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邊走邊踢着路上的碎石子,垂着兩肩,懊喪着一張臉。
言若水跟在後頭,保持着三公尺的距離,雙手插進褲袋,看着她拿石頭出氣。
她停下腳步,思付了半晌,突然轉身朝他走近,低垂着眼睫,嘴唇一張一合,好不容易發了聲,卻是簡短的三個字--
「對不起!」
他挑眉勾唇,冷笑道:「妳是指強吻我這件事嗎?不必抱歉,這經驗不壞,我要是知道妳在演戲給他看,一定傾全力和妳配合,讓他嫉妒得發狂。」
「言若水!」她喝斥着,兩腮熱流暈開,直到耳根。「那不是強吻,以後不許再提這件事!」
看見她雙頰酡紅,延燒到耳廓,他沒來由的一陣蘊怒。「妳不該逃的,妳該把那場電影看完,好讓他知道妳已經沒將他放在心上,從此男歡女愛各不相干!」
「誰說我將他放在心上了!我只是沒有心理準備會見到他們,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反應罷了,不是你說的那樣!」
「是嗎?你的『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反應』的反應還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種甜頭吃?」他半譏諷的說。
沈彤脹紅了臉,抖着下巴、吶吶的吐下出個字來,她氣急敗壞的指着他,「你……你……」
他抬高下顎,兩手一攤。「我怎樣?」
「不怎麼樣--」
她右腳往後抬起,對準他的小腿,狠狠的朝目標進擊,言若水眼尖,身手矯健的往旁一閃,她踢了個空,卻因用勁過猛,重心把持不住,左腳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地。
「噢!」她疼得眼淚都蹦出來了,真是痛到骨子裏去了。
他連忙蹲下,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扶起來。「妳這女人有沒有搞錯?要踢也該踢妳那無情無義的前男友,怎麼反倒踢起幫妳的人來了?」
「滾開--」她兩手往他胸前一推。「你們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全都該踢下海去,我爸、程志遠、你,都一樣!」
「欸,妳怎麼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拿我和其它人相提並論?」
她兩眼冒火,趨前怒視他。「你--自己有女朋友,沒事還來招惹我幹嘛?要不是你提議要去看那什麼鬼電影,所有的事也不會發生,你還敢在這裏嘲弄我!」
「這話有問題,是妳自己余情未了,才不能在他面前泰然自若,怎麼能怪到我頭上來?要怪也得怪妳自己修鍊不到家!」他冷靜的說。
她眨着淚水,抿着嘴,唇線還在抖動,吸吸鼻,然後憤憤的瞪了他一眼,甩頭自顧自地朝前走去。
他猶豫着是否要跟上去,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她不會再擺好臉色給他看,他有一絲後悔不該逞口舌之能。只是從見她遇上程志遠便失了心魂開始,一股莫名的酸意就盤旋在胸口揮之不去,讓他壓抑住該有的同理心而口沒遮欄起來。
他腳步放慢了下來,眼角一覷,發現她正推開一家PUB的黑色玻璃門,逕自走了進去。
他趕緊邁開大步尾隨她進入,這個女人該不是想藉酒澆愁吧?
