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蔚少農從才藝班下課時,天空早已渲了一片繽紛的橙橘紫紅,隱約中,他看到一小銀勾輕懸天際。
大自然不只是一本書,更是幅變化多端的美麗圖畫。
他看着天空,今天的晚霞像是油彩繪製而成的,層層疊疊的色調濃淺恰好,都市不甚乾淨的空氣也正好為它添上一筆晦暗的頹廢感。
三句不離本行!搞畫畫的人總是能把自己身邊的事物藝術化!
蔚少農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同時也憂心自己的油畫比賽。這個禮拜來,他畫了不下百幅草稿,但畫架上的亞麻布卻仍舊維持着高潔的雪白。
蔚少農畫不出來,他所有的靈感總是在正式下筆前全部崩盤。他總覺得欠一份感覺。
一份名叫“真愛”的感覺。
一月五號就截止收件了,今天已十二月二十四,短短的十天中他上哪兒去找那份感覺啊!又不是餅乾飲料,隨便找家“7--ELEVEN”就有的買。
麻煩!蔚少農扶了扶眼鏡,嘆出一口無奈。他既不抽煙也不喝酒,畫畫是他舒解壓力的唯一管道,誰知,連這也會有變成壓力的一天。
“MerryX'mas!我們書店今天全面特價,聖誕卡片禮品全面八折,先生來看看吧!?”冷不防地,他被一個妖嬈美麗的”耶誕妹妹”攔了下來。
“謝謝……我還有事!”他實在不習慣被老妹老媽之外的女性攬住臂膀,尷尬的想離去,奈何她抓的緊,實在難脫身。
“先生要趕約會嗎?挑件禮物送女友也好呀!”“耶誕妹妹”超短的耶誕裙下露出窈窕長腿,香水的味道對蔚少農而言並不誘人,反而讓他——
“哈啾!”他對人工香水過敏。蔚少農忙不迭地倒退三大步,一來免得呼吸受到荼毒,二來他着實覺得方才那惹火的“耶誕妹妹”當街“拉客”的舉動着實‘驚世駭俗”,因此不由自主地將之和某”特種服務業”聯想在一起。
“先生,你還好吧?”
“只要你別過來我就很好……哈啾!”台北的空氣已經夠髒亂了,今兒個偏又給他遇上這種事,一時之間他噴嚏連連,難過極了。
他邊打噴嚏邊閃躲走避,卻不經意走進了那家首屈一指的大書店。
書店內的空調讓蔚少農舒服了不少,他止住噴嚏后看了看四周。或許因為是書店的關係,它的聖誕樹,是以成千上萬冊書本拼疊而成的,高達數公尺,簡直壯觀的不得了!
也許這裏能找到些許靈感也說不定呢!
蔚少農決定晚點回去,好好遨遊書海一回。
他沒有蔚海薇那嗜書如命的癮頭,稍微瀏覽完了書籍,揀了一本原文的國外印象大師畫冊,蔚少農往二樓精品區逛去。
還沒走完階梯,他就聽到一片有別於樓下寧靜的喧嘩聲——
剛開始,他還以為自己走到了高中國游會中,放眼看去,儘是一片附近學府的制服身影;其中雖穿插了些許“社會人士”,但是和龐大的“學生族群”比起來,
他們畢竟算是“弱勢團體”。
蔚少農也在他們之間閑步。他向來不把錢花在買卡片這等對他而言無意義的事情上,但是他喜歡看卡片上有精美浪漫有詼諧幽默的插圖短言——也算是一種美術的觀摩學習吧!
萬藍叢中一點綠,蔚少農突然看見一個倍感熟悉的制服:羽廈女中的“青蛙裝”!
不過,蔚少農可肯定的是,那絕不是蔚海薇!其辨別法相當簡單,只要看髮型便知。蔚海薇是十數年不變的及肩高馬尾,而那位小姐的雲發卻是綰成似辮非髻的改良公主頭。
不知不覺,蔚少農的視線被她牽引住,久久難以挪移……
這張給數學老師,英文老師喜歡玫瑰花……我看就這張吧!
