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芝兒第一部片子推出上演了,並不如想像中的轟動、賣座,反應很普通,很平常,影評也不怎麼捧她的場,甚至還有人說,精彩美好的原著被糟蹋了。
對這部片子抱了絕大希望和夢想的芝兒自然受不了,她是那樣心高氣傲的女孩子,而且她還懷有目的,她想憑這部片子建立自己的聲望、名氣,藉以打擊李穎。現在——似乎一下子希望成空,夢想破滅,她好像從雲端掉到冰窖,她又沮喪又怨恨,而且——她決不甘心!
她怎能輸給李穎?她怎能栽筋斗栽在李穎面前?她怎能給所有人看笑話?她——一定要想辦法,她一定得卷上重來,她一定要爭回這口氣!
她沉默地把自己關在卧室里,沮喪和怨恨一直在折磨她,使美艷性感的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沒有化妝的臉是黃黃油油的,剃掉的眉毛有光禿禿的感覺,頭髮散亂,衣衫不整,她是爆炸性的性感偶像嗎?或這句話只是一句宣傳的口號?她看來只像一個瘋婆!
旁邊有一疊報紙,一眼望過去就看見“陌上歸人”四個字。“陌上歸人”!可惡可恨的李穎!芝兒一把抓起報紙,胡亂地發狂地撕得粉碎,扔在地上,又從床上跳下來,狠狠地踐踏着那堆撕碎了的報紙。她心裏有種痛快的發泄感覺,她是在踐踏李穎!
然後,她似乎平靜一些,慢慢地坐回床上。
她和李穎並沒有深仇大恨,只是她根深蒂固的妒忌和好勝掩蔽了她的理智,她把李穎當成惟一的對象,她要打垮李穎,壓倒李穎做為惟一的目的。她不正常,很不正常,可惜的是她自己並不知道!
她為自己點一支煙,深深地吸兩口,視線轉到化妝枱上那張放大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是默然沉思的思烈,那是在美國的家中拍的,思烈穿一件黑色長袖T恤,一件白色長褲,耀眼的光芒就發自那陰冷的黑白分明中。思烈那時在想什麼?李穎?她不知道,她永遠探不進思烈的內心世界,就像她不明白他的為什麼永遠的黑白分明。
思烈的照片令她內心刺痛,這是惟一的一個令她渴望抓牢的男人,從來沒有任何人像思烈般的令她充滿了佔有欲,然而——他雖是她丈夫,他們曾經共同生活了兩年,她自己知道,她從采沒有真正得到過他。思烈的沉默寡言,思烈的落落寡歡,思烈的冷漠,思烈的陰沉都是有原因的,那原因就是李穎,她早知道,早在結婚之前就知道!只是——知道又如何?她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她想得到他,抓住他,她只能嫁給他。她以為——離開台灣,離開李穎,到美國之後她會有機會,他們已是夫妻了,不是嗎?她會有一輩的時間來改變他的心意,他的——感情。但是——她失敗了,從頭到尾她得到的只是他的軀殼,不是他的心,他的感情,她真是——徹底地失敗!
她不甘心,有什麼理由會失敗?她就那麼比不上李穎?她完全沒有吸引思烈的條件?不,她不能相信,她要證明給自己看,她是有吸引力的,她是有好條件的,於是——她走出和思烈共同擁有的屋子——不能說是家,是嗎?只是屋子。她結交許多異性朋友,中國人,美國人,歐洲人,只要是男人——於是,她跟着思烈回台北,走上表演天橋,走上銀幕,製造一件又一件的桃色新聞。她只是要證明,她是有條件,是有吸引力的!
她這麼不顧一切的總算是做到了,她知道自己仍有足夠吸引力,仍可傾倒眾生,只是——又有什麼用?思烈始終不屑一顧,對她似乎充滿了厭惡,而李穎——根本沒有和她比一比高下的意思。加上這次電影反應不理想,她——她——真是又怨恨又懊惱,費了那麼多精神,那麼多心血,還有犧牲,她——值得嗎?
越想越恨,抓起一個煙灰碟,用力朝思烈的照片扔過去,嘩啦一聲,照片架被打倒,煙灰碟落在地上也碎了。不見了思烈,只有一地的碎片。
有輕輕的敲門聲,很小心,很畏懼地。
“小姐,小姐,你——沒事嗎?”是傭人在門邊問。
“別煩我,走開!”芝兒粗聲粗氣地嚷。
房門外一片沉寂,那個被嚇壞了的女佣人走開了。
芝兒煩躁地捺熄了還有一大截的煙,坐了一陣,又不安地點燃另一支。電影為什麼不轟動?觀眾反應為什麼不熱烈?報紙上為什麼沒有好的評語?不是所有的都說她演得好,都說她天生是明星的材料,說這些話的人怎麼到現在全不出聲了?難道——只是騙騙她,逗她開心的?前一陣子有關她的新聞還滿天飛,那些觀眾不知道她是最具明星味的性感偶像?
她實在太不甘心了,居然不能一炮而紅,可惡的李穎一定背着她在偷笑了,一想到李穎可能的那副冷漠,驕傲的笑容,她的心裏就像紮下一根針,那種尖銳難忍的痛楚真令她想死——不能死,死了豈不白白便宜了李穎和思烈?死了豈不太示弱?她葉芝兒豈是被人看扁之人?她一定要想出一個辦法,給李穎和思烈一點顏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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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的電話響起來,她猶豫一下,終於拿起話筒。
“葉公館,找誰?”她的語氣不好。
“芝兒,是你嗎?”是導演。“還沒起床?”
