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又喝醉了。
攙着爛醉如泥的裴仲謙進門，黎未曦好不容易讓他躺上床，隨即走進浴室擰了一條熱毛巾為他擦臉，撥開他略長的頭髮，心事重重的望着他有些稚氣的睡顏。
他對她懷孕的事究竟是怎麼想的？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從他寧可加班應酬也不想早早回家陪她，她就知道兩人之間有了很大的問題，他不願與她溝通，她也不敢主動提起，生怕導火線就是因為她懷孕了。
在還沒受孕前，她曾認真的想過，以情婦的身分產子對孩子來說有多麼不公平，不能讓人知道生父是誰的心酸，只能在家裏叫“爸爸”，一出家門就得有形同陌路的共識……
即使這讓她掙扎又心疼，卻又不忍為此求去。
畢竟當初是她決定留下，也絕不會利用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但他若是不要孩子，她也不會有所眷戀。
唉，但願他只是暫時無法適應，而不是卑劣的拿生孩子當誘餌，騙她同居。
“唔……”裴仲謙突然翻身，打掉她手中的毛巾，起身下床，搖搖晃晃的走着。
擔心他會跌倒受傷，黎未曦急忙衝上前攙扶，拉扯問被他推了一下，撞上浴室的門框。
“呀！好痛……”捂着臉頰，她忍痛睜眼，看他趴在馬桶上嘔吐，她回頭拿了毛巾，搓洗乾淨后幫忙擦拭善後。
“走開，別碰我……”他皺緊眉頭，用力甩開她的同時也跌坐在地上。
她趕緊抱住他，慌亂的勸道：“別這樣，你會受傷的！”
裴仲謙發了瘋似的推拉，想逃離這溫柔的懷抱，但無論他如何掙扎，卻還是只能倒在她懷裏，消極的抗議，“為什麼騙我？既然不愛我……就滾遠一點啊！”
“你在說什麼啊？”聽見他這麼說，她納悶極了。
“哼！我說什麼，你自己心裏有數……”感覺吐完後身體舒服了些，他從地上爬起，扶着牆壁慢慢走出浴室。
黎未曦長嘆一聲，無奈的說：“等你酒醒以後，我們再談。”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他脫下衣褲，用力甩在地上，隨即爬上床，鑽進被窩裏。
他到底怎麼了？難道是因為她想保護孩子而婉拒他的求歡，所以生悶氣嗎？
那麼，他是在吃寶寶的醋羅？
黎未曦恍然大悟，趕緊從另一邊爬上床，鑽進被中，挪近賭氣縮向床畔的他，討好的含吮、舔舐着。
感到分身不爭氣的在她口中迅速充血硬挺，裴仲謙忍不住申吟，卻又忘不了她和別的男人珠胎暗結的事實，一時氣憤難耐，用力推開她，翻身下床，瞪住掀被坐起，一臉無辜的她，憤怒的大吼：“別碰我！”
他怎麼比剛才更生氣了？莫非是她猜錯？
“你到底是在氣什麼？不能告訴我嗎？”看他彎身撿起衣褲火速穿上，拿了車鑰匙就要出門，她急忙勾住他的手臂，擔心的說：“你要出去？不行啊！你喝醉了，開車太危險……”
裴仲謙聽而不聞，伸手往指紋識別區一按，門喀嚓一聲開了，他猛然轉過身，眼神陰驚的瞪住緊抱着他不放的她，冷漠的命令，“放手。”
“不要！求你別走……”生怕他會因此發生意外，黎未曦無助的哭着求他，即使為了阻止他而受傷，也不敢放手讓他走。激烈拉扯問，眼尾瞥見對面的門牌，她情急的大喊：“旭剛哥！救命啊！”
裴仲謙聞言愣了一秒，隨即用力扳開纏在腰問的小手，甩脫后箭步衝到電梯前，憤怒的猛捶下樓鍵。
“旭剛哥！你快出來呀！”自知無力阻止，黎未曦立刻沖向對面，拚命拍着門，眼神驚恐的盯着電梯的樓層顯示燈，就怕一個閃失讓喝醉的他開車離去。
聽見開門聲，她如釋重負，拉着剛探出頭的孟旭剛奔向電梯。
“拜託你攔住他，別讓他離開！”她哭着請求。
