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人來了!」
不只是夜能視物,更能耳聽十里,怪俠刁震天的傳奇故事在江湖上幾乎人人耳熟能詳,且津津樂道。
而他之所以被人稱為怪俠,不只是因為他個性怪,武功更怪!
明明是出身名門正派之後,但武功招數卻全是邪詭難測,行事作風更憑自己的喜惡,亦正亦邪又從不按牌理出牌。
他的行蹤是個謎,而挑釁他的人,則大都已成為他掌下的亡魂,因此也就更沒有人識得怪俠刁震天;就算偶有村夫看見了,不過只是驚鴻一瞥而已。
所以,他們所形容的刁震天,有人說他是個七旬老者,因為他內力深厚;也有人說他是個五旬壯漢,因為他力大無窮;更有人說他是個白髮仙翁,因為他的功夫幾乎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然即使眾說紛雲,多年來還是沒有人能真正知道刁震天的長相。
「啥?」她還有長長的菜單沒說完呢!恩公這會兒又在說什麼呢?
「我說,有人來了,而且約莫半個時辰就會到我們這兒了。」
「有人來了!?」一聲哀號后,緊接着就看到陳水柔緊揣着懷中的小包袱,慌亂的團團轉,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完了、完了,一定是我大嫂追來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怎麼了?你在怕什麼?」
看到她的慌亂和恐懼,刁震天心中竟沒來由的升起一抹從未有過的關懷。
同時一股想要保護她的衝動,就這麼毫無預警的撞擊至心底深處,冷不防的使他頓時一震。
「怕什麼?唉!恩公,你不知道我大嫂她……哎呀!我現在沒空說給你聽啦!半個時辰很短耶,我現在不趕快逃,萬一被捉回去,我就死定了。」想到她大嫂的威脅,陳水柔的身子忍不住輕顫了下。
或許她是不應該再逃了,不然爹爹和哥哥搞不好真會被她的衝動給害死。
何況,她現在已經有恩公教的絕招了,到時候只要把自己哭得丑一點,一樣可以解決事情,不是嗎?
「啊!」
就在陳水柔分神之際,腳底突地一滑,嬌小的身軀眼看就要跌進溪里了……
既然成為落湯雞的命運已無可避免,陳水柔索性閉氣合眼,反正這又不是她第一次落水,待會兒再爬上岸就好了。
「小心!」
話聲未落,陳水柔就感到一陣輕風拂面,跌勢已止。
「咦!怪了,這溪的石頭怎麼能讓人躺得那麼舒服?」不解的用背再磨蹭幾下,疑慮未消,在她身後的刁震天已經為她解答了。
「拜託!那是我的胸膛。」
「胸——恩公,你也跌下來啦?」陳水柔迅速的轉身,眨巴着大眼,奇怪剛才還在遙遠天邊的人,怎麼會一下子就來到她身後?
還有,她恩公沒事長這麼高幹啥?害她的頭仰得再高,也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我沒跌下去,而且剛好拉住你。」
刁震天輕描淡寫的說,卻無從了解自己的心為什麼會狂跳,是擔憂懷裏的嬌小可人兒差一點跌入溪里?還是因為她在他懷裏無意識的磨蹭而引發的後果?