“起來八百年了?!”她打起精神,導演是不能得罪的。“找我有事?導演。”
“事情倒是沒有,不過——”導演欲言又止。這個導演倒是個不錯的人,至少不奸不猾,在電影界很難得。“芝兒,聽說你心情不好,要不要出來散散悶?”
“誰說我心情不好?”她敏感地叫起來。“電影不如想像中的轟動也怪不了我,我已盡了力!”
“出來聊天,好不好?我來接你!”導演說:“我又接了另一部片子,你有沒有興趣參加演出?”
“另一部新片?”她眼睛亮了,這豈不是好機會?“男主角是誰?這很重要,上一部片子的男主角配不上我,如果改成秦漢會合適得多,對不對?”
“對!”導演的聲言似乎在笑。”這部片子的男主角是秦漢,女主角林鳳嬌!”
“那我——”芝兒呆住了。女主角是林鳳嬌,她呢?女配角?豈不侮辱人?她真想把電話摔了!這個勢利眼的導演,她的那部片子也賺了錢啊!“對不起,我沒空,不想出去,改天再談吧!”
“芝兒,你聽我說——”導演急切地叫:“這部片子有個好突出又討好的角色非常適合你,我絕對不會委屈你當配角,如果你肯參加,當然是客串主演,芝兒,我是想請你替我壯壯聲威啊!”
“這——我得考慮,慢慢談吧!”她咽下一口氣,客串主演,這還差不多,不是配角。“導演,我那一部片子——到底是什麼原因不如想像中的好?”
“也許是男主角不夠分量吧!”導演避重就輕。“再一點——台灣到底還保守,不能接受太新的形象,不像外國,所以你——不容易引起共鳴,像那些純情女星一樣!”
“你的意思是要我改變形象?純情?”她叫起來。
“不可能改變了,”導演笑。“人們已經當你是性感偶像,你只能慢慢等他們接受你!”
“觀眾會慢慢接受我嗎?”她關心地。
“觀眾總會進步,同時,你也可以慢慢的、不着痕迹地改變一點,對不對?”導演說得含蓄。
芝兒卻完全明白了,觀眾並不欣賞她這一型的女孩,然而——有什麼理在呢?不是好多男人在追求她嗎?“觀眾——”她恨恨地哼一聲。
“我只是奇怪,這本李穎的原著小說不是很受歡迎、很暢銷的嗎?女主角還不是我這樣子,為什麼他們就接受了?”她不服氣地。
“芝兒,別孩子氣,李穎是名作家,是一般年輕男女的偶像,他們接受的是‘李穎的小說’,並不是小說中的某一個人物!”導演解釋着。
“我真倒霉,第一次拍戲就碰到這麼一個混蛋角色,”芝兒借題發揮地罵著。“應該怪李穎的角色塑造得不好!”
“算了,這部電影賣座如何,對李穎沒有絲毫影響,沒有人怪她,她那部小說的確是寫得好!”
“莫名其妙,”芝兒心中妒意越盛。“所有的人都對李穎偏心,她簡直被寵壞了,我就不服氣,她到底哪一點好,哪一點比人強?”
“不要這樣,芝兒,”導演還是笑,他可能看出了芝兒和李穎之間的心病。“你和李穎是老同學,而她的成功,成名,也是靠自己掙來的,她不是浪得虛名!”
“你的意思是我不行?我比不上她?”芝兒的臉都氣白了,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事。
“出來吧!我們討論一下那部新片里的角色,”導演說:“我擔保這次你能討好,討俏!”
芝兒考慮一下,慢慢說:
“今天不出去,沒有心情!”
”芝兒——”導演很了解地。“我明白你的失望,可是你那部片子並不失敗啊!賣座也不差,只是達不到你的要求,難道這樣你就灰心了?”
“不——不是這意思,”她吸一口氣。她不能忘了這導演也是李穎的朋友。“拍戲我只是玩玩,我並不需要靠它生活,我現在——興趣沒以前濃了,真的!”
“哦——”導演也不堅邀,他是了解芝兒的好強好勝,永不服輸的個性。“這樣吧!這個角色我替你留着,你可以慢慢考慮。芝兒,我可是誠心捧你,我總覺得你的造‘型’在國語片圈子裏是獨特的,你應該紅!”
“好!”芝兒高興一點,導演看得起她呢!“三天之內我給你答覆,再見!”
放下電話,坐了一陣,她又開始後悔。與其在家裏這麼悶,倒真不如去和導演聊聊天,如果她再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幾天,她相信自己會鑽進瘋狂的牛角尖。
好!即使不和導演,她也會另有去處,她是葉芝兒。只要她一個電話,大把的男人會涌着來,她是不會寂寞的,只是——大把的男人不是思烈!
看看錶,下午四點——思烈這個時候應該回家了,她記得他把所有的課都排在早晨,對!找思烈去!