夜暮初垂,華燈初上,吧枱里的員工似乎才剛到店裏,還忙着各項準備工作,一個年輕男人聽到開門聲,抬眼見到沈彤,訝異的看了她一眼。
「您好,歡迎光臨!」
她打量了一下店內的陳設,空間充滿着輕軟的爵士樂,光線是一致的昏黃,沒有半個客人,她揀了最角落、最靠近窗邊的位子坐下。
「您好,大醫師今天這麼早,沒跟朋友來?」他是這裏的常客。
男人寒暄的話語傳到她耳邊,她回頭,見言若水面無表情地繞到她跟前坐下,她歪着頭,懷着敵意道:「跟着我幹嘛?」
「我把妳帶出來,就得安全的把妳帶回去,省得妳鬧出什麼笑話來沒人幫妳收拾。」他不改嘴賤的刺激她。
「就算鬧笑話也是我的事,你是我的監護人嗎?我喝杯酒你管不着!」
他冷哼了一聲。「我怎麼看妳也不像是有酒量的人,妳能喝什麼酒?」
侍者走過來將menu放在兩人之間,習慣性地問:「要不要先點餐?」
「不必!」她一口回絕,挑釁地瞟了他一下。
「我勸妳點雞尾酒。」
「來瓶COOLS!」她將menu交還侍者,面向窗外不看他。
「何必這麼生氣?妳得接受事實才能重獲自由。妳不是說過妳並沒有那麼愛他,那就該表現得像不愛的樣子,妳這樣不過是證實妳心虛罷了。」
「言若水,你若想毫髮無傷的坐在我面前就最好閉嘴,萬一要是弄出一屍兩命,我可不負責!」
「妳這女人還沒喝酒就開始語無倫次了,什麼一屍兩命?」
「你惹火了我,我失手殺了你,萬一明天你有緊急的病人等不到你去開刀,一命嗚呼在醫院裏,不是一屍兩命?」她惡狠狠的盯着他。
「妳倒還會說笑話,我看妳待會還說得出來嗎?」
他果真閉口不再說話,一旁觀看侍者端酒來,自己則點了杯威士忌。
她的確沒有好酒量,也並不愛酒逗留在舌尖的味道,但坐在眼前的男人讓她生起一股倔氣,像參加喝啤酒大賽的參賽者一樣,酒汁流經喉嚨淌到胃裏只是必要的比賽過程,而非品嘗享受。
她三兩下便喝完了那瓶酒,得意的看着他,他半瞇着眼,托腮觀戲,不置一詞。
她揮揮手,叫侍者過來,另外叫了一瓶海尼根。
她打了一下嗝,繼續勇猛的喝下第二瓶,如果不是嫌喝相難看,她倒想直接拿起酒瓶對準喉口灌,好讓言若水可惡的輕蔑表情消失。
她很高興自己意識清醒如常,兩瓶啤酒對她的影響力太小,不過下腹有些飽脹感,她推開椅子,尋找洗手間的標示。
很好,走路平穩有力,沒有左傾右斜的現象。
經過吧枱,她翻開menu,隨機選擇其中一種,然後對正在擦拭玻璃杯的男人說:「麻煩把這個送到我桌上去,謝謝。」
「小姐,那是龍舌蘭!」男人提醒她。
「都是酒不是嗎?」她不以為然的走向洗手間。
回到座位,言若水輕抿了一口酒,以狀若友善的笑臉對她說:「恕我多嘴,妳這種喝法,要有奇迹出現才不會醉。」
「你知道嗎?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忠告,如果你看不慣可以馬上走人,你是我的債主,不是救世主。」
「那我是不是得確定我的債務人可以安全的活到還債的那一天?」
她咬牙切齒的與他視線相接,右手握住前方的小小透明玻璃杯,一飲而盡。
言若水看到酒滑過她喉嚨的瞬間,她臉部線條不自然的抽動一下,睫毛上下揚動着,明顯的不適應烈酒帶來的刺激。
她硬生生的剋制住不適,喝了一口清水沖淡直衝腦門的刺鼻酒味。
店裏開始有零零星星的客人進入,夜店的序幕才要揭起,她已酒過三巡,四肢緩緩爬上飄飄的快意。
方才的義憤填膺不知為何漸漸淡去,她笑着對他說:「你猜我醉了沒?」
他不說話,逕自喝着他那杯威士忌。
「你出道方程式讓我解,我一定可以解出來。」
「妳就算背得出所有朋友的電話號碼也不能證明什麼。」
她突然站起身,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走向吧枱,走路的姿態保持正常,她傾身不知道對吧枱男人說了些什麼,回來時手上多了兩瓶CORONA。
蔑視的表情終於從他臉上褪去,他匪夷所思的看着她。「別開玩笑了!妳就算喝得下也走不出去。」
「真的嗎?言醫師。」她倒了滿滿一杯酒。
「妳真的如此難過?」他皺起眉頭。
