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片場裏面,思宇變得很沉默。
心妍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所以大家不覺得什麼,但平日聲音最大最響的是思宇,他沉默,誰都看出了不同。
許多人看見那天事情的經過,一下傳開了,片場裏幾乎人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先還以為他們只是鬧彆扭,一連多天兩個各坐一方,互不理睬,大家才知道事情嚴重,他們可能散了。
於是誰也不敢再問,不敢講,怕他們尷尬。
心妍的倔強令她很沉得往氣,除了拍戲,她硬是不看思宇一眼。可是,他們拍的是對手戲,全是情情愛愛的場面,每回視線接觸,她都得強攝心神,以免面紅心跳,心慌意亂的露出馬腳。
想不到思宇也沉得往氣,他原是衝動派的掌門人,這回——他大概心死了吧。
今天從十二點一直拍到半夜一點多才收工,心妍居然場場有戲,留到最後才走。反而思宇九點鐘已收工,他當然不會像以往般等心妍收工,送她回家或一起消夜,一收工他就匆匆走了。
當然,他不會擔心寂寞的,大把女孩子等在外面,要想接近他。包圍他,只要他點點頭,他永不會寂寞。
心妍的心是苦的,面對他時要強迫自己不理不睬,冷然相對.偏偏還要做些令她難堪的愛情戲,她還未練到爐火純青,她沒辦法戲劇人生,回家以後,滿心滿腦子都是他,簡直一秒鐘也忘不掉,連做夢也都是他。
有什麼辦法呢?她的愛恨都是這麼強烈而痴心。
只是——她沒有想到,思宇居然會一去不回。
她表現得愈倔強,內心愈痛苦,也愈希望他肯再來求她一次。只要一次,他一定不會再怪他,真的,她一定立刻原諒他。
她根本早日不怪他了,可惡的是互相的傲然,互相的自尊心,她在——後悔了。
後悔是心,日中還是不能講出來的,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寧死不低頭。
慢慢的收拾完東西,洗掉臉上的油彩,看看四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這兒不比電視台,單獨留下可能會有危險,於是她急急忙忙的衝出來。
片場外一片黑沉沉,只有牆上一盞燈。這兒是近郊,連什麼車也不多見——啊!慘了,她忘了夜晚難叫車,他應該跟導演的車走的。
正想回廠里找人同行,發現昏黑的牆下倚着一個人,鬼鬼祟祟的,誰——她下意識的退後一步,預備奔跑,突然看見門燈照不到的地方隱約有部汽車。
她再看那人影,啊,誰說不是思宇?
她強忍呼叫出聲,直到他慢慢走到她面前。
“太晚了,我是采接你收工。”他只這麼說。
只這麼說,似乎中間的一切黑霧全都消失了。
她默默的跟着他上車,關上車門,就這麼一剎那,她的心感應溫暖,又回復溫柔。
開車之前,他緊緊的握一握她的手,一切已盡在不言中。
幾乎是回到台北幣區,他才出聲。
“今天——怎麼這麼晚?”他問。聲音竟然發乾,他在緊張?在擔心?
“我也不知道。”她說,聲音柔和,但也是乾乾的,她也緊張?也擔心?
“下次跟導演講講,讓你只拍日班戲。”他說:“這麼晚,在
郊外又沒車,很危險。”
“不必特別為我講,我不想特別。”她搖搖頭。
從上車到現在、她一眼也沒有着過他。
他同樣的也沒有看她,但——氣氛是融后、溫馨的,而且似乎還特別動人。
“這幾天——我好難受,從來沒試過這樣。”他困難的說。他
的自尊心也特彆強吧?“我很一一痛苦。”
她靜靜的聽着。
“真的,以前不知道什麼是痛苦,只會嘴裏嚷嚷。”他的聲音
又低沉又感人,他用了全心的誠意:“這一次——不騙你,我連
食物都咽不下。”
她多想問他為什麼不來找她,但這話說不出口,是她肯定的
拒絕了他。
“心妍——我得罪了你,我真的後悔得要死。”他說:“在片
場——你連着都不看我,我簡直心灰意冷,我連戲也不想拍。”
“我一一不值得你這麼做。”她說。
“我也想過,你又不是絕色佳人,傾國傾城的,我不該這麼
一一這麼放不下,”他嘆曰氣:“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有幾個女孩子來找我,我電話都懶得聽,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愛情,這就是千方人歌頌,追尋的愛情了,是吧?難道——他以前不曾擁有過?
那麼費婷?她不想問,也不好意思問。
“於是我決定再試一次,你若真不理我,我只好死心,誰叫是我錯。。他第一次看她:“心妍,你的內心比你的外表柔軟。”
“誰告訴你的?”她心中十分恬適。
“我感覺到的,你不是真那麼絕情,那麼殘酷,你只是自尊心強,又驕傲。”他說。
“我記得告訴過你,有種女孩子傷不得的不是心,是自尊。”她說。
“我現在明白。不會遲吧?”他凝望着她。
她微微一笑,啊——這一笑竟彷彿令陽光在黑暗的天空閃耀,令人心溫暖。
“不知道!”她又有了少女的驕羞。
“這幾天——有沒有想過我?”他也恢復了弔兒郎當。“要講真話。”
“沒有。”她爽朗而肯定的。
“沒有良心。”他指指她。
“看誰沒有良心,”她白他一眼:“你還敢講。”
“我只是貪玩,媽媽說我是最有良心的兒子。”他說。
“那麼大的人還媽媽說。”她笑。
“就算我五、六十歲,媽媽還是媽媽,我還是要聽她的話。”他肯定的說。
有人說孝順母親的兒子也愛惜太太,是這樣吧?
“現代的二十四孝!”她看他一眼。
他真的長得帥,很英俊,尤其側面。輪廓線條之好,在其他男明星、男藝員臉上是難以找到的。
“我們去消夜?”他問。
“不,好累,我想回家休息。”她說。
“這個時候回去,不吵醒房東太太?”他說。
“慣了,她不會怪我,明知我做這一行,時間不可能穩定。”她說。
“你那房東太太的確對你不錯,不過打擾人家太多次就不好了,”他一本正經的:“你將有一連串的夜班戲。”
“才說叫導演少給我夜班的?”她叫。
“但是夜班有我在就不怕,”他笑:”都是我們談情說愛的戲,集中來拍。”
“是你搞的鬼,對不對?”她說。
“不,電視台那套片集可能提前拍,我不想你兩邊走得太辛苦,所以請導演先拍完你的戲。”他淡淡的。
他總是為她設想的,是不是?他的確不像外表那麼弔兒郎當。外表他戴上了面具。
“算你有良心。”她笑靨如花。她總是把內心的感受完全放在臉上,她是個簡單的人。
“喜歡一個人時,我會付出全部,包括良心!”他摸摸心中:但是,我不允許別人傷害它!”
她沒出聲,她不是做這種事的女孩。
“不用回去了,”他突然說;“到我家去吧!”
她嚇了一大跳,到他家?這算什麼?對於他的以往她聽過好多傳聞,她才不會做這種傻事,她心中已有警惕。
“這是什麼話?”她沉下臉。
“真心話,”他面不改色:”我台北的家只有我一個人住,有兩個睡房,讓你在客房休息一夜,明天一起去片場不好嗎?”
