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惑
打烊后的里，優美略帶沉鬱的藍調音樂輕柔的回蕩在偌大的空間。負責人之一的方中璠坐在櫃枱內結着帳，目光卻不時朝着門口及門扉緊閉的包廂瞟上一眼，三兩員工正做着最後的清理工作。
沒多久，另一名負責人邢少昕從容不迫地推開大門走了進來，走向櫃枱。
「他來多久了？」他問着坐在櫃枱內的方中璠。
「午夜過後沒多久就來了，一直喝酒喝到現在，一點也沒有離開的跡象。」力中璠如是回答。
邢少昕有些訝異的揚高眉，慵懶的眼神中注入了一抹好奇。
「他的酒量很不錯，到現在還看不出有醉的樣子，不過依他喝酒的德行看來，我猜他八成是失戀了！」方中璠做出觀察后的推論。所以他才會通知刑少昕來一趟的。
失戀？袁智傑？邢少昕忍不住又挑了挑眉。
「謝啦！中璠，等會兒弄好帳，你就先走吧！」他丟了句話隨即轉身朝包廂而去。
邢少昕沒有多此一舉的敲門，直接就推開包廂的門，並在第一眼就看到癱坐在沙發椅上的袁智傑，面前桌上擺着五、六個空酒瓶，而他的手上猶端着一杯半滿的酒，臉上失魂落魄的表情非常明顯，雙眼無神，根本沒發現他的出現。
那麼慘啊？邢少昕走向前，有些壞心的思忖着，應該把成昊一起叫來，看看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才是！
「幹嘛這種臉啊？失戀了？」邢少聽調侃地往袁智傑身旁一坐。
衰智傑對他的話語的反應是瞟了他一眼，隨即將手上的灑一飲而盡，一副懶得回話的模樣。
不過邢少昕卻是從他的那一眼中看到了苦惱與忿怒，彷若他正在思考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他抓來桌上的酒瓶，主動將袁智傑手中的空杯斟滿，再為自己也倒上一杯。
「來吧！把事情說來聽聽。一直將問題憋在心裏會放出毛病來的。」
袁智傑不吭聲地瞟了邢少昕一眼，眼神閃動的將手中的酒喝上了一大口。
喝了一晚上的酒，他沒喝醉，可他一徑思考的問題也沒有想出答案來只是徒讓自己更加陷入混亂的境界……或許找個人談談會有所幫助也說不定！
「願意說了？」見到袁智傑轉向他的臉，邢少昕瞭然的回視。
「嗯。」袁智傑鬱悶地點點頭，開始說起他與李沛瑄之間發生的事以及她那些對他來說是莫名其妙的話語，最後還做下結論。
「我真是不明白，我們兩人在各方面都合得來，之前也相處得很好，為什麼她就偏偏要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來破壞一切！」他們着手中的酒杯，眼神沉鬱之外尚夾帶着一絲不甘的忿怒。
「既然覺得她的話莫名其妙，那你又幹嘛在這裏想破頭地喝了一晚的悶酒？」邢少昕在聽完他的「牢騷」后，毫不客氣地直問到他的鼻前，慵懶迷人的眼閃着好笑的光芒。
繼他和成昊之後，他們三人中的最後一位單身漢也「發情」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袁智傑怒瞪那頭一句就「吐槽」的好友，「我說這些事可不是想換來你的嘲笑的！」
「笑你又如何？明明你就聽得懂她對你說的話，你只是不想承認而已。還怕別人嘲笑！」邢少昕涼涼地繼續吐槽且直指核心。
「你說什麼？」袁智傑狠狠地丟去一個白眼，「我什麼事不想承認了？」
還裝？邢少昕調侃地瞟了他一眼。
「好吧！那我就來為你解惑一下好了。你袁智傑因為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所以明知自己已經愛上人家了，還是打死也不肯承認，甚至還怪人家提出分手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我說的對吧！」邢少昕似笑非笑的盯着袁智傑驚愕的眼。
「你在瞎說什麼？」袁智傑癱坐的身形猛地蹦起，「我才沒有愛上她呢！」他火大的怒吼，黑眸直瞪向含笑的邢少昕。
「嘖嘖！智傑，朋友做了這麼久，我怎麼不知道你對『裝蒜』這門功夫學有專精，段數極高呀！」邢少昕不客氣地嘲諷。
「你！」袁智傑惱羞成怒地揚起拳來，目露凶光。可惜拳頭遲遲沒有揮出，狠戾的目光也在轉瞬間消失，轉為頹喪。他重重的「癱」回沙發上，一語不發。
「承認了？」邢少昕揶揄地間。
「承認又怎樣？談感情這種自找麻煩的事，我一點也不想惹上！」袁智傑忿忿地發起牢騷。
「我之前也跟你一樣的想法。」邢少昕收起玩笑的神情，「可是感情的事哪能隨心所欲，你愈是不想要，它偏偏纏着你不放。」
袁智傑低咒一聲，算是默認了。
