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刺耳的手機鈴聲吵醒了主人。

「誰?」頭好痛,陶軍迷迷糊糊地接聽。

『頭兒!』

「唐嗎?」是刑事科的夥計唐納德的聲音。

『頭兒!你在哪裏?』唐納德的語氣很興奮,『局長說你可以復職了,着你馬上回警局報到!』

陶軍清醒過來。

「我現在回來。」彈起身,飛快抄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上。

咦……?內褲?

陶軍發現自己昨晚睡覺時脫得很徹底。

低頭一看,身上有斑駁的瘀傷……有點痛……大概昨夜喝醉酒跟誰打架了吧?算了,不管它了!

粗線條的男人動作比思維快,想到這裏已經穿好衣服出門。

從頭到尾,陶軍都沒有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地方睡了一夜,更沒發現蜷縮在被窩裏的纖細身軀。

警局,局長室

「咳咳,陶,由今天開始你可以復職了。」猶太裔局長神色古怪。

「是!長官!」敬禮。

整個警局的人都知道局長是個老滑頭,他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十成是心裏有鬼,而且還不是普通級的鬼。但無論如何,陶軍還是很高興自己可以返回工作崗位,他真的很喜歡當警察。

「至於你以後的工作,由助理局長跟你詳細說明。」局長又乾咳幾聲。

「咳咳,首先歡迎你歸隊,陶。」助理局長上前,友善地道賀。

「謝謝長官。」怎麼回事?肺癆病在警局蔓延嗎?看大家咳的。

「關於工作上的安排……咳……在你休假的日子,刑事科一組的案子都交由二組跟進。期間一組的夥計,即是你的手下,亦全部交由二組組長調度。」

「是,長官。我會跟二組組長聯繫,交接工作。」陶軍說,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安排。

「咳,案子在調查中途更換負責人會延誤進度,暫時還是維持原狀。」

「是,我會服從二組組長的調度。」原來要降職。陶軍雖黯然,但仍能接受。

「不,你仍是一組的頭兒,仍舊待在一組。」

「咦?」只剩下自己一人的一組?

「人手方面不必擔心,上頭已經有了妥當的安排。」說到這裏,有人叩了兩下門。

「他來了。」

隨着局長室的門打開,一道耀眼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凱文·韋恩·傑克森報到。」年輕男子一頭閃亮的金髮,寶石似的碧綠眼珠,陽光燦爛的笑容,宛如少女般秀氣的五官和纖細的四肢,像時下的偶像明星多於像一個紀律部隊成員。

局長高興地為二人介紹,「陶軍,局裏最年輕能幹的督察,亦是刑事科一組的組長;凱文是新調來的便衣警探。你們以後是夥伴了,要好好的合作。」

「是!長官!」二人敬禮。

局長的手忽然搭上陶軍的肩,用力地,沉重地一按,「陶,好好照顧後輩,不要出什麼亂子。」

「是!長官!」這道命令說不出哪裏有不妥,但感覺怪怪的。轉頭一看,新來的夥伴正朝自己甜甜地笑着。

陶軍忽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

當了警察十三年,陶軍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清閑。

手上沒有案子可查,就連積累的文件檔案都沒有。而透過刑事科一組辦公室的大門,可以看見警局裏人來人往,眾人行色匆匆,個個都忙得喘不過氣。

別人都在為正義作戰,只有自己被投閑置散。

陶軍揉揉眉心,說不出的鬱悶。

「警官,咖啡來了。」清脆的聲音。

陶軍抬眼,看見新夥伴笑容滿臉,好像渾身衝勁的樣子。

有什麼好笑?這小菜鳥還未明白目前的狀況嗎?

「我給你買了鬆餅,還是熱的。」碧綠的眼瞳閃亮,充滿熱情。

是後輩對前輩的仰慕目光吧?陶軍心想。

還是早點替這小菜鳥調組,別誤人前途。

「咖啡要放多少顆糖?警官?」

陶軍正心煩。而且……警官?

