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代號G19

第四章 代號G19

清晨,姮柔被一陣陣電話鈴聲吵醒。

才七點多鐘,又是周末,誰這麼不知趣的打擾別人好夢?誰?

母親睡眼惺松地敲門,伸頭進來。

“姮柔,找你的!”

找她?她跳起來,心中立刻浮現了亦天的影子,她衝出房門,拿起電話。

“喂——”

“我是陳先生,”陳先生冷得不帶人味的聲音。“八點鐘你上班之前先到巷口見我。”

“有——什麼事嗎?”她莫名的不安。

“如果不是特別的事,我不會自己來。”陳先生似乎很不高興。“記住,八點鐘。”

姮柔頹然放下電話。

陳先生好象用一條鐵鏈鎖住了她的喉嚨,遠遠的在一邊控制着,隨時可以收緊,放鬆。

她永遠沒有了自由權,是不是?

沒什麼心情的梳洗着,又草草吃了一點早點,八點鐘到了,她匆忙出門。

陳先生站在電話亭后,他旁邊站着一個男人,她也沒仔細看,直走到他們面前。

“陳—一”她只說了一個字,就看見那男人的模樣,邪氣、流氣、殺氣集於一身的曾雄。

曾雄——怎麼會站在這兒?

她呆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前兩天——你有一夜在斯亦天家過夜,沒有回家!”陳先生的第一句話。

“你——”姮柔又驚又怒,這是什麼話?“沒有這種事,你不能血口噴人!”

“我們守在門外的人沒看見你出來。”陳先生再說。

守在門口的人?是站在前門外的曾雄?曾雄——真是陳先生的人?

但是——姮柔決定不把亦天家裏有後門的事告訴陳先生,她對陳先生奇異的厭惡感。

陳雖代表正派,但——厭惡就是厭惡,沒原因的。

見她不出聲,陳先生又說:

“哦!先給你介紹個同事,曾雄,”停一停,又說:“以後由他和你聯絡,白翎調另外的工作了!”

一陣憤怒由心底升起,和曾雄聯絡?還有沒有更毒一點的方法?

她認定了是陳先生的毒計。

“我——不願和男人聯絡。”她吸一口氣說。

“我們這行是不分性別的,”陳先生冷冷的笑。“我們只為工作,只為任務。”

“但是——不要曾雄。”她強硬一點。

“為什麼不要曾雄?他得罪過你?”陳先生誇張的。

“他是小美以前的未婚夫。”她說。

“現在還是未婚夫,”曾雄帶嘶啞的聲音說:“我們從來沒有解除過婚約。”

這是個毒計,姮柔又想。

“這是斯亦天方面的弱點,”陳先生自得的。“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

“但是小美是我同事。”她強自鎮定。

“這豈不是更方便嗎?”陳先生笑。

“不—一我不接受這件事。”她咬着唇。

“非接受不可,這是命令。”陳先生的臉沉下來。“曾雄會和你聯絡。”

“不——”看到曾雄的樣子,她心中已發毛。

“你要抗命?”陳先生瞪着她。

“可以接受的我一定接受,”她手心冒汗,這—次她—定要爭,她不能要這豺狼般的曾雄做聯絡人。“但是曾雄——陳先生,請換個人。”

曾雄臉上有了怒意,但他強忍着沒有發作,看來他很顧忌陳先生。

“不行。”陳先生斬釘截鐵的。“我再說一次,這是命令,不得違抗。”

“如果——我抗命呢?”她忍無可忍地說。

陳先生嘿嘿冷笑起來。

“組織里對抗命的人自有處分方法,我無法回答你,”他說:“但——很嚴厲的。”

“是嚴厲?或是殘酷?”她又氣又恨。

“你可以隨便說。”陳先生冷哼一聲。“我們走了,曾雄會隨時和你聯絡。”

姮柔蒼白着臉一聲不響。

“還有——”走了兩步,陳先生轉回頭。“下一次交報告,最好解釋那夜你沒回家的事。”

姮柔的臉變成鐵青,目送着他們離開。

亦天有辦法令小美避開曾雄,陳先生卻把曾雄送到她面前,這叫道高一尺。

沒有回家,她直接去公司上班。

也許她臉色太壞,回到公司所有的人都注視着她,包括坐在那兒的亦天。

她沒有說什麼,逕自坐在辦公桌工作,然而——她又哪兒有心思工作呢?

以後那可惡可怕的曾雄就會隨時隨地出現在她身邊,這個聯絡人——陳先生的毒計。

陸健好幾次引她說話,姮柔都不出聲,想起曾雄,她會吃不下,睡不着。

她想,不如一了百了,辭去工作,就算拚命吧?難道他們還能把她殺了?

看一眼亦天,他神情莊嚴,和平日也不相同,難道他也遇到什麼事?

別理別人,先救救自己吧!

下班的時候,趁亦天還沒離開,她敲門進去。

亦天看她一眼,對她進來一點也不意外,他那眼神絕對是了解的。

“就算你離開公司,還是於事無補。”他真料事如神。

“你怎麼知道——”她說不下去。

“曾雄的突然出現,我又知道他背後有人,這不是再清楚不過了嗎?”他淡淡的說。“何況我知道他們做事的手法,他們會把曾雄安排跟你合作。”

“是——他們是這樣。”她頹然。

“你是他們的同事,他不敢對你怎樣,陳先生對控制人很有辦法。”

“他只會用高壓的手段。”她衝口而出。

亦天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我不在這公司做了,他們對我也無可奈何。”

“你是他們選中的,無論如何不會放過你。”他搖頭。眼中有充沛的智能光芒。

“他們能殺我嗎?”她說氣話。

他不出聲,神色卻嚴肅。

姮柔嚇了—跳,難道他們真會——

“隨時安排一次合法的意外是很容易的。”他說。

“這——不是真的。”她心臟卻變冷、變僵。

亦天點點頭,再點點頭,答案再明顯不過了。

“那——我該怎麼辦?”她衝口而出。

下意識戾,她大概當自己是亦天這邊的人了。

他的眼中跳動着一抹意外,過了半天,才說:

“我沒辦法回答你,”他說:“我只知道,目前——你不會有任何危險。”

她呆怔一下,突然醒悟自己的立場,明明和亦天敵對,怎麼還問他呢?

她真是越來越荒謬了。

“對不起,打擾了。”她站起來。

“你——”他猶豫一下。“姮柔,或者你留下——和小美——我們一起午餐,我們再想想辦法。”

她站在那兒僵了,他叫她姮柔,象叫小美——樣,不再連名帶姓的叫她、這——這——

無比的親切和溫暖湧上心頭,她覺得眼睛濕了,喉頭哽住,他——他——

好一陣子,她才能迴轉頭來,當然,她已收拾好心中的一切震動。

他們的立場不同,她不能讓他知道太多,何況——她心中顧忌陳先生。

“不必了,我約好媽媽有事,”她半垂着頭:“無論如何——很感謝你。”

立刻,她轉身離開。

在轉身的—霎那,她彷彿看見他眼中有些失望的光芒,但——也看不真切。

因為——他沒有理由失望。

小美還等在那兒,一見她出來便跑過來。

“什麼事?姮柔,今天整個上午你都不對勁。”她問。

“沒什麼,我——有點不舒服。”她搖頭。

“不像,”小美觀察入微呢!“你有心事。”

“真的沒有,就算有——也是私事。”她說。

“我把自己的事都告訴你,你肯幫我。為什麼不把你的事告訴我?或者—一我能分擔呢?”小美很天真。

望着小美,心中想起曾雄,她只能苦笑。

這件事—一叫她如何講起?

