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鑼鼓歡天,人聲喧嘩,將軍府迎親的隊伍熱熱鬧鬧了一整條街,城裏的百姓們都站到外頭來湊熱鬧了。

蜿蜒的迎親隊伍在言府大門前停駐,如一條艷紅色的蟒蛇,盤踞了所有人的目光。

透過喜娘的吆喝聲,新娘子頭頂鳳冠覆蓋著喜帕,身着霞帔走進廳堂,一身典雅的紅色,與外頭的迎親隊伍形成璀璨的一體,在含梅的扶持下,緩緩曲膝跪地拜別了父母。

喜悅是由外傳遞而來的,和新娘子此時此刻的心情毫無關係。

喜帕底下的那張小臉,表情淡然,雖有施上胭脂水粉,卻將原本一張凈白容顏襯托得更加凄惻。

為了反抗這段婚姻,言彩失去了笑容,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和爹娘抗議,甚至在迎親的前三天開始進行絕食,現在她早已經餓得兩眼昏花,四肢無力,一切都是任人擺佈而已。

結局就是這樣註定了,無論她如何反抗都沒用。

“小姐,你要撐住吶。”含梅小聲地在小姐耳際說道,心疼小姐身體虛弱,卻又不得違背父母之命。

為什麼老爺和夫人要如此固執呢?小姐既然不想嫁就不要逼迫她嫁嘛!要小姐嫁給一個害自己瘸了腿的兇手,不是一件很殘忍的事么?

含梅心裏滿是為小姐抱的屈。

經過一長串的拜別儀式,言彩終於起身步出廳門,但是走路的儀態卻不怎麼好看,雖然一旁有女婢攙扶,可是走起路來仍然是前腳拖着後腳走,一跛一跛地,徐徐走出言府宅門。

言彩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剎那間,紛鬧的聲響戛然而止,吹鼓手的吹吹打打全停止了,百姓們的嘻嘻笑笑也全沒了,每個人都用着一副不可思議的目光,瞅着新娘子。

新娘子有喜帕蓋頭,即使有再傾國傾城的容貌也都被掩住了,所以眾人不可能因為新娘子的美貌而吃驚,但是眾人卻偏偏看着新娘子看得全場鴉雀無聲,只因為這位未來的將軍夫人是個——瘸子。

天吶!怎麼會這麼糟糕呢?

將軍大人生得英挺俊拔,相貌出眾、舉止不凡,應當配一位才貌兼備的夫人,才是門當戶對呀。不一會兒,街上又熱鬧起來,但是這樣的熱鬧並非是純粹的祝賀,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充滿議論紛紛與不敢置信的言論。

言彩雖然早已經餓得眼冒金星,又隔着一層紅帕,但是對於旁人倒抽口氣、不勝唏噓的聲浪,她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這又怎麼能怪得了眾人呢?自從她的腿瘸了之後,便終日待在深閨內苑,足不出戶,壓根沒有機會和外頭接觸,即使她爹在地方上算是知名的官吏,也無人知曉原來言大人有這麼一個瘸腿女兒。

“這怎麼配呢?”

“啊!是個瘸子……”

“女人一旦瘸了腿,即使長得再標緻也不好看了嘛!”

“衛將軍怎麼會答應娶一個跛子,來當將軍夫人呢?”

“衛將軍肯定是不知情吧……”

還未踏進將軍府的大門,旁人便已經投來反對的聲浪,言彩心裏定是不好受,但是又如何呢?

她現在只覺得渾身發軟,直想不顧一切往身旁的含梅身上倒去。

聽到這樣的議論紛紛,心裏受到強烈震撼的人不只是言彩而已,坐在通體雪白駿馬上的新郎官,更是一臉陰氣沉沉。

那日接受了好友的建議,遂點頭答應與言府的這門親事,任言老在他面前如何稱讚自己的閨女,他都充耳不聞,反正他會點頭答應這門婚事,只是為了擺平皇上的指婚,與他當著文武百官抗旨一事。

他對大師府人稱長安城第一美人的華江月都沒興趣了,又怎麼可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言千金情有獨鍾呢?