她皺眉。是真的好心或有所圖?她看不出來。
“不——我還是回家比較好。”她說。
他看她一陣,笑起采。
“不相信我,是不是?”他搖頭:”你以為我真是個傳聞中的浪子”
“我——沒有這麼說。她有點被看穿的難為情。
“一句話,就是對我沒信心。”他嘆口氣,說:“心妍,你對我們之間的感情沒信心?或對我這個人?”
她答不出,她能告訴他都有一點嗎?
“如果是這樣,我沒話好說,”他聳聳肩,無可奈何的說道:我不能苛求一段根本沒有信心的感情。”
她沉思一陣。
她是沒有太大的信心,但她喜歡他,或者說愛他,她根本整個人都陷下去了,信心不信心根本不再是問題。只是——
“我送你回家。”他淡淡的說:“明天接你去片場。”
咬一咬牙,和自己賭一次吧!已經明知不可能再去愛另一個人,這去與不去之間,對他們的感倩發展影響一定很大。好嗎!她賭一次。
“回你家,我睡客房!”她嘆口氣:“其買哪裏對我都一樣,我只想有一張床,倒下就睡。”
他展顏笑了。他也有十分孩子氣的一面,她肯去他家,他就覺得滿足了。有人對他有信心,那感覺很好,很好。
“擔保你會滿意我的客房。”他開心的:“這間房子除了媽媽。弟弟和妹妹外,沒外人往過。”
“當然啦!你的女朋友不住客房,自然有主人房住。”她半開玩笑。
“你笑我!”他瞪她:“那是以前,以後絕對不會。”
她想一想,然後慢慢說:“我是個頑固的人,講究原則,”停一停,又說:“我不會胡亂的——做一些事。”
“我了解,而且——相信我,我願意時間能證明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他說。
“其實——你也不必向我證明什麼,”她笑:“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對不對?”
“是,過去了,”他吸一口氣:“如果有傷痕,也都復原了。”
傷痕,費婷?但願有一天她能知道這事的真相。不是好奇,而是——費婷真的這麼重重傷了他?
“你的朋友,知不知道我?”她天真的。
“朋友?”他自嘲的乾笑幾聲:“我在圈子裏沒什麼朋友,圈子裏爭奪尖銳,哪兒有真朋友?”
“圈子外呢?”她再問。
“有。從小在一起的,有一兩個。”他點頭:“不過大家都忙,很少見面。”
“哦!”她彷彿有點失望。
“不過在電影圈我反而有幾個不錯的朋友,不過也少。”他微笑:“他們知道你。”
“知道我什麼?”女孩子的小心眼吧?她一直追問。
“知道我在儘力追你。”他對女孩子是有一套:“他們相信我會成功。”
“為什麼?”她掀高了眉毛。
“因為我只要決定全心全力的做一件事,若不成功誓不罷手。”他肯定的說。
‘真是這樣?”她問。
“絕對這樣!”他再一次強調:“而且——講一句真話,我的事業還沒開始。。
“什麼話?我不明白。”她說道;“你在電視電影兩方面都這麼成功,還說事業沒開始?你想做什麼?”
“還不知道,肯定不只是明星和藝員,”他說:“這只是我為事業打好基礎,作用是墊腳石!”
“聽來很貪心。”她說。
“不,一個男人不應該這麼容易滿足,”他說:“我媽媽從小為我們吃苦,我一定要回報她!”
“你母親未必要你回報,”她說:“每一個母親都為子女付出了很多、很多。”
“我母親不同,她比任何人都辛苦,”他說得有點激動:“她在我心目中是最偉大的,即使她不識字。將來我要盡我能力令她過好日子!”
“我相信你母親占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她說。
“對!就算將來我有太太,也只能佔了第三位。”他說。
“第三?那麼還有第二呢?”她好奇的。
“事業。”他的肯定無與倫比:“母親、事業,第三個才輪到她。我希望她——不要介意,也接受我的想法,因為這是我心目中不可改變的宗旨。”
她沒有講話。
她只是他的女朋友,人家說未來的太太,與她何關?
“心妍。你同不同意這個想法?”他突然問。
”我——”她微微一笑:”我沒想過這件事。”
“你想一想,然後告訴我!”他說。
“好。”她點點頭。
“現在就想,好不好?”他望着她。
“不是一下子可以說得出的,我慢慢想,然後才告訴你。”
“我很急着想知道,知道嗎?你的想法對我很重要。”他說。
“重要的只是你未來太太,”她笑了,他這麼孩子氣:“我怎麼想根本不重要。”
“你將來難道不是我太太?”他打趣。
“胡扯。”她漲紅了臉:“你家怎麼還沒到?”
“到了。”他將汽車轉進仁愛路停車場:“我們上去吧!”
她隨他下車、上樓。經過穿制服的管理員旁邊時,管理員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望住她。
“他看着我做什麼?”她不高興的:“眼光光的好像我是小偷一樣。”
“他怕你把我偷走嘛!”思宇笑。
“見鬼。”她低聲罵:“這種人心術最不正。”.
“正是!我們正大光明的走進來,對不對?明天我會問他看什麼。”他說。
”別理他吧!費事。”她說。
思宇住在八樓上,房子不大,一干呎左右(大概三十坪),但佈置得不錯,可惜的就是亂。
“這麼亂,你的衣服鞋襪都是這麼亂扔的嗎?”她叫。
“誰幫我打理呢?我又忙,由得它亂咯!”他說:“看,這就是我的客房了,是很乾凈的。”
“唯一乾淨的一間,”她笑:“大概平日你根本懶得打開它。”
“是的。”他說:“佈置不錯吧?我自己的心思。”
“很好。”她頗欣賞全部淺黃色的裝飾,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要不要看我的睡房?”他笑。
“一定又臟又亂,和客廳差不多。”她也笑。
“為什麼不去一開眼界呢?”他做一個“請”的姿勢。
她聳聳肩。去就去,既來之則安之,沒什麼可擔心的,她已經決定賭一賭。
他打開自己的卧室門,令人意外的是一片純白,床、書桌。衣拒全部整整齊齊,有條有理。
“我把臟樂西全扔在客廳,”他笑:“我很少停留在家,一回來總是累得找床睡,所以卧室一定要乾淨。”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找個鐘點工人,”她笑:“什麼都弄得清清爽爽不好嗎?”
“但,我不想請工人,”他皺眉:“我寧願自己做。”
”但是你有另外又多又重的工作嘛!”她說。
“不——”他拖長了聲音:“媽媽以前一直做清潔工人,我印象太深刻。”
她明白了。如果他說的一切是真的,那麼他倒真不失為一個善良的好人,而目他還重感情。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反而不好意思。
“我明白的。”他拍拍地肩騰:“去沖涼吧!”
“我沒有睡衣,不沖了。”她說:“明天一早回家去再沖。”
“等着。”地打開牆櫃,找出一套乾淨睡衣扔給她:“穿我的吧!反正只是睡衣。”
“她只想了一秒鐘,接過睡衣轉身到治室,十五分鐘出采,發覺客廳燈已熄,思宇的房間門已關。
她笑一笑,回到她那閻淺黃色的客房中。
睡在床上,她覺得又快樂又恬適。她的賭注可以算是贏了,對不對?