她湊到唇邊的杯子晃動了一下,咧嘴笑道:「不難過!再難過的事都過去了,我很有韌性的。你瞧,我老爸、老媽也不先通知一聲就到天堂逍遙去了,丟了個甩也甩不掉的小鬼給我,我馬上從雲端掉進地獄,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她一口氣喝了半杯,燈光不明,識不清她是否醉意已現。
「可惜一個程志遠就把妳擊敗了。」
「你知道什麼!」她白了他一眼,忽又浮現飄忽的神情。「我只是偶爾會懷疑,我還能夠撐多久?上次你叫我開車,我沒有拒絕,其實那時候我突然感到累了,想說上帝如果想帶走我,那就隨祂吧。我也不必再去煩惱什麼時候會山窮水盡、什麼時得放棄現有的一切,只為了活下去。」
「妳別忘了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況且妳還有朋友不是嗎?」
她一聽,兩手摸上他的面頰,湊近他怔愣的臉。「你說的是你嗎?言醫師,天下會有白吃的午餐嗎?連曉蓁都得付出代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我運氣會比她好嗎?」
「妳也未免把我給瞧扁了,沈彤。」他面露不悅。
酒精在她血液里發生作用了,從她開始對他微笑起,他就知道她已經脫離了原先的硬氣,進入了她潛意識的情緒。
「我會把錢還你的,連同今天這筆酒帳。」她笑嘻嘻的喝完剩下半杯。
「別喝了!妳待會會覺得難過的。」他拿下她的杯子,語氣強硬了起來。
「總得把剩下的這瓶喝完吧?別浪費嘛!」她再倒進半杯。
「我可以喝完,我可不想用扛的把妳扛回去!」他將她手上那杯飲盡。
「你真的很瞧不起我耶!言醫師。」她微翹起唇,兩隻手臂撐着桌面站起來。「瞧!這不是好好的嗎?我想回去了,這裏實在太吵了,我討厭聽重金屬樂。」
她不等他反應,甩開一頭波浪長發,旁若無人的穿過漸增的人群,走向出口。
讓他意外的是她挺直了背脊,動作迅速的繞過桌椅,沒有半分醉態,看不出她還真有幾分潛力。
他匆忙的丟了兩張大鈔在櫃枱,回首隻見她半截黑髮消失在門口。
他緊張的拉開玻璃門,卻見她好端端地杵在門外,抬首仰望墨黑的天際,一動也不動。
他上前與她並肩站着,喚了聲:「沈彤。」
她喃喃的不知在說些什麼,他靠近她,聽到她低低的說:「我覺得好像看到了飛碟,白白亮亮的,在頭頂上空環繞,速度很快,有好幾個呢……」
下一秒,他及時準確的接住了她軟下的身軀。
她其實很清瘦,即使穿了件厚毛衣加上呢外套,勾住她腰的手臂仍可丈量出她的腰決不會超過二十五吋,但是全然癱軟的身軀和清醒時的重量還是有着差距,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架上出租車,再滿頭大汗的將她搬下車,走到她那棟住家大樓,此刻他非常慶幸她住在有電梯的公寓。
在電梯前喘了一口氣后,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她橫抱起來,快速抵達她六樓的家。
他嘗試按了一下門鈴,不一會兒,裏面很快有了動靜,門一開,王太太探出頭來,看見他抱着沒有知覺的沈彤,大為驚訝的「啊」了一聲。
「她喝醉了,我送她回來,我們見過面的。」他儘快解釋。
「我知道,她跟我提過,言醫師,快進來!」她側身讓到一邊。
他暫時先讓她躺在沙發上,吁了一口氣后,瞥見王太太面有難色的站在一邊,審視着頭一半歪在沙發外的沈彤。
「有問題嗎?王太太。」他脫下外套,走到餐桌旁倒了一杯開水喝。
「沈彪有點感冒,吃了葯先睡了。我家裏剛打電話來說出了點事,我得先回去,可是沈小姐她這樣--」她為難的搓搓兩手,看着言若水。
「喔,」他會意的點點頭,「不要緊,妳先回去吧。待會我將她扶上床后,會記得觀察一下他們兩個的狀況再走的。」
「那就謝謝你了,我明天下午會準時到的,麻煩你了!」她不斷的鞠躬哈腰,拿了沙發上的手提袋后,轉身開門,卻還是不放心的回過頭,看着坐在餐桌旁休息的言若水。
「還有問題嗎?」她不會要他守着這兩姊弟整夜吧?