這門親事的產生,只是剛好符合,他正要尋找一個用來息事的對象,而言府正巧上門提親罷了。

但是衛不居萬萬沒想到,言府居然隱瞞了他這麼天大的一件事——言家千金是個行動不便的瘸子?!

這樣有殘疾的新娘子,對今日浩浩蕩蕩辦喜事的將軍府來說,只能說是一件莫大的恥辱——

好餓呀……

一室冷清的喜房,言彩端莊地坐在床沿,經過一整天的折騰,又是跪、又是拜的,繁文縟節已讓她暈頭轉向,她因為餓了好久好久,乾嘔幾次,差點兒就吐了出來。

如果當真嘔吐或暈倒,一定會鬧出大笑話吧?

她因為瘸腿,已經讓將軍府的面子掛不住了,如果在婚禮上又出狀況,恐怕衛不居當真會不客氣地請她坐回頭轎吧。

她不想拖累他,所以並不想嫁給他,即使坐上回頭轎也無所謂,可是她在乎的是將軍府的顏面——

她可以捨棄自尊和名節,但是卻無法不去顧及將軍府的尊嚴!

桌上的紅喜燭燃着兩簇火焰,橘紅的光芒映在白牆上,拖出冗長的陰影,桌上還擺滿了喜糖、喜果、交杯酒……

她真的好餓、好餓……

絕食是不是一個笨主意呢?

她想用絕食的行為來反抗爹娘的決定,絕食果然成功了,但是她最後還是被大紅花轎送進了將軍府邸,成了將軍夫人。

呼一聲,有人粗魯地推開了房門,又是呼的一聲地關上,卻有效地杜絕了滿室冷清和寂寞。

衛不居昂首闊步地來到她身旁,伸手掀開蓋在她鳳冠上的紅喜帕,大咧咧地在她身旁坐下。

言彩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低垂着臉。

他渾身散發著一股剛烈的氣息,坐在他身邊,只能感受到一股壓迫感,漫天鋪地朝她而來!

“原來你是個瘸子。”衛不居的語氣中帶有譏笑,言彩不可思議地抬起頭緩緩看向他,頭暈眼花地看着他唇畔揚着輕蔑的笑。

她很想告訴自己,這絕對是因為頭暈眼花而看錯——但是掛在他臉上的非但是嘲弄的笑容,還有惡劣的眼神!

他坐在她身旁,卻不正眼看她,而她一心一意地想專註凝視他英挺的側臉,卻力不從心,因為他全身上下有太多地方值得她去注意。

他的肩膀雄壯寬闊,高出她半個頭左右,他的雙腿修長得不像話,如果他們兩人站在一起,一定是非常不適合的一對。

“有什麼好看?”他忽然轉過頭看着她,不悅地咆哮。“你這樣不說話,直直地瞅着我看,讓我覺得渾身不舒服!”

他長得……真好看

一表人材,外貌軒昂出眾,龍眉鳳目,俊偉不凡,黑漆漆的瞳眸里,閃着精銳的光芒,不過眉宇之間卻多了一股——氣憤!

是氣憤沒錯吧?他看起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我說的話你沒聽見么?你不會是個跛子又是個聾子吧?我叫你別再盯着我看了!”

他確實是在生氣,而且氣得無處可發泄!

生氣言府對他隱瞞言彩瘸腿一事,氣她今日讓將軍府顏面盡失,甚至氣她現在一臉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左一句瘸子、右一句跛子,如雷貫耳的咒罵聲,讓言彩感到痛徹心扉

她實在不配擁有這個身份……他如此的完美無缺,是人敬人畏的大將軍,聽說連當今聖上都要敬他三分呢。

而她身患殘疾,怎麼配得上當他的將軍夫人呢?

