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沛瑄的個性其實並不是很適合從事業務工作的。但是當初她一個大學中輟生，身邊還帶着兩個小孩的情況下，實在也沒有什麼可供選擇的餘地。於是她進入「聯合企業」，訓練自己行銷的口才並不怕辛勞的四處奔波，尋求生存下去的機會。終至在五年後，成為業務部一名成績算是不錯的小主管。
或許外人會以為李沛瑄是一個具有野心以及不肯認輸的女強人，但是實際上她並沒有什麼雄心大志，她努力在職場裏廝殺，只是為了不讓侄兒、侄女嘗到如她小時候所遭受的苦而已。所以她從來也不覺得自己的能力有多麼的出色。
因此，當她身處台北東區最富盛名且最昂貴的法式餐廳，接受「采仕企業」業務部經理陳育銘的晚餐邀約，並得知對方是抱着挖角的心態而來時，她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說什麼？」李沛瑄睜着一隻愕然的眼眸，有些結巴的問。
「妳沒聽錯，李小姐。我代表『采仕』業務部，希望妳能加入我們公司業務部的行列。」陳育銘以誠摯的眼看着面前這位他欣賞已久的女人。
「我不明白……我怎麼可能符合貴公司的要求呢？」李沛瑄在得到肯定的答案時，心中更加不解。
挖角？她有那麼「行」嗎？竟然能讓規模勝過「聯合」數倍的「采仕企業」所青睞，而且還如此慎重其事的請她上這種貴死人的餐廳用餐！
「李小姐太謙虛了。」陳育銘看到她眼底的疑惑，「妳盛名遠播，尤其是妳誠信的做事力法，早就為人所欽佩。『采仕』哪能放棄如此的業務人才呢？」他毫不吝言地稱讚，誠擎的表情並未顯露出他另一方面的想法。
業務高手當然並非只有李沛瑄一人，且憑着「采仕」的規模與提供的條件，絕對可以挖到比李沛瑄更好、更高明的人才。只不過他是另有私心。他早在一年前一次商業聚會上見過她之後，就已為她的風采以及與人應對時散發的魅力所迷。
之後，他一直留意着她……直至此時，他決定先將她挖角到「采仕」，再利用兩人同公司之便展開追求，一舉兩得。
李沛瑄盯着對方誠懇的表情，心中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她真的有「那麼」優秀嗎？
滿心不解的李沛瑄正想再說些什麼時，侍者正好送上主菜，也一併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使她的視線被一群剛走進餐廳的人所吸引。
她先是被讓侍者引領至包廂方向的其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所吸引住，及待她看清那高大身影的側臉線條時，她的心重重一震。
是他！
李沛瑄暗自苦笑了下。她的運氣可真好啊！難得應邀出來吃頓飯，竟會看到那個她以為今生再也不會相見的人。而看着那些有老有少且盛裝打扮模樣的男女，分明就是一場有目的而為的餐宴。
是相親吧？
劃過心中的刺痛讓她的視線遲遲未收回，而那被盯住的身影則是若有所覺的倏地轉過頭來，讓她來不及遮掩而與他四目相接——
袁智傑原本無波的黑眸驀地散出烈火般的強烈光芒，讓李沛瑄心中再次一震，倉皇地挪開目光。
「李小姐，妳沒事吧？」陳育銘關切的嗓音傳來。
「沒、沒事。我以為見到了熟人。」她勉強找了一個借口遮掩自己的失態。「結果是我看錯了。」
「喔！」陳育銘不疑有他的點點頭，又恢復之前殷勤的態度。「先用餐吧！吃飽了我們再談。」
「好。」李沛瑄順從的拿起桌上的刀叉，看着瓷盤上已令她覺得索然無味的餐點，心中泛起苦澀的感覺。
她食不知味的吃着盤中的食物，努力打起精神應付對方說服她跳槽的長篇大論，心中卻無法忘懷與袁智傑四目相視后，心中產生的壓力與疲憊感。
最後，她在跟陳育銘保證定會慎重考慮他的提議下，才讓陳育銘放棄立刻要她答應的企圖心，結束了這場令她覺得已快承受不住的晚餐。
與陳育銘在餐廳門口分手后，李沛瑄開着她那輛二手小車在街頭遊盪了好久，才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而去，腦中仍充塞着紛亂的思緒與得不到答案卻又令人無法不去思考的問題。尤其是今晚意外地見到了已分手兩個多月的袁智傑后，那些問題毫不留情的蜂擁而至，而被她緊緊壓抑的痛苦也隨之而來。
原來，她以為已漸漸淡去的情感，只是被她用毅力強迫壓進心底深處，她根本一點也沒有忘記他，而她依舊沒有忘懷愛着他的滋味，以及隨之而來的苦澀。
李沛瑄在距離一條巷子遠的地方停好了車，然後朝着公寓的方向慢慢而行。
她走到公寓大門，才剛由口袋掏出鑰匙，就被一個始料未及、由一旁暗影中突然發出的聲響給嚇着了。
「玩得還愉快嗎？」