以前也有一個人喜歡這樣膩稱自己。

「傑克森……」

「叫我的名字吧。」熱情的語氣。

「……韋恩,那個……」

「韋恩是繼承自曾祖父的中名。」這是西方人的習慣,在孩子的姓和名之間,會加入長輩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凱文,家人都叫我凱。」甜笑。

凱……陶軍的心一揪,撇轉頭不去看那盈盈的笑臉。

「傑克森……」加重語氣,無視可愛少年的哀怨目光,「工作時,下屬都叫我頭兒,或者直呼我的姓名。」

「噢……」

「明白嗎?」陶軍語氣嚴厲,完全是上司對待下屬的態度。

年輕警察敬禮,中氣十足,「明白了!軍!」

軍?!陶軍瞪大眼。

這時前刑事科一組的成員蜂擁而至。

「頭兒!」

「頭兒終於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眾人勾頸搭肩,狀甚親熱。

「大家好!我是新來的刑警凱文·韋恩·傑克森,以後會跟隨頭兒。」年輕的夥伴朝氣十足地自我介紹,又熟絡地招呼,「我去買些咖啡和點心回來,今天我請客,大家要賞面哦。」說著轉身,愉快地跑腿去。

他的反應敏捷,動作輕快,陶軍想叫住他也來不及。

「不錯嘛,很機靈。」

「對工作很熱誠的樣子。」眾前輩點點頭,對乖巧的後輩有好感,「跟着頭兒前途無量。」

是啊,前途無亮。陶軍苦笑。

「我也希望能調回來。」

「是啊,還是跟着頭兒幹活最有勁。」

「對了,頭兒,你現在負責什麼案子?需要人手嗎?小的隨時願意效勞啊。」

「我坐冷板凳了。」陶軍攤攤手,無可奈可道:「往後的人生大概就是在辦公室看報章喝咖啡等退休吃長糧。」

眾人瞬間靜下來,氣氛一片沉重。

「這是幹什麼?」資歷最深的警長笑着開解眾人,「頭兒,這情況只是暫時性的。前線警務人員因為某些敏感的原因,暫時退到後勤部門是常有的事。待事情冷下來,就能回復正常了。」

陶軍笑了笑。警長說的不錯,刑警在接受內部調查,或犯了紀律時,會被調離前線。但在這種情況下,那名警員多數會被調派到文職崗位,像檔案部或總務部之類。像他這樣,繼續留在刑事科,但什麼都不讓他做,只能像只花瓶般擺着,是為了什麼?

