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6 埃蘭(1)

這是一座沒有窗戶的漆黑屋子，到處飄蕩着薄薄的霧氣，如同垂掛的簾幕。曲折的甬道來來往往，似乎永無盡頭。

出口，哪兒是出口？埃蘭慌亂地奔跑，汗水濕透了衣衫。他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到這裏來的，只覺得一片紅光掃過，大地似乎張開了一張巨口，轉眼間就變成了黑色。

這是在哪？他心跳的激烈，簡直像行軍鼓一樣敲擊胸膛。這裏死一般的寂靜，沒有光亮、沒有色彩、甚至連方向也沒有。這是時間的盡頭嗎？他見過時間的源頭，那是一條灰白色的河流，自骸骨之山上湧出。

盡頭，盡頭，盡頭……空氣中響起輕輕的嘆息，若有若無。埃蘭甚至懷疑這聲音自自己的呼吸中傳出……盡頭，盡頭，盡頭……它慢慢地哀嘆……盡頭，盡頭，盡頭……

那顆孤星出現在頭頂的黑暗中，整個天幕上就這麼一顆星，忽隱忽現，飄若鬼火。不是的，那顆星不是這樣的，它很——明亮……明亮……明亮……明亮……

光線變得更暗，靛藍色的顫影在黑暗中出現。一個三角形，中間刻着一隻眼睛，眼睛裏滴下藍色的淚珠。這淚水流到哪裏，就會有一個影子從裏面升起。他看見灰色的壁龕佇立在牆角，一道裂縫自牆上裂開，裏面是無盡的墳墓；他看見影子穿過枯骨，盪起灰白的火焰，一條被遺忘的道路自黑暗中伸向遠方；他看見一堵懸崖佇立在漩渦之上，籠罩着湛藍色的光芒，裏面是騰空而起的巨龍……盡頭，盡頭，盡頭……去找時間的盡頭……嘆息輕吐，細如蚊蚋。

“盡頭在哪？”埃蘭張開嘴巴呼喊。

在哪……在哪……在哪……嘆息聲跟着呼喊。

忽然之間，什麼都熄滅了，黑暗的影子包容了一切，有東西塌了下來。埃蘭獃獃地站立在那裏，記憶如流水般逝去，他感到自己變輕了，漂浮了起來，雙腳慢慢離開地面。

“就讓我睡在這裏吧。”……這裏吧……這裏吧……這裏吧……迴音低聲應和，他微笑着合上雙眼。

不可以！那顆星突然炸裂，強光自虛空中的一個小點發出，頃刻間將一切都包容在炫目的光雨之下。強光照亮了神廟之上的一座山峰，那山峰有着黑色的尖頂，但此刻卻比矛尖還要明亮。更可怕的是，它在流血，道道猩紅自山尖蜿蜒而下，在刺目的白光中愈發深濃。

埃蘭害怕得說不出話。

天空還在變亮，明亮，越來越亮，直到周圍的事物融進這白光，就像雪花飄進池塘。黑色變成白色，埃蘭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聲音重複着大叫，每一聲都轟響如同雷鳴。埃蘭抱着頭睜開眼睛，一隻烏鴉飛了過來，翅膀拍擊着他的腦袋。它有着像雨天般灰黑的羽毛，眼睛卻亮得像夏日的炎陽。

“你不可以……”它說，“你要活下去……不管發生了什麼……活下去……”

地面突然消失，埃蘭再度墜落。這一次，阿萊莎呆在下面望着他，面容枯槁，渾身浴血。破爛的白衣飄飄蕩蕩，拂過站在她身邊的人影。她輕聲啜泣，滴下的血淚四處飛揚。

那些影子慢慢化為實體。他們有好多，在黑暗中排起長隊，一路看不到頭。雖然看不清面孔，但埃蘭一眼就認出站在最前面的那個是父親埃德，緊跟着的是大哥羅格里斯，蘭登城樂呵呵的守衛隊長馬斯林.諾恩，瓦迪斯.姆林兩兄弟，英俊的凱若.歐文，‘尖嘴’的洛克.戴德，還有‘松球’拉克，灰山壁的斜眼，大小英恩，‘瘦雞腿’，兔子男……全都是蘭登城的守衛。他們站在死人的行列里，面容扭曲，眼神空洞。接着，濃稠的血水自頭頂流下，就像山尖流下的蜿蜒溪水。他們開始融化，而那啜泣聲漸漸拉高——拉高——拉高——化作凄厲的尖叫。

埃蘭狂叫着醒來，卻發現外邊比他還要吵鬧。

天還未亮，伊希底城的各條街道就像涌動的泉水那樣沸騰起來，因為今天要舉行克麗絲公主和弗里德斯國王佩特羅.提里斯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