孟旭剛見她僅着薄衫，臉頰和手腳上皆有傷痕，直覺是裴仲謙造成的，不禁怒火中燒，二話不說便掄起拳重擊轉頭瞪他的裴仲謙，讓酒醉的他一時反應不及，左臉當場中了一拳。
“啊！”黎未曦瞪大眼，不顧一切擠進扭打成一團的兩人之間，試圖分開他們。“哥，不要！”
“這是做什麼？”
被這聲中氣十足的怒吼震住，三人不約而同停下動作，抬頭望向張環環。
畫面有如停格，孟旭剛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的拳頭正要揮向衝到裴仲謙身前的黎未曦，連忙收拳扶起她，緊張的查看她的傷勢。
黎未曦搖搖頭，隨即朝裴仲謙伸出手，擔心的看着他。“你還好嗎？”
沒想到她竟會向孟旭剛求援，而孟旭剛動怒出拳的舉動立刻被裴仲謙扭曲解讀為自曝馬腳，因此認定他們兩人的確有姦情。
他痛心疾首，醉意和憤怒凌駕一切，蒙蔽了理智，無視眼前的小手，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絲，自行站起身，嗤笑道：“你這一聲‘哥’，不會叫得太親熱嗎？”
看他似乎不懷好意，孟旭剛面無表情的將黎未曦拉向身後，保護的意味十分濃厚。
“你說得沒錯，我是有話要說。”冷笑一聲，裴仲謙低柔卻惡毒的譏諷，“你肚子裏的那個‘東西’，我該怎麼叫它？小雜種，還足小畜……”
不等他說完，孟旭剛再次發動攻勢，揍得他連連後退，不得不扶着牆壁穩住身子。
黎未曦聽得臉色發白，不敢相信裴仲謙會以那種不堪入耳的字眼來形容兩人的愛情結晶。
“你……怎麼會認為這孩子不是你的？”她強忍心痛，堅持為腹中的骨肉問個明白。“你怎麼忍心……”
裴仲謙以下巴努了下孟旭剛，扯開嘴角，一臉不屑的冷哼，“孩子的爹就在這裏，你還想演誰看？”
以為是手機里的照片引起誤會，她急忙衝上前解釋，“是因為手機里的照片嗎？你誤會了，我拍旭剛哥是為了要……”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也不在乎你‘栽贓’的動機，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背叛我，是他比我有前途，還是他的床上功夫比我強？”裴仲謙揚唇冷笑，咄咄逼人的說著殘忍的話。
什麼？這是人話嗎？不把這小子揍醒，他就不姓孟！孟旭剛再也聽不下去，快步走向前。
但當他正要繞過黎未曦時突然被她拉住。
她細聲要求，“哥，請你讓我自己處理。”
她的手好冰，而且還在發抖，她一定很痛苦，就讓她自己解決吧！長嘆一聲，孟旭剛退向一旁，默默給予她精神上的支持。
深吸一口氣，黎未曦抬眼看裴仲謙，勇敢的問：“你會這樣指控我，一定是掌握了有力的證據吧？”
“早在讀大學的時候，我就請學醫的朋友幫我動了結紮手術。”裴仲謙面不改色的陳述。
一旁的張環環發出抽氣聲，瞠目結舌的看着他。
“怎麼可能……”黎未曦幾乎呆住了。那她懷的……是誰的孩子？
他明知自己結紮了……為什麼還要給她承諾？
那麼，他是從一開始就存心騙她羅？
殘忍的現實徹底摧毀了她對他的信任。
隔着淚霧，黎未曦抬眼看着他。
裴仲謙雙臂抱胸，不發一語。
他還在等什麼？等她招認劈腿罪行嗎？
“我……”她垂下眼，神情獃滯，腦中的思緒飛快的運轉着。
順其自然不好嗎？知道結果又怎樣？能生就是中樂透頭獎，不能生呢？
你足打算每天挨針等排卵，還是去跟別的男人借種？
要是你真的為了“中獎”而做出那種事，你就去嫁給那個男人好了！
她終於明白，他當時會說那些話真正的原因。
奇怪的是，此時此刻，她居然一點都不覺得難過，反而有種即將解脫的快意。
黎未曦低頭苦笑。
只要孩子不要男友。