她為自己在臉上抹上濃濃的顏色,換一套今冬流行又闊又大的呢裙子,戴一付巨型太陽眼鏡,嗯——行了,一百碼之外人們也會知道她是明星。然後她大步出門,也不理會那女傭的驚愕。
她去找思烈也沒有什麼目的,她只是要見見他,要發泄一下對李穎的怨恨,要探聽一點他們是否交往的消息,要——她想見思烈,她是想念思烈,他是世界上惟一吸引了她,使她有強烈佔有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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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氣很好,她看見思烈的“保時捷”停在大廈樓下,思烈沒有出去。匆匆上到十樓,還沒按門鈴,就聽見大門縫裏飄出來的音樂,有音樂,思烈的心情一定好,她知道,思烈只有在愉快時才愛聽音樂的。
她按了門鈴,她知道思烈不喜歡她逕自開門進去,她雖有鑰匙,這次卻學乖了。
開門的是神采飛揚,黑眸中有陽光、有微笑的思烈,那神情——若有所待,他在等人?誰?而且他穿了一件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的鮮寶藍絲絨運動衫——思烈不是永恆的黑白分明嗎?鮮寶藍!
“嗨!思烈!”芝兒誇張地招呼着,走了進去。
再一轉頭,思烈眼中的陽光和微笑消失了,那種飛揚神采也被冷漠所代替。
“有事?”他冷冷地問。“這個月的生活費我已經存入你的銀行!”
“笑話,你以為我是來拿錢的?”她皺眉。思烈若有所待的對象不是她,她的妒意湧上來。“你該知道我從來不把錢放在眼裏的!”
“當然,你是不知賺錢辛苦!”他坐在沙發一角。
她看了一下四周,果然開了音樂,他正在看一本科學雜誌,旁邊沒有酒,只有一杯果汁。
“賺錢辛苦是男人的事,”她逕自坐下,在他對面。“我要酒!”
“抱歉,沒有!”他不動。
“沒有酒?”她幾乎跳起來。“你能一天不喝酒嗎?你寧可沒有老婆也不能沒有酒!”
“沒有就是沒有,信不信由你!”他淡漠地。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掩飾了妒意,只諷刺地說:
“什麼人使你改變?現在是人比酒重要了?”
他不置可否地搖搖頭,他對她一直用這種消極的態度。
“我沒有時間跟你討論這個,我有事,要出去!”他說。
“出去?”她不置信地叫。“你分明在等人,你以為我看不出?你當我是傻子?”
“隨便你怎麼想,怎麼說都行,”他站起來。“我馬上要走,就是這樣!”
“不許走!”她腦上的笑容消失。“韋思烈,你今天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我說得到就做得到!”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他皺眉。“我去的地方你不適合去,我要見的人你也不會喜歡!”
“什麼地方?見什麼人?”她追問。
他想一想,又慢慢坐下來。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又改變主意,她從來都不怎麼真正明白他,了解他。
“說說你的電影吧!賣座不錯啊!”他說。
“你當然希望賣座不錯啊,你想要我答應離婚,”她狡猾地笑起來。“可惜令你失望了,我並沒有一炮而紅!”
“是嗎?”他很意外,她豈是肯認輸之人?“你的各種消息不是滿天飛嗎?”
“那不表示紅,離我的理想還差得遠,”她不屑地。“至少得跟當年李小龍一樣!”
“李小龍?”他忍不往輕笑。“你認為自己應該和他一樣?能夠和他一樣?”
“為什麼不能?”她面不改色。“我哪一點不如他?你說,你說,我哪一點不如他?”
“芝兒,我告訴你多少次了?女人自視過高並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成就比不上他,你一定不會快樂,你為什麼一定要和他比?”思烈說。
“不和他比和誰比?李穎?”她冷哼一聲。
“李穎——和你有什麼可比的?風馬牛不相及!”他說。神色很是自若。
“你心中不是一直拿我和她在比較嗎?”她說。
“我從來沒有比較過你們,你是你,她是她,你們各有各的優點和缺點,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比什麼?又怎麼比?”他平靜地說。
“誰相信你?一開始你就認定了她是天上的雲,我是地下的泥,你別想騙我,”她冷冷地,怨毒地說,“可是我偏要證明給你看,我才是雲,她是泥!”
“我想——有一些人並不在乎別人眼中的他或她是什麼,而在乎的是自己實實在在是什麼!”他淡淡地說。
“你——什麼意思?”她呆怔一下。
“人為自己活,快樂與不快樂全是自己的感受,別人——實在沒有那麼重要!”他再說。
“你是在提醒我,李穎不在乎我?”她睜大了不妥協、不服氣、不甘心的眼睛。
“我不知道她在不在乎你,我只知道她是個特別的、奇異的女孩子,沒有人能像她,她也絕不像任何人!”他說。眼中有了陽光!嘴角也有了溫柔。
“你總算——承認了,”她臉上有輕微的痙攣,她顯然在努力保持冷靜。“你在等她?或你要去找她?你們常常在一起?是不是?”
“是!”他坦然說:“我們常常在一起,她來或是我去,聊天或散步,或聽音樂,我們常常在一起!”
“你也因為她而不再喝酒?”她盯着他看,彷彿在看一個好陌生、好遙遠的人。
“酒——只是孤獨寂寞中的一點陪伴,一點精神寄託,我原本不是酒徒!”他說。很真實地。
“好,很好,”她的臉變得發青。原來他們兩年的婚姻只使他更孤獨,精神無所寄託。“思烈,你知道嗎?我比較喜歡聽你說真話,真的!”
“在不傷害人的原則下,我總是說真話!”他說。
“好一個不傷害人的君子,大丈夫!”她突然笑起來。“思烈,原來你是這麼仁慈,偉大的!”
