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倩予和大澤搭同一班飛機從羅馬回來,她暫時拋開心中那永遠打不開的死結,讓自己在大澤面前表現出一點點結婚的喜悅。大澤很高興,他果然不是在感情上很苛求的人,這令倩予放心。在羅馬,他們買了一些漂亮的衣服,結婚要穿的啊!倩予的工作就有這種方便,可以買各種新穎時裝、用品。
公司的交通車先送倩予回家,再送大澤回酒店。在車上時大澤開玩笑的說了一句「不如我今夜就住你那兒?」看見倩予沉下來的臉,他立刻顧左右而言他,他對倩予有一份難得的尊重,這也是他能贏得倩予的原因之一吧?
倩予獨自提着小箱子上樓,小箱子很重,裏頭多半是她的新裝,不過買得很滿意,重也是值得的。
才進門,就聽見電話不停的響,誰知道她現在回來?時間算得這麼准?母親吧?大概是!扔下行李,奔過去抓起電話,聽筒里竟傳來一陣「嗚嗚」的聲音,對方已掛斷了。
她也不在意,母親來電話也不會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說來說去還是別傻,別再見杜非。上次和母親不歡而散,接着她又出了幾天差,她該打個電話給母親,母子還有什麼事說不開呢?
才洗了一把臉,還來不及打開行李,便先撥了母親那兒的電話,接電話的正是母親。
「媽,是我,剛從羅馬回來。」倩予用開朗愉快的聲音說:「買了些漂亮衣服,結婚時好穿。媽,剛才是不是你打電話給我?」
「沒有,我沒有打給你。」母親一口否認。「我回來過,知道你不在台北。」
「哦--」倩予意外了,那會是誰?當然不該是卧在病房裏,行動不方便的杜非。「百合好嗎?乖不乖?」
「她總是那麼聽話的啦!」母親說:「你來不來看她?她已問起你好多次了。」
「來,當然來,晚上我和大澤一起回去吃飯,」她愉快的。「我們一起回來的。」
「他--現在在你那兒?」母親的聲音有點猶豫。
「怎麼會?」倩予呆怔一下。「他回酒店了,飛了十幾小時他累得要命,黃昏時睡醒才來接我。」
「那--你也休息吧!」母親說。
「我想跟百合說幾句話,她在嗎?」她問。
「到隔壁小朋友家玩去了。」母親說:「要不要叫她回來?」
「算了,晚上再見她,」她笑。「這麼小的小孩就懂得交際?一天到晚去別人家?」
「隔壁的小玲和百合是幼稚園同班,她有個三個月大的小弟弟,百合喜歡小嬰兒。」母親說。
「讓她去陪小嬰兒吧!晚上見。」倩予放下電話。
正想換睡衣、洗澡、上床時,電話鈴又響了起來。
「老天,什麼人找我找得這麼急?」倩予喃喃念着,從浴室衝出來。「我堅決拒絕公司再派我飛一班,哪怕是香港。」
拿起電話,只聽「叮」一聲,「叮」--啊!長途電話,不經國際台的直接長途電話。
「哈羅。」她本能的用英語。「我是任倩予。」
「倩予,終於找到你了,」傳來的是士廉的聲音,啊!竟是士廉。「我找了你三天,起碼撥了兩百次電話,你不在台北嗎?」
「士廉,沒想到是你,」她叫。有些難以形容的激動。「我飛到歐洲去了,剛剛才回來,進門不到十分鐘。」
「我運氣還不錯,若再遲些,恐怕會吵到你睡眠了。」他永遠溫文、有禮,永遠為人着想。
「你那兒是深夜了吧?什麼事找我找得這麼急?」她問。
「我--」他猶豫一下。「心穎打了個電話給我,杜非受傷了,是不是?」
「是,大約一星期前的事,那時我正在台北。」她說。努力使自己的聲音淡漠。
「你可知道他為什麼?」士廉問。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吸一口氣。「他的事已完全與我無關。」
「我--也許不該說什麼,也不該打這電話,」士廉非常婉轉的。「但是--我想了很久,考慮了很多,我覺得--你該再考慮一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說。她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承認,許多事她都明白,卻拒絕考慮或承認。
「我的意思是--倩予,四年前的事或許是一個遺憾,一個錯誤,如今有機會了,為什麼不彌補或糾正一下?」他說得很含蓄。
倩予的臉色變了,眼中也有了淚光,但--她倔強的維持着聲音的平靜、冷漠。
「我記得你祝福過我和大澤。」她說。
「是--我祝福過,」他是不善言辭的老實人,聽得出來他是盡了全力。「可是--事情不是我所想像的,杜非也不能只單看表面--」
「心穎一定對你說了很多。」倩予笑了。
士廉一定瞼紅了,雖然萬里之隔,倩予似乎也能看到。她為自已略有嘲諷的語氣不安,她不能這麼對士廉,士廉不像其他人,士廉對她,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
「倩予,請原諒我,也許--我太多事了,我沒有資格說任何話,我知道。」他說:「只是--我不希望你後悔或是遺憾,真的。」
倩予沉默,她知道士廉是真的關心她,但是她--她也有她的難處,她能為同一個人而傷父母的心兩次?
