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以白色為主要題色,在“奈奈畫廊”的館門前鋪陳出潔雅的格調,畫廊里更是人跡輕聲細語,維持着專屬於賞畫者、知畫人的高品質。姿妤和子道腳步一致地踩在畫廊里的大理石地上,與其說兩人腳步放緩,倒不如說是子道的臉色不怎麼好看,走起路來頗為無力,姿妤只是配合他的步伐在行走而已。

一想到她的開車技術,他就忍不住想吐——

像他這般身份尊貴的大少爺,怎麼可能因為坐昂貴名車而不適腦昏想吐?

完全是因為她的開車技術太嚇人!教人着實不敢領教。

沒想到他竟然會暈車,真可說是生平頭一遭。

“你怎麼了?氣色看起來不太好。”

她留意到他不對勁的表情,關心詢問。

“沒什麼。”他迴避她的關心,不想正面回應,也許是不想讓她有機會自作多情。

如果他對她微笑,她是否會以為他對她存在期待?

原本不應該是煩惱的,在他們重逢之後全變得複雜,他大可不去在意,故意忽略他們過往那一段甜蜜回憶,可是每當她接近他,就不自主地勾起他們從前晨昏嬉笑的點點滴滴。

“如果你心裏有事,可以告訴我啊。”她笑道:“就像我們小時候那樣,無話不談。”樓子道露出不予置評的淡笑。

他不想在她面前去回憶過去,因為現在的她,不配參與他腦海中完美無缺的回憶。

“這裏是我的畫廊,除了我自己的作品之外,有一小部分是展示每一年度得獎作品,你覺得如何?”

姿妤開心地將自己的成就在他面前展現,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只想與自己最在乎的人分享心中的快樂。

“只能說,你很認真地在創作,不是隨便玩玩。”他其實無心無思去測覽牆壁上的掛畫,對藝術他提不起興趣。

“我當然不是隨便玩玩,我有多麼喜歡創作你知道嗎?”她的唇邊漾着小滿足的微笑。

記得小時候,她最愛握在手中的不是棒棒糖,而是一支又一支、各顏各色的蠟筆。

最常出現在她的圖畫紙上的人——是他。

彷彿又走進了時光的長廊里,總是那麼不知不覺地陷入從前的回憶。他是怎麼了?心裏明明已經排斥她,為何總會因為她的一顰一笑、三言兩語就輕易地撩撥起過去的記憶。

沉默過後,樓子道忽然問道:“你說你這間畫廊叫‘奈奈畫廊’?”

“是啊。”

“有什麼特別涵義嗎?”

聽到他這麼問,姿妤神秘一笑,然後道:“那是有關希臘哲學中的一小句話,意思是將過去曾經擁有的共同歡樂時光,用一面玻璃鑲住,一旦回想,美好的時光就在透明的玻璃裏面流動,永遠保存它的價值。我只是取相近的發音作為這間畫廊的名字。”

她的嗓音柔柔細細,非常悅耳、舒服,從她口中流泄出來的解釋,就像一串咒語似地,一一佔滿他整個心思。

“對我而言,最美好的時光就是小時候與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想好好保存那些無法再回去的回憶,所以我不斷創作,想要藉由畫筆畫下屬於你和我的東西。”她笑道:“記得你以前曾經說過,長大以後要娶我當老婆……”

她的雙頰浮上兩朵淡淡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

“我一直都記得,自從你移民到加拿大之後,十五年來,我從來沒有忘記你說過的每句話。”她的話加倍地衝擊他的思緒,感覺他們不應該在這麼美好的氣氛下,站在這種如此抒情的地方。

這樣的情勢,太容易影響他的判斷力。

“我等了你十五年,你終於回來了,多年不見,重逢的喜悅讓我覺得十分不可思議,這十五年來的等待,也算頗有價值。”

她在等他,她心中的大男孩,在她的記憶中,他永遠保持最和善的那一面,如果沒有任何時間的阻隔,他們的感情一定會更深、更濃,但是現在她也很喜歡他們之間存在的那股微妙感……