“芝兒,我願對你道歉,我們無法把關係弄得更好,我們實在不很合得來,”他誠懇地說:“事實上——芝兒,這件事你也得負一點責任!”
“當然,我行為不端,不守婦道,我的男朋友猶如小型聯合國,”她還是笑,非常陰沉,難懂地笑。“我令你的丈夫尊嚴大受損傷,是不是?”
“過去的事也不必再提——”他說。
“將來的事提也沒用,”她立刻打斷他。“除非不是她——李穎,否則我們就一輩子拖下去了!”
“你有什麼理由針對李穎?”他皺眉。“人家從來沒有惹過你!”
“活在世界上若沒有一個對手是件無趣的事,我喜歡刺激,不喜歡平淡,我已認定了李穎是我的對手,惟一的,說什麼我也不會放棄的了!”她笑。她說的是真話嗎?上帝,她只是忌妒得快發瘋了!
“你不正常,芝兒!”他低吼着。
”是的,我不正常,我知道,”她哈哈大笑。“所以我會去找潘少良,我們來一個——嘿,交換舞伴?”
交換舞伴?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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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流來了,氣溫驟然下降到八度左右,在李穎的陽明山家裏更是冷得厲害,開了暖爐,燒了火盆,李穎還是縮在被窩裏不肯下床,大概瘦的女孩子都怕冷吧,她一直說自己欠缺脂肪。
“今天不寫稿?今天不去梯田散步?”母親站在她房門邊微笑,她深知女兒怕冷的毛病。
“想謀殺我嗎?”李穎哇啦哇啦地叫,依舊縮成一團。“我的手腳已經結冰了!”
“這麼誇張,再多寫點小說,你就快真假不分,現實幻想不明了,”母親搖頭。“快起來,晚飯吃牛肉火鍋,這下子你滿意了吧!”
“說好了是牛肉啊!”李穎笑。“可不能用羊肉來騙我,我一聞到羊肉就想吐!”
“說得好像羊肉不要花錢買!”母親打趣。
“媽——”李穎撒嬌地眨眨眼,望着母親。無論她在外人面前是怎樣冷傲的人,面對母親,她只是二十四歲的女孩子。“我想——”
“你想要我打電話叫思烈來,是不是?”更是知女莫若母了。“這麼冷,開這麼遠路的車!”
“有牛肉火鍋吃,還能看見我,零下八度也值得來啊!”她嘰嘰呱呱地嚷。
“你自己打電話!”母親搖搖頭。無論如何她是上一代的人,思烈再好,再出色,始終是別人分居的丈夫,她絕對忘不了這一點!
“媽——”李穎嘟起嘴唇。
客廳里電話鈴突然響起來,母女對望一眼,會有這麼巧的事嗎?思烈打來的?
母親匆匆去接電話,李穎卻豎起耳朵聽,一邊聽還一邊高聲問。
“是誰?誰打來的?思烈嗎?”
母親講了幾句就掛上電話,立刻又回到李穎房門邊。
”穎穎,翠玲生了一個兒子,是方同文打來的。”母親皺皺眉。生兒子為什麼皺眉,是喜事啊!“你——要不要去看看,在醫院!”
現在看什麼?產婦是要休息的,外面又天寒地凍,我明天才去!”李穎不想動。
“可是方同文說——翠玲情況不大好,失血過多!”母親擔心地。“你們是最好的同學,應該去看看!”
“失血過多?”李穎嚇了一跳,寒冷也忘記了。“危不危險?這是什麼原因?媽,你懂嗎?”
“我不清楚,我只是聽方同文的聲音很焦急!”母親搖頭。“他還說孩子平安!”
“啊——我馬上去!”李穎從床上跳下來,立刻機靈靈打個寒噤。“我的天,我怕我的血管都結冰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換了一條厚呢褲,穿了羊毛內衣,外面加一件絲棉襖,全是咖啡色的,然後,又披起那件去年堂哥從美國寄來給她的米色厚呢長斗篷,又穿了馬靴。
“你這樣子會嚇壞人,外面下雪嗎?”母親笑了。
“比下雪還嚴重,我的上下牙齒在打架,你沒聽到?”李穎拿了點車錢放在口袋裏。“我去了,別等我吃飯——唉!牛肉火鍋!”
“就是方同文工作的醫院!”母親在後面嚷。
“知道啦!潘少良也在那兒呢!”李穎笑。
潘少良?走出大門她呆了一下,多久沒見過他了?似乎——不記得曾經認識這麼一個人,如果不是現在要到他工作的那家醫院的話。他們最後一次是通電話,她告訴了他關於思烈的事,他——就知難而退了,是不是?知難而退,是這樣的吧?
等一會兒會在醫院見到他嗎?無論如何,他是個有好條件的男孩子,也是個有風度、有教養的好人,能有這麼一個普通的朋友倒是很不錯,潘少良——啊!他有顆突出少許、卻顯得很親切的犬齒,是吧!
沒有計程車,她搭公路局車去台北,在中山北路就下車,改坐計程車趕去醫院。她不能想像失血過多是什麼情況,不會危險吧?方同文自己是醫生呢,他總有法子醫好自己太太對吧!母親說方同文聲音焦急,這一定是母親的錯覺,醫生都是很冷靜,理智的,怎麼會焦急?
越近醫院,李穎竟是越來越不安了,翠玲——不會有事吧?她才二十四歲,又剛有了兒子,她是那麼樂天,那麼開朗,又那麼富有正義感的人,她不該有事的,上帝不會這麼殘忍的,真的!