「哇!太好了,我沒跌下去耶,這樣我就不會受寒了。」陳水柔開心極了,忘形的摟上刁震天的粗腰,逕自說道:「以前大嫂就常常推我下水,起來之後如果沒趕快喝一碗張嬸的薑湯,我肯定會受寒。」
「你大嫂常常推你下水?為什麼?」劍眉打了一個死結,刁震天沒來由的為她那一句「受寒」而擰心。
「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許是她討厭我吧!」平鋪直敘的語氣,卻難掩那份長年受委屈的憂傷。「因為她常常罵我是討人厭的死丫頭。」
「討人厭的死丫頭?」這句話怎麼聽起來特別刺耳?「這事你告訴過你家人了沒有?」
搖了搖頭,陳水柔的語氣顯得無奈,「我曾想告訴爹和哥哥,可是大嫂說凡事都得講求證據,而我又沒有證據,所以……大嫂還說,府里的丫鬟或僕人,如果誰膽敢替我作證,那他們就統統死定了,還有……」
半個時辰轉眼來到,但陳水柔的訴說還在繼續,而刁震天的怒意也愈來愈深。
有機會他應該會一會她那個大嫂。
或許是因為疲倦,加上被刁震天抱在懷裏,令她產生一股不曾有過的舒適與安全感,陳水柔說話的音調愈來愈低、愈來愈輕,不一會兒只剩下沉穩的呼吸。
刁震天看了眼安適的偎在自己懷裏的可人兒,一股從未有過的滿足緩緩滑過心田,在還未來得及細想這樣的心緒為何而來,遠處傳來有如夜叉的叫罵聲已打斷了一切。
「陳、水、柔,你這個討厭的死丫頭,還不快給我死出來!」
聲音其實還遠,不過是隱約聽見罷了,但沉睡中的陳水柔就像已聽到似的,不但下意識的往刁震天懷裏鑽去,原本已被刁震天撫平的黛眉更再次不安的鎖得死緊。
陳水柔?應該就是他懷中的小東西吧!瞧她攢眉的樣子,刁震天忍不住對她輕喃:「水柔,別怕,有我在,你會很安全的。」像是安撫,刁震天說出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承諾。
「嗯!」
雖然像是夢囈,但陳水柔已松解的眉頭,證明了她對他的信賴。
朱仙鎮來升客棧
難得睡了一頓好覺,一直到日上三竿,陳水柔才悠悠轉醒,滿足的伸了伸懶腰。
「你是誰?為什麼會在我房裏?」
乍醒的陳水柔,突然瞧見一個大男人突兀的坐在她床沿,還拿那種帶着興味的眼神看她,也難怪她要驚呼出聲。
「喂!你幹嘛不說話?」陳水柔兇巴巴的再問了一次,並在接觸到男人奇怪又解讀不出意思的眼神時,開始產生一股小小的危險意識。「呃,你該不會是想對我、對我……」支吾了半天,不過是不想說出會使自己更驚怕的字眼罷了。
看陳水柔的表情變化,刁震天就知道她的小腦袋瓜子在想些什麼,但他卻特意保持沉默。
「呃,這位公子、大俠,是這樣的,我、我想我不適合你啦!」
有別於一般女子,遇到這事兒她沒有嚇得往牆角猛縮,也不是淚流成河,反而伸出手扳正刁震天的俊顏,讓他的雙眼看向自個兒的身子。
「你看,我又瘦又乾,怎麼會對你的味口!還有,你摸摸我的手臂。」陳水柔這會兒又改拉住刁震天的手,引領他摸着自個兒的臂膀到手腕,「你瞧!瘦不拉嘰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算你把我賣了,也賺不到幾個錢的。」
「還有。」
這次,陳水柔再度捧起刁震天的俊臉,確定他是專註的在看自己時,才一本正經的道:「你看我的眼睛,我是個愛哭鬼喔!所以我的眼睛又紅又腫又難看,你看清楚了吧?」
忍不住再往前一點點,陳水柔單純的心思只不過是想讓他能看清楚自己的醜陋,進而放棄她。
沒想到此舉根本是適得其反,不但沒能達到要人家放棄她的目的,還……
他好想吻她,而且就是現在,陳水柔細嫩的雙手正捧住他的雙頰,紅唇就在他眼前。刁震天此刻想做的,根本不是聽她在講什麼,而是吻住她。
行走江湖多年,他刁震天從不曾喜歡過哪個姑娘,更別說想吻她們。當然,並不是那些女人不好,美麗的、野艷的、溫柔的、甚至多情的,哪一種刁震天沒有遇過?偏偏他就是對她們沒啥特別的感覺;但面對陳水柔,他實在無法理解自己這種陌生的情緒代表什麼?