而且,上頭還特意在他身邊安插一隻菜鳥,美其名曰請他指導新人,但細想之下……好像有點陰謀的味道。

◇◆◇

「警官!警官!」清脆悅耳的聲音在停車場響起,所有警官級的男人都回頭張望,看看是不是叫自己。

察覺到不對,年輕的刑事科一組組員於是改口,「軍!軍!等等我!」

哦……眾人下意識望向某個正要上車的男人。

「軍,等等我,我跑不快。」追上去,扯住衣袖。

這個普通的動作由美麗少年做來充滿曖昧的味道,尤其對象是陶某人。最近有關他性向的流言正傳得轟轟烈烈。

「跑不快怎麼做警察?難道在追捕匪徒時你也叫他等等你么?」陶軍沉着臉,訓話:「還有,不要在公共場合大呼小聲,你是紀律部隊。」

凱文·韋恩·傑克森臉上一紅,委屈地扁扁嘴。

「軍……」

「叫我頭兒。」額現青筋。

「頭兒……,你要去哪裏?」他買完咖啡點心回來,前輩們告訴他陶軍已經請假早退了。真是的,連說都不跟自己說一聲。

「回家,我身體不舒服。」陶軍答。

「啊?哪裏不舒服了?」年輕的臉上滿是關心。

陶軍不答。怎能跟下屬說自己宿醉頭痛,打架受傷,還有……胯下不知怎地有種被勒緊的感覺,非常不自在。

「頭兒,我送你回去。」被冷淡對待的少年依然很熱情。

「我有駕車上班。」

「那正好,你送我回去。」某人笑着打蛇隨棍上。

陶軍火了,「還沒到你下班的時候!」現在還是上午呢,他最討厭偷懶打混的夥計。

「反正沒事可做,我也請假好了。」聳肩。

「沒事可做?我給你文件看完了嗎?」

「啊?」糟,忘了。

「那些是過去五年刑事科破獲的案子,你好好看一遍,看完之前不要讓我看見你的臉!」

心情煩躁的男人上車,風風火火地離去,把少年哀怨的身影甩在身後。

◇◆◇

陶軍住的地方是高級警務人員宿舍。

浸過熱水浴后,他感覺舒服多了,頭也不痛,能夠動手做點家務。

獨居男人,三餐可以出外吃或叫外賣,杯碟碗筷可以用即棄式的,西裝制服可以送洗,家居可以請鐘點女傭清潔,或乾脆不做清潔由它臟着養蟑螂。

但內褲,總得自己洗。

別的男人怎樣處理臟內褲,陶軍不知道。

但對他來說,那麼貼身而私隱的事,無論如何不適宜交由陌生人(尤其女人)處理。所以他從來不讓女傭大嬸替他洗,也不好意思拿一袋臟內褲到乾洗店交給工讀小妹,更沒有親密女友為他代勞。

陶軍,一向自己洗內褲,十多年來幾乎從不間斷,每天都洗……

把泡浸在稀釋洗衣液里白色三角褲用力搓洗,接着用熱水把泡沫完全沖走,然後擰乾。陶軍熟練地操作,不必經過思考。

最後的程序是晾曬。

就在把內褲掛上衣架的時候,他忽然發現有點不對勁。

咦?這是……

陶軍把掛好的內褲取下來。

是白色的,是自己慣用的牌子,但怎麼好像變小了?

難道……縮水了嗎?

再看仔細點,陶軍終於發現這條內褲的款式跟自己慣用的有點不一樣。

……他穿錯了別人的內褲。

難怪今天他總是感覺那個地方怪怪的,原來是因為穿了尺碼太小的褲子。

可是……別人的貼身衣物怎麼會到了他身上?

陶軍拿着三角褲抬頭望天。

到底是從哪一家掉下來的?害他把它當成是自己的拿來穿。

翌日

早上七時半,陶軍出門上班。

「啊?」大門打開,意外地看見新來的工作夥伴桿在前面,朝自己笑得陽光燦爛,陶軍不禁嚇了一跳。

「嗨!早安!」

「早、早安。」這傢伙怎麼會來的?

「我買了早餐,是歐陸式的,你喜歡嗎?」

「喜、喜歡。」陶軍還是不在狀態。

「新鮮出爐的羊角包,還是熱呼呼的耶,快嘗嘗看。你要喝紅茶還是咖啡?我兩樣都有買。」

「隨便吧。」

「那就紅茶好了,已經加了一顆糖,夠嗎?」

陶軍接過遞到鼻端的紙杯,輕咳一聲,說:「傑克森……」

「叫我的名字就好。」碧綠的眼眸閃亮,凸顯年輕人的熱情,他的要求也單純得令人不忍拒絕。

陶軍沉默了三秒,假裝看不見。

「你來找我有事嗎?」

「我來接你一起上班啊。」綠眼無辜地眨了眨。

「……」陶軍不知該說什麼。刑事科里多的是熱血漢子,眾人對朋友對兄弟對工作都很熱情……但這位新來的凱文·韋恩·傑克森,實在熱情得有點莫名其妙,教人難以招架。

「怎麼了?警官?」看陶軍的表情,少年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得對方不高興,「啊!我知道了!你別生氣,我有聽你的話啊。」