「我對大澤英雄絕對沒有成見,可是日本人--我無法對日本人有好感,」他說:「日本人曾經那樣欺凌,壓迫過我們的國家,在感情上我容不下他們。我知道這種狹義的民族意識很傻、很蠢,也會被人笑話,這是真的。而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女孩子。」
倩予已經完全清楚了,士廉是因為不能接受她的丈夫是一個日本人而提前離開台北,與他的感情是無關的,士廉是真的喜歡她,而又從沒想過要得到她,佔有她。士廉,士廉,怎樣的一份感情。
「很抱歉,」她吸一口氣。「但決定的事不能改變,我對大澤--也有感情。」
「對杜非還有情嗎?」他突然問。
她目瞪口呆,對杜非還有情嗎?叫她怎麼回答?又--怎能回答。
「我--沒有想過這件事。」她硬看頭皮說。
「那麼想一想,好不好?」他柔聲說:「世界上已有太多遺憾和悲劇,我不想在朋友身上再發生一件。」
「現在再想,豈不是太遲了?」她輕聲說:「結婚的事已經在籌備了。」
「只要真心去做一件事,永遠不會遲,」他立刻說:「我知道伯母對杜非成見很深,可--你想過沒有?結婚的是你,幸福也是你的,伯母雖是你母親,她不能也無法替你生活。」
「這道理--我明白,士廉,就算我想一想又怎樣?事情又怎能改變呢?」她說:「你和心穎的好意和關懷我都心領了,你從小對我好,士廉,我是明白的。」
「不,不,我不是說我們,」士廉急切的「我們怎樣都沒問題,重要的是你和百合。」
百合!她心中一緊,每次想到百合,她都是這樣子,百合是杜非的女兒,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是不是--百台和杜非也有權知道這件事?
「大澤--會對百合好,我有信心。」她勉強說。
「誰都會對百合好,她原是個人見人受的孩子,」士廉是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嗎?這是長途電話啊。「你不覺得這件事早點讓杜非知道會好些?」
「我們會帶百合去日本。」她說。
「倩予,你怎麼了?」他問。「躲到日本就能解決問題嗎?我想--這事不可能瞞一輩子。」
「我也沒打算瞞一輩子,是媽媽緊張,」她已不能再保持冷靜了。「我不在乎杜非知道,孩子是我生的、我養的,他--沒有資格說話。」
「他是百合的父親,你別忘了。」士廉嘆一口氣。「倩予,我現在才知道我講什麼也沒有用,是不是?我--也不講了,無論如何你記住一件事,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始終是站在你這邊的。」
「謝謝,士廉,」倩予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掉下來。「有你這句話,我安心好多。」
「那麼--好好休息,」他又輕嘆一聲。「你的婚禮我不能參加,不過以後我們還會見面的,是不?」
「是,是,當然--」她的眼淚不停的流。「我永遠記得--你為我做的一切。」
「我為你做的一切?」他不知是笑,或是嘆息,聲音卻是充滿遺憾和無奈的。「你根本不讓我為你做什麼。」
「士廉--」她大吃一驚,難道士廉對她也有怨恨?怨當年她不肯接受他的一臂之力?
「抱歉--哎!祝福你,」他顯得有些慌亂。「再見,再不掛電話下個月我會破產,再見。」
她輕聲說再見,然後放下電話。
她沒有立刻進浴室洗澡,她坐在沙發上發獃。似乎周圍的人都不贊成、不喜歡她的這次婚姻,父親母親是無可奈何的接受了,大澤總比杜非好,他們是這麼想。但是她呢?她嫁大澤是否也是無可奈何?
她的心亂了,思想也亂了,亂得--完全理不出個頭緒來,她是不是也無可奈何呢?是不是?
紊亂中,她也無法好好考慮對與錯,她撥了大澤住的酒店的號碼,接到大澤房裏。
「大澤英雄。」低沉而性格的聲音,不因疲倦而失色,總給人一種安全感和信心。倩予安心了一點,大澤是出色的,有他本身的好條件,她也不全是無可奈何。
「大澤,我是倩予,你在做什麼?你怎麼了?」他一連串的問。「發生了什麼事呢?」
「不,沒有,」倩予否認。「只想--跟你聊聊。」
「睡不着,是嗎?」他笑了。「我剛洗完澡,也睡不着,可能太興奮了,還有二十天就是我們的大好日子,是不是?我們會是最出色的一對。」
「哎--是的,」她吸一口氣,想說的話說不出口,大澤對她是一心一意的。「剛才--跟媽媽通電話,她叫我們晚上去吃飯。」
「一定去。」大澤開心的。「我在羅馬替她買的鱷魚皮皮包正好送給她。」
「你什麼時候去買鱷魚皮皮包?我怎麼不知道?」她叫起來。
「你在午睡時我悄悄去的,想讓你驚訝一下。」他笑得好孩子氣。
「你這人--」她輕嘆。大澤對她那麼好,連對她的家人也一樣,她還能說什麼呢?