陳水柔的臉蛋其實並不是相當漂亮,但她那一份活力,不知怎地總能牢牢的抓住他的視線;燦亮的大眼睛時時流露着脆弱純真,像有很多話要向他傾訴似的,讓他不捨得移開目光。
否則他早該離開的,而不是坐在她床沿,凝視着她的睡容,直到她滿足的醒來,然後帶給他這一波驚奇——捧他的臉、拉他的手……
這是他從不願意,也不曾有女子碰觸的地方,但他卻肯讓她為所欲為。
陳水柔的小手,在他的默許下,此刻正來回輕撫着他下巴新冒出來的鬍髭;他不斷忍受那股悸動,由他的雙頰傳至小腹,再以灼熱之姿,由下腹直撞回他原本該是沉穩跳動的心口,但他卻一點也不想阻止她的舉動。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輕啄上她的紅唇。
「唔!你、你幹嘛親我?」撫觸着自己的紅唇,陳水柔的語氣雖是指控,但飛上她嬌顏的紅霞卻表達出不同的意思。
「因為我喜歡。」刁震天老實的回答。
陳水柔就跟他想像的一樣甜美,若不是怕她初識情慾滋味,他還欲罷不能呢!
「可是,你的鬍髭扎得人家好癢!」陳水柔嬌羞的嗔道。明知扎手,卻還是忍不住再度伸手去撫觸那初冒的青髭。
而那種手心麻麻痒痒的感覺,就像會上癮似的,竟讓她愛不釋手,也讓刁震天再度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你長得這麼好看,一點都不像壞人,倒是有點像我的恩公。你知道嗎?尤其是這下巴,還有你身上那股清新的氣味。」
陳水柔一個人自言自語,也感覺輕撫着他鬍髭上的麻癢感,並空出一手撫上刁震天的劍眉。雖然它們其實已經非常服貼整齊了,她卻玩得更起勁,一下子將它們正梳,一下子又頑皮的讓它們倒豎;甚至,為了看清楚刁震天那張俊顏,陳水柔已經不自覺的爬上他的雙膝,盯着他的臉研究。
「就不知道恩公的眉毛,是不是也跟你一樣長得這麼濃密,眼睛也長得跟你一樣好看,鼻子也這麼挺直,還有這唇……」
陳水柔在玩火,而且是在挑動男人的慾望之火,可是她卻單純得什麼都不知道。
而跟隨着她的手碰觸之處,那種灼熱的悸動,令刁震天更難耐了。無意中被她挑起的情慾,真不知道該怎麼排解才好。
「呃,你沒有看清楚你恩公的長相嗎?」刁震天試圖轉移話題,希望她不要再研究下去啦!否則他肯定自己一定會當場要了她。
天知道!她那雙細緻柔嫩的小手,對他的撫觸探索早已使他心蕩神馳了。
「就是沒有嘛!」陳水柔的語氣滿是失望。「剛開始我們只是遠遠的對話,根本看不到他的臉,後來我差點掉進溪中,還是他救了我;只不過,恩公的個子好高,我只看到他的下巴,其他什麼也沒看到。也不知道現在他到哪兒去了?」陳水柔遺憾不已。
「喔!」
難怪她一開始就拚命研究他的下巴。
「喔?」陳水柔懷疑的燦眸倏地往刁震天一瞄,正好看到他嘴角揚起一抹讓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容,頓時靈光一閃,才升起的失望,瞬間被一股狂喜掩蓋過去。
「你就是恩公對不對?」話語未落,陳水柔的嬌軀已像八爪章魚般,猛地黏上刁震天,嘴裏還不住喊道:「難怪我覺得你的聲音好耳熟,對你也沒有害怕的感覺,反而有一股莫名的親切感,恩公,哈哈,原來是你!」
她高興得兀自狂笑着,哪裏還記得有句話叫「男女授受不親」。
直到刁震天忍不住再度申吟出聲……
「咦?恩公,你怎麼了,流這麼多汗?」急忙拿出自己的綉帕替他擦拭,卻駭然的發現愈擦汗流得愈多,陳水柔不禁急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沒事,來,你先下來。」他輕輕的抱起她,讓她離開自己身上。
他不是柳下惠,但面對陳水柔,刁震天就是覺得一切都該慢慢來,雖然他現在該死的很想要她。
「哇!這是什麼東西?玉佩嗎?長得真奇怪!」