「我想你心裏一定也隱約有了答案，你只是不肯承認罷了，所以才會在這裏灌了一晚的酒。不過以一個過來人的經驗來說，你愈是想逃避，那種壓力就愈大，而你愈是不想承認自己真正的心意，就愈容易在無意中傷害對方，所以你愈早接受事實，也就將殺傷力降至最低。」邢少昕拿自己之前曾犯下的錯誤作例子，開解頑固的好友。
是這樣嗎？袁智傑抿着薄唇，心中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稍早他在小瑄的眼底所看到的痛心與受傷。他也沒有忘記上回當小瑄提出分手，對他說著她的真心之際，她眼中的心傷。
如果心中一直存在那份隱隱的心疼代表對她的心動，那他豈不是早已愛上她而不自知？
「我愛上她了嗎？」袁智傑喃語，像是自問，又像是問着好友。
「這個答案就得問你的心了。」邢少昕看着若有所悟的好友，替他回答了心中的疑問。
「是嗎？」袁智傑依舊喃喃。
「我想你已經有答案了。」邢少昕笑了，看着好友臉上的表情，「我想當你的心中有了正確的答案后，你就該了解，感情不會依照規定或是使用任何模式而來，它就是突然來了，搞亂了你的生活步調，破壞你所遵循的一切準則，然後將你的原則打壞，讓你再也不知該如何步回『正軌』……」他喟嘆着，想起自己曾經有過的心理掙扎，以及終於接受梭的幸福感受。
袁智傑聽着好友的話，也由他的話想起自己最近的生活就正如他所描述的一般。
這段日子，他找來了一個又一個心甘情願黏住他的女人，只因為他不想承認他不能接受小瑄竟然一點也不留戀他的事實。
他想表現出自己的不在乎，結果卻是把自己的生活攪得一團亂，可他卻仍是不肯承認自己真正的心意……
可惜他的忍受力與自製僅止於看到小瑄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的畫面！他嫉妒，他生氣，他失了自製，結果卻是傷害了她……
原來，他打心裏就不能接受和她分手的事實，他根本永遠也不想和她分手……
原來他竟是已愛上她而不自知，他為什麼會等到別人來點醒他，才肯承認這個事實呢？
唉！
一直注意着袁智傑臉上表情的邢少昕突然揚起手上的酒杯向他致意。
「我和知薇已打算下個月去公證結婚。如果你有興趣，等你追回你的女人後，我歡迎你加入我們的行列。」
袁智傑一怔，待對方的話侵入腦中被他吸收后，他再次狠狠地丟始對方一個大白眼。
袁智傑一向不是那種泛了錯而死不肯承認的人，尤其是在他認清了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在「無意中」已傷害了李沛瑄時，他可是悔恨萬分，誓言一定要補償她，並將她再次「回收」自己的身旁、而這一次的期限是——永遠。
他在與邢少昕交談過後的隔天下午，酒精終於褪去、他也得以順利由床上爬起時，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李沛瑄的住處，可惜卻撲了個空。
他不死心，在公寓大門外等待了數小時且天色已昏暗后，他才終於看到李沛瑄帶着兩個小孩朝公寓方向走來。
「小瑄。」
一看見她，袁智傑立刻走向前去，擋住她的去路。
熟悉的嗓音讓李沛瑄不假思索的抬眼，及待她看清「阻路」的是何方神聖，她反射地就往後退了兩步。
他……怎麼又跑來找她了？難道前天她並沒有把話說清楚？
「你有事？」李沛瑄冷下眼開了口，盡量保持平淡的態度，不想讓正站在她身旁的孩子察覺出任何不對勁。
「小瑄，我想跟妳談一談。」看到她警戒的眼，他的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唉！這是他自找的。
「袁先生，我記得我們該『談』的話，早就已經談完了。」她保持語氣平穩的「暗示」兩人已沒什麼話可說的了。
她並不後悔曾與他在一起，但是兩人觀念不同，既然他不願付出真心，而她也不能接受這種單方面的付出，平和分手已是他們之間最好的處理方式了。只要他別再三番兩次地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那麼她終究可以尋回往日的平靜生活才是！
可……偏偏他就是又出現了……而這回，他又打算編派什麼罪名給她？
「才怪！那是『妳』單方面的談，而且妳也從沒有給我回答的機會！」他驀地激動了起來，不悅的目光鎖在她硬是裝做疏離的表情上。
認清了自己的心后，他才發覺不過兩天沒見到她，他就衝動地想先將她擁入懷中，感受她柔軟令他渴望的身子，然後再談話。可惜她眼中的抗拒如此明顯，讓他硬是壓下自身的渴望，不敢輕舉妄動。