「你好像不怎麼滿意哦。」他問。
「不必買這麼貴的東西,媽媽用不着,」她只能這麼說:「她只是個普通的主婦。」
「我不是討好她啊!是一點點心意,真的,」他說:「下次我不再買就是。」
她沉默半晌,她不是想和他討論這個問題的。
「大澤,有一件事,」她鼓足勇氣說:「我只是假設,如果--我不想現在結婚,你會怎樣?」
「我會等,等到你想結婚的時候,」他說:「但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假設?」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矛盾。」她說。
「因為杜非?」他敏感得很。「他來找你?」
「我沒見過他,你知道他受傷在醫院,」她說:「我只是想--這麼匆促就結婚,對你不太公平。」
「你不答應才是不公平。」他說。
「不--大澤,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對你的感情到底有多少?」她問。
「這--重要嗎?」他呆怔一下。「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就行了。」
「但--這是不公平。」她掙扎着說。
「公不公平是我的感受,你不必替我擔心。」他笑。「不要胡思亂想,你太累了。」
「不--我的話還沒說完,」她不肯罷休,難得有這機會,又已講了個開頭,她不肯放鬆。「你能一輩子都對我說同樣的話?抱同樣的態度?」
「為什麼不能?我愛你啊!」他叫。「你怎麼突然對我沒有信心了?誰對你說了些什麼嗎?」
「沒有人對我說什麼,我只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她再吸一口氣。
「你後悔了?」他不再笑,聲音變得嚴肅。「不是後悔,你是這麼一個好人,又出色,」她不安的。「只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矛盾得厲害。」
「這是每個女孩子出嫁前的心理,所有的人都一樣,你不用害怕。」他放柔了聲音。「我會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相信我。」
好父親?!不,不,大澤不是父親,不是百合的父親,他們倆會相處得好嗎?百合跟他之間的言語都不通,他們能好好相處嗎?
「怎麼?不相信我?為什麼不出聲?」大澤問。
「百合--我不知道她能否習慣東京的生活,」她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從小她就跟着我母親,她又不懂日語,我真的很擔心。」
「你是捨不得父母,是嗎?」他笑起來。「我們可以想辦法申請他們一起去,這不是問題。」
「不,他們不會去,」她急切的打斷他的話。「我也不是捨不得他們,實在是--我矛盾。」
「好,告訴我實話,你的矛盾到底是什麼,」他認真的說:「我們一起想辦法來解決它。」
她的矛盾--又怎能告訴他呢?若能說出來,又怎麼算得是矛盾呢?
「其實--也沒有什麼,是一些心理障礙,」她不安的,話也有些結巴。
「心理障礙。」他笑。「倩予,這樣吧!我去找杜非談一談,當面解決所有問題。」
「不--」她叫得驚天動地,他怎能去見杜非?這算什麼?「不能,為什麼要跟他談?」
「不要否認了,所有的問題都因他而來,」大澤是清楚一切的。「我友善的找他談,相信不會有什麼事。」
「你--想跟他談什麼?」她終於問。很奇怪的,她的聲音突然平靜了。
「他該知道百合的事,也該清楚你和他之間已不可能複合,」他理智的說:「我叫他不要再來麻煩你。」
「不--不要說百合,他也沒有麻煩過我,」她忘形的叫。「要談--我自己去。」
她去跟杜非談?!
她終於想到該去了!
考慮了整夜,猶豫了整夜,矛盾了整夜,倩予終於決定去見杜非,因為她明白,這是唯一解決矛盾的辦法。
大澤搭飛機回東京了,他在東京有許多事要辦,譬如找好房子等倩予和百合去住,因為倩予已經聲明了,她不和大澤的父母同住。可肯定的是,大澤會是個好丈夫,倩予的意見他永遠尊重,而且很替她着想,這是十分難得的。只是好丈夫也不能使她心緒平靜。
是的,她別無選擇,唯有找杜非說明白,否則她無法解開心頭的死結,她決定去一趟。
十點鐘,她到達醫院,她知道那是醫生剛巡完病房的時候,不會有什麼人打擾。站在病房外,她先深深的吸兩口氣,才伸手敲病房門。
「進來。」是特別護士的聲音。
倩予輕輕推門,一眼就看見杜非靠在床上,什麼都沒做,他只是瞪着天花板發獃。「請問--」中年的特別護士問。「我想和杜非談一談,」倩予說。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杜非她的聲音就變得又冷又硬,雖然她的心是柔軟的。「我們是朋友。」
杜非的視線從天花板移下來,沒有表情的看了倩予一眼,似乎既不意外,也不驚奇。
「請坐。」他說。聲音里沒有喜怒哀樂--一點也不像杜非,怎麼回事?「陳小姐,請出去一會兒。」
特別護士點點頭,一聲不響的走出去並關上房門。
「很抱歉,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你。」倩予十分不自然,她和杜非是那麼熟,熟得就好像自己一樣,然而卻要講這麼陌生的話。
「不打擾,任何時候你都可以來,」他搖頭,視線停在她臉上。「我以為你早該來了。」
倩予十分意外,早該來了?