語帶譏誚的袁智傑由暗影中走出，一手插在長褲口袋裏，臉上竟隱含着暴怒，一雙感人的黑眸燃着奇異的火焰。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被驚嚇得後退兩步的李沛瑄，在看清出聲的人後，這才平復倏地繃緊的神經，沒好氣地斥道：「你這樣站在暗處，又突然出聲可是會嚇死人的！」
袁智傑向前一步，走進路燈照射的光亮處，一雙燃着火焰的黑眸定定地停在她的臉上，不容錯辨的怒氣由他的身上輻射而出。
「妳有做什麼虧心事嗎？怕什麼！」他語氣嘲諷。
「你……你在說什麼？」什麼虧心事？她又不是怕鬼，她怕的是「人」！李沛瑄小心地看着他，實在無法忽視他身上傳出的明顯訊息。
奇怪，他在生氣嗎？
還有，他為什麼會跑來找她？他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不過她也不能否認，自己那從未死絕的心的確是為了他來找她而偷偷有幾分欣喜。
袁智傑驀地俯下頭湊近她的面前，黑眸眨也不眨地凝視着她臉上的表情。
「你做什麼？」她嚇了一跳，猛地住後退了一步，脫口問道，感覺自己的臉頰溫度因他的靠近而升高。
「怕我？」隱忍許久的情緒終於還是無法壓抑地爆發出來。
其實他也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會在今晚看到她和另一個男人約會時，心中竟然湧現如熔漿般滾燙的怒火。他只知道，他一點也無法忍受看到她與另一個男人談笑風生！
在衝動下，他草草打發了今晚由他母親一手安排的「鬧劇」飛車來此，卻在苦等了數個小時后才見到她夜歸的身影出現。在這幾個小時內，他為自己腦中想像着她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的畫面而怒火更加上揚，而她故作不懂的無辜表情，更是引爆他怒火的導火線！
「什……什麼？」李沛瑄一頭霧水，不明白他為何生氣，不過卻看得出他的怒火是針對她而來的。
「別裝得聽不懂我的話。而且我們已經分手，妳大可大方的承認妳之前就是與那個男人在一起，何必遮遮掩掩呢？」袁智傑瞇起眼，性感的薄唇扭曲成怪異的弧度，故作大方的話語掩不住心中的氣憤與不屑。
李沛瑄驀地瞪大眼，終於明白他怪異言行的真正用意，對他口氣中的責難感到不解，而他輕鄙的語氣更是令人難以接受。一股怒火倏地由她的胸中冒起。
「不管我之前和誰在一起，好象都不關你的事吧！我甚至還不知道袁先生的來意為何。」
「妳承認了？」袁智傑只聽進她的第一句話，胸中的怒火便無法抑止地燒了起來。他低吼地逼近她，雙手用力抓住她的肩頭。
「承認什麼？」她怒聲反問，扭了幾下仍無法掙脫他鐵箝般的手，於是改用雙眼怒瞪向他。
「承認妳背着我與其它男人搞七捻三，讓我站在這裏苦等妳幾個小時！」他不高興的大吼出聲，理智在想像的畫面催化下已蕩然無存。
「什麼？」她驚怒地瞪大眼，「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你憑什麼管我要不要和別的男人來往？而且我也沒有叫你在這裏等我啊！」她迎視着他指責的眼，心中允滿委曲的怒氣與疼痛。
「是妳說要分手，我可沒有答應！」一隻大手沿着她的頸肩線條而上，握住她纖細的頸后，一雙因怒氣而更加闇沉的黑眸緊貼向她瞠睜的眼。
「你說什麼……」
如此貼近的距離，讓李沛瑄清楚地看見他眼底的深沉怒意與……妒意？可……這怎麼可能？
「我說的話很清楚。我沒有答應妳分手，所以妳也不準背着我與別的男人來往廝混！」他的臉色沉黯，話語冷怒霸道。
李沛瑄喉頭一窒，忍不住低嚷出聲，「你要怎麼說隨你，我根本管不着，不過我要和誰來往卻一點也不干你的事。放開我！」
兩人已分手那麼久了，為何他又要這麼說？明明對她無真心，為何要表現得似乎很在意她的模樣？
她也氣自己，為什麼當他說出不願與她分手的話時，她心中竟無法控制地揚起一陣淡淡的喜悅。
聽到她執意撇清，他性感的薄唇驀地勾起一道含詭的笑弧，燃着怒火的黑眸迸射出凌厲的光芒。
「敢質疑我的話?!今天我就讓妳知道，妳和別的男人來往到底干不干我的事！」他霸道的撂下話，俊美的臉龐閃過邪佞。
李沛瑄愕然怔住，尚不及反應，已見他那張令人迷惑又帶着邪意的臉直逼近自己……
他迅速地覆上她怔愕的小嘴，咬住她的唇瓣，狂暴地需索吮吻，舌尖更是毫不遲疑地撬開她的牙關，猛烈的探進她的口中，強迫且邪佞地與她的小舌勾纏攪弄，而他握住她後頸的大手，則是讓她毫無掙扎的餘地……
天吶！她做了什麼？
自我厭棄的羞愧感覺瞬時湧上心頭。她怎能在明知他絕不可能對任何女人付出真心的認知下，再次屈服在他身下，一如以往的沉淪？
難道她仍是愛着他，所以才會在他僅勾勾手指之際，即義無反顧的主動投懷，任憑擺佈……
天吶！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竟然連一點自制力也沒有！
激情過後，理智回籠，李沛瑄發現自己無法抑止心中浮起自我唾棄的感覺。