計程車把她送到醫院門口,她匆匆跳下車,付了錢衝進醫院。她沖得太快,整個斗篷都飄了起來,非常地美麗動人,許多人都望住她,發生了什麼事嗎?
“陳翠玲,婦產科的,請問哪一間病房?”她在詢問台問。“也就是你們方同文醫生的太太!”
“哦!四〇五!”詢問台的小姐看她一眼,臉上掠過一絲疑惑。“你是——”
旁邊另一個工作的小姐也抬起頭,她認出了李穎。
“李穎,她是李穎!”那女孩子叫。
李穎根本沒有這份閑情,她已衝進一個正要關門的電梯,電梯裏有兩個穿白制服的人,她也沒怎麼留意,按了四字就站在那兒喘息。
“嗨!”背後有人說。是——打招呼嗎?
她疑惑地轉頭,看見那張溫文親切的笑臉,看見那一顆突出少許的犬齒,潘少良!她知道她會遇到他的!
“潘少良醫生!”她叫。
“天!是急診室或開刀房召我!”少良笑。
看見少良的笑容,她開始安心些,如果少良能笑得出采,那表示翠玲至少不會有危險。
“翠玲怎麼樣?失血不多?不要緊吧?”她急切地問。
“已經止往了,”少良淡淡地。伴着她走出電梯。“她的子宮翻轉過來,所以血流不止,現在已經好了!”
“謝天謝地!”李穎拍拍胸口,透一口氣。“把我嚇壞了,所以馬不停蹄地就趕來了。”
“今天外面很冷!”他點點頭。
“我急得忘了冷,哎——現在還冒汗呢!”她笑着搖頭。“方同文在陪翠玲嗎?”
“方同文在值班!”少良故意壓低了聲音。“他不是個好丈夫,不關心太太!”
“所有的醫生都不是好丈夫?”她笑了。少良很風趣,可惜,有這樣一個哥哥該多好?
“我例外!”他眨眨眼。“李穎,我相信你現在不能見翠玲,她打了安眠針!”
“哦——我豈不是白來一趟?”她叫起來。“我溫暖的被窩,我的牛肉火鍋,方同文要賠償我!”
“我說過他值班,”少良笑得很誠懇。“而我已經下班,或者——我陪你去吃沙茶火鍋?”
“沒有理由敲你竹杠!”她不置可否。
“能和你一起晚餐是我的榮幸!”他說。
她想一想,她是洒脫的,大方的,只不過一次晚餐。
“反正我已經來了,是不是?”她聳聳肩。
“看來我該感謝方同文,”他好高興。“等我五分鐘,李穎,我脫下白袍就走!”
“不急!”她搖搖頭。“或者我能不能看一看小嬰兒?”
“我怕也不行!”少良歉然地。“才出生的嬰兒有許多事要做,驗血,打針,你別打擾小方同文吧!”
“好!明天來母子一起見!”李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我就在這兒等你!”
“我儘快回來,也許三分鐘!”少良半跑着走開。
不知道少良是否已對她死了心,是否真知難而退,但少良對她的好感和誠意絕對沒減退,看他那半跑的樣子,他還是緊張得很。
可惜他不是思烈——啊!思烈現在做什麼!思烈——她突然又後悔答應了少良的晚餐,她怎麼這樣蠢,來了台北可以去找思烈啊!
那邊牆上有個公用電話,她找出一元硬市,過去迅速撥了思烈家中電話。她打定主意,如果思烈在家,她就叫他一起出來吃火鍋,她相信少良不會怪她的!
電話鈴響了好久,好久都沒有人接,思烈不在?這麼大冷天,他到哪兒去了?放下電話,她也鬆了一口氣,至少——不會有尷尬的場面出現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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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腳步聲,少良已半跑着回來,真是三分鐘,他已經準備好了。
“能走了嗎?”李穎問。
“當然!”他看一看電話。“約思烈一起出來嗎?”
“他不在家!”她搖頭。她欣賞少良的大方。
他們站在那兒等電梯,少良一直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她是洒脫的,並不在意。
”你適合穿這樣的衣服,好瀟洒!”他說。
“學會讚美人了!”她搖頭。“我只是怕冷,把最厚的衣服全穿上了,等一會兒吃火鍋一定汗流浹背!”
“可以不吃火鍋!”他立刻說。
“沒有意見!”她說,“不過吃火鍋很合時,汗流浹背卻也會有另一種趣味。”
“作家就是作家!”他說。
電梯把他們送到一樓,看見等在詢問台的方同文。
“李穎,她們告訴我你來了,”同文迎上來。“喂!少良,你倒會把握機會嘛!”
少良只是笑,也不作聲。一邊的詢問台職員和幾個女護士已經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了。她們是在說李穎和潘少良嗎?
“翠玲沒事了吧?”李穎有些不悅,她怕引起謠言,引起誤會。
“是!謝謝你在這種天氣下趕來!”同文說:“我就是怕你來,立刻再打電話給你,伯母說你已經出門了!”
“我是急性子!”李穎笑。“好好照顧翠玲,明天下午我再來!”
“好!再見!”方同文揮揮手。
李穎站在醫院門口,等少良把汽車駛過來。
“我們去‘青城’吃毛肚火鍋,好嗎?”少良很體貼。
“太辣,我受不了,還是沙茶的好了!”李穎說。
少良想一想,等李穎坐好,關上車門,才說:
“南京東路有一家韓國石頭火鍋很不錯,想不想試試?那種泡菜很好吃!”