“其實真的沒事,”姮柔勉強笑。“放心,過了今天我就真的好了。”

“不騙我?”小美瞄一瞄亦天。“剛才你進去跟亦天講什麼?神情那麼古怪。”

“古怪?”姮柔忍不住笑。“我去辭職。”

“你不要開玩笑,騙人的。”小美叫。

“當然騙人的。你們對我這麼好,我怎捨得走?”

門聲一響,亦天出來。他——也聽見這句話?

不知道為什麼,姮柔的臉就紅了。她覺得這句話讓小美聽到和讓亦天聽到的意義完全不同!

姮柔在報告裏解釋了上次幫小美搬家,沒回家的事。她說陪小美一起,太晚了所以沒回去。

她已決定不說出亦天家裏的後門通向另一條街道的事,無論如何不說。

她不知陳先生是不是滿意,但陳並沒再迫問。

也許他們覺得這是她的私事,並不太重要。

星期天。

姮柔不想留在家裏被母親問長問短,更怕曾雄打電話來找她,她想避出去。

但是,街上那麼多人,茶樓酒樓那麼擠,叫她避到哪兒去呢?

考慮了半天,看看窗外帶秋意的陽光,她突然想起了兒童樂園。

是,那倒真是個好去處。

於是,極少穿長褲的她穿上了牛仔褲,換了一件白色長袖T恤,背起一個旅行用帆布袋就出門。

“喂,姮柔,去哪兒?”母親追問。

“旅行,”她笑。她這模佯不正像旅行嗎?“和公司的同事一起,黃昏才回來。”

其實她的帆布袋裏只是兩本書,一點冷飲而已。

和同事旅行,看她現在扯謊不眨眼了。

反正有太多的時間,從現在到黃昏有八小時,她搭巴士慢慢的去。

可以找個樹蔭下看看書,日子大概會過得清靜。

她很為自己的安排滿意。

雖然她到達時間還早,兒童樂園裏的孩子已滿坑滿谷,誰都趁這假日出來活動一下。

她沒經考慮跳往以前亦天常坐的地方走去,因為她知道那兒沒有玩的東西,人比較少。

她在亦天習慣坐的那石椅上坐下,拿出小說。

這位子真不錯,面對着河,背著兒童樂園的斜坡,虧得亦天找得到。

她忽然記起以前那段跟蹤的日子。

那時候深以為苦,現在回想倒也很得意,她這個普通的女人,居然也做了半個情報人員。

情報人員,她忍不住失笑,這簡直滑稽,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一天。

小時候一直想做個平凡踏實的人,誰知命運是那樣的奇妙,一份工作,居然改變了她的—生。

她還能做一般人一樣的結婚生子嗎?或者會在這種不願又必須接受命令下矛盾中度日?

哎——不必想這麼多,還是看小說吧!

拿出書本,倚在那兒—一突然想起亦天,他現在在做什麼?一個人擺圍棋譜?和小美聊天?

搖搖頭,翻開了書本,慢慢的一行行看下去。

一會兒,她已入了神,思想、感情都進入書中,忘了周圍的—切。

風聲伴着時間在她身邊溜過,她全然不介意,她隨著書中男女主角而喜怒哀樂。

也許是肚子餓,也許是正好看完—個段落,她抬起頭來—一是眼花嗎?旁邊樹下坐着的不是亦天?

下意識的揉揉眼睛再看,真是亦天!心中冒上一陣喜悅,這個時候,無論遇到哪個朋友都是好事。

她站起來,他也在這個時候轉頭。

“你佔了我的座位。”他說。

雖然臉上沒有表情,但眼光卻是愉快的。

“不知道你會來,對不起,”她突然頑皮起來。“現在座位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他慢慢走過來,拿起她的書來看一看又放下。

“最近事情多,很久沒來了!”他坐下。

“我還以為你還是每天來。”她說:“剛才我還在想,你是不是在家擺棋譜。”

他皺皺眉,好半天才說:

“家裏多了一個人,不習慣。”

“小美?”她衝口而出。“你當她是弟弟。”

“不是小美的問題,而是多—個人——隨便任何人我都不習慣,我是個孤獨慣了的人!”他說。

“小美可以搬去和我同住。”她口快心直。

“不安全。”他想也不想。“請——不要把這話告訴小美,免得她不安心。”

“是。”她連忙點頭。

“你——也為躲避一些人而出來?”他問。

“媽媽對我的事很懷疑,”她輕鬆的。以往不能這麼輕鬆,可能是天氣、是環境,是她身上的牛仔褲。“而且,我極厭惡聽到曾雄的聲音。”

他微微搖頭,沒有出聲。

“他們以為上次在你家—一我沒有回家!”她說。莫名其妙就臉紅了。

“小美搬家那次?”他眼光一閃。

“是。我的解釋是為陪小美。”她說。

“為什麼不說出後面另有出路?”他反問。

“不想說。”她搖搖頭。“我知道哪些話該說,可以說,哪些話不該說,不可以說!”

“這事有關於你的名譽。”他認真的望着她。

“我——沒有想過。”她避開他視線。“我覺得—一不應該出賣你們!”

他沉默了好一陣,眼中光芒變換了幾種深淺顏色。

“謝謝你!”他只這麼說。

“不,應說是我謝謝你,因為——你信任我。”她說。

他想了—下,笑起來。

“我並不真那麼信任你,我只是賭一下,”他其實可以不這麼說的。“結果我贏了!”

她有些尷尬,原來他只是賭一下?

“如果我講了出去呢?”她忍不住問。女人總是比較小心眼的。

“我們都有麻煩了!”他說。

看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他剛才說並不真信任的話不是真的,他故意那麼說,他不要她感激。

真的,他是這個意思,她忽然懂了。

“你不必故意說那些話,”她笑。“你怕人感謝你?”

“我不希望欠人情,也不要別人欠我情!”他淡然說:“獨來獨往,沒有牽挂最好。”

“但人是不能離開人群的。”她說。

“我希望和任何人沒有關係。”

“能嗎?”她再問。

“我盡量,”他的瞳孔在漸漸收縮。“人最軟弱的就是感情,也是大多數人的致命傷,我盡量擺脫一切的感情困擾,永遠保持孤獨。”

“但是跟你的人都忠心耿耿,他們對你有感情依附。”她不放鬆的。

“我正在訓練他們,”他冷冷的說:“不能擺脫感情的人,就不能成功。”

“但感情是人類天生的!”她說。

“我知道。我就是要和天生的東西拗一拗,”他眼中有抹奇異光華。“人定勝天!”