思宇的內心絕對不同於他的外表,這一點她已肯定,她開始有了信心。
門在響,思宇在外面大叫:”好好睡,明天起床我們去飲茶。”講完就走了。
他——也孩子氣得很。
其實心妍也只是在思宇家中客房借住了一夜,感覺上卻是奇妙的,令他們心靈更接近、更緊密。
接着一連拍了四天夜班戲,心妍在這部電影中的鏡頭全部拍完,只等着投身於電視片集了。
片場要擺景,對心妍無影響,思宇就有額外的一天休假。他約心妍一起回基隆看她父母去。
約好了思宇十點鐘來接她的,左等右等也不見他的影子,心妍忍不住打電話到他家,沒有人接。
他已經出來了嗎?或者他萬車出了意外?
她,又急又擔心,窗口望望,陽台站站,就上一點蹤跡也沒有,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都快十二點鐘了。
她再打電話試試,只是試試,居然有人接聽。
“喂!思宇嗎?你怎麼回事?”她叫。
電話里一陣沉默,後來傳來女人略低沉的聲音。
“對不起,思宇在泊車,就上來,你是哪一位?”
心妍呆怔一陣,思宇的家中有女人,肯定不是他鄉音重的母親,也不像他年輕的妹妹,他又沒請工人——
“你是哪一位?”心妍衝口而出,也顧不得禮貌。
“費婷。”電話里的女孩子大方得很。
費婷?怎麼可能是她?怎麼可能?
心妍傻傻的抓着電話,整個人都迷糊了。費婷?她在這個時候找思宇做什麼?而目還在他家裏?難怪連約好了心妍的事他都不記得。費婷——
“喂!你是哪一位?喂——”費婷在電話里叫。
心妍的心冷冰,手冷冰,她無言的放下電話。
費婷又回來找思宇,不能怪思宇扔開一切陪費婷,他們之間的感情深得多,濃得多,只有心妍才會信思宇所講的一切,是她一廂情願的傻!
費婷終又回頭找思宇。
心妍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是不會哭的,哭不是她表達傷心的方法,她的倔強也不允許。當然,她也不能留在家裏,她了解思宇,他會在送走了費婷之後再來找她解釋,他是那種人,既不能忘舊情又不能舍新愛,但她不能接受,她的唯一要求是專一。
拿了皮包匆匆出門,去哪裏?基隆不能回,這道理和不能留在家中是一樣,思宇會找到。但是,台北她沒有朋友,沒有親戚,她能去哪裏?
站在太陽底下發獃,她發覺台北那麼大,竟找不到一處現在可供她容身處。
計程車經過身邊,地跳上去,隨口說:“西門叮。”
西門町?她不喜歡獨坐咖啡室,那種被無聊男人眼光光瞪着的滋味不好受。肯定的,她不可能吃得下東西,那麼——啊!她看到一幅好大的電影廣告,好!就看電影,連着幾場之後今天就過去了。
_她選了一部西片,坐在樓上前排(坐後排怕人少時飛仔太保騷擾。好在人不少,她看得還算安心。
電影不停的在放映,她腦中浮現的只是思宇和費婷的影子。電影放映什麼她看不見,她在藝員訓練班時費婷已大紅,她當然認得費婷的影子。但是費婷已找到了金龜婿,脫離了電影圈,她再找思宇做什麼?
難道——費婷已不想做皇后了?難道她後悔了?
心妍心中滿不是滋味,她算什麼呢?沒有費婷,思宇就陪着她,費婷一出現,她就被忘得一乾二淨了,她算什麼呢?她豈肯去做別人的代替品?
冷冷的哼一聲,她的驕傲不容受損,十個何思宇再采,她決不再看他一眼。
她發誓要這樣;
看完西片,換了一家戲院再看。其實地能看什麼呢?她只是要謀殺無處可去的時間。
走齣戲院,天已黑了。
她隨便找了一家小餐廳吃面。雖然她不是紅星,但剛演完的一部電視片集是主角,餐廳里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她身上,看得她食不知昧,難以下咽。
終於是匆忙奪門而出,站在街上可以鬆一口氣。
但是——她不能一直站在街上,台北的治安現在已不如幾年前好,她得找一處安全點的地方——
“嗨——你不是庄心妍?”有人在招呼她。很親切的。
老夫!不會是熱情過分的影迷吧?
她轉頭看一眼,似曾相識的一張臉,但——她記不起這個人在哪兒見過,他叫什麼名字。
“你是——”她猶豫着。看他清秀斯文,一派讀書人的模樣,大概不是壞人吧?
何況——她正想有人能幫她忙。
“我是林希文,你記得嗎?林芳文的哥哥,你中學同學林芳文。”男孩子熱誠的自我介紹。
“啊——你,”記憶的齒輪轉動了”你不是一直住美國嗎?芳文好嗎?”
“是,我拿了碩士學位后一直都是在美國做事,這次回來已有一年了;在政大當客座教授。”希文說:“芳文在東海念二年級了,她也很好。”
“你們都很好。”她慢慢垂下頭。
芳文是她班上功課最好的女孩子,考上東海外文系不足為奇。而她——既不愛念書也沒有興趣,沒念大學竟做藝員。人的命運是奇妙的。
“你不好嗎?”希文目不轉睛的望着她,自覺有一份驚艷的模樣。“前一陣子我剛回台灣,看到一部由你主演的電視劇,大明星了呢!”
“哪裏是呢?”她臉紅。
“你去哪裏?或者——我可否送你一程?”他對她表示明顯的好感。
“我回家,剛看完兩場電影。”她說。
“一個人看電影?不悶嗎?”他意外的。明星、藝員該有很多人包圍才是。
“我喜歡一個人。”她笑一笑,頗有孤傲感。
“時間還早,能不能我們一起喝杯咖啡?”他小心翼翼的。
“好。”她答得爽快!這次是天賜救星。她根本不想這麼早回家,她不要看見思宇。
希文樂得直搓手,帶她去一間酒店的餐廳,隆而重之的服侍地坐下。
“你和幾年前我回來那次見到已大不相同了,”他盯着她望:“難怪芳文說你愈采愈漂亮。”
“那次你回採我好像才念高一,還是小丫頭。”她淡淡的笑。
眼前這對她表示好感的男人肯定有好條件,模樣斯文穩重,氣質不凡,能回台北當客座教授當然學問好,而目還是好朋友的哥哥。可是,掀不起她心中一絲漣漪,真是心如死水。
“剛才我忍了半天才敢打招呼,”希文微笑,“真是女大十八變。據說一一你在拍一部電影?”
“剛拍完,”她叫了咖啡。他好像很注意她的事呢!“今天休假,明後天又要拍電視劇了。”
“真忙。”他搖頭:“你很久沒見芳文了吧?
“畢了業后沒見過,”她始終淡淡的:”她還是學生,我已進入社會,還在娛樂界。”
“這又有什麼分別呢?你們還是要好的朋友啊!他說。
“不過她在台中。”她想一想:“如果她來台北,這是我的電話,讓她找我。”
希文如獲至寶的把電話號碼着一遍,然後放進衣袋。
“怎麼會想到當明星的?”他問,很感興趣的。
“考不上大學,”她聳聳肩:“中學畢業生能做什麼?我家又不富有,那時正好訓練班招生,他們又錄取了我,就這麼糊裏糊塗當了藝員。”
“藝員,藝員與明星有分別嗎?”他天真的問。
“藝員演電視,明星拍電影。”她微笑。
“那你又是明星又是藝員咯。”他說。
“你是念什麼系的?”她在苦思話題,她要拖延時間。他一定會送她回家的,她要讓思宇看看。
“新聞。”他頗為自傲:”我在華盛頓做了兩年記者,採訪政治新聞。”
“那很了不起。”她由衷的。
她不會喜歡這個人,但她尊敬有學問的人。
“也沒什麼,做熟了就一切習慣。”他笑道:“聽說台北現在治安不好,你怎麼敢一個人站在馬踏上?”