「以我的情形,探病--似乎不大方便,」她說得很冷淡。「我不希望給你添麻煩,我來--只是談一點事。」
杜非淡淡一笑,非常淡然的一種笑容。
「當然是談一點事,我這種人是不值得你來看的。」他自嘲的。
倩予一怔,她多想告訴他,她已經來看過他了,但她不能說,她只能放在心中。
是了,就是這樣,杜非和杜非的一切今後只能放在心中,默默懷念而已。
「我--沒有空,昨天我才從歐洲回來。」她說。
「歐洲是個好地方,有文化、有歷史背景,但不適合我這種不學無術的粗人去。」他說。
「我去--只是為了工作。」她說。
杜非為什麼要用這種語氣說話呢?他恨自己?厭惡自己?不滿自己?
「我也沒去工作過,」他又笑了,還是那麼淡漠的表情。「事實上,電影不論在歐洲或在亞洲放映並沒什麼不同,反正觀眾看的只是打架。」
「你不必說這種話,」她吸一口氣。「就算是打架,別人打得也沒有你好,所以你成功。」
「成功?你真這麼想?」他搖搖頭。「倩予,我現在才知道,我是個失敗者,徹底的失敗。」
她不語,杜非真是完全變了,他肯承認失敗?
「怎麼不說話?不以為然?」他問。
「不,如果你算失敗者,誰才算成功?」她說。
他想一下,很認真、很心平氣和的說:「大澤英雄。」
她真的愣住了,她想不到他會提起大澤,她--心中亂得一團糟,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是個幸福的人,真的。」他再說。
「不--」她硬生生的把自己從一個越旋越深的漩渦中拉出來。「我不是要談這件事的。」
「好,你說,你想談什麼,」他嘆一口氣。「無論什麼事,到如今--我都會依你。」
「不,不要你依我,我只是來告訴你,因為--我考慮過了,無論如何,你該知道。」她說得很亂,她以為杜非不會懂,可是,看樣子他卻懂了。
「那麼你就說吧,」他完全不在乎。「什麼事是我該知道而不知道的呢?」
倩予深深吸一口氣,可以看得出來,她的內心矛盾,而且激動得厲害,她的雙手在輕微顫抖着。
「我說這件事--只是讓你知道,」她雙手緊握,但也幫不了她什麼。「因為除了知道之外,沒有其他權利。」
「你說吧!」他不置可否。
她再猶豫一下,咬咬牙,說了。
「我有一個三歲的女兒,叫百合,」她的臉色變得十分青白,眼中的光芒卻很熾熱,那是因為說起女兒的關係。「她就是--就是四年前那個孩子。」說完之後,整個人像泄了氣一樣,虛脫的靠在椅子上。她--終於說了出來。
「一個叫百合的女孩子,」他一點也不意外。「很好,很好,女孩子總是比較聽話,比較好管教。」
倩予挺直了身子,怎麼?難道杜非還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她再咬咬牙。「這孩子就是你讓我去打掉的那個。」
杜非眼光一閃,還是那麼淡漠--他是沒有人性?聽見有關自己女兒的事也毫不在乎?
