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癢,誰在吻他的臉?準是媚珠兒那小蕩婦。睡夢中的李慕然皺着眉頭咕噥:“別鬧,讓我再睡會兒。”安靜不到兩秒,臉上又是溫溫熱熱、黏黏濕濕的,“叫你別舔了……”李慕然有些火大地睜開眼,卻被一張長長的臉嚇得大叫起來——眼前是一張馬臉,當然長啦!要不怎麼有“馬不知臉長”這句話呢。
不過,李慕然此刻可沒心思想到那些,扯着嗓子大叫了一陣,這才清醒過來,看看眼前的馬,四周的乾草,這才發現自己原來睡在馬棚里,而夢中美人的香吻也不過出自馬的舌頭。嘔,好噁心。昨夜的情景也一點一滴回到頭腦里,他昨晚不是在小仙那兒喝了灑,然後找商缺月算賬,然後……就被表哥下令丟進了馬棚。看看身下的乾草,可惡!他竟然在馬的食槽里睡了一夜,怪不得馬舔他的臉,他擋了人家吃草啦!如果馬的嘴夠大,說不定會把他連草一塊兒吞下呢!
“可惡的韋治……”李慕然喃喃咒罵著,偏偏那匹馬又不識相地湊過來,想要再舔他的臉,被他一巴掌拍開。“走開,別來惹我!”他心情正不好呢。
馬眨着大眼睛無辜地看着他,明明是他躺在食槽里不動,害它沒法吃早餐,怎麼怪它惹他呢?何況這裏本來就是它的地盤,讓它走去哪兒?
“連你也嘲笑我!”這該死的馬乾嗎用那種眼神看他?在他眼裏,只覺得連這些平時讓他看了流口水的千里名駒也礙眼極了,不對勁,總之一切都不對勁!哦,他的人生已陷入了黑暗。
翻身從木槽里爬起來,也顧不上頭皮,衣服上都沾滿了乾草,一下子發起呆來。他好像已經無家可歸,不對,是有家難回了,家裏還有個母夜叉等着呢,他厭惡地撇撇嘴。他誓死不娶那個黑丫頭,不過,好像昨晚他已經娶了,只差沒有洞房而已。反正他不會回王府去和她做什麼夫妻,他才不承認她是他的妻子呢。
可是,定遠侯府經他昨夜這麼一鬧,顯然也沒法把這兒當避風港了。而他的紅粉知己們,自從傳出他成親的消息,都和他劃清界線啦!而莫言——算了,他和表哥是結義兄弟加連襟,才不會幫他呢。
正在抓耳撓腮地想出路,馬棚外傳來一陣人聲,一個女子的聲音高亢清晰:“人呢?在哪裏?”
自從清早馬棚里傳出一聲尖叫,正在刷馬的幾個小廝立刻伸長了脖子往尖叫聲發出的地方張望。“專心點!”負責養馬的陳伯敲了一個小夥子的頭一下,“有什麼好看的?表少爺清早醒來發現睡在馬棚里,當然會驚叫,有啥奇怪的。”
“嘖嘖,”一個小廝搖頭感嘆,“表少爺氣息還真長,叫了這麼久都不歇氣。”
“練武的人是不同嘛。”
“不過表少爺的功夫比侯爺可差遠了……”
“比你強就行……”
“說真的,侯爺還真狠心……哎喲!”話沒說完,頭工又挨了一下。
“你完了,竟敢背後說侯爺……唔——”他的嘴立刻被驚慌的同伴捂住了嘴,呸!呸!滿口馬騷味。
“沒有,沒有,我什麼也沒說。”主人是天上的神仙,他崇拜還來不及,怎麼會說他壞話?他剛才只是一時……口誤,對,口誤!