定心思考之後,言彩張開了嘴,乾澀的喉嚨讓她一度無法順利開口說話,經過一整天的抿唇未語,她脫口而出的聲音是粗嘎難聽的。

“你……休了我吧!”

“休?!”衛不居愣了愣!

他只想過這個媳婦不好、配不上他,但是從他率着迎親隊伍,到言府將她請進花轎起,他就從來沒有想過要休了她。

“反正……我也不想嫁給你……”她有氣無力地說。

衛不居瞪大雙眼,倏地跳起身,胸口有滿腔怒火!

“你說什麼?!”他大聲一喝。

這樣驚天動地的吼聲,將門外的含梅都給不顧一切地吼進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含梅進入內室后匆匆忙忙一問,也不管自己是什麼身份,心裏只怕小姐受了欺侮。

“誰准你進來?”衛不居生氣地吼。

含梅一抬眼對上將軍那雙盛怒的眸子,沒料到將軍是這麼可怕的人,一時之間吞吞吐吐說不出完整的話。

“奴、奴婢——”

“出去!”衛不居命令道。

含梅看着坐在床上全身發顫的小姐,心裏不由得一緊!也不管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誰,立即拔腿飛奔到小姐身旁。

“怎麼了?他欺負你么?”

言彩輕搖螓首,抿着唇不發一語。

“他是不是說了你什麼?”看着小姐委屈的模樣,含梅心裏不禁產生一股忿忿難平。

“他沒說什麼……”

“我說她是個瘸子。”衛不居忽然接口道,表情自若得很,語氣卻是明顯地充滿不悅。

聞言,含梅是滿心激動地想要找他理論,言彩則是一手按捺住含梅的手,縱使已經感覺到傷痕纍纍,也不願意讓任何人來責罵他。

他並沒有錯,可是含梅卻認為是他害她瘸了一條腿,但是當初明明是她自己要去推他一把,替他擋這一劫,沒有絲毫勉強。

若是問她怎麼會有捨身救人的勇氣,她心中是沒有答案的,只能說是一時解不開的緣分所致。“將軍……怎麼能這樣說小姐呢?”含梅戰戰兢兢地問向一臉慍色的衛不居,深感他的可怕與可惡。

“她是瘸子,我說的是事實,不是么?”他無情的言語化成利刃,狠狠地劃過言彩的心扉。

“別再說了……”言彩發出了小聲抗議,但是說話的聲音卻幾近不可聞。

坐在她身邊的含梅只能聽見她呢喃的聲音,衛不居壓根不知道她有開口過。

“如、如果將軍嫌棄我家小姐,又何必娶她呢?”

“你是言府的丫環?”衛不居冷笑道:“你何不回去問你家老爺當初是如何跟我提親?他可有說過他的女兒身患殘疾?從頭到尾都是惡意的隱瞞、欺騙,讓將軍府丟盡了顏面!”

轟地!

言彩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的一顆真心被轟成片片,似乎再也拼湊不完全了。

她抬起水燦的眸子,緊緊地鎖住他黑漆的瞳眸,儘管全身失去了力氣,還是要奮力地站起身。

含梅伸手攙扶小姐虛弱的身子,心急地說:“你別逞強呀!快坐下吧,瞧你站都站不穩了。”

言彩搖了搖首,緩步走向衛不居,伸出羸弱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努力地使上力氣。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臉慘白無血的模樣,心裏沒來由地一震——

天!她的臉色怎麼會白成這樣?分明塗了胭脂、抹了粉不是么?竟然還無法掩去她一張憔悴容顏。

衛不居訝異她扯住他衣袖的手,傳遞而來的強烈顫抖,更震驚於她那一臉慘白卻又充滿堅定意志的漂亮雙眸。

“休了我——”

話甫落,她整個人也失去意識地癱進了他懷裏!