「很難得你沒打掉,這幾年--難為你了!」他說。
倩予心中的怒火直往上冒,這人簡直是冷血,他為什麼比外人更漠不關心?他--沒有人性。
「一點也沒難為我,」她憤怒得進聲音也在顫抖。「百合個可愛的孩子,我完全不后侮生下她,是她支持我重新振作,過嶄新的生活,是她支持了我的精神和意志。」
「很好,真的很好。」他說。
「冷血,」她忍無可忍的叫起來。「告訴你這件事我以為--以為--你卻毫無反應,你這人--冷血、絕情、沒有人性,你--你--」
杜非搖搖頭,再搖搖頭。
「不要激動,倩予,」他嘆息說:「你說,我該怎麼做,怎麼說才算有人性?」
「至少--你該關心一點。」她脹紅了臉。「我告訴你這件事,可是你看來--全不驚訝。」
「如果我太關心,你會不會以為我另有企圖?」他一針見血的。
她呆怔半晌。
「不,你沒有贊格另有圖謀,百合是我的,」她喘息着叫。「我生她、養她,她完全屬於我。」
「是,那麼我是否該漠不關心一點?」他說話的語氣竟是那麼難得的心平氣和。
倩予怔怔的望着他,不,不,他不可能是這麼深思熟慮的人,他是衝動的、急躁的,他絕對做不到心平氣和,他--他--
「你早知道這件事?」他念頭一閃。「心穎告訴你的?是不是?是不是?」
杜非沒有作聲,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們--你們--」倩予咬咬牙,站起來轉身就往外沖。
心穎早就告訴他了,她矛盾、痛苦了這麼久是不是多餘的?心穎--果真如母親所說的「女孩子心軟,不可靠。」
「慢着,你等一等,」他在背後大叫。「你別誤會心穎,她前兩天才告訴我的,她沒有惡意,真的,沒有惡意,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倩予站在門邊,眼淚已經流下來了,她覺得委屈,又替自己不平,她來做什麼?心穎已經告訴他一切了。
「她是鼓勵我,」他軟軟的靠在床上,剛才--他用了很多力?他也掙扎過?為什麼?「受傷以後我很頹喪,完全失去了信心和力量,她--鼓勵我。」
「告訴你有一個女兒來鼓勵你?」她不相信。「她錯了,她該知道她自己更有力量使你振作。」
「倩予--」他鄒眉。
「我來錯了,我根本不該來,」她抹一抹眼淚。「心穎已經告訴你了,我來只是多此一舉。」
「不,無論如何我很感激你來,」他說:「你別誤會心穎,她--只是當哥哥般的對我好,她--」
「我不想知道她當你是什麼,」她硬起心腸。「我告訴你關於百合的事只是--只是想在婚前了一件心事,這件事你應該知道。」
「了一件心事?或是使自已心安?」他問。
「我沒有理由心不安,為什麼會不安?」她揚起頭。「你認為我做錯了事?」
「是,」他努力使自己坐直一點。「以前是我的錯,現在是你,你竟想帶着我的女兒去嫁日本人?」
「我不理他是什麼人,他對我好、關心我、照顧我,也愛百合,」她氣壞了,為他那蠻不講理的口氣。「這就夠了,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難道我不能關心你、照顧你?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他怪叫。
這才像杜非,剛才的淡漠是裝出來的吧?他知道她遲早會來。
「機會是你放棄的,四年前。」她說。
「那怎麼算放棄?我是無能為力,」他還是大叫。「我窮無立錐之地,口袋總是空空的,你叫我怎麼抓牢機會?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她吸一口氣,她自然知道這是事實,只是--只是--她說不出自己為什麼就是會硬起心腸來拒絕他。父母的反對?不,這並不重要的,真的。不再愛他?當然不是。各方面的不能適應?也不盡然,她只是--只是--啊!她只想折磨他,看今天正紅得發紫的他受挫的樣子?讓他在一邊干著急,她好整整他?是這樣嗎?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她自己也說不出來,真的。
「不談以前,反正--我要結婚,這事絕不改變。」她靠在門上。
「那你為什麼還來?」他臉紅脖子粗,額上青筋直冒。「你來--告訴我你要嫁給大澤英雄,你分明想折磨我,報復當年我不顧你,你--這黑心的女人。」
「我不是報復--」
「為求心安,是不是?自私,」他口不擇言。「好,你去嫁,我看你會不會真的心安,帶着我的女兒去嫁日本人,我告訴你,你會一輩子良心難安。」
「杜非--我不是來吵架的,」她又氣又急,這麼變成這樣的呢?「我--我--我走了!」
「你走,你走,我一輩子也不要見你,」他大叫。「你可惡、可恨、可卑、可--」
倩予一出門,一個花瓶摔了出來,砰的一聲在地上摔碎了。她回頭望望,杜非痛得整個臉都歪曲了--啊!他斷了肋骨,怎能用力摔花瓶?他一定氣壞了、急壞了,他--她的心軟了,正想轉身進去,一盒糖果迎面飛來,幾乎砸到她臉上,她連忙閃開。
「你滾,你滾--」他還在吼叫。眼淚卻已流下來,他是胸口疼痛?或是--「我不要看見你,永遠不要看見你,你這惡毒、可咒的女人。」倩予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收場,又罵又打的,杜非--她心中一陣疼痛,轉身急步而去。
她同樣的也希望不要再見到他。
「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特別護士急奔着過來。「杜先生怎麼了?」
「他在發睥氣,」倩予輕嘆一聲。「你最好暫時別進去,他在摔東西。」
「是你--惹他的?」特別護士皺眉。「他是個傷者,那麼重的傷,你怎能--唉!真是。」
特別護士不理倩予的勸告,直奔進房。杜非叫罵的聲音還是一陣陣的傳出來,她是無法忍受一個這樣粗魯凶暴的丈夫,也許是她改變了,也或者--十幾歲的小女孩時並不是真的懂得愛情?