吵吵嚷嚷的聲音轉移了幾個人的注意力,一群人正朝馬棚的方向走來。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着胡服的俏佳人。
靈活的褐色大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蜜色的肌膚因激動的紅暈更顯得生氣勃勃,她的動作既沒有小家碧玉的嬌柔,也不像豪門貴婦的雍容,就這麼邁開大步走着,不顧後面的人一路小跑地跟着。可那陽光下閃着耀眼光澤的紅髮,整個人散發出的鮮活的生命力卻耀花了人的眼。
“好美喲……”一個小夥子口水差點沒流下來。她並不是那種如花似玉的傾城美人,也許你會在她的容貌中挑出不少缺點;可給人的整體感覺,就是那麼鮮活亮麗得令人震撼。
“公主……”老總管費力地跟上她的腳步。他還真是老了,連個女人的腳步都差點跟不上。不過,番邦的女子嘛,當然不像中土女人那麼斯文秀氣……
“叫我李夫人!”她已經出嫁了。
“表少夫人,前面臟,您別去……”
“我要去看看他是怎麼在馬棚里過洞房花燭夜的!”可惡,竟然當眾丟下她逃走,又一夜不歸,讓她獨守空閨,被人家看笑話。要不是王妃陪着她,她昨夜就追出來把他揪回去。
“可是……”這樣表少爺多沒面子。老總管無奈地回頭一瞥,喝!除了公主帶來的丫環,後面居然跟了一串府里的丫環僕人,想趁機看熱鬧。這成何體統?讓人以為侯府沒規矩了。眼一瞪,“還不回去干你們的活?”一群等着看熱鬧的人立刻作鳥獸散。花匠捨不得離去,轉身修剪起路邊的花木。
“還剪啥?再剪花木都變禿頭了!”這裏昨天才修剪過。
“哦。”花匠遺憾地離去,一步三回頭。可惜呀可惜,他這人最大的愛好就是看看熱鬧、說說八卦什麼的,今天竟錯過這個大好時機,廚房的吳嬸又會嘲笑他了。
看着前面一排一模一樣的馬棚,琪婭停下腳步,雙手一叉腰,“人呢?在哪裏?”
“這個……”老總管猶豫着。
“說!李慕然在哪裏?”琪婭逼近—步,氣勢迫人。
原來是找表少爺的呀!幾個刷馬的小廝這才回過神,悄悄議論起來。
“她是誰呀?”
“不會是表少爺的相好吧?”誰不知道表少爺風流,紅粉知己一大串,足可從東市排到西市。
“好大的膽子,敢上定遠侯府要人……”
“可能是肚子被搞大了,要找表少爺負責……”語氣里分明幸災樂禍,誰叫他那麼好色,這下有麻煩了吧?
“好像還是個番邦女子呢?”
“聽說四大名妓的‘銷魂美人’媚珠兒就是番幫人,會不會是她?”
“笨呀,你連媚珠兒都沒見過嗎?她可是一頭金髮而且風騷多了。”
“總之表少爺這回麻煩了,番邦女人可不好惹。”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可見李慕然在韋府下人中並不得人心。
“還是像咱們侯爺那樣好……”
琪婭猛地回過頭,衝著幾個馬僮手一指,叫道:“你們,過來!”
馬僮們嚇了一跳,慌忙閉上了嘴,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先上前。
居然說她被搞大了肚子,哼!她的樣子像大肚子嗎?她可苗條得很,小腹才沒一點凸出,即使有,也是氣的!
“聽見沒有,叫你們過來!”火爆佳人眼裏開始閃火星了。
“死小子們,還不過來見過表少夫人。”總管氣得吹鬍子瞪眼。這幾個死小子一定是工作太少,時間太閑,才敢亂嚼舌根,而且還當著人家的面,還說得那麼大聲。
“表……表少……夫人……”那不就是表少爺剛娶的老婆,什麼番國的公主嗎?幾個馬僮的臉色立刻變了,他們剛才還猜她是名妓媚珠兒呢。“對,對不起……”他們剛才的話不會被她聽見了吧?
“你過來!”琪婭一指一個面色如土的馬倌,“你剛才說什麼?”“沒,沒說什麼呀。”馬倌囁嚅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哼哼!我好像聽見什麼大肚子、媚珠兒的!”
氣死她了!難道李慕然經常搞大人家的肚子嗎?他要搞也只能搞她……呸呸!他誰也不能搞,他要敢像個發情的公狗,她非閹了他不可!
“哪……哪有……”幾個人立刻冷汗直冒。背後議論主子,可是犯了府里的規矩,會被重罰。何況這個番邦女人好像真的不好惹。
“我問你,是不是經常有女人來找李慕然?”聽到幾個馬倌的議論,不知怎地,這嘴巴里的唾液都變酸了,酸得她的牙根發軟。“沒有,沒有。”就算有女人找表少爺,也該去洛南郡王府呀。誰不知道表少爺一被女人纏怕了,就躲到定遠侯府來避禍,侯爺對女人的冰冷態度是“惡名遠揚”,不,是“威名遠揚”,哪個不怕死的女人敢上侯府來要人?又不是不要命了。
“沒有?”琪婭的眼光透着不信。哼,看這人目光閃爍,一副心虛的樣子。“你剛才不是說什麼媚珠兒?”