“一言為定!”李穎笑。
既然答應了,就該高高興興的,對不對?她是個講究原則的女孩子。
“近來還是忙小說?”少良問。
“不,我在學開車!”她搖搖頭。“小說寫了十二萬字,停頓了。”
“哦——為什麼不一口氣寫完?”他看她一眼。她是容光煥發和快樂的。
“沒到時候!”她不置可否地笑。“我想先考個執照,買部二手貨汽車來玩玩!”
“我——一直在看那部《陌上歸人》,”他很小心地說:“我由衷地希望有好結局!”
“我儘可能地試試!”她還是笑。
”不過——無論結局是什麼,你能否在小說的十二萬字后加上我這麼一個朋友,忠心的!”他說。
她詫異地看看他。加上他這麼一個忠心的朋友?在小說中?為什麼?
“我——考慮!”她只能這麼說。
“我的確希望是你——你們的朋友,”他再說:“愛情是一回事,友誼是另一回事,是嗎?”
“我不知道我的筆尖能否分得清!”她說。
“筆尖分不清也不是問題,因為我這個人能分得清!”他真誠地笑。
“我——記住了!”她頗為感動。“少良,我一直覺得,你該是我哥哥!”
“朋友,我寧願是朋友!”他說。
“你也固執?”她意外地。
“我外表隨和,內心固執!”他搖搖頭。“而且我的固執是不顧一切的!”
“不顧一切?”她呆一下。
”我是說——在不涉及第三者的情形下!”他補充。
“我明白了!”她開心地點點頭。“少良,等會兒到了餐廳,我們再找一找思烈,好不好?”
“當然!他來了我們都會一樣開心!”少良說。
“實在很難找到像你這樣的男孩,真的!”李穎說。
“我的固執不一定是好,也不一定是不好,”少良搖搖頭。“我只是做一個忠於自己的人!”
她沉默一陣,不想再談這問題,她不必知道太多關於他的事,不是嗎?
“芝兒——又找過你嗎?”她問。
“人沒有再來,電話卻來過幾次,”少良笑了。“她一直要請我吃飯,我卻怕她的光芒,我只是個平凡的醫生!”
“謙虛是種好修養!”她微笑。
“事實上——我實在有點怕她,”他臉色微紅。“她是明星,消息滿天飛,我怕自己被人誤會,也變成娛樂版上的新聞人物!”
“會這樣嗎?”李穎笑得好可愛。
“我想芝兒是誤會了我什麼,才會找上我!”他說。
“也許吧!”她知道他的意思,卻不再接下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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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車位停好車,他們走進那家韓國餐館,才一進去,菜香、肉香、蒜香已撲鼻而來。
“你找座位,我打電話!”李穎說。
“若找不到他,你能開心地吃這一餐嗎?”少良含笑問。
能嗎?李穎呆住了。
李穎始終沒有找到思烈,思烈家中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他去了哪裏呢?李穎心中挂念着,不安着,但卻努力表現出愉快的笑臉,輕鬆的神情,她和少良在非常融洽、和諧的氣氛里,度過了兩個多小時的晚餐時間。
離開餐廳,少良非常識趣地送她回家,完全沒有提出到哪兒坐一坐,喝一杯咖啡什麼的。一次晚餐,對他已是十分滿足了,他不想給李穎一個貪心的印象。
“明天真的要去醫院?”他望着她。
“下午,我急着看翠玲和她兒子!”李穎說:“喂!看馬路,不要害人害己!”
他果然聽話地把視線轉到馬路上。
“我很感謝你帶給我一個愉快的晚上,”他誠心誠意地說:“這種愉快不是常常能有的!”
“你知道你說這樣的話會令我慚愧嗎?”她俏皮地。
”希望思烈不要誤會才好!”他笑。
“他不是小氣的人,我們找過他,他自己不在家,對不對!”她說。然而心中是擔心的,思烈似乎很在意少良。
“你知道嗎?李穎,”他慢慢地說:“換了另外任何一個男孩子我都會忌妒,會不甘心,不服氣,然而思烈——我是心服口服,他的確是個能令女孩子順心,令男孩佩服的男人!”
“要不要我把這些話轉述給他聽?”李穎笑。
“我似乎記得你不喜歡轉述別人的話!”他看她一眼。
“不要專記我的壞毛病,行嗎?”她抗議。“否則到了後來,我就變成一個一無是處的怪物了!”
“這是壞毛病嗎?”他不同意。“我記住它,只希望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醫生就是醫生!”她用他剛才說過的口吻說。
“我總是說不過你!”他搖搖頭,停下汽車。“到了,明天見!”
“明天見!”她愉快地推開車門。“謝謝你的韓國火鍋!”
他不在意地笑一笑,調轉車頭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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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穎站在門邊,藉著門燈的光亮翻出口袋裏的錢啦,筆啦,紙啦,大門鑰匙呢?她明明帶出來了,怎麼不見影子?天!現在幾度?是不是降到冰點了?
背後一絲很輕的聲言,似乎——有人踏在一片枯葉上——她驀然回頭,這麼冷,這麼黑,這個時候誰會在這兒?一個太保?一個小偷?一個暴徒?老天,她找不到大門鑰匙!