“很少這樣。”她說。
他不問她男朋友的事,這是他的聰明,反正都要試一試了;有或沒有都不要緊。
“我當教授其實是很空閑的。”他說:“除了為一份報紙順便做點新聞外,所有時間都有空。”
“是嗎?”她不置可否。
“如果你也有空,我可否約你出去吃餐飯,或看場電影?”他謹慎的問。
“可以,如果我有空的話。”她答,也為自己留了餘地。
“謝謝。真的謝謝。”他喜不自勝。
心妍不是那種人人都可以欣賞並接受的女孩,她的美,她的個性,她的氣質是有點眼光的人才能欣賞。譬如在情場打滾多年,見美女無數的思宇。譬如書念得好。又見過世面的希文。
“美國的生活是否傳說中那麼極端?有的人說極好,有的人卻說枯燥寂寞。”她說。
“別人怎樣我不清楚,整體來說,該是寂寞的。”他考慮着說:“但我不,我覺得我這種記者生活是多彩多姿,見的人和事每天不同,緊張,又富有挑戰性。”
“其實我比較喜歡外國生活,”她慢慢說:“我喜歡安靜,喜歡獨立。”
“但是你處身在熱鬧的圈子裏。”他詫異地。
“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些無可奈何。我沒念好書,找不到更好的職業,而且,我已經一腳踏進這圈子。。
“一腳踏進這圈子?怎麼講?再不能退出嗎?”他不明白。
“我很難解釋。”她搖搖頭:“演戲真會上癮的,而且娛樂圈的五光十色,自有另一番迷人處,在裏面翻滾過的人,是很難再脫身了。”
“我不覺得。只要下決心,什麼事都能做到。”他說,十分肯定的。
“有些人就是下不了決心,”她笑:“像我。”
“為什麼?”他問。
“我自知並不適合,但既進來了,沒什麼名堂怎甘心退?這兒可以賺多些錢,可以成名,有人不追求名利嗎?”她慢慢說:“夜裏睡不着思想時,又覺得這樣做並不值得。我是擺不脫及離不開,這是我的矛盾及痛苦。”
他想了一陣,說:“你是女孩子,可以結婚。”
“是,結婚是個徹底的轉變,”她輕嘆;“我進圈子不過兩年多,但我開始和圈子外的人格格不入。所以——什麼時候?”
“這——倒是我沒想過的。”他說。他深思的模樣是很深刻,很動人,那是種知識的光輝。
“不必想這件想不通的事了,”她笑起來:“芳文若回台北,我們再見面。現在,我想回家。”
他看看錶,啊!快十一點了。
“我送你回去吧!”他立刻招侍者,伴她出去。
街道上行人已稀,霓虹燈也熄了不少,他招計程車送她,非常殷勤。
“我買的車月底就到了,如果有車方便得多。”他說。’“是。”她不置可否,明知他在試探。
“一個人住台北?”他再問。
“是。租了一間房子,不過房東太太對我很好。”她說:”我沒有離鄉別井的感覺。”
“會不會想家呢?”他問。
“不會,一有空我就回家。”她笑:“我記得以前是叫你希文哥哥的。”
“現在叫希文吧!隨便點。”他說。
她點點頭。
夜晚坐計程車是很快的,一下子就到了她租的家。
“我送你上去?”他問。
“不必了,”她四周望一望,不見思宇的影子,抬頭望望,房東太太家裏烏燈黑火的。”哎——也好,太晚了!”
留計程車在樓下等着,他伴着她上樓。
打開大門,果然黑黝黝、靜悄悄的,看仔細一點,客廳果然沒人。
“謝謝你,希文,”她失望,思宇居然不在?“下次再見。”
“再見!我會給你電話。”說完他傳身下樓。
慢慢的、輕悄悄的摸回卧室,打開門,一片冷寂撲面而來,房子裏也是空的。打開燈,看見桌上有張小紙條,心中一陣狂跳,連忙拿起來看:
心妍:
何思宇打電話來說今天沒空陪你,明天再給你電話!
孫太太,下午一時。
一盆冰水兜頭淋下來,她今天在外面就東避西躲,挖空心思不回來的心思是白費了;
思宇根本沒有來過!根本沒采!她躺在床上,什麼情緒都沒有了!
費婷,果然是費婷,她在思宇心目中佔有無可比擬的分量。自己——只發了一個夢而已。
閉着眼睛,她的眼淚終於流下來。
她是從不流淚的女孩子,眼淚不是她表達傷心的方式,但她流淚,第一次,為思宇,為愛情。
晨曦中醒來,心妍心中全無喜悅,只不過是另一天的開始而已。
昨日思宇整天陪着費婷。
今天電視台有通告,要回廠拍戲,但是——心妍覺得這件她以前會喜出望外的事,也不過如此,沒有什麼意義,拍不拍也差不多。
她躺在床上沒有動,忽又想起昨日的林希文。
思宇——她絕不會甘心,可是不甘心又如何呢?在任何角度來看,她鬥不過費婷——費婷真的回頭?那麼,可不可以利用一下林希文?
林希文的學問、銜頭、背景——她幾乎是小時候認識他的。
是不是可以——她搖頭,不,她一點把握也沒有,思宇是思宇,不是任何人。
聽見房東太太起床,為兒子預備早餐,也聽見吃完早餐的孩子去上學,又過了一陣,房東太太也出門了,看看鐘,九點半,她去買菜了吧?
心妍慢慢起床,慢慢梳洗,完全沒有心情的今天,還得去電視台拍戲,做人就是那麼痛苦——突來的一個意念,她呆了半晌,也沒經考慮的扔下梳子,奔進客廳,拿起電話就拔去電視台。
找不到監製,只找到助理導演,她也不理三七二十一,就把她的意思說了。
“我不演這部戲了!”她的聲音冷漠卻肯定。
“什麼?”助理導演以為聽錯了:“你說什麼?辭演?庄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說什麼?”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心妍吸一口氣,心裏更堅定了:“請你替我轉告公司,我辭演。”
“喂,喂——我替你找導演,你自己跟他講——或者你跟節目部講,我負不了責,。助理導演急叫:。庄心妍,今天就開拍,你不能這麼做。”
心妍咬着唇,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有報復的感覺,報復誰呢?她並沒有深思,她甚至不考慮這是她自己的事業,她根本在開自己的玩笑。
她只知道,她這麼做了——能大快人心。
“我不會來,你請監製換人,”她平靜的說:”這部戲我無論如何不拍。”
“庄心妍。別開玩笑,”助理導演還想儘力;“你通告都接了——是不是有什麼不滿意?可以提出來商量啊,你先回電視台吧!什麼事也可以解決的。”
“你不必再講,我已決定。”心妍說:“你們也不必找我,我現在就要離開家,總之——我決定不拍。”
助導呆愕半晌,還沒想出該說什麼,心妍已經收線。她表現了無比的決心。
她才不理電視台天下大亂,悶在她心中的那口氣總算是出了,至於後來問題——她才不理,大不了電視台跟她解約,把她雪藏。
真的,她現在覺得任何事也不過如此。
目前的問題是,她要把自己藏在哪兒“總要躲兩天的”,是不是?等大亂過後,塵埃落定時,她再走出來看看她一手造成的“戰跡”吧。
又想到林希文,可惜昨天沒跟他拿電話號碼,否則倒是一處好躲避所。
她是極之不願回家的,回到家裏,任何人都能找到她,又有什麼用呢?當然,更不敢學一些人到酒店住幾天,她怕閑話和謠言。
那——或者買張火車票到台中?林芳文在東海大學念書,她去東海看她。
念頭一起,心中大樂,這的確是個好法子,好地方,任何人怕發夢也想不到她去了台中吧?