“這……”馬倌支支吾吾,糟糕,糟糕,流年不利,都是這惹禍的大嘴巴,看這番邦女人頭髮像火,眼睛冒火,說的話都噴火的樣子,準是個醋勁超大的母老虎,他要是說實話,“這個媚……是……那個……不是……”
“你到底說不說?媚珠兒是誰?”他再支吾下去,她就要把他的頭按在刷馬的水桶里,給他醒醒腦子。
“表少夫人,真的沒有女人來找過表少爺,您是第—個。”總管急忙上前解圍,安撫一下火花滋滋直響的俏佳人,順便瞪一眼滿臉冷汗的馬倌。哼,多嘴的傢伙,回頭再教訓他!
“哼……”琪婭轉過身,決定相信總管的話,暫時放過馬倌。可是心裏的煩燥卻又莫名其妙地翻攪着,她明明是來找李慕然的,幹嗎追問起什麼女人、媚豬、美羊的來了?這心裏酸酸的滋味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多半是昨夜和王妃聊天,腌梅子吃多了。至於心裏的火,當然是因為那個死小子敢在婚禮上丟下她,讓她大大的丟臉她可是一國公主唉!在花刺子模王宮,就沒人敢惹她,連父王的妃子、親王、王子們見了她都繞道走。她可是有仇必報,李慕然敢讓她在眾人面前丟臉,成為流傳京城,不,甚至流傳全國、兩國的笑柄,她要是不整得他哭爹叫娘,她就不是小魔女琪婭公主!
表少夫人幹嗎挽起袖子來?天哪,她兩眼的邪光像要吃人一樣,好像侯爺小時候養的花豹,飢餓時盯着甩給它的活雞的樣子噢。這,這個表少夫人還真恐怖……
至於剛才被問話的馬倌,已經腿一軟,坐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啊——”馬棚里又是一聲大叫。
李慕然正在抓耳撓腮地苦思到哪裏去避避風頭,那個不知臉長的傢伙居然又把醜臉湊過來,溫溫的氣直噴到他臉上。
“走開啦!”李慕然生氣地推開大宛駿馬,“連你也垂涎我俊美的容貌,厚着臉皮兩番三次地想接近我。可惜你長得太丑,我沒興趣!也不照照鏡子,自己長得那副德性也想得到我的青睞,真是馬不知臉長!”他可忘了,他對這匹名駒可是垂涎得很,幾次央求韋治送給他,都被拒絕了。都怪這馬什麼顏色不好?偏偏一身火紅,跟那個番女人的頭髮一樣,讓他一看心裏就煩躁。
駿馬無辜地望着他,不知道這個平時最喜歡它的表少爺怎麼了。它又不是喜歡接近他,明明是他把它最愛吃的燕麥擺在頭髮上,不就是為了吸引它來吃嗎?何況它本來就是馬,臉當然長呀。最重要的是它一點也不醜,還是馬中的美男子呢!
“嘭!”馬棚的門被大力踢開,刺眼的陽光,揚起的灰塵,讓李慕然眯起了眼。一個人帶着耀眼的光芒站在門口,“女……女神?”天哪,要不是他對那又凸又翹的身材超級敏銳,幾乎以為是天神乘着陽光降世了。
“神你個頭!”這個死鬼、色胚!情願在馬棚里和—匹馬睡在一起,也不肯和她過洞房花燭夜。難道她還不如一匹臉長長的丑馬嗎?“李大少爺,這馬棚比家裏的新房還舒服是不是?讓你不睡新房睡馬棚。”
“是你?”李慕然的眼睛適應了明亮的光線。原來是那個番女人。“你來幹什麼?”
“來看看小王爺和馬美人怎麼洞房呀!”
