回去?」
何春冷轉臉向旁,沒有回話,兩人間靜寂的空氣壓迫着呂秋羿本就浮躁的情緒,令他近乎崩潰,正想不顧一切再次逼問時,何春冷終於轉望他,用着前所未有的嚴厲神情道:「你應該知道我要問什麼!」
被這麼直言不諱的訊問,呂秋羿反而呆了呆,還沒回話,何春冷已凝視着他,道:「為什麼?為什麼會跟他去看那種電影?」
呂秋羿明知他想問的事,也是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是,偶爾,他對自己確實比他人更熱情,更溫柔,但是,他就是沒有像現在對楊怡德一樣,這麼直接,這麼親熱,這麼——
呂秋羿下意識瞥望不遠處,站在鐵門前,正不時朝這裏張望的楊怡德,他知道現在再去追究這些都多餘了,便吸口氣,故做自在的淡淡笑道:「這很奇怪嗎?」
何春冷眉一皺,凝望着他一會兒,道:「你……和他上過床了嗎?」
呂秋羿倒抽口涼氣,不敢相信他會有這樣的質疑,只覺心口像被刺了一劍,痛楚莫名,好半天才平下心念,挑眉輕笑:「以我的個性,跟誰上床應該都不是太奇怪的事啊!」
何春冷大眼一瞪,雙拳緊握,彷彿有股火氣在胸口蠢動,但很快他就把這激昂的情緒壓抑下來,神情與口氣同時變得異常冰涼:「你的意思是,跟我也可以了?」
難道這就是自己要的結果?呂秋羿心一跳,全身灼熱起來,喉頭的瞬間干啞更讓他說不出話。
「欸,計程車!」突地,一個身影閃動而出,朝馬路招了招手,一輛計程車緩緩停靠。
兩人回過神,發覺,原來是楊怡德的聲音。
「哥,你們在發什麼呆啊,車子都過好幾輛了!」楊怡德拉了拉何春冷,笑着。
楊怡德的出現,讓兩人之間的氣氛更詭譎,直到呂秋羿悶不吭聲坐進計程車,何春冷也沒說話,任憑車子揚長而去。
***
陰暗的客廳,王文達坐在沙發上,雙眼望着熒幕,看着自己的妖精角色再度躺在地上看星星,然後又跳到起始畫面,任由遊戲的結束音樂四周迴響。
轉動頸椎,骨節拚命作響,才發現,都已清晨三點多了……說來有點慶幸自己的妖精被打死了,否則今天大概會玩到通宵吧?電玩的魅力實在不同凡響啊!王文達感慨的念了句,隨及又憶起教壞自己的男人,呂秋羿。
不過,會一直想起他,連自己都有點意外。
三天,才認識三天,就好象認識好幾年。
從初見時,自己就因為莫名其妙緊張而廢話一堆,到回家后想着要找什麼借口再見他,即便何春冷在第一時間已告訴自己:他不是咱們圈子的……還是發起狠,抓他去看小電影!
王文達揉揉疲倦的雙眸,發起愣,憶起今天和他在網咖相處的點點滴滴,用餐時,兩人天馬行空的胡扯,還有在電影院裏,一時興起玩弄他,竟發現,平時顯得這麼任性輕佻的人,原來如此害羞!
轉念想到幾年來都在戰亂與疾苦中生活,最後又因受傷在醫院待了一整年,還以為自己的心早就枯槁荒蕪了,沒想到卻遇上了這麼有趣的人,嘴角忍不住溢出笑意。
深吸口氣,思緒流轉到深夜時分,兩人來到何家的麵店……一股莫名其妙的焦慮忽然衝心而起。
關於失去理智這件事,不知多早前就和自己絕緣了,但是今天,或說今夜,在猜出他對何春冷其實是存在猶豫不決的情意時,自己竟被一股強烈的妒意推逼得口無遮攔……不過,自己那反應倒也並非全無正面可言,畢竟,也算幫了他一把吧?
他在夜黑的客廳中乾笑了幾聲,彷彿是想對自己今天的行為幽默化,偏偏,每句笑聲聽在自己耳里竟滿是諷刺,最後,他不得不狠敲自己的額頭,承認,現在之所以會失眠,不就是因為知道這樣算是反而幫了他一把嗎?
***
隔天上班,呂秋羿自信箱裏看到一個不想看到的東西——空白信封,而裏面,則放了自己給何春冷的金融卡。
若猜的沒錯,何春冷竟似乎在昨天半夜或清晨時分,就將這東西送了回來。
只是一開始,呂秋羿以為他是把錢領走了,所以還來金融卡,但想到昨天兩人間那複雜又尷尬的對話場面,又覺得他這急速還卡的行為有點蹊蹺,等下了班一查,發現裏面的前一毛未取,心口突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憤怒,所以熬到下班就毫無理智地坐着計程車,衝到他家……
何媽媽看到他還是熱情的招招手,只是往常,呂秋羿都會充滿優越感的點點頭回應,可是今天,他卻有些心虛。因為他明白,何媽媽之所以對自己另眼相看,完全是以為自己不是兒子們的同志朋友們。然而,若有一天,她發覺,自己其實也對她兒子產生了曖昧不明的情愫時,真不知她還會不會露出這麼興奮的神情招呼自己!