南湘蘊細心挑選着耶誕卡,沉浸在自己的意念內,她的淺笑如春風。
又是這心醉的感覺!蔚少農怔了會兒,旋即認出她是上個禮拜在公車上一見鍾情的古典美人。
原來她也是羽廈的學生。說來巧,怎麼他所知道的女孩全是同個學校的!?
蔚少農細細打量她,心頭不由得升起一抹疑雲。
奇怪!平平都是羽廈的學生,氣質怎麼差呷多?她怎麼看都是芙蓉般的玉琢佳人;反觀他家的蔚大作家海薇小姐,氣質不是沒有啦!只不過其中百分之八十乃可“氣”死人的特“質”。
南湘蘊數點手中的卡片——還欠一張給卓莉詩的!
她四下找尋,突然在右上方相中了張卡片,伸出手欲拿,卻發現構不到。書店的耶誕卡全放在數張又寬又長的大方桌上,一連排了老遠,若是要到對面恐怕最少
也得花上三、五分鐘。偏偏,那張最“切合”卓莉詩形象的卡片又只剩下唯一的一張,南湘蘊擔心,它會在她走過去的時間中找到主子。
她再試了試,奈何天生手短,只能望卡興嘆。
看來只有繞過去拿了。南湘蘊如此想道,就在此時,身旁有另一隻修長的手搶先一步拿走了卡片。
“你是要這張嗎?”
斯文的嗓音傳進南湘蘊的耳朵,出乎意料地,她看見那卡片近距離的重現眼底——紫色臉蛋的小殭屍笑露可愛虎牙,額上亮黃符號用硃筆批上“聖誕快樂”。
‘對!就是這張。”她欣喜地接過卡片,抬眼朝對方甜甜一笑。“謝謝你!”
蔚少農漲紅了俊臉,忙別開目光。“不客氣。”
南湘蘊看了他一會兒,覺得這個高挑靦腆的大男生有點面善。一時想不起來,又不好意思開口問,只好對蔚少農頷首微笑后離去。
“等一下……”
南湘蘊偏過螓首,視線相交的那刻,蔚少農卻是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有事嗎?”她的微笑禮貌溫柔。
電光石火間,蔚少農突然覺得她好像某人——某個他相當相當熟悉的人。
“……”
“先生!?”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蔚少農尷尬轉身,腳步卻因她的問話而難以挪移。
“我長得像你認識的人嗎?”
“對……”像是中了魔咒,面對南湘蘊清靈的眼眸,蔚少農只有乖乖答話的份兒。“可是,我想不起來你像誰。”
“哦?”意外的,蔚少農從她的眼中窺到一絲失望;閃逝於千萬分之一秒。
“謝謝你幫我拿卡片……我得走了。”南湘蘊再次謝過他,往結賬處走去。
“再見。”
“再見……”如果真能再見就好了!蔚少農心想。
等到她的倩影漸行漸遠,他的心裏仍澎湃着一份複雜的情感--不舍,因她又離去;遺憾,因仍對她一無所知;埋怨,因這份緣來得太倉促太短暫;擔心,因不知還有沒有再相遇的機會。
不過,最多的仍非喜悅莫屬,因為他至少知道了她的學校,而且他至少可肯定她不排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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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銅紙啪嚓啪嚓翻過,八開全彩的市街地圖后,是蔚海薇聚精凝神的巧顏。
如果是市區……以華一大學作中心點的話……
蔚海薇玉手敲着鍵盤,調出一張縮小比例的地圖。
比例尺一比六萬分之一。
她改按滑鼠,畫出一含蓋數政府辦事處、名勝與學府等的大圓。其中自然包括了華一大學、羽廈女中,以及“唇邊的”第一男校——秉聖中學。
OK!她放開滑鼠,拿起一枝鉛筆作記錄。
這附近共有十幾所學校,若先扣掉沒向出版社訂購過理化考卷的……
蔚海薇在傳統地圖上畫記,並刪去螢幕上的學校,圓的範圍也隨之縮小。
她調整地圖比例大小。
接下來……
“小薇!”房門應聲開啟,誰知,來者連門檻都還沒跨進--砰!就被一道小小的機關絆倒在地。
“哥,不是跟你說過別在我忙的時候闖進來嗎?”她笑得一副事不關己樣。
“蔚海薇!”蔚少農撿起自己的眼鏡——幸好他有先見之明,用的是耐摔的安全鏡片。“這是什麼?”他的手中是條極有彈性的寸寬黑帶。
“腳踏車內胎,我從你的老爺車上拆下來的。”
“我知道!但是你把它綁在門口乾什麼?萬一進來的是爸媽怎麼辦!?”