“你——哼!要你管!”又不是他自願來睡馬棚的,當真以為他人畜不分呀?“我就是喜歡睡馬棚,我就是喜歡追風,怎麼樣?”說著還親昵地拍拍馬頭。
在琪婭身後的老總管幹咳了好幾聲,才壓下了胸中的笑意。瞧他對錶少爺多好,侯爺吩咐把表少爺丟進馬棚,他還選了一間最乾淨、最寬敞的,把表少爺和他肖想已久的追風關在一起。
琪婭暗暗咬住牙,“原來小王爺有這種奇怪的嗜好呀。可惜這匹叫什麼追風的是匹雄馬,王府馬圈裏多的是母馬,小王爺喜歡,也不必往侯府里跑。”哼,他愛睡馬棚,就讓他睡個夠,不過也只是在洛南郡王府里。
“你……你……”李慕然臉上青筋直冒,這個番婆子,竟然暗示他和馬那個……他雖然風流了點,可也又不是畜生。“你竟敢說我是畜生?”
“有嗎?我可沒說,是你自己承認的。”身後傳來幾聲壓抑的悶笑。哼,和她鬥嘴,簡直是自討沒趣。要知道連父王那些尖酸刻薄的妃子們都不敢和她鬥嘴呢。
“誰……誰承認了,你這個番婆子!”
敢說她番,她就番給他看!琪婭臉一板,“你是自己走回去,還是讓我把你拎回去?”
“我不回去!我才不要娶你這個又丑又番的女人!”
她哪裏丑了?又哪裏番了?她雖然不是絕色美人,也沒有又嬌又媚的狐媚手段,可好歹也是眉是眉、眼是眼,胸是胸、臀是臀的,算俏佳人一個呀。她雖然有時候性子倔了點,脾氣大了點,愛捉弄人一點,但從來都不曾蠻不講理呀。他為什麼這麼討厭她呢?琪婭的自尊心有點受傷,她不知道心裏不舒服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她選擇暫時忽略,先把這個臭小子弄回郡王府再說。“那不得你,你已經娶了我了。”“我不承認!”“你不承認也沒用!我承認,王爺、王妃承認,皇上、太后承認,滿朝文武承認,兩國的君臣百姓承認!”“這……”李慕然答不出話來,他們的聯姻,關係到兩國的友好邦交。而且昨天滿朝文武都是賓客,已經見證了他們的婚事。“反正,今天我不回去。”他就是不回去,就是不把她當老婆,她能怎麼樣?牛不喝水強按頭?她還能霸王硬上弓不成?
“看來你是選擇讓我拎回去?”琪婭眯起了大眼睛。“你?憑你?”李慕然有一絲心虛,可還是硬着頭皮說。他不信她一個小女人能把他這個武功高強的大男人怎麼樣。“我只要隨便一動指頭,就能讓你飛到侯府的大門口去。”“好,那就試試看!”琪婭話音未落,已經向李慕然撲去。
李慕然對她敏捷的身手大吃一驚,手忙腳亂地險險避開她的一抓。這個番女人會武功?
琪婭一擊不中,緊接着又抓向李慕然手腕,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這女人使的什麼武功呀?怎麼他見都沒見過。身姿又滑溜,招式又詭異,動作還奇怪,逼得李慕然連壓箱底的本事都使出來了,才勉強避開她的一次次攻擊,臉上的汗水不住往下淌。該死,這女人會使妖術,他快撐不住了。
“住手!停!”李慕然氣喘吁吁地喊。番女人身手靈活,身材又比他嬌小,在這馬棚里,他的功夫完全施展不開,當然吃虧啦。
“你認輸了?”琪婭停住手,依然保持着一個身子像蛇一樣扭了三道的古怪姿勢。
“誰認輸了?咱們出去打,在這兒會毀壞馬棚的。”
追風配合地嘶鳴一聲,彷彿贊同他的話。這兩個人在這裏又動手又動腳的,弄得到處塵土飛揚,害它打了好幾個大噴嚏,沒法好好吃草了。
“沒關係的。”馬棚門外傳來一聲清脆的話語,該死,那個倚在表哥懷裏的笑吟吟的女人不是商缺月是誰?就知道這個幸災樂禍的女人絕不會放過看他吃癟的機會。聽她說的什麼話?“表弟妹,你不必拘束,盡量把這兒當自己家,毀壞了再蓋就是,表弟有的是銀子,不差這點的。”
“商缺月,你少幸災樂禍——”李慕然氣得咬牙低吼。
琪婭可不給他向商缺月發火、吵鬧的機會,利落地回答一句,“多謝表嫂,我就不客氣了。”飛起一腳,正踹在李慕然屁股上,只見他立刻騰雲駕霧向馬棚門外飛去。
商缺月被這突來的一幕驚呆了,也忘了閃避,幸虧地身後的韋治眼明手快,利落地將她往懷裏一帶,一閃身,為李慕然讓出了飛行路線。
因為看熱鬧的最佳位置被後來的侯爺和夫人佔了去,老總管和其他僕人們只能待在一邊。伸長脖子、拉長耳朵,想聽點動靜。沒想到馬棚里突然飛出一個人形,從一雙雙困惑的眼前飛過,帶着一串尖叫,“撲通”一聲,栽進了裝着刷馬的髒水的大木桶。桶沿外,還有一雙腳在空中踢蹬着。
“是什麼!”嚇了人一跳。
“表少爺啊!”總算認出了那雙鞋的主人。
商缺月已經笑倒在韋治懷裏,連韋治冰冷的面具也鬆動了,嘴角滑過淡淡的笑意。
“撲——”終於有人忍不住了。雖然做下人的是不能嘲笑主子的,可是……他們忍笑忍得太辛苦了,快要得內傷了,這樣是很不利於健康的。
琪婭威風凜凜地踏出馬棚,好像戰場上凱旋的女將軍。
“好厲害……”僕人、丫環的眼睛裏冒出了一串串佩服、崇拜、敬畏!