☆☆☆

一整個早上,姿妤幾乎快悶壞了。

一早,老陳開車送子道到世界金融大樓出席重要的國際會議,譚父和譚母也去參加名流餐宴,而她則是閑閑被晾在家裏。

直到下午,老陳終於送子道回到譚家,原本了無生氣的她,也在瞬間變得朝氣蓬勃。“子道,怎麼樣?會議進行的如何?”她想扮演一個能在工作上對他盡到關心的女朋友。

“機密。”他卻只淡淡吐出兩個字,拒絕她的參與。

他覺得自己的事沒必要讓她太清楚,她又不是他的誰,在他心中,她不存在任何地位。如果不將界限劃分清楚,他會陷入自我矛盾中,猶豫着該遠離她,還是縱容她不停親近自己。

“你休息一下,我倒杯水給你喝。”她笑了笑,不以為意。

能替他服務,她感到非常開心,就算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冷漠,她也會視而不見,不去在意。

“你想不想去哪裏玩?”

他安靜地喝着她端來的開水,不發一語。

“我開車載你去賞景好嗎?”

她開車?!饒了他吧。

子道看了一眼手錶,時針已經指向兩點,於是借口拒絕道:“我今天有點累,不想出去。”

他現在只想趕快將公事辦好,然後早幾天搭機飛回加拿大。

譚姿妤對他而言,是一點吸引力也沒有。

“是喔?”聽到他的回答,姿妤有些失望。她本來還計劃要與他共度浪漫的燭光晚餐呢!

她不是一個追求浪漫的女人,因為她的個性比較偏向務實。但是每當與他在一起,她就忍不住心跳加快!覺得呼吸十分急促,甚至有時候會因為他不經意的一抹淡笑,險些喘不過氣來。

自然而然地,她想從他身上得到愛情的滋潤,這麼多年來,她對他的感情一直維持在初戀的幸福頂端。

她真的很喜歡他,無論是他對她說過的哪句話,都足以影響她的心情,她容易隨着他而起起伏伏。

“那我們一起吃晚餐好嗎?”每次她一笑,就會露出兩排銀色的牙套,對美感甚求嚴苛的他,實在不想多看見她一眼。

“我想休息。”他又回絕了她。

正當樓子道起身打算回房時,一名女傭帶着一個漂亮的女人走進來,對姿好道:“大小姐,心媛小姐來找你。”

“心媛,你今天怎麼有空?”姿妤露出笑容,招呼道:“坐啊。”

林心媛是林氏企業的千金,年紀小姿妤三歲,亭亭玉立,長得非常漂亮,一雙盈靈的大眼睛、濃密的長睫,定定看着人時,迷人的秋波四送,只要是正常男人,都會對她產生一股佔有欲。

“我剛從日本回來,一下飛機就來找你。”心媛綻出甜甜的笑容,很快地就挨到姿妤身旁。

“你去日本?”

“你忘了嗎?我陪我媽去日本看我外婆,三天前我要離開時,還特地問你想要我從日本帶什麼東西回來呢!”

“呃……”老實說,她真的忘了。

姿妤笑得很尷尬,立刻引起心媛的不滿。“原來你真的不記得,討厭!枉費我要出外之前還跑來找你一趟,你沒來送機也就算了,竟然連我出外的事也忘得一乾二淨。”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可能那時候我剛好有事在忙吧!”一定是因為她期待着子道回來,所以根本無心去理會其它事情。

“你一定是忙着尋找靈感、忙着畫畫吧?”

“呃……是啊!”姿妤笑了笑。

“好吧!”林心媛落落大方地道:“既然你不是故意的,我就原諒你吧!下次要用心一點。”

“遵命,心媛大人。”心媛是她的直系學妹,她們兩人在一次的畫展中結識,心媛很崇拜她的畫作,所以常常找機會接近她,久而久之,她們變得非常熟絡,姿妤也滿喜歡心媛的,因為她總是一臉笑容,與她相處,十分愉快。

姿妤抬眼看到子道站在一旁,忽然想到,開心地說道:“心媛,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姿妤拉着心媛來到子道面前,笑着為他們兩人互相介紹:“子道,這是我學妹,她叫林心媛,是藝術學院裏的高材生。心媛,他是樓子道,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那位青梅竹馬。”

林心媛一雙像會說話似地眼睛,定定地盯着樓子道俊帥非常的五官,她在心底暗自打量他,不發一語。

“你好。”樓子道看着她,唇角掀起一抹笑。

林心媛立刻垂下眼瞼,又抬眼看了看姿妤開心無異的表情,最後才回機樓子道。“你好,久仰大名。”

樓子道微挑一道眉看着林心媛,粉色的雙頰透露出小女人的氣息,雪白肌膚吹彈可破,是那些金髮美女很難擁有的姿色。

他對她的話,也產生了興趣。“不知道你是如何久仰我?”