蔚海薇彈玩着鉛筆:
“別藐視我的智商好不好?誰不知道咱全家只有你會”闖空門”。”不給他辯白的機會,她繼續問:“這次又有什麼問題?”
蔚少農也不浪費時間,立即問:
“你們學校有沒有一個頭髮長長,身高比你高一點,然後長得很古典有氣質的女孩子?”
“什麼?”蔚海薇很難理解。她不懂,為何他親愛的老哥最近總愛和她玩這種奇怪的遊戲。“你有沒有搞錯啊?我們是女校,長頭髮、身高與我相近的女孩子起碼上百個耶!”
蔚少農想想也對,臉上的光彩也立刻隱退而去。
“哥,你怎麼知道那個女孩是我們學校的?”
他像聽到個本世紀最愚蠢的問題,理所當然的回道:
“她穿着你們學校的制服呀!”
蔚海薇差點摔下椅子。“你確定?”
“那還用說!?你的制服我好歹也看了兩年了,再說她的書包上印着大大”羽廈”兩個字,我還會不曉得嗎?”
“噢!老天!”蔚海薇玉手蓋上臉龐,對自己有如此”天才”的哥哥不知是該痛哭抑或狂笑。
“你不會看她的姓名學號嗎?”她指自己的右胸口。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蔚少農先是恍然驚覺,而後悔恨交加。
“哥,你要去哪裏?”她看他突然一聲不吭的往門外走去,自然問道。
“找塊豆腐一頭撞死,或買把麵線上吊自殺。”
老掉牙的笑話了!蔚海薇手撐下顎,索性多給他幾個選擇。
“我看你倒不如投“辭海”自盡或去百貨公司卧軌,讓玩具火車壓死你算了!”
“是呀!好主意!”蔚少農老大不爽的擺駕回房。
莫名其妙!
蔚海薇白了砰噹一聲關上的房門一眼。
也不想想她大小姐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她在心裏咕噥了聲,重新坐回電腦桌前。
不過,所謂受“兄”之託;忠“兄”之事,蔚海薇決定先把手邊問題解出來后再“投筆從戎”,到時候看是要如何解決都無妨。
電腦螢幕上刪去數所學校后的圈圈範圍小了很多,蔚海薇翻翻詳載校名的大地圖,並按下幾個鍵。
她把剩下的學校過濾出等級——國小、國中、高中,然後去掉高中以下的學校。
彩格搬移,短短几秒后,螢幕上只剩下兩枚緊臨的紅點。
這是……
蔚海薇比對了有文字的大地圖,赫然發現那正是有“兄妹校”之稱的男子學府秉聖中學以及她的愛校——羽廈女中。
秉聖是男校,壓根兒不可能有女學生……換句話說,那筆記極有可能是自己學校的人了!
蔚海薇對此大進展感到欣喜萬分,忙不迭地拿了地圖和奮筆記闖往老哥的窩。
“哥,開門!我有大消息告訴你!”
一會兒后,蔚少農的房門微敞,由他透着慍火的臉色看來,他似乎不太喜歡此刻別人來打擾他。
“什麼事?寫功課免談!我沒空。”
“是關於這個……”蔚海薇把筆記丟到滿是炭筆稿的書桌上,回眸時瞥見了那原封不動的畫布。
“你怎麼還沒動工!?不是一月五號就截止了嗎?”
