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6 埃蘭(3)
吆喝聲四起，大象馱夫在象夫的指揮下走上人流湍急的街道。看起來慢，其實要比馬車快得多。因為街道上每一寸地方都擠滿了人，大象的長腿能輕易從人頭頂上跨過。
這裏和贊布拉大不一樣，街道旁的建築皆以白石築成，藍瓦覆頂，纖細得像少女。華美的紋路遍佈白石牆壁，描繪了一個又一個神話傳說。埃蘭盯着那些擠滿圍觀者的、雕刻精細的陽台發愣，懷疑它是否能支撐如此多的人體的重量。
鮮花自窗台上傾瀉下來，在建築之間疊起彩色的條紋。喧囂撞擊着石質牆壁，發出海濤咆哮的回聲。來這座大城已經有一個星期之久，父親卻從未允許埃蘭獨自離開維勒的別墅，好好看看這座屹立在亞斯蘭南部的宏偉大城。
“它們太漂亮了。”他讚歎道，目光穿越洶湧的人流，望向遠方。美麗的阿特普拉宮的藍色穹頂自一大片濃綠的樹蔭中間冒出來，閃耀着夜晚明星的光芒。
於是，他站起來，想看的更清楚點。它們實在是——
一個熟悉的身影劃過，埃蘭呆立當場。
埃絲特，那分明是埃絲特！一縷烏髮，一雙生着雄鹿般眸子的杏眼，和那天在蒂諾城堡第一次見面時一模一樣。她穿着一件天藍色的金莎絲衣，頭上披着頭巾，坐在四個轎夫抬的馱轎里，停在前方二十尺遠的地方。雖然臉上矇著面紗，看不清楚。但那就是埃絲特，千真萬確。
“父親，她……”
埃德公爵目光移過，卻無動於衷。
“她是埃絲特。”埃蘭叫道。
“我知道。”父親面無表情地說，“可她與你無關，她已經是凱特琳皇太后三弟的兒子拉姆斯的新娘了。你看她披着已婚女人才能穿戴的頭巾，她現在是別人的妻子。”
你在騙人，你恨得是他父親才對！“我不信！”埃蘭吼道，想站起來，被埃德公爵一把摁在座位上。
“好好看看，她不是一個月前的埃絲特了。”
大象很快行至埃絲特的馱轎前面，埃蘭從上面俯下身子，盯着下面的女人。她穿着瓦斯曼最為流行的奧斯瓦式露（chahua）胸絲衣，乳（chahua）房周圍裝飾着紅寶石雕成的玫瑰花，兩粒粉紅色的小乳（chahua）頭上用紅絲線吊著兩顆大珍珠，隨着她款步搖晃。在這胸衣外面，透明的亮絲披巾輕輕地籠罩着完美無瑕的胸脯，如同薄霧瀰漫在初春的樹林間。
“她是個已婚女人，埃蘭。不是你認識的埃絲特了，她父親把她嫁給了凱特琳皇太后家的拉姆斯，她三弟的兒子。”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埃蘭只覺得嘴裏溢滿苦澀，這已經不重要了，什麼都不重要了。
“有一陣子了，是你哥哥羅格里斯在伊班港的時候告訴我的。”父親的聲音漸漸變小，耳邊似乎有一大群蒼蠅在‘嗡嗡’叫喚。“女人嘛，結婚之後變化會很大……”埃德公爵繼續說道，可埃蘭卻覺得這世界離自己越來越遠，似乎掉進了一個可以吸收一切聲音的空洞。心跳聲越來越響，眼前的影子越來越多。
不是這樣的，埃絲特不會和別人結婚的，她還要和我……
“坐穩一點！”象夫在前面惱怒地吼道，“掉下去會被踩扁的！”
這一聲讓埃蘭哭出聲來。
“不會的。”他抽咽着，“不會的，她不會願意的，他們無法強迫她，她比我更像男人。”
迎面而來的是父親的一個耳光，臉頰頓時燃燒起來，耳朵里的蒼蠅叫得更響了。
“她結婚了，這是事實！”埃德公爵業已到了暴跳的邊緣，“一個女人，不管她婚前粗野也好，溫柔也好，結婚以後統統會變成一個樣子，埃絲特也不例外。”
“不會的！”埃蘭執拗地叫道，“我要去問她，問她這是怎麼回事？”
“不許去！”
“不——”
“埃蘭，是你嗎？”父子兩個都愣住了。
埃德公爵環抱手臂，說，“去吧。”
大象停下腳步，埃蘭彎下腰把頭伸出轎子。是埃絲特，她正看着自己。淡褐色的眸子深處，曾經的野性已然消失。她是一頭被馴服的花鹿，某個男人順服的坐騎。
“發生什麼了，埃絲特，你怎麼會……？”
微笑出現在她嘴邊，充滿了苦澀。埃蘭瞥見了她乳（chahua）房和脖子上的瘀傷，雖然已經消褪得極淡，卻可以想像最初是何等的景象。
“他虐待你？”
“沒有。”女孩淡然地說，“是他把我從奧斯瓦的人販子手中買了出來。否則我就要被送往奧斯瓦的維薩塔城，成為奧斯瓦薩卡後宮中的一名女奴，終身不能離開。他是我的恩主。”
為什麼會是這樣？“那你的傷？”
“是海盜們弄得。大風暴打沉了父親的船，我獨自一人在汪洋上飄蕩了數日，被一夥海盜抓上他們的快船。他們把我載到奧斯瓦邊境城市蘇曼，賣給了當地的奴隸販子。”說到這裏，埃絲特勉強維持的笑容消失了，“他們像訓練娼妓一樣訓練我，教我如何取悅男人，如何在床上賣弄風姿。一開始我不願意，還踢斷了一個人的手臂，但是後來——”她突然噎住了，頻頻皺眉，似乎噩夢仍在糾纏，“我終究是個女孩子，不是我父親的兒子。”她哀嘆道，搖搖頭，“對不起，埃蘭，對不起，我結婚了。”
她給了埃蘭最後一個微笑，然後遮上面紗，躬身鑽進轎子。小轎由四個轎夫抬起，鑽入人流，很快便看不見蹤影。
這真是一個荒唐的夢。埃蘭緊咬嘴唇，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莫非諸神的眼睛都睡著了，難辨世事，讓不公與不幸橫走世間？還是，那個預言即將成真？
老祭司克萊文的話又迴響在他耳畔，“唔——不，不是的，那隻不過是星星——你生命中的星星，而非太陽。當你的眼睛望見那太陽的光輝的時候，你將會從內心成為一個男子漢。”
埃蘭只覺得恐懼陡然掃過全身，令他戰慄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