“姿妤常常跟我提到你,所以我算是久仰你了。”

“哦?”他很自然地看向姿妤。

只見她笑嘻嘻地說:“心媛是中日混血兒,她也常常跟我聊起她小時候在日本居住的趣事。”

姿妤壓根沒發現到林心媛眼底一閃而過的奇異光芒,像是在瞬間就調度了自己的心情。

“你們感情似乎很好。”

自始至終,樓子道一雙深邃的瞳眸一直鎖着林心媛,而姿妤就像一波又一波的雜訊,不斷地干擾他的視線。

“我們感情當然好嘍。”姿妤伸手搭住林心媛的肩膀,愛現道:“憑我這麼熱情的態度,誰跟我都會感情很好的。”

正當樓子道感到不以為然之際,林心媛忽然開口道:“姿妤待人真的很好,不只是我,其他學姐、學妹也都很喜歡她。”

“你這樣說,我會不好意思耶。”姿妤像陽光般的笑容,可以瞬間充塞每個人的心房,帶來溫暖。

每當樓子道看見這抹充滿活力的笑容,也會不自覺地被影響,沉悶的心緒都有可能豁然開朗。

“我能叫你子道嗎?”心媛高雅的氣質,像是不小心落入凡間的精靈一般,惹人着迷。

“可以。

“聽說你是姿妤的未婚夫,真的嗎?”她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毫不掩飾地想知道答案。

姿妤抿着笑意地低下頭,間接承認了子道就是她的未婚夫,但是樓子道卻沉默了。

“這是好事,應該沒什麼不方便說的地方吧?”心媛不放棄的追問,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樓子道看着姿妤一臉不好意思的表情,好像他就是她的未婚夫似地,對於林心媛的當面詢問,他更感到厭惡。

驀然間,他定定地看着林心媛,心生一計——

他何不利用林心媛來徹底斬斷他與姿妤之間曖昧不明的關係呢?也許這樣一來,他也能放心回加拿大。

放心?

等等,他怎麼會用這兩個字來形容?莫非他心底多多少少還是存在着對姿妤的放不下……

不!那絕對不可能!

他不可能會去愛一個沒半點女人味、又瘦得像排骨似的女人。

心裏一番抗拒過後,樓子道揚笑回答道:“沒那回事,我們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馬,根本沒有婚約關係。”

姿妤一愣——

他說什麼?他竟然否認他們之間的關係?他為什麼要否認呢?他們不是兩情相悅的一對嗎?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心媛不客氣地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讓人不敢臆測她的心思。

姿妤更是吃驚,難道心媛對子道一見鍾情?!

“姿妤,我先回去,明天再來找你。”她也回頭對他說:“子道,明天見,有空再一起喝杯咖啡。”

“嗯。”他應允她,對她展現親切的笑容:“我的榮幸。”

送心媛離開之後,姿妤回頭看着子道,心底有些話想問他,但是他卻不給她機會,逕自轉身回房,表現十分冷淡。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哪裏做錯了?得到的竟然是他否認的話,而心媛又在想什麼?為何會當著她的面說出一句放心呢?

妤向來就不是能陷入煩惱里的人,她的個性開朗,無論什麼難題都能大而化之,而現在遇上了感情事,她的心頭就像被挖開一個大洞似地,有填補不滿的空虛感存在……

☆☆☆

夜幕低垂,姿妤房裏的燈還是明亮的,她正因為今天子道和心媛的對話而煩惱得睡不着覺。

為什麼只是簡簡單單幾句對白,就讓她耿耿於懷呢?