“我不知道該畫什麼。”蔚少農莫可奈何的回答。“對了,小薇,你的最愛是什麼?”
蔚海薇想了想,反問:“是物還是人?”
“都可以。”
“人的話,當然是父母親大人,至於物……”她笑笑續道:“SL2!”
“什麼?”蔚少農不解,他從來沒聽過這號東東。
“哎唷!”S加上兩個小寫的L不就成了“$”記號了嗎?”
虧她想得出來!蔚少農搖搖頭。沒錯,那玩意的確很惹人愛,但是美展畫這個,未免太俗氣了吧!?
“小薇,你剛才說有什麼大消息要告訴我?”
“是這筆記的主人,我推斷她極有可能是我們學校的學生。”蔚海薇把她調查到的經過結果告訴他。
蔚少農愉悅道:“真的!?這麼說你有可能找到她羅?”
“範圍雖然縮小了許多,但我還是不敢保證。”
蔚少農蹙眉。明明就大魚上鉤,近在咫尺了,他不明白她還在遲疑擔心些什麼,就算要擔心,那個人也該是他才對吧!?
“你何不在學校貼個征尋海報,或上網散佈消息,那樣不是很快嗎?”
“那還有什麼意思!?挑戰性高的遊戲我才喜歡。”蔚海薇揉捻發尾,視盼間自信傲然,“而且,如果換作是你突然看到自己被人”通緝”,你心裏作何感想?再說,現在的人太無聊了,沒事愛惡作劇,我可沒興趣搞這些疲勞轟炸來虐待自己。”
大偵探言之有理,蔚少農深感同意,只是:
“會不會太麻煩你啊?”
“沒關係!”蔚海薇揮揮手。
“只要你不介意下學期教室佈置時來作我們的”外籍勞工”即可!”
不出所料!蔚少農認栽,她還真曉得知“兄”善任的道理呵!
說巧不巧,正在他們兄妹倆達成“圓滿協議”的當口,電話響了起來。
“喂?”蔚少農拿起床邊的分機。“找你的。”他把無線手機遞給海薇。
找她!?蔚海薇心底有股不祥的預感:“說我不在!”如果她料得沒錯,來者極有可能是……
“哦。”蔚少農據“實”以報:“很抱歉,我妹說她不在……”
話還沒講完,他手上的話筒就被蔚海薇搶了去。
“我是海薇。”她遞給蔚少農殺人的目光。“哦,鄭……鄭姊啊?哈哈!聖誕快樂……。”
呵呵!編輯來催稿了!蔚少農乃海薇之兄,有好戲上演時豈有浪費機會之理!?
這點是他們倆一致贊同的。
“什麼!?稿子……當……當然很好啊!快寫完了,哈哈哈……”蔚海薇臉上的笑有點僵硬。
“你說什麼!?還剩多少?哦,沒剩多少了……才只剩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上的笑像被人噴了固定膠。“一章多一點點而已。”旋即,她大小姐把話筒拿離耳朵一公尺之外處,省得待會兒得上耳鼻喉科掛急診。
雖隔了一段距離,蔚少農仍可耳聞到些許話筒傳出的“獅吼”。
好一會兒,電話總算在蔚海薇耐心有限的情況下被迫終結。
掛回電話,蔚海薇頓時以跑百米的超速度回房趕稿去也。
蔚少農莞爾,心想:我和爸媽都太寵這丫頭了,有人管管她也好。
他拿起書桌上的舊筆記。這一、兩個禮拜來它都一直在海薇那兒,再見這醬紫紅的典雅封面,蔚少農竟有種久別重逢的陌生與熟悉。
翻其細讀,裏面的字字句句依然抨擊他心,只是眷戀的情感似乎淡了些。
他不是個善變的人,一直不是。不過,這回蔚少農決定先向未知的“筆記小姐”說聲抱歉。
因為,他的心已被另一個人的影子逐漸吞蝕、佔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