愛是容忍,她發覺--她無法再容忍他。
百台的事已經解決,讓她迎接未來的嶄新日子吧!
☆☆☆
還有兩天就是結婚的日子,雖說只是在法院公證券婚和在圓山飯店舉行一次親友的小型晚宴,卻也令倩予感到緊張和莫名其妙的不安。
大澤和她都開始放婚假了,昨天晚上大澤已從東京來了,還帶來他的父母,他是很鄭重其事的。
只是,倩予說什麼也輕鬆不起來,笑容也勉強得很,她心中揮之不去的是那天在醫院杜非發脾氣、摔東西的樣子。杜非罵她冷血、絕情,罵她是可恨、可惡、可卑、可咒的女人,她--是嗎?難道她不能帶着百合嫁給大澤?她有權這麼做的,是不是?百合是她的女兒,百合從來都不知這父親是誰,她應該很容易接受大澤,對吧?
她獃獃的望着桌上一大束百合花,事到如今百合花還是不停的送來,她卻已無心情把花插在花瓶里,無論如何,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大澤安排了一次晚餐,讓雙方父母見面。這是很可笑的,四個老人家彼此語言不通,叫他們談什滅亡?當然見面是必須的,以後就是親家了。
她輕輕嘆口氣,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愛的是某一個人,嫁的卻是另一個人,真是陰錯陽差,為什麼不能有更圓滿的事?上帝是祝福人們幸福的啊!
想出去洗個頭,打發煩悶的幾小時,在人多的地方,總比困在家裏胡思亂想好些。正待出門,電話鈴響起來,真會選時候。
「任倩予。」她拿起電話。
「倩予,有一件事--」母親驚慌的聲音。「百合--不知這跑到哪裏去了!」
「什--么?!」倩予腦袋裏「轟」的一聲,冷汗已冒了出來。「怎麼回事?百合不是和你們一起在家裏嗎?」
「是,她放學回來,吃過午餐,我讓她午睡了一會,後來她去隔壁找小朋友玩,可是剛才我去接她時,他們卻說--百合早就離開了。」母親似乎要哭了。
「怎麼會呢?她怎麼會一個人離開呢?每次都是你去接她的,不是嗎?」倩予六神無主。「她為什麼要獨自離開?沒有理由--」
「對不起,倩予,我太不小心了,」母親終於哭出來。「據說--百合和小朋友吵架,他們--罵她。」
「罵她什麼?小孩子吵架也不是--」倩予停下來,她聽見母親悲傷無奈的聲音說:「他們罵她--是日本人的女兒。」
像一記悶雷打在心中,倩予再也支持不住的倒在沙發上,日本人的女兒--受過戰爭苦難,吃過日本人大虧的中國人,心理上還是排斥日本人的,是吧!連小小的孩子都會這麼罵人,百合竟也會為這點而受氣--
「倩予,倩予,你聽見我說話沒有?現在要不要報警?或是--」母親叫。
「不,先別報警,我立刻就來,」倩予勉強讓自己從紊亂中理出一個頭緒,這是兩年的空姐生涯所訓練出來的職業冷靜。「你們在附近找一找,她走不遠的。」
「叫大澤一起來幫忙找吧!多一個人好些。」母親嘆息。
「好,我打電話。」倩予說著放下電話。
她考慮了幾秒鐘,事情因他是日本人而起--罷了,百合總要接受這個事實,多個人找好些。
她與大澤通了電話,然後匆忙出門。
坐計程車飛快的趕到母親那兒,母親正淚眼汪汪的站在大門口張望。
「還找不到?」倩予一下車就問。
「附近--沒有,」母親哭得唏哩嘩啦。「大澤已經先到了,他說再找一次。」
倩予望着母親,心中突然湧上幾許疑惑。
「百合--會不會是被人帶走的?」她問。
母親一震,眼淚也嚇得停止了。
「你是說--是說--」
倩予點點頭,推門進去。
「我打個電話。」她說。
電話打給心穎,心穎在家,正在整理行裝,幾天之後,她就要啟程赴美了。
「杜非也去?」倩予問。
「也許遲些吧,他對那個圈子已厭倦了,」心穎淡淡的說:「我收到你的請帖,不過--我不來參加婚禮。」
「我--明白,」倩予吸一口氣。「百合失蹤了。」
「什麼?!」心穎怪叫一聲,然後就沉默了,好半天之後,她若有所思的說:「杜非今天出院了。」
「啊--」倩予證實了自己的疑惑。「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我想知道他家的電話號碼。」
心穎說了電話號碼,倩予便急促的掛斷了。
她手指顫抖的撥了杜非的電話,但--他不在。
他不在,會帶百合去哪裏?倩予幾乎認定是杜非帶走了百合。
他們--他們會去哪裏?杜非的脾氣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一定是以此要挾,他真卑鄙。