想當初，她就是抱着這樣的心態接受他，然而現在，他無憑無據指控她劈腿也就算了，還極力否認孩子是他的……
說真的，她應該感謝他欺騙在先，她才有勇氣擺脫情婦生涯，並擁有渴望已久的親生骨肉。
裴仲謙是有婦之夫，不管是不是名副其實，他們這段關係從一開始就註定是個錯誤，為了孩子，她不會再讓自己繼續犯錯。
“是，你說得沒錯，這孩子的父親的確不是你……”深吸一口氣，黎未曦按着下腹，義無反顧的坦承“罪行”，並且不斷乞求腹中的孩兒體諒她的苦衷。“我也不會再當你的情婦，因為你虧欠我的，永遠還不起。”
說完，她不再看他，逕自轉身回到屋裏，迅速收拾好行李，穿上外套，拖着行李箱走出門。
“雖然在一起才半年多，不過你應該不會這麼小氣，連一個用過的行李箱都捨不得賞給剛被抓包開除的情婦吧？”她仰起臉，淺笑着詢問。
聽着她那過分輕快的語氣，裴仲謙不自覺的握緊拳頭，瞠目怒瞪那張天使般的清麗容顏，不懂她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愉快。
她為什麼不怪他欺瞞在先，好模糊自己背叛的事實？
不放心她走夜路，孟旭剛連忙叫住她，體貼的說：“未曦，我送你，等我一下，我去穿好衣服。”說完，他便摟着面露同情的張環環進屋去。
“謝謝你。”黎未曦感恩的道謝，低下頭，背靠着牆等孟旭剛出來，看也不看裴仲謙一眼。
裴仲謙煩躁的來回踱步，混亂的情況讓他沒有辦法仔細思考，唯一能確定的是，這不足他想要的結果！
他不要分手啊！
只要她真誠的說幾句反省的話，他就會息怒，原諒她的背叛，孩子的問題也可以從長計議，但她卻毫不猶豫的選擇與他畫清界線……難道，她愛孩子的爸比愛他更多？
不！他愛她，絕不會放棄她的！
他要證明自己比那個男人更值得她愛！
“未曦，你想去哪裏？”孟旭剛發動引擎，轉頭詢問。
黎未曦回過神，拿出手機，很快的將裴仲謙的門號設為拒接來電，若無其事的回道：“你只要載我去收費便宜的小旅館就行了，我可能會住到找到新的住處，所以不用找花費太多的……”
在真正安頓下來之前，她得為自己和孩子多省點錢。
“不行，你一個人住那種地方，我不放心。”他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絕，逕自將車開往盛鑫集團旗下的京鑽飯店。
“我會很小心……”
“你小心，別人不小心有用嗎？”雖然心裏對她的見外很不高興，但他仍好聲好氣勸道：“別跟我爭辯，你現在可是孕婦耶，就算不為自己，也該為肚子裏的孩子着想吧？”
“可是……”她不想再給周遭的人添麻煩了。
“你不肯住飯店，那就搬去跟我媽作伴好了。”他挑眉詭笑，柔聲恫喝，“她有多喜歡你，你是知道的，要是聽說你懷了‘小小朋友’，她肯定會把你綁在床上安胎，照三餐進補……”
“哥，你別這樣……”孟媽媽無微不至的熱情款待，只會讓她覺得承受不起，害怕虧欠更多。
“吶，你叫我一聲哥哥，就等於承認我是這孩子的舅舅，所以你別想阻止我替外甥着想。”孟旭剛理所當然的如此宣示。
黎未曦只能回以一笑，若有所思的盯着交握的十指，默許他幫忙安排暫時的落腳處。
有人說，“女子柔弱，為母則強。”
把這句話套用在黎未曦身上，真是十分貼切。
趁着肚子還沒隆起，她立刻展現驚人的行動力，在兩周內火速找到新的住處，換新的手機門號，申請並安裝ADSL，交了兩張圖，還意外結交了一位好姊妹。
剪了一頭俐落短髮的顏若妍是房東的女兒，同是未婚媽媽，類似的遭遇讓她們互相憐惜，說起話來也特別投緣，兩人還說好，要是其中一人奶量不足，另一個人絕對熱情相挺。
只是當黎未曦進入第六周孕程，害喜的問題卻有增無減，嚴重時甚至會吐出血絲，令她苦不堪言，而雖然身為前輩，但懷孕過程極為順利的顏若妍能給她的建議也不多，她只有拚命忍耐，並盡量吃自己想吃的食物，再來就只能靠意志力撐過這段難熬的日子了。