一個黑影動也不動地靠在粗糙的石牆上,是個人影?或是石像?他的確看來僵硬得不真實,他是誰?什麼人站在這兒?正想喝問,又看見停在一邊的汽車,門燈雖暗,也看得出是部銀灰色的“保時捷”。
“你——思烈?”她大吃一驚。“是你嗎?思烈!你怎麼站在這兒?你什麼時候來的?你怎麼不進去?”
思烈沒有動,也沒出聲,他是變成了一尊化石。
“思烈——”她的心臟悸動,發生了什麼事呢?思烈怎麼這副樣子?她走過去,站在他面前,看見他凍僵了的臉,和那如深海眸中的火焰。“我——”
思烈沉默地緊緊盯着她,那奇異的沉默令她害怕,思烈不是中了邪吧?不是冷壞了吧?他怎麼那副樣兒呢?他看來——連靈魂、連意識、連思想都被凍僵了。
“思烈——”她撲向他,抓往了冰冷的手——那又冷又硬的手簡直沒有一絲溫度,簡直不像個活人。她這才看清楚了,他身上只有一件襯衫,一件套頭毛衣,連外套都沒有穿。“你發瘋了?這麼冷你穿這麼少,又站在這兒——你不知道我打了多少次電話找你?”
“你找我?”他問。聲音也結了冰似的。
“是啊!想找你一起吃晚飯——你告訴我,你不是從晚飯時就一直站在這兒吧?”李穎掩住了嘴。
“我五點半就來了,你不在,我就等在這兒!”他冷硬地說。沒有感情,沒有激動,像機械人說的。
“但是你為什麼不進去?”李穎咬着唇,眼圈兒紅了。“你怎麼這樣傻?”
“我進去過,又出來!”他搖搖頭。“你媽媽說你去了醫院,不回來吃晚餐!”
“那——你為什麼不去醫院找我?”她再問。
“我去過,你已經離開,”他深深吸一口氣,慢慢站直了。“那個女護士告訴我,你和潘少良一起走的!”
“少良——你不是——”李穎心中一凜,再也說不下去。她知道思烈是在意少良的,但是——哎!怎麼解釋呢?少良只是一個普通的朋友。
“我記得你說過他不會再來麻煩你!”他垂着頭。
“今天——哎!本來媽媽要打電話叫你來吃火鍋,但翠玲生了孩子,情況不怎麼好,我趕去醫院,她已打了安眠針睡覺,方同文又值班,正好碰到少良——”她困難地解釋着。”我們打電話約你一起出來晚餐,你不——我怎麼會知道你到這兒來等我呢?”
“我總算——等到你了!”他搖搖頭,慢慢朝汽車走去。
“思烈,你去哪裏?”她情急地叫。就這麼走了嗎?
“回家!”他悶悶地打開車門。
“不,你不許走!”她叫起來。“你不能這樣就走——思烈,你告訴我,你誤會了,是不是?”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漂亮得無瑕可擊的臉上依然僵硬寒冷,眼眸中了無光采。
“我沒誤會!”他坐上車。
“思烈——”她忍無可忍地奔過去,抓住尚未關上的車門。“你聽我說,我——”
“我想回家洗一個熱水澡,只是這樣!”他沒有表情地說:“天氣太冷,你快進屋子裏!”
“不——我不進去,我不能讓我們之間有這麼莫名其妙的誤會,”她眼圈兒紅了。“你該知道潘少良——根本是不可能的!”
他看她一眼,這驕傲的女孩子已流出眼淚,他心中的冰漸漸在融了。
“上車來,外面真的冷!”他拍拍她的手。
李穎用手背胡亂地抹一把眼淚,迅速從另一扇門上車。
“思烈,是我不好,你別生氣,好不好?”她仰望着他,全心全意,真真誠誠地。
“我沒有生氣,只是——難過!”他搖搖頭,臉上的冰霜也漸漸融了。“我找不到你,你又跟潘少良出去,而告訴我的那個護士的神情——我受不了,李穎,我對你——實在沒辦法大方起來!”
“思烈——”李穎緊握着他的手,眼淚成串地落下來。
”我以為潘少良只是送你回來,所以我在這兒等着,誰知道一直等到現在,”他輕輕嘆息。“這三個小時就像三年那麼長,我忌妒得想殺人,你們——在哪裏呢?”
“我抱歉,思烈!”她把那小巧精緻的臉貼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我真的抱歉!”
“你知道嗎?我今天才發覺,韋思烈原來竟是這麼小氣,這麼小心眼兒的人。”他自嘲地笑着。
“我喜歡你小氣,喜歡你小心眼,我不要你大方!”她急切地說。
他沉默一下,突然問:
“剛才我聽見你們說明天見!”
“不,沒有明天,我不要再見他,”她不斷地搖頭。“本來我說要去看翠玲的,明天不去了!”
“我——並不想限制你的行動,”他說:“你該有自己的生活,真的!”
“我願為你限制自己!”她想也不想地,“這是值得的!”
他凝視着她,眼光變得更溫柔。
“我不能讓同樣的錯誤再一次發生在我身上,”他說:“李穎,我該怎麼辦呢?芝兒說我就快為你發瘋了,我——是不是發瘋了?”