踏步走到大木桶前,琪婭一提李慕然在空中拚命踢蹬的腳,拔蘿蔔一樣把他從木桶里拉了出來!
“哇——呸——”李慕然狼狽地猛吐着口中的水,這是什麼樣水?又騷又臭。
“現在該回家了吧?”
“什……呸……”李慕然還沒反應過來,耳朵突然—疼,“哎呀,好疼,放開我……”
“走!”琪婭拎着李慕然的耳朵下令,後面跟了一串熱鬧的丫環、僕役,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定遠侯的大門走去。
“放開我……”李慕然的掙扎、嚎叫也漸漸遠去。
“哈哈哈,笑死我了……”商缺月彎下腰捂着肚子。不行了,她笑到沒力了。
“你呀。”韋治一把抱起妻子,一向冰冷的臉也帶着淺淺的微笑。
“我喜歡她。”商缺月攬住丈夫的頸項宣佈,這個番邦公主真有趣,終於有一個能治住李慕然的女人了。
松苑裏,雕花大床上,堆着一座棉被小山,最為奇怪的是,每隔上幾分鐘,棉被山就像毛蟲一樣蠕動幾下。
“小王爺,吃飯了。”一個下人手捧着食盤走進來,衝著床上的棉被山喊道。
“不吃!”棉被裏傳出悶聲悶氣的回答。
“那我把飯菜放桌上了。”每次都說不吃,可每次他來收盤碗時,都吃得光光的,還說是耗子吃的。哼,王府里什麼時候耗子鬧得這麼凶了?怎麼他都不知道。這耗子也真夠聰明的,小王爺一宣佈絕食,它們就到這兒來鬧騰,好像知道這兒有美食似的。
“我說不吃就不吃,你羅嗦什麼?”李慕然大力一掀棉被,坐了起來。呼,棉被裏真悶死人,幸好他不是整天悶在被裏,只是聽到腳步聲才鑽進被窩,不然還真受不了。
“我……”他哪有羅嗦什麼?
“我不吃,你還端來,最後又要喂耗子。”
是啊,好大的一隻耗子。下人一翻白眼。
“今天端了什麼來?別浪費飯食了。”李慕然垂着眼,偷偷瞟着桌上的飯菜,不知怎地,這幾天的飯菜特別好吃。
“今日小王妃做花那個什麼國的菜給大夥嘗鮮,這是什麼嘰哩咕嚕一大串的,小的記不住名字。”
“不準叫她小王妃。”李慕然氣哼哼地板起臉,“那個女人今天在做什麼?”
“少夫人上午和王妃還有丫環們放風箏……”
“也不許叫她少夫人!”氣死他了,那個女人真會收買人心,不但娘偏向她,一回府就劈頭蓋臉給他一頓臭罵,還命他向那個臭女人道歉;現在連下人們也口口,聲聲少夫人、小王妃,跟着她跑前跑后。可恨,他已經“絕食”三天了,居然都沒有人來關心一下,不但爹娘不來看他,僕人丫環也躲得遠遠的。他們難道不怕餓死了他,李家絕了后?