原本歡愉的感覺迅速逝去，她臉色泛白地將仍舊壓在地身上的袁智傑推開，快速地由椅上坐起，倉皇地抓起衣物穿上。
「小瑄？」她突來的行為讓原本滿足的黑眸泛起了疑惑，他伸手向她。
「別碰我！」感應到他的意圖，她的動作一頓，身子快速往門邊一縮，口中厲喝。
袁智傑一愕，「小瑄，妳怎麼了？」他不解的問。一切不是進行得很順利嗎？
李沛瑄將身上衣物整理好才轉過頭來。
「你很得意吧？袁大少爺的魅力可真是所向無敵啊！只要隨便勾勾手指，沒有一個女人能倖免地匍匐於地，隨你擺佈……」白責的壓力讓她口不擇言的怒斥，雙眸無法抑止地湧上一陣熱潮。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袁智傑擰起眉。
「如果你是打算用這種方法來羞辱我，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成功了。又或者你今天只是要證明你的男性魅力絕不會因為我們已經分手的事實所影響，那麼你也得到證明了，因為我幾乎是毫無抵抗的就屈服了。這樣的結局袁大少爺還滿意嗎？」她的心口疼痛，尖銳的痛楚令她的臉色更加慘白。
「我又不是來證明——」遠智傑驀地噤聲，黑眸與她憤怒的目光對視，發現自己似乎無法反駁她的話。
他的確是因為看到她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心中很不是滋味，所以才跑來這裏等她。
他也的確是因為她的抗拒，才會想用佔有她的方式來宣示他的權利。
可是之前發生的這一切卻絕非如她所說的那般，他從沒有把她想得如同其它女人般廉價，而他也是真心想要她的。
「無話可說了？」他的沉默證實了她心中的猜測，她的眼眸灰敗、冷凝與失望。
「別無理取鬧了！」袁智傑冷下眼來。她眼中的傷心讓他的心驀地一陣疼痛，但是她眼底的指責卻讓他感到狼狽的窘然與慌亂。
無理取鬧？李沛瑄眼神更加黯淡。
「妳到底要我說什麼？」見她愈來愈死寂的眼眸，他心頭那股慌亂感愈來愈盛，不覺大吼出聲，「剛剛發生的事是我們倆都想要的，難道妳能否認，妳一點也沒有得到快樂嗎？所以別想亂在我身上安罪名，我可不接受妳的指責！」他惡狠狠地瞪着她。
他媽的！她到底要他說什麼？
他的吼叫惹起她灰暗眼底的一抹火光。
「我不否認你的確帶給我很大的快樂，但是我的快樂有大部分是源於我所付出的真心。而那卻無法持久，只因你並沒有相同的感覺。你要的只是征服及一時的感官刺激，而我發現我根本無法接受……」
「之前妳就可以接受！」他忿忿地打斷她的話，語氣暴怒。
李沛瑄眼中浮起悲哀，「記得我在兩個多月前曾說過的話嗎？我想我已經很誠實的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她深探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經不想知道你今天為什會來找我，但是我希望從今以後，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好嗎？」背着微光的眼眸微濕。
「妳說真的？」袁智傑忍住氣，不敢相信這個女人再一次說出分手的言詞！他媽的，她到底有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啊！口口聲聲說對他付出真心，卻又在每一次的告白后提出分手。真……真是……
袁智傑不由自主地握拳，心中有股打爛什麼東西的衝動。他實在是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李沛瑄肯定的點點頭，伸手打開車門，又朝他投以一瞥后隨即下了車。
袁智傑錯愕地瞪着被關上的車門，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他忍不住怒火上揚的伸手重重往椅背上一捶！
她又是在他措手不及之下走人，又是在丟下一些令人不解的話語后消失！
袁智傑緊緊的咬牙，恨恨地瞪着眼，不明白為何這回她的決絕而去，竟然會讓他的心中產生一股從不曾體驗過的尖銳刺痛，甚至比上回她離去后他心中那種隱隱作痛的感覺更要強烈百倍！
該死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跑來找她，她居然還不領情，甚至還叫他別再來了！
那麼多女人主動巴着他，等着他的青睞，他幹嘛要自找沒趣的來找一個已經分手的女人，還讓她再次將「分手」兩字丟到他的臉上?!
袁智傑不甘的咬牙，心中暗暗咒罵。
他媽的！如果他袁智傑再不識相地跑來找李沛瑄這個該死的女人，他就是一條狗！
椅背上再一次的重捶聲，為他的誓言做了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