「呃--言醫師,您是--沈小姐的男朋友吧?」
他聞言差點嗆岔了氣,她是在擔心自己引狼入室,會對不起僱主嗎?
「我們是朋友。」他有些失笑。
「喔!那真可惜。」她面露惋惜。
「怎麼說?」
「沈小姐的情形您是知道的,她父母走得突然,意外發生前,她父親的生意就出了問題,意外賠償費都拿去償還房貸和負債了,剩下的現金也撐不了多久,我想下學期沈彪大概也念不成現在這家貴族幼兒園了。那天我看見您送她到醫院,心想她運氣可好了,遇上個好人可以依靠,應該不必休學才對,現在看來--」
「她告訴妳她要休學?」他訝異的看了眼沈彤。
「她是沒有明說,不過想也知道,她現在的工作薪水太低了,老是打工維持不了多久的。您別怪我多事說這些,我只是想,如果她有欠您什麼,請您多包涵,多給她一點時間。」她欠欠身。
「我知道了,王太太,也麻煩您多照顧他們姊弟倆。」他站起來回禮。
「那是一定的,我們是老鄰居了。」她帶上門走了。
他走過去蹲在沈彤身旁,仔細看她睡着時的五官--她揪着眉心,緊閉雙眼,狀甚痛苦,喉間發出低吟,攤掛的手突地抖顫,睡得頗不安適。
如泉般的長發垂泄在地,少有的漆黑柔亮,他禁不住伸手摩挲那片黑緞,滿手滑溜軟涼。
她的模樣不是他一向會追求的典型,然而她別具一格的五官、慵懶時帶着一種時尚的頹廢氣息、看似逆來順受的行事卻在某些原則上倔強矜持、總是能夠沉靜的聆聽,這些都讓他在疲憊時,不自覺地在心版的某個角落浮現出她的一顰一笑。
他不能否認最近想起她的次數多了些、到她店裏的頻率也高了些,尤其是最近職務調動后,他更加忙碌了,行政及人事上的庶務似乎永遠處理不完,離他喜愛的研究工作也愈來愈遠,他卻在此時更渴望見到她。他從未去細思其中緣由,只是隨着直覺走,走到一個能令他全心休憩的地方、見到一個能使他不由自主微笑的女人;然後,他意識到他似乎超越了一個看不見的界限,讓某種不知名的情緒隱隱在他與沈彤之間發酵。
他掌心貼在她的額頭,感覺有些微微的溫熱,酒精使她溫度升高,在正常的燈光照明下,兩朵紼雲蔓延在雙頰,反而比平日多了分青春的嬌憨。
她挪動了睡姿,吟唔了一聲,眉頭皺得更厲害,他正要扶起她,她竟冷不防的直起身子,兩腳落地,臉朝下,一遍遍的在深呼吸。
「沈彤,還好吧?」他拍拍她的背。
她晃晃腦袋。「別碰我!我頭好暈!」
她揮開他的手,踉艙的往廁所奔去,不久,他聽到水流聲。
他循聲找到廁所,看見她伏在洗手台,拚命在潑水洗臉,過後用雙手掬水,大口大口地喝進肚裏。
他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妳在幹什麼?那是自來水!」
她甩開他,力氣大得驚人。「都是水不是嗎?我好渴!」說完又繼續喝。
可見她神智未清,全憑下意識在反應。
待她喝夠了,直起腰,揩去臉上的水漬,呆立了幾秒鐘,突然撈起長裙下襬,在他面前褪下內褲到膝蓋,他一驚,慌忙喝阻,「沈彤,妳又想幹嘛?」
「尿尿啊!你問得很怪耶,這是我家廁所沒錯吧?」
她睜大宛若清醒的眼睛看他一下,再抓着裙襬,用標準姿勢坐上馬桶,他趕忙退出門外,不敢讓更多春光入眼。
當馬桶沖水聲響起,她搖搖晃晃的走出廁所,看到他守在門邊,笑說:「你在這裏做什麼?偷看我上廁所?」
「大小姐,妳喝醉了。」他伸手想扶住她的肩。
「噓--別動!感覺到了嗎?地震!地板在晃耶!」她俯視地板。
「是妳的腦袋在晃,不是地板。」他夾住她肩臂,「妳的房間在哪?早點休息吧。我已經幫妳請了假,曉蓁會代班整晚。」