“那……那叫什麼……”真倒霉,要不是猜拳猜輸了,送飯這苦差事也不會輪到他。想到要領教少爺碎碎念念的疲勞轟炸,僕人恨不得自己馬上:得個頭昏肚痛腿抽筋的急病,可以逃過一劫。
“叫……番婆子、臭女人。氣死我了!我長這麼大可是受盡了寵愛,李家只有我一個兒子,爹娘把我當珍當寶不說……”
是當“針”吧?誰不知道王妃好幾次都差點把小王爺送人,要不是王爺攔着,他早不姓李啦。僕人嘟着嘴在心裏反駁。
“……太后姨婆也疼愛我……”
才怪,太后只疼韋侯爺,她老人家自己的李姓子孫都數不清了,哪會在乎他?他又不姓韋。
“……長大后因為英俊瀟洒,數不清的美人一心愛我,從小到大我哪受過一點委屈?”
又是“英俊瀟洒”,這一句都成了小王爺自我誇講的口頭禪了。小王爺長得是蠻不錯啦,可看慣了王妃那樣的傾城美人和韋侯爺的俊美絕倫,他實在不算啥啦。
“那個番婆子居然把我踢進髒水桶里,毀了我翩翩美男子的形象……”嘔,那水夠騷臭的,害他回府,所有的丫環僕人見了他,都掩着鼻子繞道走,差點磨脫一層皮,才洗去身上的異味。
想起少爺一身濕淋淋的、渾身散發著臭味,頭髮上還沾着幾根草的狼狽樣子,下人幾乎忍不住又要笑出來。不能笑、不能笑、小王爺已經夠氣了,再笑他非發標不可。下人拚命忍住笑意,忍得嘴角一抽一抽。活像發了羊癲風的樣子。
“最;最、最可氣的是,她居然擰着我的耳朵把我拖着走,而且是當著眾人的面!我可是風流瀟洒、風度翩翩、風雅不凡、風裏雲里、風……堂堂的小王爺,居然被一個女人擰着耳朵,這下我的面子都丟光啦。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沒臉見人啦!”嗚——氣、氣、氣死他了,那麼多定遠侯府的丫環、僕人看着,她就擰着他的耳朵拉着走,尤其是幸災樂禍、愛看他笑話的商缺月也在場,可以想像,她的嘴巴已經咧到耳根啦。以後見面,一定會把這件事當把柄,拿出來嘲笑他!嗚,這事一定已經傳遍京城了,傳到他那些紅粉知己耳朵里,他的形象……好想哭!
他每天這麼大聲嚷一遍,全京城的人想不知道都難。恐怕要不了多久,天下的人都會曉得啦。
“番女就是番女,力氣大得像蠻牛……”害他怎麼掙都掙不脫。雖說一到了侯府大門口,她就放開了手,沒讓他丟臉丟到大街上。可是……他純潔、幼小、高貴、多睛的心靈已經受傷啦!
“哪裏有女人的端莊文雅、嬌柔可愛?人家顧小仙多溫柔、封如玉多優雅,那個蠻婆子簡直就是個母老虎、母夜叉……”他恨不得、恨不得……可是,他可悲地認識到自己的武功及不上那個女人。早知道要遇上這個刁蠻的番女人,他當初學武練功時就認真點,不偷偷跑去爬樹掏鳥蛋了。他又不能預知未來,哪知道有一天會和一個女人動手。他可是溫柔多情的俊公子,對女人從來都是溫柔憐惜,話說回來,女人是多麼嬌弱可愛啊,像美麗多姿的小花兒,值得人細心呵護。當然,那個番女人不算,她哪算是女人?哪有一點嬌柔可愛的樣子?“一張臉黑不溜秋的,一點也不白皙細嫩;一雙眼睛大得像銅鈴,哪有人家的丹鳳眼好看,連頭髮也怪裏怪氣的紅色。呸,有誰見過美女是紅頭髮的?只有故事裏的妖怪才是紅頭髮綠眼睛的……”
小王爺又開始挑剔人家的長相啦,人家小王妃皮膚是黑了點,但黑得可愛;頭髮是紅的,可也紅得好看。現在王府上下都這麼認為,只有小王爺把人家從頭挑剔到腳,嫌得體無完膚。這什麼“紅頭髮綠眼睛的妖怪”都說出口了,這太平年頭,外邦到京城來朝貢、經商的人多這呢,滿大街都是可以看見紅頭髮、黃頭髮、褐頭髮,綠眼睛、藍眼睛、紫眼睛,白皮膚、黑皮膚、棕皮膚。連小王爺的相好媚珠兒都是一頭金燦燦的黃髮呢。