急急忙忙在房裏收拾簡單的行李,反正只去兩天,一切從簡。挽着旅行袋剛出房門,電話鈴響了。
心妍猶豫了一下,決定不接,不論任何人,她都不要在這個時候理會,她直奔到大門口,大門自動開了,買完菜回來的房東太太站在那兒。
“心妍,去哪裏?”房東太太一把抓往地:“怎麼電話響着也不接?”
“我——”心妍正不知如何分辯,電話鈴聲停了。
“去哪裏?”房東太太也不理電話的事了:“不是下午要拍電視劇嗎?”
“哎——是,”心妍不想說出實情:“我出去有點急事。”
“昨天你到哪裏去了。整天不見着你。”房東太太說;“何思宇找到你了嗎?”
“沒有,昨日我有其他事,沒看見他,”心妍說:“我現在急於出去——”
.房東太太突然看見心妍手上的旅行袋。
“咦——你要出門,”房東太太恍然:”告訴我真話,我感覺到不對,和思宇吵嘴?”
“不——沒有事,我只是去台中——”心妍是直腸直肚,自己講出來了。
“去台中?”房東太太笑。
“快讓我走,我趕不上火車了,”心妍伸出被房東太太抓住的手:“我很快就回來。”
“下午還要拍戲呢?”房東太太十分關心。、“辭演了!”心妍已奔出大門口。
下了樓,她叫了計程車去火車站,買了特快車的票,立刻上車。她那個“急趕”的模樣,彷彿有人在背後追她。
上了車,坐定了,她才透一口氣。
這件事地根本完全沒有考慮過,想到就做,從想到做也不超過五分鐘,似乎是很兒戲,但——這是她的個性,她有不顧一切後果的脾氣。
若是錯了,即使是死——也不過如此,她是這麼想,真是這麼想,誰都會死一次。
火車不停的往前開,台北已在後面,台北發生了什麼事再與她無關,二個多小的之後,她已在台中了。
何思宇——她心中的確有報復的快感,讓他在台北欣賞她做的一切吧!
她居然能在車上小睡一覺,醒來時,台中已在望。
台中,對她來說是個陌生的城市,她從來不曾來過。但她不擔心,東海大學那麼大的一個目標,她總有辦法找到林芳文的。
車停妥后,她慢慢下車,反正不急,趕什麼呢?雖然沒有化妝,許多人還是在注意,她是那種天生該當明星的女孩子。
一個中年婦人眼光光的盯着她半晌后,忍無可忍的走上來。
“你是不是庄心妍?你真——”
“我真像庄心妍,是不是?”心妍居然還有心情開這種玩笑:“其實我也覺得自己很像她。”
中年婦人滿意的離開了,心妍走出火車站去。
叫車去吧!她總不能在台中亂撞,人生路不熟,還是小心點兒,計程車雖貴,也要忍痛坐一次。
正待揚手叫車,一輛熟悉的汽車停在她面前,她睜大了不能置信的眼睛,思宇?
是思宇,他沉着鐵青的臉,眼中還有一抹憤怒,打開一邊車門,他低喝着。
“上來。”
心妍的驚訝剛去,怒意夾着忌意一起湧上來,她突然一個大轉身,理也不理他,大步走開。
她才不理他怎麼來的,為什麼要來,她不理這個人,無論如何不理這個人。
何思宇一一應該留在台北看她留下的“戰跡”才對。
“庄心妍——”思宇狂叫一聲,汽車怒吼而來,在心妍前幾步處停下,“你真的想氣死我?”
心妍還是不理,逞自向前。
思宇跳下車,不由分說的捉住她,硬生生的把她塞進車裏,汽車飛快像箭射而去。
周圍的人已在注視,但何思宇配庄心妍,一定在拍戲吧?他們看了也就算了。
“我問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思宇額上青筋浮現:“你開什麼玩笑?你簡直莫名其妙。”
心妍不出聲,冷着一張臉望着前面,既不激動,也不生氣,
她!——故意做成這副表情。
“庄心妍——”他用力拉一拉她,拉痛了她手臂,“你說話,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手臂疼痛,卻只裝做淡然,看看痛楚,對他的問話一點反應也設有。
她一定要故意這麼做,她恨他昨天陪費婷整日,她恨他忽略了她。
“庄心妍,你說話。”他狂叫。
他整個人看來好像要爆炸了一樣。
她甚至展開了淡淡的微笑,若無其事的向外張望,他愈是激動,她愈是冷淡。
“你——”他實在忍無可忍的用力踩下剎車,把汽車停在路邊:”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心妍又冷又淡的看他一眼,沒做聲,竟推門欲下車。
“心妍,”他情急抓她,一把拉她到懷裏:“你——你——可是在捉弄我?”
她瞅着他不出聲,他卻在喘息,愈來愈急促的喘息,令他漲紅了臉,令他咬緊了牙,突然之間,他放開了她,整個人頹然伏在方向盤上。
心妍坐正了,卻不再下車。
剛才的一剎那——她心中有若掠過驚濤駭浪。思宇的臉紅,思宇的喘息,思宇咬緊了牙——她明白那是什麼,她真的明白,也奇異的,她平靜了。
思宇的緊張、焦急、憤怒完全是真的,剛才一剎那是彙集了各種神情的一種慾念,她真的明白。
那慾念不假,思宇的情也不會假。
好久,好久之後,他才慢慢坐直了,抬起頭。
“跟我回台北,再慢慢跟你算賬。”他凝視着她,“你弄得天下大亂。”
她還是不響,她發覺不言不語是種很好的武器,至少是對付思宇的好武器。
汽車一路向台北飛駛,思宇就是這麼開車趕來的,是吧?一定是房東太太通知他。
“你猜汽車快或是火車快?”他故意用輕鬆語氣:“嗯。”
她不理不睬,當做沒聽見他的話。
“一個人不知道吃了什麼神經會錯亂呢?”他又說:“有人會莫名其妙的發脾氣嗎?”
她還是自顧自的坐着。
“昨天你跑到哪兒去了?怎麼不等我?”他問。
她微微皺眉,她不等他。
“房東太太說你中午出門的,好晚才回來,”他說:“自己回基隆。”
她把腦轉向一邊,他該來陪她回基隆的,現在居然來說風涼話?見了費婷就忘了一切。
“但是你沒有回基隆。”他看她一眼。
他知道她沒回去?他還是關心她的,想出聲,但又把話咽回去。
“我們打賭有人可以一天不說話?”他冷冷地說。
她想,只有這樣不出聲才可以制服他。
“費婷——要出來拍一部電影。”他忽然說。
他提費婷——和昨天有關嗎?
一部國際片,角色非常好,很大的一個挑戰,而目導演也是最好的。”他說。
她看看自己的手指。
費婷拍戲實在與她沒有關係。
“她想我演片里那東方人男主角。”他說。
她吸一口氣,所以費婷昨天去找他,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是嗎?