「阿冷在樓上,你上去找他。」
「……他今天比較晚下來幫忙哦!」
何媽媽登時露出一臉的不滿:「他啊,不知道昨天晚上和那個阿德去哪玩了,搞到清晨才回來,我看八成都沒睡,所以白天在店裏精神很差,下午休店時我叫他多睡些,晚點再下來。」
想到何春冷和楊怡德兩人可能親親熱熱一整夜才導致精神不濟,呂秋羿不禁悶哼道:「……我看我下次再來找他好了。」
「欸!不用,也該要下來幫忙了,你現在就上去,順便幫何媽媽叫醒他!」
「哦,好……」不快的情緒好像還是無法抵抗想見他的衝動,思及此,呂秋羿越覺得現在的自己真的善變到莫名其妙。
說來,和他認識這麼多年,今天竟是第一次上來二樓,他的房間。
黑暗中,何春冷整個人窩在被裏,似乎睡得很沉。呂秋羿想叫醒他,可最後又改變了主意,退了兩步,朝旁邊的單人沙發做了下來,然後朝這小小的空間細細張望起來。
何春冷的房間大概只有兩坪大小,幸好還算正方,正中有個窗戶,不過窗帘拉得緊密,半點光線都透不進,靠窗擺了張雙人床,旁邊兩個帆布衣櫃,再一旁則是張普通的方桌,上頭堆滿雜物,可是有一疊書及衣服卻顯得異常整齊,呂秋羿直覺那是楊怡德的東西。不過整個空間看起來仍然十分擁擠,至於現在坐的沙發,大概是不知從哪個夜市或菜市場買來的便宜貨,更有可能是很久以前都捨不得丟的不成組個人沙發,把手及背後的皮革已經破舊到些微破裂,總之,觸目所及都讓他這住慣大戶大房的少爺有些透不過氣。
不,這份透不過氣並非是空間狹窄。他深吸口氣,承認,這強烈的壓迫感來自於何春冷的存在。他想站起身,走出房間透透氣,可是又有點捨不得離開這樣難得的獨處,因此他調整了坐姿,再度趨身向前,仔細的瞧着這張曾經萬般熟悉,現在卻感到陌生至極的面容。
那剛強的眉骨,濃密的睫毛,及緊抿的雙唇,無由得令他悸動,忍不住,他緩緩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臉。不料,一雙晶亮的光芒出現,原來何春冷突然睜開了眼,呂秋羿一嚇,正要逃開,卻感到後頸被人一抓,接着天旋地轉,待回過神來,雙臂一緊,已被何春冷壓在床上。
微弱的光線,充塞兩人間的空白,卻無法令他們看清彼此,但誰也沒想先開口,只是這般僵持着,直到呂秋羿自雙臂感受到輕顫,才發現,何春冷正緊緊掐着自己。
「你怎麼……」何春冷終於開了口,卻只說了一句,突像想起什麼有硬生生吞了下去。
這份遲疑,盡收呂秋羿眼底,讓他有股莫名的氣惱,不禁生出一個瘋狂的決定。
也許,自己這浮動的心意,全然因為楊怡德的出現,更也許是因為目睹了那一場激情戲所以開始對他有所奢求,但無論怎麼樣,都只是猜,若沒有更進一步的刺激,永遠也不會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他覺得何春冷真的應該對自己做些什麼……一個吻也好,一次強求也罷,他都願意,畢竟,自己也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了,就當是做了一場不同以往的情慾探索吧!
他相信,自己應該不會後悔,而何春冷更不會,因為,他曾如此深愛自己,不是嗎?
呂秋羿沒有說話,也沒有發問,他只是緩緩閉上了眼,長長吐了口氣,企圖讓自己放鬆,暗示着何春冷能做進一步的動作。
時間,緩緩流逝,呂秋羿期望着感受到何春冷的鼻息靠近,然而,也不知等了多久,何春冷仍然動也沒動,只到他感覺耳際傳來一個微小的震蕩,終於忍不住睜開眼,卻發覺何春冷年個沒有望着自己,而是望向自己的耳際,那個震蕩的來源。
接着,何春冷便放開了呂秋羿,然後伸手拿起那震動的東西……手機,離開他身上,朝床緣,背着呂秋羿坐了下來。
房間依然寧靜,使呂秋羿即使平躺在床上,仍能感受到手機震動依舊持續……很久,很久,很久……最後,何春冷才接聽起來。
「嗯,我起床了……還好,下午休息滿久的,不會累了……好,好,你也小心,下了課不要逗留,直接……直接過來,知道嗎?」
聽起來是楊怡德打電話來叫他起床……看來,是何春冷早就交代他,請他去上課前,順便叫自己起床……這其實是個很普通的交代,很不起眼的幫忙,任誰都可以做的到,但,不知為什麼,他們這小小的互動,讓呂秋羿覺得,躺在床上的自己,萬般不堪。
「東西啊……嗯……」何春冷忽然站起身,向門邊走了幾步,感覺是要離呂秋羿更遠點,然後才聽他輕聲:「我還他了……真的,我一早就拿去他家了……我知道,嗯,你快上車吧,不然會來不及哦!好,好,再見!」話一落,何春冷瞥到側身一個黑影晃動,接着右肩就受到一陣撞擊,等回過神,才知,呂秋羿已奪門而出!
「秋羿!」何春冷無暇顧及肩頭的劇痛,當場也追了出去,卻見呂秋羿三步並兩步,頭也不回的自樓梯衝出去。
何春冷追到一樓,眼望着呂秋羿腳步踉蹌的穿過一樓擁擠的待食人潮,奔出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