“總之就是個又丑又蠻的女人!哼,我怎麼這麼倒霉娶了她。都怪商缺月啦!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還有我娘,幹嗎聽風就是雨,當真去請太后姨婆賜婚太后也是,幹嗎我娘請她賜婚,她就當真答允,怎麼上回我求她把那個九龍戲珠玉屏風賜給我,她就不肯,哼哼,真是太小心眼了……”
當然啦,誰叫他姓李不姓韋。誰不知道太后對娘家的侄兒侄女疼人了心坎,連她自己親生的兒子都比不上。
“這個番公主,偏湊這個時候跑到京城來。花那個什麼國的京城不能呆呀?他們的王宮塌了嗎?早不來,晚不來,太后要賜婚她就來湊熱鬧,我看她就是不安好心,存心和我作對。”要是當時沒有現成的番公主,太后也賜不成婚,他也不會陷入這可悲的境地。
連人家出現的時間都有錯啦。下人不耐地第五次把重心從左腳移到右腳,忍下衝出房門、逃得遠遠的衝動,無可奈何地聽着小王爺的嘮叨。
“總之都是她的錯!還有太后姨婆、商缺月、我娘、我爹、表哥……”把所有能怪的人都責怪了一番,當然,不包括他自己,他是受無辜的受害者,怎麼可能有錯,手一指下人,“還有你!”
什麼?他站在這兒聽他碎碎念也有錯啊?
“你們這些牆頭草,兩邊倒,那個女人一來,就忙着巴結她,我餓死了你們都不管!”
哪有不管,他不是送飯來了嗎?對一個絕食三天的人來說,他精神未免太好了點,中氣也太足了點。
“閉嘴!”厲聲喝止張口欲辯解的下人,“連送個飯都沒誠意,派個醜男人來。雖然我根本就不吃那飯菜,可也不能這麼敷衍打發我啊!”
他哪裏丑了?廚房的柳兒可喜歡他了。下人憤憤地抿着嘴。“我問你,盼紅呢?小倩呢?她們怎麼不來?”這兩個俏丫環平時跟前跟後的,怎麼這幾天連個影子都不見。
大概在小王爺的眼裏,凡是男人都是丑的吧,他當然沒有嬌美的女人可愛啦。
“說話呀!你啞巴啦?盼紅和小倩呢?”
是你叫人家閉嘴的,下人滿腹委屈。被派來送飯已經夠倒霉了,還要聽他訓斥,當人家奴才真命苦。“她們……她們和少……呃,和公主在玩跳格子。”
“跳什麼……”李慕然瞪圓了眼。
“跳格子,是少……公主教大伙兒的一種遊戲,聽說在她們花什麼國很流行呢。挺好玩的,連王妃都加人了。”
遊戲?!氣、氣死他了!他在這裏餓得昏頭、悶得頭昏,她們居然在玩什麼遊戲!這些忘恩負義、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狼心狗肺的臭丫頭!枉費他平日對她們那麼好,有好吃的總是先給她們,還經常跑腿給她們買胭脂花粉、針頭線腦的。
小王爺的樣子真可怕,不但臉色發青,嘴裏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下人嚇得後退了一步,抖着聲音問:“小、小王爺,你、你生病了嗎?”
“氣死我了!”李慕然抓起桌上的盤子,就想砸。
“小、小王爺,別,別衝動。”下人嚇得連連後退,“又不是我的錯,別砸我。”老天爺,小王爺這幾日的脾氣可真夠壞,難怪盼紅、小倩他們不來。除了他這個倒霉蛋,誰會來這個受氣!這盤子要是砸在他頭上,他不頭破血流才怪。反正他飯已經送到了,可沒義務在這兒承受他的壞脾氣。小王爺自己愛生氣,就讓他氣個夠。下人飛快地轉過身,一溜煙地跑了。
“氣死我了!”李慕然舉起盤子往地上砸,眼睛瞟到盤子裏已經沒了熱氣的菜肴,紅紅綠綠的也不知是什麼。乾脆伸出五爪金龍,抓一把塞進嘴裏,狠狠地嚼着。
嗯,還真是好吃。咦,他不是在絕食嗎?都是氣的,腦子都糊塗了。李慕然又狠狠地塞一大口。
李慕然就以“氣死我了”為佐料,吃下了他絕食第三天的第九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