她拿着一面鏡子自照,先是露齒傻笑,而後又是學着電視上的女星裝出性感的表情。

“不對、不對!”不管她怎麼佯裝,就是裝不出女人味。

其實她有注意到子道對心媛的態度,很溫柔也很親切,至少和對待她的態度比起來,真的算是好的不得了。

她心想,子道應該是喜歡上甜美可人的心媛了。

再一次仔細地審量鏡中的自己,頂着一頭利落的短髮,削薄的發尾恣意亂翹,雖然有型,看起來也頗有個性,但是只要和心媛那種優雅柔美的氣質一比,就差得遠了。

如果她是子道,也會毫不猶豫選擇心媛——

可是子道曾經說過只喜歡她一人,將來也只會娶她當老婆,從小到大,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子道唯一的老婆人選,但是經過今天子道的正面否決之後,她的信心不禁動搖。

子道是否變心了?只因為她沒心媛漂亮嗎?

姿妤將鏡子壓在桌上,覺得心神不寧,她拿過桌前的相框,相片里是一對可愛的小男女朋友,那是子道和她。

抬頭環視房間,四面牆壁上都掛滿了她和子道的回憶,全是經過護貝和裱框的珍貴照片。

最後她拿過一本畫冊,隨意瀏覽着,畫冊裏頭,每一張都是她逕自憑空想像的“子道像”,但是最大的年紀只停留在十歲,十歲之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面了,再相見,兩人都已經是二十五歲的大人了。

姿妤放下畫冊,像是下了決心一般開門走出房間,直接來到子道的房門外,伸手輕敲兩聲門板,逕自轉開門把走了進去。

“子道,你睡了嗎?”

略微昏暗的燈光,由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沉沉地流泄過四周,刻畫出寂靜的氛圍。

“子道?”

她走近床邊,慢慢蹲下身來,藉由微弱的燈光,她仔細地端詳他沉睡的臉龐,十分小心翼翼,不敢驚醒他。

這麼近距離地看着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是以前這樣近近盯着他瞧,不會像現在這樣心跳加快、心亂如麻……

為什麼呢?時間會改變一個人的心嗎?

她發現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探討過自己內心的感情世界,因為她實在太信任子道對她的感情了,卻沒想過歷經十五年的洗禮,原本青澀的戀情,一定會漸漸有所改變……

在睡覺中的樓子道,一直感到不自在,總覺得有一雙火熱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瞧,目光灼燙得很。

他慢慢地轉醒,睜開了雙眼,看見姿妤一張削瘦的臉龐近距離出現在地面前時,心底不禁着實一怔!

倏地,他猛然從床上坐起身,卻因為她靠得太近,他的雙唇冷不防地直接貼上她的——

“嗄?!”她嚇了一大跳!冷冷倒抽一口氣,全身僵硬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從容地別過臉,挺直腰桿,一臉若無其事,伸手抹了一把臉之後,沉聲問道:“這麼晚了,你來我房裏做什麼?”

他有意避開剛才發生的小意外,不想提起。

她的手指輕撫着唇瓣,彷彿上頭還余留他男人的味道……

“我們剛才——”

“那是意外,沒什麼特別意思。”他看着她說,也用眼神透露出“不要放在心上”的訊息。

姿妤已經感覺到他的冷漠,知道他不希望她再拿剛才的“意外”當話題,於是她落寞地低下臉來,不發一語。

“這麼晚還不睡?”他有想趕她離開的意思。

姿妤吞吐了半天,終於訥訥地問:“有一件事情困擾着我,如果不問清楚,我睡不着。”

“什麼事?”他心底早已經有了底,大概猜得到她想問什麼。

“你為什麼要跟心媛說,我們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馬呢?難道……你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樓子道怔愣了會兒,最後不羈地笑問:“你指的該不會是我們小時候的童言童語吧?”

“童言童語?”

她一直記在心裏的事,對他而言,居然只是童言童語這麼簡單?!

“你不是說長大以後要……要、要娶我當——”

“那是小孩子說的話,我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難道還要去遵循小時候說的話嗎?”他反問她。

這下子姿妤沉默了。

他已經徹底劃清楚他們兩人之間的界限,她再也無法越雷池一步,否則將粉身碎骨而亡……

“你……喜歡心媛?”她忍不住地問。

樓子道先是沉默,而後道:“她是個令人動心的女人。”

姿妤不由得一震——

多麼殘酷的事?

她以為應該是兩情相悅的愛,實際上,卻只是她在自作多情,他愛的女人是像她這麼沒魅力……

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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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象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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