「什麼?」聽不懂。

「你交代的工作我都有完成。」

「什麼工作?」陶軍完全沒有印象。

「報告!」年青的警員敬了個禮,大聲說:「關於過去五年刑事科破獲的案件,所有檔案已經全部看過!」為了可以出現在警官面前,他熬了一夜通宵。

「啊?」那麼快?不可靠哦。

可是隨口考了幾個問題,凱文·韋恩·傑克森都回答得頭頭是道。

「怎樣?警官?」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像個期待被稱讚的孩子。

「叫我頭兒。」陶軍板起臉,越過他身邊。

「現在還沒到上班時間……喂,叫你『軍』不行嗎?……頭兒,等等我啊!」

◇◆◇

上班的尖峰時刻,公路照例擠塞。

陶軍謹慎地駕駛,他身旁坐着一個性格非常活潑開朗好奇健談的年輕後輩。

凱文·韋恩·傑克森從上車開始便呱呱的說個不定。他說著自己的喜好,自己的童年,學生時代的趣事,又纏着陶軍問東問西,逗他說話。

直到陶軍受不了他的聒噪,喝了一聲『閉嘴』,車廂才回復安寧。

空氣瞬間靜默下來,氣氛顯得尷尬和沉重。過了一會兒,被責罵的少年小小聲說了句『對不起』,然後很害怕似的縮縮身子,努力地往車門那一邊靠攏。

那樣子,活像只受到主人虐待的小狗,模樣兒很可憐……

陶軍的良心受到嚴厲責備。

他很少這樣失控的……

除非對方是故意犯錯,否則他從來不向下屬咆哮。

警隊是講求團結精神的隊伍,他一直致力跟組員維持良好關係,當一個可靠的上司兼夥伴。

但今天……

「對不起。」雖說新來的小菜鳥太過煩人,但說到底罵人還是不對的,陶軍道歉:「剛才我不是故意的,請不要放在心上。」

「……」

久久都沒有回應,看來他很生氣呢。

陶軍乘着紅燈的空檔轉過頭,說:「咳,傑克森……呃?」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疲憊的睡臉。

長長的睫毛下有明顯的黑眼圈,高挺的鼻子發出輕輕的打呼聲,粉色的小口微微張開,有如初雪般白膩的臉頰略欠血色……

真難得,白種人的皮膚容易長出雀斑,北美的陽光又特別猛烈,可是這小菜鳥的臉卻細緻無瑕,滑嫩得跟幼兒一樣。

他還很年輕吧,肯定不超過二十歲。由嬰兒至青少年階段,是白人外貌的巔峰期,這時的他們外形最漂亮可愛,讓人恨不得咬一口……

咦?漂亮可愛?咬一口?這是什麼形容詞?像個變態似的。陶軍重重拍打自己的臉,喃喃地低咒。

「嗯?」彷佛被吵到了,沉睡中的少年輕哼一聲,長而上翹的淡金色睫毛一顫,眼睛似要睜開。

陶軍見狀,心臟莫名其妙地一陣狂跳,幾乎要從喉嚨跳出來。

「沒事,乖,你繼續睡吧。」趕緊安撫。

「嗯……」少年蠕動了一下,又再沉沉睡去。

陶軍放下一顆提起的心。但這時紅燈已經轉綠,見他遲遲不發動車子,後面車輛的司機拚命響號。

「啊?什麼事?」驚醒的人一臉茫然。

「呃……」

「啊啊啊!搶劫啊!!!」

一名男子突然從橫街衝出來,跳過欄杆越過馬路,手上提着一個女裝手袋。身後有一個老婦在拚命尖叫。

「有案子發生!」陶軍說著跳出車廂。

犯人跟他們的車子擦身而過,尚未跑遠,應該可以追上的。

「站住!警察!再跑就開槍了!」但隨着陶警官的話聲落下……

「砰!」槍聲一響,犯人應聲而倒,痛得滿地打滾。

「啊啊啊~~~」、「媽咪~~我要媽咪!哇哇~~~」、「轟隆!砰、砰、砰、砰、砰!」路上行人嚇得尖叫摔跤,小孩受驚大哭大鬧,司機錯手把車子撞上欄杆,引起連鎖性車禍。

陶軍轉動僵硬的脖子,回頭看見他的新夥伴,凱文·韋恩·傑克森站在座位上,上半身探出車子的天窗,手握冒着硝煙的警槍。

睡眼惺忪的他臉無表情,「吵死了!人家在睡覺啊。」說罷身子一滑,滑進車廂里繼續尋他的好夢。

「警察先生!你說這算什麼回事?」

「你們要負起責任啊!」

「我一定會投訴的!」

四周烏煙瘴氣,交通全面癱瘓,市民群情憤慨,置身其中簡直以為自己在造惡夢。

「啊啊啊~~~」陶軍扯着自己的頭髮,傻瓜似的原地打轉。

如果這是夢,讓他快點醒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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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密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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