「我不用給你機會回答，因為我早已知道你的答案！」李沛瑄咬緊牙根低聲回答，心中對他的激勵感到一絲驚訝，而他眼中流露的感情則讓她錯愕不已。
「妳就這麼判定我？難道妳從不曾想過我可能會有別的答案？」他懊惱低吼，暗恨他太晚才看清自己的心，以致於讓心愛的女人以懷疑的眼光看他。唉！這也是他自找的。
李沛瑄一臉不信。他會有別的答案？難道他會突然發現自己愛上她了？那才真是一個笑話咧！
「我有真心！」他咬牙逼近她懷疑的小臉，伸出手穿她過肩上的髮絲，握住她的頸后。
「你……」李沛瑄的心重重一震，一臉訝異地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忿怒俊臉。
見她震愕的眼，他心中更加懊惱，「我的話這麼難以理解？我說我有真心，我愛妳！懂了嗎？還要我再說一次嗎？」男性氣息夾雜着怒氣噴在她驚愕的小臉上。
「你……」李沛瑄感覺自己的心跳驀地以倍數加快，而一股熱潮則是充斥在她的眼眶。
他……他說……
見到她忽地紅了眼眶，一股心疼的感覺襲上他的心頭，他頓時手足無措。「小瑄……」唉！愛人的淚才是他最大的敵人。
就在他不知該說什麼時，一旁已觀望很久的小兄妹中，小霖開了口。
「姨，你們別杵在這裏當人牆了，不如回家裏面談，我和小妍也可以休息一下，把今天在計算機展買的東西整理整理。」早熟的小臉上一臉不以為然。他真的受不了在這裏「罰站」了。
李沛瑄猛地回神，這才想起身旁尚站着侄兒侄女，她臉上立刻升起一片尷尬的潮紅。
袁智傑一開始先是對這番符合他心意的話語感到讚賞窩心，可是當他看清這番話是一個小孩說出時，他不禁有些怔然，不敢相信這麼「成熟」的話會出自於一個看來約莫才十歲的小孩口中。
李沛瑄在袁智傑怔愣時已回神，「袁智傑，你回去吧！」
袁智傑將視線拉回她的身上，不悅的眼眸瞪着她，「我們的話可還沒說清楚！」他以下巴往她旁邊一指，「那是妳的侄兒吧！妳沒聽見他建議我們回妳家談談嗎？」
李沛瑄有些難堪地抿抿唇，「我說過，我們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
袁智傑聞言蹙起眉，正想說什麼時，李沛瑄的身旁已傳來不以為然的抗議。
「姨，別嘴硬了啦！這位叔叔應該就是妳最近每天很『鬱卒』的原因吧？姨，就跟他把話談清楚好了，我和小妍都不想再看到妳的那種表情了！」小霖猛翻着白眼。他真的不想繼續站在這裏了，所以他決定向那兩位拖拖拉拉的大人「催促」一番。
童稚的聲音所說的「內容」，明白地彰顯了一個事實。袁智傑頓時感到胸口的鬱悶懊惱全消，一雙揚着喜悅的黑眸直盯進她的眼底。
李沛瑄一震驚的聽見自己養了數年的「孩子」將她最隱密的心意透露出來，害得她臉上的溫度簡直是升到最高點，一雙慌亂的眼左瞟右看，就是不敢與袁智傑那雙勾人魂魄的黑眸相視。
「小瑄……」看到她的模樣，袁智傑心花怒放地揚起嘴角，將臉俯近她，低啞喃語。
「小瑄，之前我並不明白自己的心，妳離開我之後，我才終於發現我有真心，而我的心早就送給了妳而不自知。相信我，小瑄……」他等不及她的反應就已按捺不住地吻上他思思念念的小嘴，不顧他們仍身處在馬路上。
喜悅的悸動令她全身無法動彈地品味這一瞬間的感動，受傷的心靈因他幾句簡單的愛語而痊癒，僵硬的唇瓣感受着他明顯渴望的需索……
啊！那種令她眷戀又令人心安的氣息……
一旁的小霖等待了老半天，見面前那兩位「黏」在一起的大人仍是沒有分開的跡象，與身旁的妹妹相視一眼后，決定不再等待，伸手拉了下李沛瑄。
「姨，你們到底要不要進家裏面談啊？我和小妍已徑等很久了耶！」他真的真的不想再「罰站」了！
童稚的嗓音彷若解咒的符水，瞬間將李沛瑄由彷若「着魔」的境界中驚醒，心弦猛地一震。
天吶！這裏是人來人往的巷道耶！她怎麼……
李沛瑄羞愧的漲紅了臉，使肅力氣的掙開袁智傑的懷抱，垂着頭就往公寓大門沖，「小霖、小妍，我們回家……」
「小瑄！」袁智傑猛地叫出聲，不明白她的反應。她到底相不相信他？
李沛瑄頓時止住步伐，緩緩的回過頭，看着那站在身後的頎長身影臉上的緊張線條。
忽地，一個認知打進了她的思緒之中。
他曾說過，這輩子他們兩人是沒完沒了了……
李沛瑄綻開一抹愛意深濃的笑花，緊瞅着這個她永遠無法拒絕的男人。
「到家裏面吧！我們談談。」溫柔的嗓音堅定地許下承諾，她轉身帶着兩個小孩走進大門裏。
「好。」狂喜的光彩在袁智傑眼中迸出，他快速地跟了上去，心中漾着喜悅的暖流。
她相信他的真心了！他總算沒有醒悟得太遲……
幸福由此揭開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