“你的名字叫亦天也有關係嗎?”她問。

“我——人亦是天!”他傲然說。

她心中震動,他的口氣太大了,他太驕傲。

“人不能是天,如是天,也只是一個,太孤獨了、人不能沒有同伴。”她婉轉說。

“孤獨正是我所求,我剛才說過。”他說。

她吸一口氣,莫名的失望塞滿心頭,她料不到他是這樣的人,他不該是,也不會是,但他這麼說——

“不要懷疑我說的話,”他似乎看穿了她。“我的行動和事實可以說明一切。”

“我沒有懷疑,”她立刻說:“只是——有點可惜。”

“可惜?”他眼光一閃。

“你不是沒有感情,而是感情藏得太深,沒有人可以看得到一一或是極少人能看得到。”她揚一揚頭,替自己鼓起勇氣說。

“極少人?你!”他緊緊的盯着她,像是——惱怒。

她被他的惱怒激起了鬥志。

“是。”她昂然不懼。“我覺得我看得見,而且一一感覺得到。”

他呆怔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你的小說看得太多,”他指着石椅上的小說:“你的幻想也多於一切。”

“別笑,”她脹紅了臉。“現在你不承認也不要緊,總有一天—一你會露出馬腳。”

他不再說下去,很懂適可而止。

“如果真有這麼—天,我也希望能看見。”他說。

“你只是好強,”她也傲然的笑。“你知道我講得對,只是不肯承認而己!”

他用一種挑戰的眼光望着她,似乎在說“我是嗎?”

“一起午餐?”他只這麼問。

“我怕回來時失去這個座位。”她搖頭。

“有興趣去我那兒下一盤圍棋?”他再問。

“如果連午餐一起的話。”她有意外之喜。

“我相信阿嬸在等我。”他說。

她微微一笑,收拾好帆布袋,蕭灑的背着跟他走。

“今天——你和平日很不相同。”他終於說。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切面和形象。”她說。

“我卻只有一個樣子,”他搖搖頭。“我永遠這樣,喜怒哀樂都不變。”

“這只是個固定的面具,”她不以為然;“戴得太久的面具,久得你以為是你的真面目了。”

他微微動容,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說不定堅強、冷硬的面具下,你有天下最善良,柔和的面貌。”她笑。

會嗎?

姮柔今天工作特別多,七點多鐘才做完,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剛到巷口,就看見昏暗的路燈下站着曾雄。

厭惡和怯意一起涌了上來,她不要見這個人。

不理曾雄,她逕自朝家門走去。

“你不可能沒有看見我吧?”曾雄的聲音象被鐵絲網鉤住腳的狗在嘶叫。

她不理,再向前走幾步。

“我是陳先生派來的,再不願意,你也得見我,聽我說話。”曾雄曖昧的笑。

“有什麼事你趕快講。”她冰冷的背對着他。

她無法把曾雄當人看待。

也許是先入為主的惡劣印象,她無法令自己正視這個人,不—一這豺狼。

“我並不那麼難看,至少——和斯亦天相差不遠。”他輕佻的。“你怕看我?”

她心中極度憤怒,曾雄那有資格和亦天相提並論?一個是天,一個是賤泥!

“請講正事,我沒空。”她還是不轉身。

“他們說你和斯亦天有接觸,”曾雄的口氣極下流。“斯亦天也會喜歡女人?”

“你尊重點,再不講我走了。”她氣極。

經他的臟口,簡直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急什麼呢?”他笑得好惡劣。“我們家鄉的人叫斯亦天粗疽,在城市裏,聽說你們稱為猛男。”

姮柔已忍無可忍,立刻就走。

“慢着,”曾雄的聲音一下子變成冰冷。“你快回家換衣服,陳先生叫我帶你去開會!”

“不,”她怪叫着轉身。他來帶她,她和他在一起?這簡直——簡直——“我不相信,陳先生不會這麼做。”

曾雄臉上的殺氣隱現,歪着嘴,揚一揚手上紙條。

“這是陳先生電話,你可以打去問。”

她咬着牙,一把搶過那紙條,轉身跑回家。

“我在這兒等你。”曾雄說。

姮柔一口氣跑回家,臉色氣得鐵青。

“什麼事?什麼事?”母親嚇了一跳。

“我——打個電話。”她神色不安的推開母親。

她打了那紙條上的號碼,果然是陳先生接聽。

“我以為你己在路上。”他說。

“我不信任曾雄,你不要叫他來接。”她氣壞了。

“他不接你,你怎麼知道地方?”陳先生冷笑。“曾雄也不過一個普通男人,你何必特別歧視他?”

“這是我的事。我再說一次,我不跟他合作。”姮柔把全部的勇氣和倔強都拿了出來。“叫他告訴我地址,否則我不來。”

“這是抗命——”

“不理是什麼,你們殺我也好,我不跟他合作。”她說得斬釘截鐵。

這倒使陳先生意外了,柔順的姮柔居然也會這樣?

“好—一吧!”陳先生退了一步。“叫他給我電話。”

“還有,以後我不要再見到這個人。”她叫。

“他並不比斯亦天差很多啊!”陳先生說。

“你——”

“好。我再安排。”陳先生收線。

雖然,看來姮柔贏了一次,但陳先生這人——是不是讓她漸漸看到真面目了?他像無賴,像流氓。

“什麼事啊!你在發脾氣!”母親站在一邊。

她瞪母親—眼,煩燥的。

“我的事你別管。”

“我是媽媽,我怎能不管你的事?”母親說:“你剛才跟誰吵架?”

“公司——同事。”她吸一口氣。

母親是不能知道這些事的,否則會嚇死,擔心死。

“你們平日講話都這麼兇巴巴的?”母親問。

“遇上我正在發脾氣。”她搖搖頭。

“唉!進了這家公司,你整個人都變了,”母親嘆息。“你以為我看不出?你變得緊張,煩躁,易怒,敏感,到底你們公司做什麼的?”

“你才敏感,”她努力使自己臉色好些。“我們公司賣機器的,大型的,會另外做什麼呢?”

“希望是我敏感。”母親說:“吃飯吧!”

“不,我馬上出去,”她搖搖頭。“今天有個同事生日,約好了去夜總會的!”

“哦——”母親半信半疑。

“我去換衣服,你去吃飯吧!”她說。

“那——你早點回來。”母親轉身走了。

“我會照顧自己。”她回房。

隨便換件衣服,也不打扮,靜悄悄的就摸出了門。她不想再讓母親見到嚕囌。

其實,她會照顧自己嗎?她不知道。

曾雄果然還象木頭般的站在那兒。

她把紙條扔給他,冷冷的說

“你打電話給陳先生。”

曾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光芒,似乎——怨毒。

他在旁邊的電話亭打電話,出來時,本已醜惡的臉紅了就更加難看了。

“好,這是地址。”他說了。“你自己去。哼!告訴你,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姮柔皺着眉頭,不看他也不理他,反正有了地址,她自己會去,以後—一怕和這人沒關連了吧?

等曾雄走了十分鐘,她才預備叫車,這時,有輛汽車緩緩駛到她身邊停下。

“陸健?”她望了一望,意外的叫。

“上車吧!我送你去。”他微笑。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哪兒?”她驚訝。

“亦天讓我來的,”他老實說:“那種地方——你一個正經女人去不方便。”

“那種地方?是什麼地方?”她問。

“紅燈區。”他簡單的。

紅燈區!她大吃一驚,居然會是個風化區,陳先生叫她去那兒開會?

或者只是開她玩笑?捉弄她?

陸健不再說什麼,汽車如飛船向前駛。

“亦天——又怎麼知道我去那兒?”她居然也能改口叫亦天的名字了。

“你忘了我們是做什麼的?”他笑。

“你們真是——情報人員?”她不能置信。

“怎麼不說間諜?”他不直接回答。

“你們是嗎?”她再說。

“有些類似吧?”他不置可否。“你進去后要做什麼?”