這一剎那,憤怒代替了她心中的恐懼和緊張,她不怕他,她不會對他屈服的,永不。
母親匆匆推門進來。
「有個鄰居說,在公園裏看見一個女孩子很像百合,距離得遠,她不敢肯定,」母親激動的。「有個男人帶着她。」
「公園?」倩予頭也不回的衝出去。
一個男人帶着百合,那當然是杜非--真卑鄙,他無法令倩予回心轉意,卻在無辜的孩子身上做手腳,她絕不原諒他。
幾乎是一口氣衝進公園,這個公園不大,只有些鞦韆供附近的孩子玩耍,她一眼就看見站在鞦韆架旁邊的杜非,正全神貫注的望着在盪鞦韆的百合。
謝天謝地,她終於找到百合了。
她氣喘吁吁的跑了過去,一邊告訴自己,不必對杜非客氣,她該迎面給他兩巴掌--但,她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她聽見百合開心的笑聲,也聽見杜非溫柔的聲音,她--不能相信。腳步更近了,她舉步艱難的,她看見百合甜蜜、愉快的笑靨,看見杜非專註又慈愛的眼睛,他們--他們父女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方身上,完全不知道倩予已來到身邊。
杜非的衣服遮住了繃帶,左腿也上了石膏,他用一支拐杖支持着站在那兒。他看來瘦了許多,連他那引以為傲的一身肌肉也都消失了。
「叔叔,你可不可以每天來陪我玩?」百合天真的說。細柔的童音非常好聽。
「如果叔叔有空,一定來陪你玩,」杜非柔聲說。倩予幾乎不相信那是粗暴的杜非的聲音。「你沒有好朋友嗎?」
「有,但我不喜歡,」百合岔岔的說:「他們罵我,所以我不跟他們玩了!」
「小孩子不能吵架,也不能記仇,聽叔叔話,明天找他們玩,要記住他們是你的朋友。」
「不,」百合的倔強像極了倩予。「他們罵我爸爸是日本人,我不跟他們玩。」
站在一旁的倩予看見杜非的臉色變了,但是,他只搖搖頭,又輕輕的推着百合的鞦韆。
「爸爸是哪裏人,是什麼人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愛你。」他說。
「但是我聽不懂他講的話。」百合天真的。
「以後--你就會懂,」杜非的聲音開始不自然了,但他卻勉強的讓自己平靜下來。「叔叔要走了,你得記住叔叔告訴你的,以後一定要聽媽媽的詁,做個好女孩。」
「你現在就要走了嗎?什麼時候會再來呢?」百合跳下來,抓住杜非的手。「叔叔別走,我喜歡叔叔。」
倩予的眼眶紅了,她彷佛看見杜非的眼中也有淚光。也訐是親情吧?百合竟會喜歡從未見過面的杜非,看她抓看他不肯放手,倩予的心都扭曲起來。
「叔叔有事,明天再來,好不好?」杜非溫柔的說。「小女孩出來這麼久,媽好會擔心的。」
「媽媽不和我們住一起,」百合搖頭。「媽媽是空中小姐,那--那個日本爸爸是飛機師。」
「那麼--你有爸爸嗎?」杜非忍不住問。
「沒有,」百合搖搖頭。「婆婆說爸爸死了!」
杜非皺眉,卻什麼都沒說。
「我喜歡叔叔做爸爸,」孩子的話天真無邪,大人卻是痛苦的。「叔叔,別走--」
倩予再也忍不住的上前幾步。
「百合--」她的聲音竟哽咽住了。
「啊--媽媽。」百合奔跑過來,喜悅的、快樂的叫着。「你來了,我認識了一位很好,很好的叔叔--」
「你不應該不聲不響的帶百合出來,你可知道別人有多擔心?」倩予摟緊百合,望着杜非。
「對不起,」杜非搖搖頭。「我--抱歉,以後不會這樣了!」
「你還不快走?大澤--就來了!」倩予叫。
「媽媽,你認識叔叔?」百合好意外。「你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有一個好叔叔?」
倩予的眼淚不停的流着。
「請你立到離開,好嗎?」她泣不成聲,心如刀割--是百合的話令她如此。
杜非並沒有離開,反而慢慢的,一拐一拐的走過來。
「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流淚?」他凝望着她,也是淚眼模糊的。
「請你離開,」倩予不看他,只摟緊了百合。「請你走!」
「你告訴我,我立刻就走。」杜非動也不動的站着。「倩予,看在百合的分上,你告訴我!」
「不,你不必知道,」倩予痛苦的掙扎着。「請你離開這兒,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我不會離開,除非你說。」他固執着,他有固執的理由,那是他一輩子的幸福,不是嗎?