幸好醫生說懷孕初期到四個月左右，胎兒需要的養分其實並不多，而且孕吐嚴重代表胎兒很健康。聽醫生這麼說，她就安心多了，決定把吃苦當享樂，將懷孕的酸甜苦辣以漫畫的方式一一記錄下來。
一股酸水忽然湧上喉間，正專心作畫的黎未曦立即捂着唇直奔浴室，把好不容易吃下的午餐全都吐了出來，臉色蒼白的喘息着。
“未曦，你在嗎？”顏若妍敲了敲房門，輕聲詢問。
“我在浴室……”黎未曦虛弱的回道，撐起身子掬水漱口。
“你又吐啦？好可憐喔。”穿着帽T和背心裙的顏若妍開門入內，以同情的眼神看着吐得面無血色的好友，拎高手中的提袋，笑着說：“沒關係！
我帶了好東西來，你想吐的時候可以吃一顆酸梅，沒胃口就啃幾片蘇打餅乾墊墊肚子，中和胃酸。”
“謝謝你。”
顏若妍放下提袋，瞥見她畫到一半的圖，興奮的讚歎，“哇！好強喔！
你不是昨天才交了一張圖，怎麼一下子又快畫好一張了？”
“今晚我想去參加媽媽教室，上課兼拿贈品。”說到這個，黎未曦有點不好意思，笑着吐舌。“所以想趁現在多畫一些呀。”不趁早賺足從生產到坐完月子不能工作時的生活費，她根本無法安心待產。
一聽到有贈品可拿，顏若妍立刻問：“那他們送什麼贈品？”如果還不錯的話，她也想參加！
“欽欽欽！這位準媽咪，你應該先問上課內容而不是贈品內容吧？”黎未曦哭笑不得的說。
“喔，那上課內容是什麼？”
“母乳的營養、喂母乳的方式和好處。”黎未曦打開提袋，拿了一顆酸梅，伸舌試試梅子的鹹度。
“嗯嗯嗯。”顏若妍點頭如搗蒜，迭聲附和。“這個的確該學，不然到時萬一擠不出奶，我的小公主就要挨餓了。”
“咦，醫生說是女生嗎？”
摸摸自己懷孕四個月的肚子，顏若妍安心的說：“是啊，早上去做產檢，醫生說我懷的很有可能足女生，真好，這樣就不用擔心‘那邊’會來搶了。”
“這真是太棒了！”黎未曦張開雙臂抱住她，打心底為她厭到高興。
“是啊！對了，你還要趕圖喔，我不吵你了，要去上課的時候記得叫我一聲喔。”
“好！”
“哥，你人來就好，幹嘛還買這些啊？”黎未曦打開包裝，邊叨念邊將向日葵插進玻璃花瓶。
“花是開花店的同學賣剩教我去拿的，免費！童裝是在我投資的店用員購買的，所以說，雖然是進口貨，可是買起來一點都不貴喲！”孟旭剛故意說得像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只是為了不讓她有藉口推辭。
“是喔。”她打開禮盒，愛不釋手的撫摸着柔軟的衣料。
“因為還不知道性別，所以先買黃色的，等確定是弟弟或妹妹以後再買別的顏色。”
“好可愛喔！哥，謝謝你。”她感激的道謝。
“謝什麼啊。”孟旭剛笑笑的說，眼角瞥見一包用橡皮筋扎住袋口的蘇打餅乾，蹙起劍眉，有些不悅的猜道：“這不會是你的晚餐吧？”
“嗯。”她看了一眼他所指的東西，點點頭。
孟旭剛聞言，秀氣的鳳眼眯起，沒好氣的提醒她，“小姐，你忘了自己是孕婦，應該要一人吃兩人補的嗎？”
“呃……”他以為她是為了省錢啊？“不是啦，我是因為吐得太厲害，才會吃這個來中和胃酸。”
“是喔，那我們去吃晚餐吧。”他突然提議。
“耶？”黎未曦有些驚訝，抬頭看向指着四點五十二分的鐘。“現在就吃晚餐不會太早嗎？”
“早點去可以先佔位子、慢慢吃啊！”
“呃，那你介不介意多一個人啊？我室友的爸媽去鄉下的親戚家吃喜酒，明天才回來，剩她一個人在家挺寂寞的。”
“我是無所謂，如果她沒事就一起去羅。”孟旭剛大方的回道。
“那我去問她！”黎未曦笑開臉，立刻奔向顏若妍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