費婷為什麼一定要去他家,她可以約任何地方。
“我答應考慮,”他又看她一眼,“你認為如何?”
她?她淡淡的笑起來,這很諷刺,她認為如何?她認為最好天下大亂。
“別不出聲,這對我前途是重要的,”他說,他一直不提她辭演的事,大概他還不知道,“你幫我想想。”
她玩弄着自己的指甲,她不以為和她有關,替他想一想,她認為過分。
所有事都在她心中掠過,她不出聲。
她是這麼倔強的女孩。
“唉,心妍,你怎麼還那麼孩子氣,”他嘆息“什麼事呢?值得你這麼不顧一切?”
正題來了,是吧!
“你那部電視劇的監製打電話給我,他很為難。”他說:“今天開拍了啊。”
她心裏愉快,她就是要監製為準,她稚氣的認為,這為難是為難了思宇。
“我替你請了假,晚上去報到,嗯。”他說。
她冷冷的看他一眼,她不要他的安排,她不講,但神情已表示出來。
“我沒有替你安排,逼不得已,”他很低聲下氣了:”你才冒出頭,就辭演,會給人留下壞印象的,對自己不利,何必呢?”
他看她,知道無法使她講話了。
“回到台北,你想怎樣就怎樣吧,”他嘆息:“我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他當然不知道,但是地也絕對不會講。
她不相信費婷到他家只為談電影的事。
“我實在很想拍一部好片,”他忽然又轉了話題說:“以前拍電影是為賺錢,這一次——該為了藝術。”
他已經決定演了,不是嗎?來問她是多餘的。
有時候他也口不對心的,尤其與費婷有關的一切。
“明天答覆他們,我接這套片。”他說。
她又淡淡的笑起來,自導自演自說自話。
“告訴我,為什麼辭演新劇?”他問:“因為我?”
她似笑非笑的望一望他,把臉轉開。
“不要這樣,好不好?”他終於忍不往:”你非要把我氣炸了才行,是嗎?”
她又笑一笑,終於說:“我沒有要你來,我也不想回台北,”
停一停,又說:“我根本就不想演。”
“心妍一一什麼事說出來,就算判我死刑我都甘心,”他盯着她:“昨天以前你還好好的。”
“我現在也很好,”她故作輕鬆的:“我去東海大學看同學,我放自己假。”
”心妍,你吃錯了葯嗎?”他嘆息。
“你隨便說!”她笑。
“心妍——”他停下來。或者,她真吃錯了葯吧?他不知道!
心妍被安置在思宇家裏。
因為她的不妥協,無論思宇說什麼她總是不聽,分明在彆扭卻又擺出若無其事狀,他不放心,所以把她帶回自己家裏。
辭演的事已成定局,思宇再怎樣努力也挽回不了,不只監製和導演,公司方面也着實很生氣。
心妍把一切看得太兒戲了。
事實上,當她決定辭演時,她是抱著兒戲的態度,她什麼都沒想對.只是想一泄心頭之快。
而且——看見思宇為這事那麼生氣,她認為自己做得對,她
真的,她完全不後悔。
在娛樂圈,男男女女都是以事業為重,沒有人肯放棄一次機會,但——心妍唯一例外,真的,誰像她這麼漫不經心,說辭演就辭演?
而且為的是個不成理由的理由。但是“你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思宇坐在她對面,目不轉睛的望住她。
已是深夜,他不放過她。
她圓圓的黑眸停在他臉上,不出聲。
“你自己喜過晚報,娛樂版頭條新聞,”他攤開雙手說:“你這是自毀前途。”
她微微一笑,那倔強、任性盡顯出來。
.“心妍,總有一個原因的,”他抓往地的手,說:“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昨天還好好的,為什麼——”
他是想不出為什麼,他當然不知道她曾找過他,而接電話的是費婷。
只為了費婷,心妍這麼做——划得來嗎?
我想回家。”這是她唯一的話。
“回家之前把原因告訴我。”思宇說:“別人的事我不理,你的事——我不能由你這麼胡來。”
“我不是說過,我不想拍戲。”她說:“我累了,我要回家。”
“你立刻可以休息,先告訴我原因。”他說。
“事情與你無關,你不必知道。”她說。
“那麼是有原因了?”他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這麼做。”
“何思字——”
“先說,為什麼去台中?”他很有耐性。
“去看同學林芳文。”她說。
“你從來沒提過這個人,她是誰?”他盯着她。
“中學同學。”她漠然說。
“不成理由。你要拍戲,突然就決定去看她?”他說:“一定另有原因。”
“我——約了人。”她說。
“誰?一個男孩子?”他盯着她。
她淡淡的笑。
“林希文,芳文的哥哥。”她說道:“在美國念書回來,是華盛頓的政治新同記者,回國當客座教授。”
“就是昨天深夜送你回家的那個?”他有點酸意。
心妍呆怔住了,他怎麼知道?房樂太太說的?但那時房東太太已睡覺,完全沒有可能。
“誰——告訴你的?”她忍不往問。
“我想知道的事還不容易?”他淡淡一笑:“那傢伙就叫林希文?還是留學生!”
“我——很小就認識他。”她故意的。
“很不錯啊!青梅竹馬!”他說。
“我們約好了去台中看芳文,我有兩年沒見過芳文了。”她聳聳肩。
“於是戲也不演,弄得天下大亂就走?”他眸中有她不懂的神色,說:“那個林芳文也來免太重要了!”
“其實——也不全為看芳文,”她呼一口氣:“我和希文約好去日月潭、大貝湖玩。”
“哦!是嗎?”他嘴角隱有笑意。“我打亂了你們的節目,攪亂了你們的行程,真不好意思。”
“你自己知道就好,”她盯他一眼:“快送我回去,說不定林希文在到處找我。”
“他當然在到處成,不但找你,而且花也送到,電話也吵個不停。”他說。
她皺眉。他怎麼這樣說?
“房東太太也被他煩死!”思宇又說:“不過他一直在台北找你,完全不知道你去了台中。”
“你不必套我說話,希文自然知道我去找芳文,他一定是臨時有事,不能去。”她硬着頭皮。
“是嗎?”思宇作恍然狀。
兩個人好像在做戲。
“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也不在意你信不信,”她站起采;“你不送我。我自己也要回去了!
“你不能走!”他嚴厲一點:“如果這件事完全與我無關,我可以不理,但是——”
“我保證與你無關。”她立刻說。
他凝視着她好久,好久,看得她心怯了,把臉轉向一邊,不再與他視線相接。
“昨天——你在家等我,我不但遲,而百失約。”他自動說出來。
她不出聲,看他有什麼好解釋。
而且,她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狀。
“你為這件事生氣?”他問。
“昨天我看了兩場電影,又吃晚餐,又聊天,很晚才回家。”她說。
“我知道,和那什麼林希文。”他說:“可是——心妍,我真的在談公事。”
“你講過了,一部國際片。”她淡淡的。
“為了談這部片,我遲了,可是我打過電話給你,你已經出門。”他說。
“我記得,一點多鐘打來的,房東太太留的字條,晚上回來時我看見了。”她說。
“你為什麼不等我?”他問,帶着試探口氣。
她眉毛向上揚,怒意往上升。
等他?等到幾時?他打電話來是告訴她沒有空,她等下去有結果嗎?