“他們說開會。”

“我會在外面等你,直到你出來。”他說。

“但是——他們若知道你在外面,你會有危險。”

“我會小心,”他不在意的笑。“我是有備而來,而且還有車,怕什麼?”

“如果他們知道你送我去——”

“他們更不敢為難你。”他笑。

她想一想,實在弄不懂他們。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這是他們那種人的看家本領。

果然,陸健的汽車把他帶到一個她不能想像的地區,當街站着拉客的鶯鶯燕燕,門口把風的大漢,縮頭縮尾的男人,真是紅燈區。

“我——”她好畏縮。“我怎麼進去?”

“你這樣子,人家會看出你的不同,”他安慰她。“看情形吧!”

車停下來,他指指前面一幢四層高的住宅。

“就是那兒!”

她望一望,沒有鶯燕,還好!只有兩個壯漢類似把風的人站在那兒。

“我——自己過去?”她心怯的。

“我看着你進去,有什麼不對我的車會衝過來保護你,你見勢不對就立刻上車,知否?”陸健說。

“我記住了。”她點點頭。

“其實,你們是自己人開會,怕什麼呢?”他笑。

“第—次——我好怕。”她拍拍胸口。

“快去吧!”他鼓勵她。

她吸一口氣,推門下車,慢慢的朝那隨房子走去,很順利的就進去了,壯漢一句話也不問。

他們認識她嗎?

進了屋子,是一個大廳,果然不象紅燈屋,一個女人也沒有。

“請這邊。”突然有個中年人在她背後說。

姮柔嚇了一跳,隨中年入進入另一間屋子,然後,上樓梯到了二樓。

“他們都在裏面。”他指一指。

姮柔推門進去,長方桌前果然坐了十多個人,其中有陳先生、有白翎、有曾雄。

“你來了!”陳先生指着旁邊的一個空位。“坐這兒!”

她默默坐下,垂着頭,不敢和任何人招呼,但她覺得每個人的視線都在她身上。

“她——就是我提過的新同事G十九。”陳先生說。

G十九!原來她也有個代號的。

微微抬起頭,看見許多張陌生又冷漠的臉,都不特殊,都難記憶。

“她現在做斯亦天那一單案的線人。”陳先生又說。

“斯亦天——真如你所說?”有一個人提出問題。“你是不是查清楚了?”

“是。有人證。”陳先生微笑,很自得的。“他就是另一個新同事曾雄。”

曾雄站起來向大家鞠躬,他的視線掠過姮柔,她覺得似有刀劃過。

“他和斯亦天同鄉,一起長大。”陳先生說。

“我還是覺得有疑點。”又一個人說。

“什麼疑點,我可以解釋。”陳先生說。

“說不出具體的,但我心裏覺得不妥。”那人又說。

“是心理作用。”白翎尖聲的。“他曾傷了我們不少手足,大家應記得。”

“我們也傷了他們不少。”又有人說。

姮柔覺得奇怪,亦天到底和他們有什麼關係?或是什麼仇恨呢?

他們似乎分成兩派,一派是陳先生那邊,一邊是存疑派——或說反對派,亦天——到底為什麼事呢?

“總之我們不能放過他,”陳先生慢慢的,冷冷的說:“他對我們的威脅太大。”

“有嗎?我怎麼看不出。”有人說。

“是真的。”白翎突然指着姮柔。“G十九可以作證,她是斯亦天最接近的人!”

她是斯亦天最接近的人?她呆了!

這是——什麼話?她能證明什麼?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姮柔還是覺得迷糊。

那樣一個似開會又不似開會的聚會,那麼多人聚在一起就講斯亦天,正的反的糾纏不清,到大家離開也沒有什麼結論。

這是開什麼會呢?

她出來時看見陸健的汽車還在,竟然也沒有避嫌的上去——她根本沒想到避嫌。

只有白翎看她一眼,卻也沒出聲。

在屋子裏爭論兩小時的人,在門邊不到半分鐘就一鬨而散了,是訓練有素?

姮柔現在更迷惑了,到底他們要她做什麼?

陸健在辦公室完全不提昨夜的事,她也只好不出聲,看亦天,也是若無其事狀。

所有的人都那麼沉得住氣。

她又想起那些人說她是亦天身邊最接近的人,這——怎麼說起的?她根本不怎麼接近他!

該是小美,她現在住亦天那兒。

吃中飯前,她收到一張小紙條,夾在公事裏面:“請到樓上一趟。”沒有稱呼,沒有簽名,字寫得狂放不羈,這是亦天寫的?她不確定。

直覺上,亦天的字不該是這樣,他是深沉,嚴肅的,但那字狂放不羈,這豈不矛盾?

但外表的亦天真和他內心一樣?

午飯之後,她靜悄悄的上了樓。

開門的是亦天,他似乎在等她,房於里沒有別人,小美,阿嬸都在樓下。

他們都沒有說話,有默契似的對坐着。

其實姮柔心中很彆扭,越來越覺得單獨面對着亦天是件極不自然的事。

“我要你來—一我想知道昨夜你們的情形。”他凝望着她,非常真誠。“你若認為可以講的,你就講,否則我不會勉強你。”

“昨夜根本沒有事,”她說。很輕鬆的。“只不過說起你,有些人和陳先生的意見不一致。”

“請詳細的告訴我。”他的身體因專心而前傾。

“有人提出你是否如陳先生所說的一樣,”她說:“看來他們對陳先生的一切存疑。但陳先生極肯定,他還提出人證——曾雄。”

“曾雄?”他冷冷一哼。

那樣一個人,彷彿全不在他眼睛裏。

她喜歡他這種態度。

“但是我並不知道你和他們之間有什麼事,他們都沒有提!”她又說。

他沉思着,好長一段日子沒說話。

“後來爭論沒有結果,就散會了!”她說

“聽陸健說,曾雄對你——不怎麼友好。”他說。

友好?怎麼可能?

“我不當他是人。”她立刻厭惡的。

“但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說。

“與我有什麼關係?以後我又不會再見他!”她笑。

“哦——陳先生答應調走他?”他好意外。

“大概是吧!我告訴他,如不調走他,我就抗命,難道他能殺我?”她不在意的。

“你真這麼對陳先生說?”

“當然!我有自己主張,我軟硬都不吃!”她傲然說。

他歪着頭,似乎在研究她這句話。

“我倒不覺得你像這種女人。”他說。

“那麼我該像什麼?”她反問。

“你該吃軟不吃硬!”他淡淡的笑。

“完全錯了,”她說得極肯定。“我的主觀強,原則性強,我討厭軟言相求,我自有主張。”

“倒是——難得。”他點點頭。

“並不想讓你讚美我,事實我如此,”她笑。“媽媽說我會吃虧,我不介意。”

“什麼理由令你不介意?”他反問。

“生命是我自己的,我為自己而活,”她揚一揚頭。“別人對我不那麼重要!”

“很象你本人!”他說。

她意外。他能了解她?