「你不走,我們走。」她拉着百合的手,轉身就走。這個時候,她必須硬起心腸,不是嗎?
「倩予--」他伸手抓她手臂,撲了個空,卻誤打誤撞的抓住她脖子上掛的一條鏈子。
「媽媽,別走,」百合也掙扎着不想走。「叔叔--哭了,媽媽。」
倩予心中一陣疼痛,就在這個時候,垂在胸前的玻璃雞心鏈子斷了,是杜非拉斷的,他怕她離開,所以拉得很用力--玻璃雞心墜子掉在地上。
「倩予--」杜非一眼看見,他不能置信,驚喜萬分的叫。這不是他做的那個玻璃雞心,用一小塊飛機上破裂的玻璃慢慢磨成的?
「媽媽,這是誰?」百合拾起玻璃雞心,仔細的看一看。「這--媽媽,這是叔叔?」
倩予望着百合,心中千頭萬緒交織着,千百種感情在心頭洶湧,她深吸一口氣,勉強說:「我們回去,百合。」她不理一切的抓着百合急步往前走,她看見大澤英雄從公園門邊走了進來。
「倩予--」杜非大喝一聲,撐着拐杖跌跌撞撞的追上來。「你不能這樣就走,你要憑點良心,百合是我的女兒--」情急之下,他這麼說了。也許是那個玻璃雞心墜子給他的勇氣,倩予心中還是愛他,他明白了,他才有不顧一切的勇氣。
「媽媽--叔叔是爸爸?」百合是小精靈,她居然聽見了。她掙脫了倩予的手,朝杜非撲過去。「叔叔,你--真是爸爸?」
杜非淚流滿面的扔開拐杖,一把抱住百合,他的女兒。
「百合--」倩予驚叫,百合對第一次見面的杜非竟然那麼深深喜愛,父女情深,是天生的,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改變的,她明白。
「倩予--」大澤越走越近了。他似乎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由他的臉色可以看出來。
「任倩予,你憑良心,」杜非大吼大叫。「你不能那麼殘忍,讓我們骨肉分離,你--憑良心。」
倩予咬着唇,看看杜非,又看看大澤,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杜非和大澤--她已作了抉擇,後天她就要結婚,怎能又讓她面對這樣矛盾、痛苦的場面?
「倩予,」大澤已站在前面,神色十分嚴肅、認真。「這種情形我不怪你,只是--不希望再發生。」
倩予猛然抬頭,他在說什麼?怎麼完全不像他的口吻?他向來是關懷、細心、殷勤、體貼的,他永遠是溫柔而大方,怎麼會用這種教訓、命令的口吻?
「我也不希望有這種情形出現,但它已經出現了,我有什麼辦法?」她揚一揚頭。
「你明知是他帶走了百合,對嗎?」大澤搖搖頭,笑了。「我現在才明白,你從來沒有真正願意嫁給我,你只是用我來逃避他。」
他指指杜非,又搖搖頭。
「好在現在一切還不遲,是嗎?」他又說。
倩予沒有出聲,心中卻漸漸平靜下來,矛盾也漸次消失了。
「我無意把一切弄糟,」她嘆了一口氣。「我已盡了力,真的。」
「我明白,也相信你的話!祝福你!」大澤點點頭,再看杜非一眼,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大澤英雄是好人,倩予始終這麼認為。嫁給他會幸福的,他善解人意,而且愛她,只是--他取代不了杜非在她心中的地位,從來都取代不了。
一直等大澤走出小公園,杜非才能透一口氣,他用手拭乾了眼淚,現在--機會來到他面前了,是不是?他拉着百合,一步步走到倩予面前。
「請相信我的誠意,以往的一切我會好好補償,」他說:「我會從頭開始做,直到你原諒我,接受我為止。」
倩予動一動嘴唇,想說,「從來沒有恨過你。」但卻沒說出口。杜非是需要從頭做起的,目前他們之間有太大的距離,他必須放棄目前的生活習慣才行。
她看杜非一眼,這一眼已不再複雜,很單純、很坦白的眼光。
「我們回家,百合。」她說。
百合已被三個大人的行動、言語弄呆了,她的小小心靈中實在無法明白很多事,現在她唯一知道的是,好叔叔就是爸爸。
「那--叔叔爸爸呢?」她細聲問。
「倩予,我--可以約你出來嗎?吃一餐飯,看一場電影,或去郊外走一走?」他誠惶誠恐得像個孩子。大澤的離去帶給他天大的希望和喜悅,雖然行動不便,而且神情憔悴,卻也變得神采奕奕了。
「我會等你的電話。」倩予說。
帶着百合,她漸漸遠去。
杜非看着百合還給他的玻璃雞心,人遠了,心靈卻接近了,不是嗎?四年來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然而,卻是真實的人生,包含了任何人都逃不開的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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