“忘了你打電話給我是為了說沒空的?”她說。
“是。我答應陪你回基隆,我失約是我錯,但我為了正經事啊!”他說:“男孩子對事業不能開玩笑,對不對?你應該原諒我。”
“我沒有怪你啊!”她是在諷刺,誰都聽得出她的語氣:“我又沒說你不該重視事業,我一句話也沒說。”
“心妍,你——還在生我的氣。”他捉着她手。
“沒有。”她努力使自己語氣肯定:“我完全沒有理由生你的氣,對不對?”
“但你所做的一切——分明如此,”他苦笑:“你辭演——你只是想刺激我!”
他是懂得她心理的,是吧!
“笑話,我能刺激到你嗎?”她反問。
“能。一聽見你辭演的消急,我的心好亂、好亂,你不應該做這種傻事的。”他說。
“只不過一個劇集,我不在乎。”她說:“我做事向來不計後果,只要心裏愉快。”
“雖然說只是一個劇集,但影響好大,你知道公司很生氣嗎?”他盯着她。
“我知道。換成我是公司,也很生氣。”她說。
“你不怕公司雪藏你?”他問。
“不怕。”她想也不想堅決地說:”他們和我解約也沒關係,反正你也說過我不適合這圈子。”
“你太任性了,心妍。”他嘆氣。
“從小就是,”她傲然的笑:”而且一一我從不對自己所做的事後悔。”
“我只不過失一次約,你怎能——”
“與你失約無關,”她笑:“反正我也約了別人,我們誰也不欠誰的,扯平。。
“你真這麼想?以後——我們還是像以前一般的相處?”他凝望着她。
她也瞪着他看,她久,好人,她笑起來。
“對於失約的人,我永不回頭。”她說,那種肯定法,令人心都發抖。
“心妍——”他是意外的。這麼嚴重嗎?
“我是個一心一意只有一條直路的人,我不會回頭,無論如何不會。過了就算數,路上失了東西也由得它去,因為我懶。”她淡然。
“可是——我有理由,你該考慮這理由。”他說:“我自問沒有做錯事。”
“任誰自問,都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事。”她笑:“人對自己都很寬大,而且容易原諒自己。”
“事實上我沒有錯。”
“別跟我講事實,”她臉上笑容消失:“我甚至不想提昨天。我現在回家!”
“心妍——”他一把抱住她,緊緊的把她擁在懷裏。“你怎能這樣走?我不准你走。”
“沒有人能命令我,生命是屬於我自己!”她也不掙扎:“思宇,你最好放開我。”
“到底一一你生我哪一樣氣?”他忍不住問。
她在他懷裏,他們相距那麼近,能感覺到互相的心跳和呼吸。
“你自己若是不知道,我又怎能告訴你?”她說。
她不看他,他卻看得出來,她漸漸的激動起來。
“心妍——”他把臉貼在她面上:“你不是在懷疑我對你的真
“我不懷疑任何人,任何事,除非讓我看見,或掌握一切事實。”她說,呼吸也不平穩了。
“你——看見什麼?”他在她耳邊問。
“沒有。”她答。他的口氣令她耳朵發痕,她推了他一下,推不開。
“那——你掌握了什麼事實?”他問。
“你告訴我!”她說。
沉默了好一陣子,他也知道不可能再裝傻了。
“昨天——費婷來找我,”他終於慢慢說:“她沒有通知,直接到這兒來。”
她不出聲,這才是真話。所有的一切這個那個全是假的,虛張聲勢。
“我很意外,當然——也有一份震驚,”他說。聲音是低沉沉的,低沉中有難見的真誠:“自從分手后,我沒有再見過她,除了在報紙上。”
她吸了一口氣,才能使自己從激動中稍平靜。
她發覺,她甚至不能忍受他說費婷。
“她找我拍戲,她當主角的一部片子。是她退出前最後一部片,她希望我當男主角。”
她咬着唇,只是聽。
“她是很有誠意的,於是——我答應考慮一下。”他說:“大家總算是一場朋友,應該幫忙。”
她還是不響,心中卻益發不是味兒。
“因為要談細節,我們一起吃午餐,我是在餐廳打電話給你的。”他說,完全不再隱瞞、掩飾:“下午,我們去見那部片子的老闆,談了一陣,然後送她回家。”
但是——他整個晚上也都沒出現。
“晚上她請吃飯——就是這樣。”他說。
就是這樣?晚上那麼長的一段時間呢!就是這樣?
果然他整天和費婷在一起。想到昨日心妍獨自看電影,獨自彷徨街頭的事,她說什麼也不能原諒他,何況,他還要跟費婷合演一部電影。“你說話,你原不原諒我?”他輕吻她面頰。
她生硬的推開他,只想着離開他的懷抱。
“祝你們的電影拍得成功。”她轉身往外走。
“心妍——”他大吃一驚,抓住她手臂。他不是都說了嗎?她為什麼還不原諒?
我是真心祝福。”她看他一眼:“你和費婷。”
“你——”
“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我是鐵石心腸。”她大步走出去:“對自己如此,對別人也如此。”
心妍的固執在這件事上表露無遺。
那夜從思宇那兒沖回家之後,第二天一早就回到基隆,她不要再見思宇,也不聽他解釋——事實上也無話可解釋,除非他不拍費婷那部片子。
在家的日子是悶的,每天只能看報、看電視來打發時間,很無聊。
但是她不後悔辭演,真不後悔。
思宇沒有來基隆,四天了,他沒有來。當然,他那部電影還沒拍完,又要研究和費婷合作新片的事,他哪兒會有時間想到心妍?
每想到他,她心中就是一陣扭曲的難受,感懂是付出了,但思宇看來並不那麼真心和專一。
心妍把一切放在心中,甚至母親也不講。這些事母親不會明白,而且一開始母親對他已有戒心。
但是,從母親的神色中看得出,母親正在懷疑,尤其是她辭演的事已弄得街知巷聞。
“那套電視劇的角色一定很不適合你演,是不是?”母親只是這麼說過。
“是。”她淡淡的。
“公司的人怎麼說?”母親是關心的。
“該說什麼?”她很煩:“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反正——我知道該怎麼做。”
母親默然,她知道,她的關心是幫不了女兒。
“何思宇——他怎麼樣?”她忍不往問。
“誰知道?忙吧!”心妍淡淡的:“他不同我,他是大牌,戲很多。”
“你們不是——很好。”母親說。
“很好?”她笑了:”大家是同事,沒什麼好與不好,電視台裏面很少講朋友的。”
“那講什麼?”母親不明白。
“利害關係。”她說。
“但是前一陣子他總來找你——”
“前一陣子我們合作拍電視劇,又合作一部電影,要宣傳。”她說。
“只為宣傳?”母親睜大眼睛。
“難道還有其他什麼?”心妍說:“在我們這圈子裏最重要的是不能太天真。”
母親搖搖頭,太天真的是她嗎?她不明白,是她落伍?或那圈子太特別?
“我愈來愈擔心你!”母親說。
“我和你相反,我反而更有信心。”心妍笑。
“信心?從何而來?”她問。
“一個堅持己見的人,別人也拿他沒辦法。”心妍笑:“我就是這樣。”
“但是你自己也吃虧。”母親說。
“我不覺得吃虧,”心妍說;“我沒有想過要大紅大紫,也沒想名成利就,我當自己在做一份工作,沒失去什麼,也沒得到什麼。”
“真是這樣?”母親問。
“當然。”心妍頗為自得。
“那思宇——你真不在乎他?”母親還是了解女兒的,到底是母親啊!