“小姐?!”含梅尖叫出聲。

“閉嘴!到外頭去叫人請大夫!”衛不居大吼道。

含梅害怕地點了點頭,趕緊到外頭去喊人來幫忙。

“混賬!你最好平安無事給我醒來!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休了你!”

這……只是不想如她所願的警告意思吧?沒別的。

他在心底胡思亂想着。

大夫替言彩把脈之後,開了幾帖藥方交給衛不居,他立刻差人去藥鋪取葯、到廚院煎藥。

大夫告訴他言彩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營養不良,又加上一整天的折騰才會暈倒。

大夫離開之後,衛不居一手背在身後,疑惑的目光投向佇立在床邊的含梅。

“奴、奴婢什麼都不知道。”

可憐的含梅,肯定是被眼前這個壞人嚇壞了!才會目光飄遠飄近,語氣遊離不定。

“你是她的貼身丫環,又陪嫁到將軍府來,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你家小姐身體好壞?”

想起小姐為了拒婚,而絕食三天有餘,含梅真是愈想愈氣、愈想愈替小姐抱不平。

她鼓足勇氣開口道:“其實……小姐會病倒是因為絕食的緣故。”

“絕食?”他不禁暗忖。“為什麼?”

“因為小姐壓根不想嫁給你!”

死了!

看着衛不居愈轉愈陰暗的臉色,含梅不由得全身發顫!

她發覺自己是個很沒用的人,照顧不好小姐,也護不了自己,還白痴地自找麻煩惹怒了衛不居!“你說……”衛不居伸出食指指向躺平在床炕上的女人,咬牙切齒地問:“她不想嫁給我,所以選擇絕食來抗議?”

含梅低下臉去,還是很不怕死地點了點頭。

衛不居胸口有一把火焰熊熊狂燃着!極度燃燒的怒火,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化成一團火,他現在的情緒簡直可以用怒不可遏來形容!

砰地一聲!

他掄起拳頭擊向桌案,擺在桌面上的杯壺原地彈跳了一下,含梅已經死閉着雙目,不敢看也不想看,就像害怕一睜開雙眼,衛不居那顆拳頭就會朝她揮來似的。

衛不居的激動也將意識混沌的言彩驚醒,她緩緩地張開惺忪的眼睛,朝周圍的人物看去,她先是看到他那張暴跳如雷的表情,才慢慢地注意到站在床沿的含梅一臉懼色。

“怎麼了?”她終於找到聲音開口問了一句。

“小姐!你醒來了?”含梅刷亮了驚喜的眸子,開心握住小姐依然羸弱的手。

“我怎麼了?”言彩閉了閉眼,還是有些睏倦、疲累,但是她知道她現在必須把話說清楚。“我暈倒了,對么?”

“嗯!嚇了我一大跳呢!”含梅緊握住小姐的手,很是擔心小姐又會暈過去而不省人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含梅搖了搖頭,高興得泫然欲泣。“你沒事就好。”

言彩幽淡的目光移向站在桌旁的他身上,仍然是怒氣盛狂、威嚴凜然的模樣,好不嚇人。

可是她並不怕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就是不怕他,像是心裏知道他是一個脾氣暴躁、卻心地善良的好人似的。

“你……”

“閉嘴!”衛不居大聲怒喝道:“我警告你最好不要開口、閉口就是叫我休了你!否則——”

否則什麼?他能對她怎樣呢?

衛不居生氣地踢倒一張椅凳子,還是想不出“否則”之後要接什麼,言彩卻已經幫他想好了。

“否則就休了我,好么?!”

“你——”衛不居瞪大雙眼看着她,為之氣結。“你又叫我休了你?!好!我會做到!我一定會做到!既然你這麼不想嫁給我,不願意到連命都不要,我還會稀罕么?”

言彩看着他盛怒的英挺臉龐,心裏是五味雜陳的。

“不……”衛不居沉下臉色,冷然道:“應該說我本來就不稀罕。”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生氣地拂袖離去,留下的只有滿室的尷尬和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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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腳小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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