“我自己——也是這麼一個人!”他又說。象是在解釋什麼似的。

“雖然這樣,可是——我覺得我和你並不相似!”她說。

他眼光閃了閃,彷彿鼓勵她再說下去。

“你有很多往事,很多歷史,我卻什麼都沒有!”她說:“那就是說你複雜,我簡單。”他微微皺眉,似不同意。

“真實——我也很簡單。”半天之後,他才說。

“只說你的身分已不簡單。”她搖頭。

“那是社會上的人加上去的色彩,”他說:“我這人——其實只是一抹黑,濃黑。”

“濃黑怎能讓人家看見裏面有什麼呢?”她笑起來。

“裏面有什麼是自己的事。”他說。

她呆怔一下,這是道理啊!

“但黑——豈不低調,太悲觀了?”

“錯了,黑——該比紅色更強烈,更深刻,”他不同意。“黑是總和。”

“代表你其實內心充滿了各種顏色?因為太多,只是成了濃黑?”她問。

他不置可否,只望着她。

她被望得退縮,有怯意,連忙改變話題。

“小美要在這兒住多久?”她問。

“不會太久,我在為他們找宿舍,”他淡淡的說:“—幢獨立的房子,能容納下他們所有人,連他們家人。”

“所有職員?”她很驚訝。

“是。”他點頭。

很想問“也包括我”?但這問題無聊,所有人當然包括了她,她不必多此一舉。

“那——目標豈不變得更大?”她只這麼說。

“我有分寸。”他搖搖頭。

“他們知道這件事?也同意?”她問。

“我的意願也是他們的意願。”他極肯定。“我們很明白團結的力量。”

“你呢?也和他們住一起?”她再問。

他想了一陣,慢慢搖頭。

“我孤獨慣了,我也能保護自己,”他淡淡的笑。“這兒很適合我住。”

她心中有些高興,卻說不出是什麼原因。

“我——我們也習慣了你的孤獨。”她說。

他望着她,久久沒有說話。

他可在研究她說“我”又變成了“我們”?

“我的意思是——你形象如此。”她紅了臉,

“形象?”他又笑。“我不懂這是什麼,我只是我!”

“那字條上的字——可是你寫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會問。

“是。”他眼中跳動着問號。

“字是真你?或外表的形象?”她再問。

他考慮了一下,才慢慢說:

“我說過,我沒有什麼形象。”

他回答了她這問題,是不是?

這代表他——她第一次探到一點兒他的內心。

“很——意外。”她說。

“人的眼睛未必可靠,我相信感覺。”他說。

她心中一陣急促的跳動,相信感覺?

“我也是——”她衝口而出的話再也收不回去。

他再深深看她一眼,指指棋盤。

“可有興趣?”

她考慮一下,她很想,卻又有點自己也說不出來的矛盾,和他下圍棋,對是不對?

矛盾還沒過去,他立刻又說:

“你有事,是嗎?”

他——也在矛盾嗎?

“現在下一盤,可趕得及上班?”她問。

他眼中隱有笑意,因為她答應了?

他拿出棋子,分一盒給她,兩人很快的就開始了。

屋子裏靜得很,只聞互相的呼吸聲。她偶一抬頭,看見他凝定在她臉上的視線,大吃一驚,連忙避開。

過了一陣,輪到他走棋,她抬頭望他,他那深思的模樣極深刻,極動人,生活的痕迹化做淺淺的皺紋,在他深古銅色的臉上,平添了許多風霜,似乎,每一條紋之中都有個故事,有段生活,他——

突然間,他放下棋子抬起頭,遇見她凝定的視線。她要躲也來不及,要避卻也避不開,有一種極——權溫馨的默契在他們之間形成,一種全新的,極令人愉快的感覺在他們心中擴大——

大門突響,小美聞了進來。

“你們——”她被他們互相凝視的神情吸引了。可是這兩字一出,他們立刻都轉向了她。

“你上來了。”亦天仍能表現沉穩,雖然顯得勉強。

姮柔——卻已滿面通紅,剛才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胸臆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溫馨甜美?

“哦!”小美立刻笑起來。“你們原來在這兒下圍棋。”

“不,我們——”

“我請她上來問清楚一點事。”亦天臉色是很認真的。

彷彿剛才的一刻溫馨甜蜜不是真的!

“我只是上來吃一片胃藥,”小美逕自進卧室。“我會馬上下去。”

“我跟你一起走。”姮柔立刻站起來,她不能再留在這兒了,雖然——心中有絲依戀。

“下完棋再走。”小美在房子裏叫。

“不了,也快上班了。”姮柔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她硬是不敢回頭再望亦天,她覺得有些一—心慌意亂,心“怦怦”的跳得厲害。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形。

亦天在背後也沒出聲,他心中有什麼感覺呢?會不會象她——誰知道呢?

他說過自己是個孤獨的人。

小美從房裏出來,神色有些特別,那笑容——也似乎有些曖昧。

“這樣吧!我等你,你下完這盤棋再走!”她說。

“不——”

“我也下樓,我有事要出去。”亦天卻領先走了出去,不看姮柔,也不看小美。

小美望望姮柔,姮柔望望小美。

“真不好意思,我打斷了你們的棋。”小美說。

“隨便玩玩,”姮柔有點恍惚。“你知道,昨夜——我們曾開會?”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解釋。

“哦!亦天是為這件事!”小美彷彿釋然。

“除了這事,我們還能講什麼?”姮柔笑。

“下棋!至少還可以下棋。”小美大笑。

曾雄沒有再來麻煩姮柔,這是好消息。

姮柔覺得心理負擔輕了,而且——這個星期來,她心中常會湧起一陣莫名的喜悅,也說不出什麼原因的,總之——心情一下子就好起來。

“媽媽,有沒興趣跟我逛街?”她問。

“街上都是人擠人,有什麼好逛的?”母親說。

“上了半年班,想買樣禮物給你!”她笑。“隨你喜歡,隨你挑。”

“有這麼好的事?”母親笑了。

“或者還可以看場電影。”她說。

“情緒一下子又變得這麼好?前幾天啊!我以為你會吃人。”母親打趣。

“是會殺人,”她笑。“人怎麼吃得下去呢?太可怕,也太難吃了”

“人到絕境時,吃人也不是沒發生過,”母親搖頭。“我們現處太平盛世。”

“怎麼這樣說呢?”突然之間,她想起了亦天。

亦天好象永遠在戰鬥中,是不是?

“我想太平盛世和亂世並非實質,而是各人的心理狀態。”她說。

“我不懂你說什麼。”母親笑。“什麼時候走?”

“隨時出發!”她眨眨眼。

“你這孩子——”母親轉身走幾步。“你那老闆叫什麼?他怎麼沒再來?”

姮柔呆怔一下。

“他為什麼要來?”她反問。

“你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她心中有奇異的感受。是嗎?朋友。“不,他只是老闆。”

“上次他不是來過一次,長得挺好的,”母親不信。

“除了深沉一點外,他很正派。”

“媽,你說到哪兒去了?”

天下所有的母親都一樣。

“這一陣子你常出去,不是和他?”

“怎麼會呢?媽媽,”她又好氣又好笑。“我是和同事一起,你要幾時才明白?”

“他不算同事嗎?”

“他是老闆。”姮柔正色說。

但提起亦天,無論如何,她——是樂意的。

街上果然人山人海,假日都是這樣的。

陪母親逛了半天,仍買不到一樣合怠的禮物,她們找了—家咖啡店坐下。

“老了,走一陣就累,真不中用。”

“吃一點東西會好,”姮柔笑。“或者——我現在就去買票看電影?”