“思烈——怎麼會呢?我們不會再錯,我們說過好好守護這段感情,我們說過上天下地都在一起,你還說有信心,你不記得了嗎?”她靠在他肩上說。
“我什麼都不記得,我——只想看你是和潘少良在一起,沒有人能令我這樣,只有你,李穎,那個和潘少良在一起的人是你啊!”他痛苦地垂下頭。
她歉疚地倚着他,她心中也意外,思烈——怎麼突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是黑暗和寒冷拿走了他的理智、思想和判斷力?他平日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他是堅強的,自信的,有毅力,有魄力,他也能忍受一切的打擊和痛苦,他是男人中的男人,他——怎麼現在變成一個全無信心的孩子一樣?這是思烈嗎?是嗎?
“思烈——現在你要我怎麼做?你說,能令你心裏舒服,平靜,快樂的,我都願意去做!”她抱着他的腰,用臉貼住他的胸膛。“你告訴我,思烈!”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什麼也不說,只是緊緊地抱着她,擁着她。他不能再錯一次,他不能失去她,只是——以他目前的處境,他能說什麼?能要求什麼?
剛才看見少良送李穎回來,瘋狂的忌妒毀了他一切本性,毀了他才尋回不久的信心,他變得軟弱,擔心,頹喪又失望,還患得患失,他不怎麼記得自己對李穎說了些什麼,只是婆婆媽媽得令人受不了,韋思烈怎麼會變成這佯?韋思烈怎麼可以變成這樣?忌妒——怎樣無堅不勝的力量,世界也會被燒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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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長、好久的時間他們就這麼靜靜地、緊緊地擁在一起,小小的車廂也變得溫暖起采,思烈的手也不再僵冷,心跳也恢復正常。
他看一眼懷中的李穎,精緻的小臉兒上泛着淺淺紅暈,眼中盈盈流轉着令他甘心跳下方丈深淵的情,還有一種令人心折的堅決。李穎,這個驕傲卻又專一痴心的女孩子,她說過愛無反顧,他不該懷疑,不該尋妒,他是在折磨自己,他是自找苦吃!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吻她一下,然後說:
“我送你進去,太晚了!”
他已找回了自己,找回了冷靜和理智,他已完全恢復了正常,是嗎?
“不——”她搖搖頭,堅決又肯定地說:“我不回去!”
“不回去?”他吃了一驚。“你要去哪兒?已經很晚了,快十二點了,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她平靜地點點頭,又微笑一下。“我已經決定不回去,我——跟你去!”
“跟我——”他幾乎跳起來,他——沒有聽錯吧?“李穎,你——開玩笑!”
“我絕對認真的,相信我,思烈,”她似乎是下定決心了。“我剛才一直在想,想一個最好的辦法——我這一輩子是不會改變了,既是遲早的事,我願——現在做,我想這樣會使你更安心些,有信心些,是嗎?”
”李穎——”他的心都揉痛了。可愛的李穎,她這麼做是不顧一切的,她拋開了自尊,拋開了面子,拋開了羞恥心,拋開了父母——可以這麼說。也不理會可能和必然來到的麻煩和阻擾,她這麼做只為了令他安心,令他有信心些,他——他——“不,我不同意,我不接受!”
“思烈——”她意外地從他懷裏坐直了。“為什麼?我們只要生活在一起能快樂,為什麼要顧慮那麼多?為什麼要在意別人的看法?”
“因為你是你!”他嚴肅地說:“我不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對我的眼光,但是我不能忍受別人對你的任何不敬,任何批評,我要我們之間的一切光明正大!”
“但是我不在乎,我只希望你快樂,你有信心,”她搖搖頭,無與倫比的堅定。“我要你永遠是我心目中那個韋思烈,我不要你改變!”
“不,我不能那麼自私,”他的聲音里有難以抗拒的力量,奇異的,他又變回那個原來的韋思烈了。“我愛你,我要你,這是永恆不變的事,但絕不是現在,絕不是!”
“遲早應沒有分別,你不該是那麼頑固的人!”她說:“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光明正大,愛——使一切光明正大,我不怕任何人說任何話!”
她是勇敢的,在感情上,她真是絕無反顧。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用力握一握她的手。“我也感激你的用心,但我絕不答應!”
她咬着唇,沉默一陣。
“思烈,你可是覺得我——卑賤?不知廉恥?”她說。
“永遠不會!”他沉聲說。他的聲音原已雄渾有力,這一聲“永遠不會”更帶有雷霆萬鈞之力。”沒有任何人能這麼說你,你自己也不能,你的思想、感情都高貴,因為你不自私,因為你真誠!”
“那麼,你為什麼不同意?她仰望他。她喜歡仰望他,他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
“如果我們的關係令你有一絲委屈,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他正色說:“我寧願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等待,來換取一切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你是李穎,不是其他女孩子,我必須且值得這麼做!”
“思烈——”她心中一陣難以言喻的翻騰,一陣溫柔,一陣酸楚。“如果一輩子的等待仍換不來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呢?”
“我不後悔,也不遺憾,”他想也不想地說:“只要你願意和我一起等待!”
“我——願意!”她肯定地說。
這不是教堂中的誓言,不是牧師面前的允諾,但對他們倆而言,卻比那一切更莊嚴,更踏實,更——永恆!
“我願意”——跟在這三個字後面的不一定是美妙的結婚進行曲,不一定是美好的祝福,不一定是一輩子的廝守,不一定是朝夕相伴,但——絕對是他們的永恆,是精神上的,經過今夜,也許前面的路更難走,他們卻更有信心和決心,人生原是奮鬥,是的,人生是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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