“我一一為什麼要在乎他?”心妍有點不自在:“我該在乎每一部電影或電視劇的男主角嗎?”
“你這孩子一一就是嘴硬,”母親嘆口氣:“你知道這樣很吃虧嗎?”
“我不覺得。”她揚一揚頭:“老實說,我並不在意在這圈子裏可得到什麼。”
“那麼你走進這圈子做什麼?”母親問。
“考不上大學!”她說:“演戲總比坐寫字樓好!”
“我倒是說正正經經的做一份工作好,起碼穩定!”母親搖頭:“像你,現在已住在外面,忙起來整個月也見不到你,我認為才不好呢。”
“但是你可以在熒光幕上看見我。”她對母親說。
“哪個你是戲裏角色,不是我的女兒。”母親說。
“想不到媽媽都這麼挑剔。”她笑了。
電話鈴在啊,母親順手接了,聽了幾句,她臉上神色特別。
“心妍你的電話,”她說:“何思宇。”
何思宇?心妍的心猛跳幾下,表面上還裝得若無其事。
“我是庄心妍!”拿起電話,她說。
“心妍,怎麼回了基隆也不先說一聲?”他焦急的。
心妍冷冷一笑。現在才知道她回基隆,表示他今天才找她的。
“我已經回來四天了。”她淡淡的。
“還在生氣嗎?”他說:“今天下午沒通告,不必拍戲,我采接你。
“不,對不起,我沒空。”她想也不想的:“我家裏有很重要的事。
“心妍——”他呆怔一下:”不要這樣?只不過為一些已過去了的小事,不值得你再生氣。”
“誰說我生氣?”她看母親一眼,母親微笑地退出客廳:我很好,很快樂。”
“不要騙我,我聽得出來,”他說:“無論如何,我下午會來基隆。”
“那麼我可以先告訴你,我不阻止你來基隆,但是你一定見不到我!”她肯定的。
“這——”他應該感到事態嚴重了:“為了什麼?就是那天失約?”
“不為什麼。我告訴你,我家裏有重要的事,你來也沒用。。她聲音里沒有笑容。
“你——總不能一輩子不見我。”他說。
“我沒這麼說過,”她吸一口氣:“其實,你見不見我沒什麼不同。”
“為什麼這樣說?”他完全不懂。
“我想靜一靜,所以我回家。”她再說:“我對電影、電視圈厭倦,我不想見圈子裏的人,不想聽圈子裏的事,所以我回家。”
“你不想見的——也包括我了?”他很敏感。
“我們沒有必要見面。”她強硬的。
“心妍——我自問亦沒有做錯什麼,你判罪也要有個原因。”他說。
“我怎敢判你罪?”她笑,有諷刺味道:“我只是覺得設有必要再見面。”
“你——為了費婷?”他問。
“為什麼?我根本不認識她,有什麼理由因為她?”她笑得更大聲。
“我只是和她合作拍一部電影,這部電影對她.對我都有好處。”他說:“而且演完這部戲她就會退出,去做富家少奶奶的了,你該明白。”
“我沒必要明白,這根本不關我的事,是嗎?”她說。
“心妍你不要這樣,你知道我是重視你的,”他放柔了聲音“我是真心誠意的。
“不必講這些,我不想聽。”她說:“有沒有別的事?我沒空再聽了。
“心妍,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做才好?”他嘆息。
“我不會要你怎麼做,也沒有資格,”她說:“你不要把事情弄複雜了。”
_“心妍——別收線,”他着急的叫:“告訴我,你要我怎樣?我會儘可能的聽你的話去做。”
“我憑什麼要你怎樣?這不可笑嗎?”她說:“你不要孩子氣。
“我說的都是真話。”他說:“我可以發誓。”
“不必說得這麼嚴重,”她笑起采:“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大家沒牽連,我喜歡這佯。”
他沉默了一陣。
“你——可是不喜歡我和費婷拍這部電影?”他說。
其實他是明白人,他心中什麼都明白,不是嗎?
“我這麼說過嗎?”她反問。
“你沒有,但是我知道,”他嘆一口氣:“心妍,但是我已經先答應了她。”
“不是先與后的問題,你心裏明白的,是不是?”她笑:“重要的是她找你!”
“心妍——”他甚難堪。
“是事實,她是費婷,你根本設辦法抗拒的,”她雖在笑,聲音已頗激動:“只因她是費婷。”
“不要這麼說,也不因為她是費婷——”他悻悻說:“是她來來我,不是我求她!”
“那麼只要她來求求你,任何事你都答應?”她說。
“當然不是——”他語塞:“我的意思是——答應她時我不知道你不喜歡——
“我沒說過不喜歡,我已經講過了,這件事完全與我無關。”牆之隔.想不聽也不能啦。
“為什麼不讓他來。”母親問。
“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心妍說。
“不要討好賣乖,”母親笑了。“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與費婷有關?”
費婷是大明星。連母親都知道。
“你完全搞錯了,媽媽,”心妍吸一口氣,有時候要應付母親也吃力得很:“我不認識費婷,怎麼有關呢?”
“費婷以前是思宇的女朋友”母親說。
“但人家現在是准闊少奶。”她搖搖頭。
“思宇——他忘不了她?”母親居然緊追不放。
“媽——”心妍臉色沉了:“這些事我怎麼知道?下次有機會你自己問何思宇。”
“你怎會不知道,何思宇現在不是在追你?”母親說:“媽媽不講並不表示不知道。”
“媽媽——”心妍不知該怎麼說。
“你是不是真要私奔?”母親問:“我相信,不消一小時,何思宇必趕到。”
“你怎麼知道?”心妍意外。
“我就知,”母親笑了:”不管那個費婷以前和他怎樣,我看得出他現在喜歡你。”
“你——”。
“我的女兒,憑良心說,誰都認為你比費婷漂亮得多。只是你還沒有費婷的運氣。”母親笑。
真是這樣?她迅速說。
“心妍,我們見了面再談,我立刻來!”他說。
“我要怎麼說你才相信,我下午沒空,你來也見不到我。”她說。
她真不想他來嗎?未必,只是答應讓他來,她自尊心不允許。
“不要開玩笑,我是誠心真意來的,”他很有耐性:“什麼事都留着當面講——”
“不,我們全家都不會在家!”她絕不妥協。
她脾氣就是這樣,自己沒法控制。
“那麼——晚上我來好了,好不好?”他讓步。
“我們會很晚回家,不方便。”她說。
“明天呢?”他再問。
“明天也不會有空!”她說。
他已經肯定了,她是在為這件事而生氣?但這件事——他真的為難,他不想得罪任何一方。
“當然,後天,大後天你都沒空,是不是?”他反而笑起來“心妍,我真的錯得那麼厲害。”
她咬着唇,想收線,又不甘心,不收線,繼續講也講不到什麼結果。
“對不起,我現在就要出去,我不能再講了。”她說。
“不是那個林希文吧?他今天早上還打電話去房東太太那兒找你,據說沒有斷過。”他說。
“自然不是他,”她氣他又提林希文,好像看死了她不會喜歡希文一樣,因此說:“他只不過是最普通的!”
“哦,還有些不普通的?是誰?”他半真半假。
“你沒有必要知道。”她冷哼一聲:“再見。”
“喂——”她不再聽他說什麼,立刻收線,這個傢伙,自己做錯事還要胡扯,無聊。
母親從房裏出來。她一定什麼都聽見了,房子只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