「房間?在那!」她隨手一指,他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鬆開手,自行走前一探,果然,她已失去了方向感,那是廚房。
他打開左手邊的房門,深藍色的兒童床上躺着熟睡的沈彪,地毯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玩具,四面牆上還漆了粉藍色的雲朵,窗帘是亮黃色的向日葵,照明燈還是彩色直升機的造型,感覺得出來沈家的確很珍視這個小男孩。
他關上門,繼續打開下一個房門,摸索到了牆上的開關,燈一亮,他眼睛很快的一掃,書桌上陳列的大學用書明確的告訴他這間就是正確答案,此外,還有個小小的古典梳妝枱收置在角落裏,洋溢着女性的氣息。
他回頭看向沈彤,她竟已蹲坐在地。
他攙扶起她,她睜開眼,恍惚地笑。「我好熱!我在流汗!」
她掙脫他的手,一邊蹣跚的走向卧房、一邊脫去外套,接着令他目瞪口呆的是,她沒有停止褪除衣服的舉動,很自然的往上除去毛衣,纖細的上身只剩淡紫色的胸衣,接下來又解開裙扣,長裙瞬間滑落至腳踝,窈窕的女體背影立即出現在他視覺里,鮮明到抹不去。
他未及思索,追上去用她的外套包裹住她的上半身,將她按坐在床上。
「妳會着涼的,別再脫了!」他板起臉孔,驚異的發現心在狂跳。
「知道了!凶什麼!」她嘟起嘴,有着小女孩的嬌態。
「那麼快睡吧!」他拉過棉被,圍住她的身體,盡量避免讓視線逗留在她胸前那一片白皙的肌膚上。
「我走了。」他退至門口。
她不置可否,漾着水波似的大眼瞅着他,他不自在的笑了笑。
「還不躺下去,我先看着妳睡!」他催促着。
「你真的要走了嗎?」她眨眨眼,咬着手指甲,眼眶裏流光閃動。
「是啊,已經很晚了。」他柔聲道。
她難得呈現脆弱的神情,楚楚可憐的凝視着他。
「你能不能留下來陪我?」繼續咬着指甲。
「怎麼?有事?」他走到床沿,坐在書桌前的單人椅上。
她用力的點點頭,眼珠子不安的轉了一圈。「我怕鬼。」
他忍俊不住,捏了捏她的鼻頭。「還真醉得不輕,我們今天連電影院都沒踏進去,妳就能怕成這樣?」
「是我家的鬼!」她煞有介事的說。「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他們放心不下沈彪,常常回來看他,好幾次我都聽到聲音。真的!」
「什麼聲音?」她眼神里的確帶着驚恐,他只好配合著問。
「沈彪半夜都在和他們說話,真的、真的!」她點頭如搗蒜。
「小姐,那是他在說夢話。況且就算是真的,妳也不該害怕,他們是妳的親人,不是嗎?」他握住她的手。
「不一樣的,你不明白,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裏的感覺,無論是高興或害怕,永遠都是一個人,沒有人能明白妳的恐懼。如果有一天,我在這棟房子裏倒下了,也不會有人發現的,沈彪只會哭,什麼都不懂,你不會知道這種感覺的,你是這麼幸運……」她愈說聲量愈低,最後竟泫然欲泣起來。
她潛藏的憂傷感染了他,他笑不出來了,怔怔的看着她,她平時的盔甲盡卸,所有的彷徨無依毫無遮掩的顯現出來。
「沈彤,」他拍拍她的手。「如果以後妳害怕,可以打電話給我,只要我做得到的,一定盡量做到。」
她重新看着他,像個孩子似的歪着頭,探索成人面貌后的真假,接着面露質疑,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兩人維持了半分鐘的凝望,冷不防地她張開雙臂,投向他的懷抱,緊緊鎖住他的脖子,孩子氣的喊着:「你不要丟下我,我真的會害怕,不要走好不好?」