“算了,算了,我寧願回家看電視,”母親搖頭。“新電影不知道想表達什麼,不看也罷。”

“媽媽也犯起老人病來了?”她笑。

“什麼叫老人病?”

“就是整天躲在家裏,拒絕接受外面的新事物,不運動,不走路,又嚕囌,漸漸的就更退化了。”她笑。

“老人是漸漸退化的。”

“五十幾歲,怎算太老呢?”她叫“現在的人都活到八九十,你還算中年呢!”

“中年?”母親笑。“還午輕力壯呢!”

咖啡店的窗外有個人慢慢走過來,他不是亦天?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鬧區?

他穿着牛仔褲淺灰色鑲麋皮毛衣,濃髮濃眉,一臉孔的正氣——他怎麼會在這兒?

他逕自走着,並沒有發現玻璃裏面的母女倆。

“嗨——”母親敲敲玻璃。“嗨——”

亦天隔着玻璃被叫住,很意外地望着她們,深濃的眼中慚漸沁出了一絲溫暖。

他點點頭,猶豫一下,從門外走進來。

一霎那間,姮柔心中亂成一片,是意外、喜悅又加上難為情。

母親為什麼叫住他呢?

“伯母。”他望着對坐的母女,在姮柔身邊坐下。

姮柔立刻緊張起來。

為什麼緊張?為什麼?她不知道!

“他是斯亦天,是老闆。”她刻板的介紹。

“我認得你,見過一次,在我們家,”母親笑得好開心。“逛街?”

“哎——不。”亦天怎麼和逛銜扯在一起呢?他是處亂世,永遠戰鬥的人。“不。”

“哦!約了朋友?”母親從來不這麼多事的,怎麼今天變了?

“不,”亦天看姮柔一眼,有點為難。“我—一隻是出來走走。”

“和我們一樣,只是閑逛,”母親自作主張。“我正累得要死,想早點回去,不如你陪姮柔?”

“媽——”姮柔臉色大紅。

“好。”誰知亦天答應得那麼爽快。

“那麼——我先走啦!”母親笑得好開心。“我自己出去叫車。姮柔說我有老人病。”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皮包就逃出去。

母親這招算什麼?簡直令姮柔尷尬得半死,無地自容,她——怎麼可以——

“對不起,我陪媽媽回去,”她立刻站起來想追出去。“媽媽——開玩笑。”

“請——等一等,”亦天叫住她,很——嚴肅。“我正想找人幫忙。”

她又呆了一下,才慢慢坐下。

她仍坐在他旁邊。

“有事?”她強自鎮定。

“是。但我找不到陸健他們,他和小美去了另一處,而志堅——身體沒完全復原。”他說。

看樣子是認真的。

她的尷尬退了,是公事!

“我能幫得上忙嗎?”她小聲問。

“可以,你只要跟在旁邊,我——找尋一個人,”他望着前方。“我一個人會惹人懷疑,你在——好得多。”

“好。”她欣然同意。

有事做總比閑着無聊好。

“那麼——我們走。”他扔了錢在桌上,逕自往外走。

對日常生活,他是粗枝大葉的。他怎知給的那些錢太多或太少呢?

姮柔只得跟出去,好在咖啡店的人沒追出來。

他一直往前走,走得很快,她要很費力才跟得上。但—一也總算跟上了。

穿過鬧區,他慢下來,好象散步一樣。

“現在—一不必趕了?”她問。

“我沒有找到他,”他淡淡的說:“我只知道他在鬧區的人群中。”

“可是你剛才走那麼快,怎麼看得見呢?”

“我看見了每一個人。”他說。

她吸一口氣,真有這種能力?

“那麼—一現在呢?”她很小心的問。

“再走回頭一次。”他想了一想。“然後——你可願去兒童樂園?”

她皺眉。她更喜歡去他家下棋。

她非常喜歡他家裏那種味道,甚至那柄古劍的殺氣,真的,她喜歡。

“或是——下盤棋?”原來他的話並沒有說完。

“你說呢?”她忽然輕鬆下來,竟反問他。

他望她一眼,他一定看得見她臉上的喜悅,她眸中的企盼,他一定看得見。但——

“我問你,該你回答。”他卻這麼說。

他可是在為難她?

有時,女孩子也絕對勇敢,她咬着唇微笑。

“下棋?”她半帶問的說。

他似乎一下子也輕鬆了。

“你今天贏不了我。”他說:“走吧!”

他又以來時的快步子往回走,她仍是吃力的跟着——仍是跟得上。

在剛才她和母親吃點心的咖啡店門外,他突然攔車,讓她坐上去。

“從這裏開始,也從這裏結束。”他說。

她楞楞的望着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亦天的客廳十分寂靜,兩人下棋,卻不聞—絲聲音,甚至呼吸——都各自小心翼翼。

呼吸也小心翼翼?他也緊張?

起先姮柔還心獨意馬的不知在想什麼,對着亦天,她就是沒法子集中精神。

漸漸的,她溶入了棋局,下圍棋由不得她分神,除非不投入,不想贏。

越來越發現,亦天的圍棋造詣是比她高,不服輸只是口頭上硬撐——這若真是她想接近他的借口,雖然她一直沒有用。

落子越來越慢了,他們己在短兵相接的階段,相信不出三子她就會宣佈輸了。

他再落一子,她跟了一子,立刻,忍不住“啊”了—聲,不必再走棋,她已看出輸了。

輪到他,他拿住一子考慮半晌,把棋子扔開。

“我們再來。”他和亂了棋子。

明明是他贏的局面,為什麼不落那決定性的一子?

“剛才你贏了,”她問。“為什麼要弄亂棋盤?為什麼不走那一子?”

他微微牽扯一下嘴角——亦天式的微笑。

“知道贏了就行了。”他淡淡的。

“為什麼不落那子?看見實實在在的贏?看見對方被殺得片甲不留?”她再問。

“有的事不必眼看,心中知道也就行了。”他說。

“我不明白。”她搖頭。“留下這最後——步——我覺得意猶未盡,我喜歡把事情做得完完全全。”

“完完全全之後就不再有任何餘地了,”他說得很特別。“我不喜歡這樣。”

“你的意思是凡事不必做得太絕?”她盯着他。

他是這樣的人嗎?她想起他手下的人說他仁慈,高貴,是這樣的嗎?

“隨便怎樣說,這並不很重要。”他搖搖頭。

她想一想,忽然說:

“你凡事如此?或只是下棋?”

“那——要看是什麼事,”他說:“譬如敵人,我不能以為他或知道他真正輸了就行,因為稍一疏忽,他們捲土重來,倒下去的就會是我。”

“那麼——只是下棋了?”

“也——不一定。”他眼中有很奇特的光芒。

“那——”她想問,心中忽然莫名的不安起來。“還有什麼呢?我的意思是——”

“沒有什麼了,”他避開她視線。“這只是一件小事,下棋是消遣。”

“但你剛才的話顯得矛盾。”她說。

“也許,人生原是個大矛盾。”他搖搖頭。“我們做的每一件事仔細想一想,都有其矛盾處。”

“對一些事——我不能知道就算,我要實實在在的,”她有點感慨,就這麼自然的說了出來。“不因為我是會計,也不因為我是女人。”

他眉心漸漸聚攏,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你不相信?”她望着他。

她很少這麼直視他。

“我——相信。”他點點頭。“大部分的人都這樣,實實在在,很靠得住,這叫現實。”

“為什麼不說一步一個腳印?”她不以為然。

“一步一個腳印?錯的呢?”