對刁震天產生了高度興趣,陳水柔幾乎是一刻也停不下來。
瞧她這會兒腳才沾地,就又開始研究他的身體。
只見她東摸摸、西碰碰,這邊拉拉、那一頭又扯一扯,從頭到尾一直興緻高昂,渾然不覺危險將至。呃,也就是說,如果刁震天的定力再差一點,或對陳水柔的縱容再少一點,並且不怕嚇到她的話,那他們身後那張床還真是挺方便的。
不過還好,陳水柔暫時沒有黏在刁震天的身上,反而開始研究他掛在腰上的玉佩了。「我從沒看過這種顏色的玉佩,真的好奇怪喔!」
刁震天對於陳水柔的自言自語,一直都沒有回應,不過從他這次挑起的眉,卻不難看出詢問的味道。
當然,能掛在刁震天腰間,且從不離身的,自然不可能是塊普通的玉;所以這塊玉不但是世上難見的千年寒玉,而且是獨一無二的。
有別於一般玉佩的翠綠與晶瑩,它呈現的是暗黑色,與一股隱約閃動的璀璨。如一截拇指般長的寒玉,是一體成形被雕刻而成的,一看到那豪邁不羈的三個字,隱隱泛着柔亮的光澤,也難怪陳水柔會被牢牢的吸引住視線,且覺得它特別。
當然,她所謂的特別是跟奇怪畫上等號的;所以,舉凡特殊、難得,或根本就是她自己沒見過的,她一律歸類為「奇怪」。
「這玉佩上有三個字,對不對?」陳水柔的神情好認真。
「嗯!」哼了聲,刁震天只差沒笑出來。
因為那不過是人人都看得懂,且十分簡單易辨的三個字,陳水柔卻說得一本正經,活像那玉佩上的三個字,是極難辨認似的。
刁震天不知道的是,依其不羈及率性的個性,哪有可能雕出方正工整的字?所以嘍!玉佩上的字既然離龍飛鳳舞相去不遠,對於寫字一向工整的陳水柔來說,要辨識出的難度自然高了很多。
這也難怪,她能認出那是三個字,會覺那麼自得了。
「這三個字是……」
「刁震天。」看她黛眉緊攢,審視了半天仍讀不出來,刁震天索性宣佈答案。
「刁震天?」
「對。」他訝異於自己的名字從她口中喚出竟是那麼甜蜜。
「刁震天就是你,對不對?」
「沒錯!有問題嗎?」刁震天滿是興味的眼眸看向她,再次驚訝於陳水柔竟是如此的嬌小。
尤其是此刻,當陳水柔仰着小臉,以她那雙晶瑩剔透的靈眸看着他的時候——該死的,他竟然又想吻她!
「哪會有什麼問題,只是想告訴你,我很喜歡喔!」
「要不要我把這塊玉送給你?」伸出大掌,刁震天將玉佩合握在她手中。
「我是說喜歡你的名字,又不是說這塊黑不拉嘰的玉佩。」輕皺起柳眉,陳水柔微噘起紅唇道:「這字刻得這麼難看……」
「難看!?」
再一次仔細的審視此刻正躺在兩人交疊的手心中這塊玉佩,他不知費了多大的工夫才完成的作品,不但是獨一無二的,後來甚至被江湖人士視為是他的辨識物,如今卻被批評為難看,刁震天簡直是哭笑不得。
「對呀!恩公,你的名字竟然被刻得亂七八糟,真是的……」
其實根本就是她陳大小姐看不懂、不識貨,可憐那千年寒玉,就難逃被貶得如此不堪,這教刁震天該說什麼?
江湖上,或許沒幾個人識得刁震天的廬山真面目,但是卻少有人不知道他身上有塊黑得晶亮的千年寒玉。因為十數年前,江湖上公認的十大惡人,因不滿黃山老人——也就是刁震天的師父,他的行俠仗義壞了他們的好事,遂決定聯合起來挑戰黃山老人。
這一場黃山之役,雖驚動了武林上的各大門派趕往黃山救援,但十大惡人行事本就縝密詭譎,且要風得風、要雨有雨,因此當眾人先後趕到黃山時,一切早已成定局。
七日七夜的慘烈決戰,早已將黃山上那一大片皚皚白雪,染成了觸目血紅。
而十大惡人雖被黃山老人全數消滅,他自己卻也不能倖免,只留一口氣,等待事先被他支開,之後匆匆回到黃山的徒兒刁震天,把已被血染數日,失去原本色澤,呈現通體暗黑的千年寒玉交給他。
所以說,這塊玉是獨一無二,也是有種特別意義的,從黃山老人交給他,再刻上自己的名字后,就不曾離開過他的身。
如今,刁震天卻想將它送給陳水柔,這是不是意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