“對的,錯的都在那兒,抹不掉的。”她說。

他想了半天——這也不是什麼值得思索的問題。他為什麼想那麼久?

“抹不掉的,”他嘆一口氣。“是!抹不掉的。”

他又想起了什麼?她一點也不知道。

“是不是——一段難忘的往事?”她小心試探。

“往事?”他說:“你以為是什麼?”

“一個——令你難忘的女孩?”

他呆怔半響,仰天大笑起來,彷彿聽見天下最荒謬的事情。

“每一個人的生命組合不同,適合大多數人的,並不定適合我,”他說:“我生命中沒有女人。”

她萬分難堪,她怎麼說出這麼蠢的一句話?他說過,甚至對母親都沒有印象。

“很抱歉。”她紅着臉,半垂着頭,那種窘迫混和着變成一絲特殊的女性嫵媚。“我說錯了。”

他的笑聲突止,濃黑的眸子漸漸變淡,沁出一絲溫柔一一那個永遠戰鬥,永遠如鋼般男人的溫柔。

他望着她,定定的,安靜的望着。

“無需抱歉,也沒有錯,”他的聲音也變低了。“你不知道我,這不是錯,就好象我不知道你一樣。”

“但是——你看來了解我。”她說。她覺得若不說這何話會很一—遺憾似的。

“一般的了解,或許工作上,”他說:“我從不向任何人的內心作更深的刺探。”

是嗎?是這樣嗎?為什麼她的感覺上,他總能那樣適當的觸到她的感情上?

啊——感情,她是想到感情嗎?這一—這——這——怎麼回事?又怎麼可能?

“我——我—一”她訥訥不能成言。

心頭千頭萬緒,亂得不可收拾,她怎麼想到感情呢?二十九歲來,這是第一次!

感情!對她來說那樣嚴重的兩個字,竟在亦天面前,竟對他—一上帝,是對他嗎?

不止心亂,她的手心冒汗,背脊冒汗,額頭冒汗,鼻尖冒汗。她不知道,怎麼這兩個字突然之間就冒了上來,她的心中毫無防備,她——被自己嚇壞了。

“你怎麼了?”他問。

他是關心,真的!從他眼中看得出。

“沒——沒有,我沒有事,”她心慌意亂,手足無措。眼前這個男人——這個非友非敵,似友似敵,又是老闆的男人,竟讓她想到感情兩個字,她——“我真的什麼事也沒有。”

“或者—一我替你泡杯茶。”他站起來,離開她的視線。

他——看透了她的心?知道她所思所想所掙扎所矛盾?他不是說不對任何人的心作更深的刺探?

她深深,深深吸口氣,依然不能令自己平靜。

怎麼突然冒出這兩個炸得死人的字呢?那麼自然,那麼理所當然似的,感情——

啊!姮柔,姮柔,你是瘋了。

亦天用小托盤送來一杯茶,清香的綠茶——啊!他送來的是一杯子的碧綠。

“你看來根特別。”他又坐下來,在她對面。“今天。”

“今天見面已經夠特別了。”她強自鎮定。“媽媽又——發神經似的。”

他不語,只彷彿微笑的望着她。

突然間她明白了。

她剛才在路上並非真要在人群中找尋一個人,並非真有工作,他只是怕她窘迫,怕她難為情——母親是那樣的留下她。

他——是這樣嗎?

她目瞪口呆的凝定視線,好半天,他竟真的笑起來。

“今天你真的很特別。”他再說。

“我想——我是個大胡塗蟲!”她忍不住笑起來。“謝謝你剛才替我解圍。”

“解什麼圍?”他反問。

“你並沒有工作,也不要找人,你那麼做只怕我難為情。”她照實說了。

“你真這麼想?”他笑。

“難道不是?你穿牛仔褲,一付輕鬆自在的樣子,”她搖頭自嘲。“你——只是幫我。”

“其實——我是找人。”他也自嘲。“只不過不知道想找什麼人,所以我在人多的地方。”

“我不明白。”

“孤獨慣了的人,偶爾也會寂寞,”他在說真話吧!說真話的眼睛是那般動人。“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阿嬸也外出,我只好走出去——我想找人陪——其實這個人不存在的,找人——也不真實,只是種感覺。”

“你重感覺?”她抓住了什麼似的。

“是——對我很重要。”他認真的。

“你遇見了我——。”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說。

“是一—很謝謝你的陪伴。”他頗言不由衷,她聽得出來,真的。

“陪伴不是感覺。”她立刻說。

他呆怔半晌,終於說:

“你在這兒,感覺——很好。”

一霎那間,她胸臆中充塞得滿滿的,是一種暖洋洋的,是一種能令人平靜,快樂的東西。她在這兒,感覺很好!怎樣的一句話?

姮柔突然間有落淚的衝動,但她忍住了。

她怎能在此時此地,怎能面對着他流淚?

她只能低着頭,自己享受心中亂七八糟的感覺。

誰說不是?她心中的感覺也極好,極好!

沉默包圍着他們,好久,好久,彷彿時間、空間一切都凝固了。

再抬起頭,他們都恢復平靜——也許他不曾“不平靜”過,但他那句話——

那句話——“你在美國讀書的弟弟好嗎?”他這樣問。

“很好,他已有獎學金!”她立刻答。

“一定很有前途的!”他說。

“我想也是。我很高興他能這樣。”她說。

“是,是!”他說。

但是,怎麼又突然變成這麼空泛的話呢?為什麼?

快下班的時候,一個陌生男人匆匆走進公司,也不經通報,逕自闖進辦天辦公室。

許志堅和陸健都站了起來,一臉孔的戒備一一就算其它同事臉色也都緊張,姮柔真的相信此地所有的人都是亦天的手下。

她突然記起,他們之中原有一個是陳先生的線人,常把她的行蹤報告給陳,但在今天這種情形下,她可看不出來誰是線人。

每個人都像忠心耿耿的。

亦天接待了那陌生人,志堅和陸健才慢慢坐下,但辦公室里還是很緊張。

那陌生人是誰?

第一眼看來陌生,可是再看——姮柔又覺得有點臉熟,彷彿在哪兒見過他。

這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貝過這人,也許馬路上偶爾相遇—一不,不是這樣,她一定見過他——

突然間心頭靈光一閃,是,她見過他,是在那夜陳先生所謂開會的時候,在那幢四層高的房子裏,是!她就是在那兒見過他!

但—一他該是敵人,不是嗎?他怎麼來了?

那人和亦天起碼講了一小時以上,但兩個人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猜不透談話內容。

然後,他逕自走出來,就和他來時一樣突然。

亦天仍然在他辦公室里不出來,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陸健很想進去,他似乎在猶豫着,但亦天沒叫他——

亦天終於走了出來。

“咦?下班了那麼久,你們怎麼都不走?”他問。

“我們—一就走,”陸健站起來。“我以為你會有事要我們辦。”

“沒有事,一切很好。”亦天揮一揮手。

姮柔滿肚狐疑,卻更是不敢開口,人家陸健都不出聲,她算什麼!

低着頭收拾桌子,卻聽見亦天聲音。

“有一點事想請教,請留步。”他說。

她抬起頭,才知道是對她說。

他不是叫過她“姮柔”嗎?怎麼今天沒有了稱呼?

因為人多?她不知道。

“是。”她只能點頭稱是。

其它的人都匆匆離開,一下子就只剩下他們的。

她一直在想,剛才他的語氣怎麼那樣生疏,那樣客氣?

他們——不是一直談得很好嗎?

她以為——至少也該是朋友了!(當然,得除了陳先生那邊的關係!)

“對不起,必須留下你,”他凝視着她。“你見過剛才那個人,是嗎?”

“是。那夜開會,他也在。”她答。“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肯定的,他是陳先生的人。”

“你說過,那天晚上有些人對陳先生的話有些不以為然,也包括他?”亦天認真的。

她想一下,這話可不敢隨便答。

“我記不得,”她坦然說:“那夜我很緊張,很擔心,我沒有注意那麼多。”

“請仔細想想,”他再問。

她真的仔細的在想,但還是不能肯定。

“提出反對陳先生說話的那人我記得,但他——我只是見過。”她說。

他慢慢皺起眉頭,很困惑的。

“好抱歉,我幫不了你。”她說。

“你本不應幫我的。”他搖搖頭。“只是——這人來得突然,我猜不透。”

“他——為什麼來?”她忍不住問。立刻又知錯了。

“對不起,我不該問。”

他竟淡淡的笑起來,很難得的笑容。

“正邪、改我實在很難分,對不起?”他說:“我從不曾當你是敵人。”

“我——”她很想也說同樣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只是脹紅了臉。

“你會不相信,那人—一是想幫我。”他說。

“幫你?或是試探你?”她叫。“我不相信,他們那些人——你別上他當。”

“事情並不複雜,”他不在意的說:“複雜的是外表,人為的一切。”

“我不明白。”

“當然,現在你不會明白。將來若有機會——你一定會說,啊,原來如此。”他說。

“原來如此?就這麼簡單。”她意外。

“是。所有的事原本都簡單,”他頗為感嘆。“是複雜的人心弄複雜了它。”

“現在——你預備怎樣?”她問。

“我不預備怎樣!”他淡淡的。“只不過來了一個人——你可知道,以前我和他是朋友!”

“哦——怎麼有這樣的事?”她更胡塗了。“你們明明是敵對的雙方,還曾經有人受傷。”

“那只是意外。”

“陳先生不是想——消滅你?”她睜大眼睛。

“消滅?”他被這兩個字惹笑了,“我們的事把無辜的你扯進去是很抱歉的,但是——”

“但是什麼?”她追問。

“你信不信‘緣’?”他問。

“緣份?”

“不一定是緣份,但‘緣’字很奇妙,”他說:“應該聚在一起的人,總會碰面、認識,那怕是全無相干,隔離東西的,但緣—一不一定是份。”

她還是點頭。這沒什麼值得辯論的,雖然她有一點兒不同意。

有緣已經是很可貴的了!

“不論是敵是友,全是緣。”他又說。

“‘緣’是個好字,我很難想到敵人也是緣。”她笑。

“事實上是如此。”他看一看錶。“不耽誤你了,你可以回家。”

“再見。”她拿起皮包往外走,忽然間有絲依戀——他可以留下她一起晚餐,或下一盤棋,這不是很好?

他沒出聲,她只好走出公司大門。

她的依戀—一其實很沒道理,她明知不該如此,無論他怎樣吸引了她——她承認是吸引了她。他總是個身分不明,敵友難分的人!

站在門外,她還想了一下——和他相處的時間實在很舒服,他一舉一動都牽引着她的神經。

但他—一太冷了一點。

他說過,他的生命中不會有女人,他大概是沒有感情的人——咦!看她,想到哪兒去了?怎能如此胡思亂想!這不簡直太笑活了嗎?

“姮柔。”陸健和小美站在路口。

“啊—一你們還沒有走?”她十分意外。

“—路走—路笑,你到底在想什麼?”小美捉住她的手。“亦天跟你講了什麼?”

“他——”姮柔定一定神。“他問我認不認得那個人。”

“是誰?你認得的,是嗎?”小美急問。

“是陳先生那邊的人,你們也猜得到,”她說:“人家公開來,想來也沒什麼。”

“就怕有詭計。”小美說。

“你們的事我越來越不明白,”姮柔說:“嚴重時有死傷,有時又象玩泥沙,真的,假的,敵人,朋友也都分不清,越弄越胡塗。”

“我們——”陸健似有難言之隱。“我不便說什麼,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

“看看,曾雄出現時多緊張,亦天一刻不等的要小美搬到他家。現在呢?好象根本沒有曾雄這個人似的,他也沒有出現過一樣。”她笑。

“那你就錯了!”陸健正色說:“曾雄一直在四周。”

“四周?誰的四周?”姮柔反問。

“你。”小美也是嚴肅的。

“我?”她大吃一驚。“我沒看見,怎麼會?陳先生答應調走他!”

“你太天真了。”陸健欲言又止。“不過——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只是—一自己小心些!”

“你在嚇我嗎?”姮柔說。

“我們沒理由這麼做,”小美握住她的手。“不過,你放心,我們會保護你的。”

“你們會——保護我?”她敏感的問。

“哎——”陸健有點尷尬。“是,亦天要我們這麼做的,因為你身處夾縫中。”

姮柔突然想起,常常在她需要時,往往幫助隨處出現,譬如陸健用車送她去開會,譬如——亦天早就安排有人保護她——他是沒感情?只是仔細過人?

“是不是曾雄會對我不利?”她有點害怕了。

曾雄,根本是個豺狼。

“不知道,但小心總是好的,”陸健說:“我們也保護小美,雖然她有時比我還凶。”

“這樣的事——到底要糾纏到幾時呢?”姮柔忍不住問。“總不能一輩子吧?”

“誰知道,”小美笑了。“一輩子就一輩子,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姮柔不能置信的望着那才二十二歲的女孩,小小年紀,她已經把自己“豁”出去了,置生死於身外。

“但願有一天我能明白,到底你們是些什麼人,你們之間糾纏了什麼事。”姮柔嘆口氣。“否則我死不限目。”

“這麼嚴重。”小美笑。“你知道嗎?其實你的闖入,對我們是個好大的意外。”

“哦—一”她沉默的聽着。

“我們沒有預計有你這麼一個人,你來了,鬼使神差似的。而且——你又是個——是個這麼好的人,”小美困難的考慮措詞。“我們想,對亦天有幫助的!”

“對亦天有幫助?”她不朗白。是指她嗎?

“是——或者說對整件事,”小美笑得特別。“只是想不到的是,你太有性格,有的事幾乎弄糟。”

“有嗎?我怎麼不知道?”她說。

“你自然不知道。”小美笑。“不過,漸漸的,我們現在已當你是自己人!”

“但是我不是自己人。”她說。

“隨便怎麼說——”小美停了停,看陸健一眼。“他們來了。”

“是。小心。”他們轉身就走。

“喂—一等我一起。”姮柔意外。他們行動有異。

“你趕快回亦天家,曾雄帶了一個人來這兒,”陸健迅速說:“他就快到了。你回亦天那兒。”

“你們怎麼知道?”她不能置信。

小美推着她走回去。再轉身,己不見了小美和陸健的影子。

小勤鼠書巢LuoHuiJun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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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獨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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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代號G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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