「沈彤--」他掌住她的腰腹,卻驚覺觸感滑膩,才意識到懷裏軟馥的胴體僅着寸縷,毫無危機意識的磨蹭着他。
「沈彤--」他頭一次有手足無措的困擾,無論手擺放在哪裏,都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妳先起來,這樣不好說話。」
他決定將手放在她的腰上,那裏是暫時比較安全的部位,他稍稍使力推離她緊黏住自己的上半身,她卻緊張兮兮的迅速挪動下半身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像八爪魚似的纏縛住他。
「你想騙我,我一放開你就會走了!」她兩手扳正他的臉,鼻尖對着他的鼻尖。「你不是喜歡吻我嗎?我讓你吻好不好?」
她豐軟的唇密封住他,舌尖滑溜的在他口中旋舞,短暫逗留一會兒后,她抬起頭,稚氣的笑着,「這樣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理智還沒從那個突如其來、卻使他心跳暫停的吻恢復過來。
「不滿意嗎?」他沒有開心的表情。「那我再試一次好了!」
她用力的攫住他的唇,吸吮的力道讓他泛起疼痛,她的吻技實在拙劣,全憑一股蠻勁在攻掠對方,在他口中反覆糾纏的舌也稱不上挑逗,一試即知她以有限的經驗在詮釋所謂的「舌吻」。
卻不知為什麼,她青澀的舉動勾引出他年少時的純然情思,在懵懂無知里任由單純的熱情燃燒彼此。她渾然不覺自己在無意中散放着誘引的氛圍,讓擅長情場遊戲的他忍不住想響應起她來,他從她的吻中抽離出來,近距離直視她迷離醺然的笑容,他看見了她清澈的眸中映照出的倒影,他要確信自己沒有在酒精的鼓動下模糊了真正的感覺。
「讓我吻妳,不是妳吻我。」他捧起她的後腦勺,極其柔情纏蜷的印上他的唇,不再遲疑的將心底被觸動的柔軟展現在這個吻上。
她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他的吻逐漸令她血液沸騰,血管里流動着難耐的情潮,她聽到了愈來愈濁重的呼吸聲,分辨不出是發自誰的體內,緊扣住他的手臂愈箍愈緊。
他心跳如鼓狠狠的撞擊着胸膛,像初試情慾的男人幾乎管不住攀升的慾望,當他的手指漸進式的從她的細腰往上移動,覆蓋住她內衣包裹住的豐挺時,他猛然煞車,極其艱難的推開她,兩人氣喘吁吁的互相瞪視着。
「夠了!到此為止。」他嗓音急且重。
「為什麼?」她迷惘的看着他,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裏,輕輕啃咬着他。「我很喜歡你吻我,為什麼要停止?你不喜歡嗎?」
他很喜歡,由衷的喜歡,也知道再纏綿下去的結果會是什麼,但是他不知道她有多少意識是在控制範圍內的,他不希望女人和他上床后再後悔,雖然他從未有這種經驗過。
「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妳現在坐在誰的身上?」他輕撫着她的長發。
「知道啊!言若水,你不是想和我做愛嗎?」
她那理所當然的口吻令他的心跳陡然像血壓計里的水銀柱般高升又降落,他扣緊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他。「妳再說一遍!」
她巧笑盈盈,啄吻着他的喉頭。「我知道言若水想和沈彤做愛,我有語焉不詳嗎?還要再說一遍嗎?」
他難掩心中溢滿的喜悅,這種感覺和乍聞沈彪是沈彤的手足時的感覺是相仿的,讓他不由得心田湧起一股歡暢感,不知名的梗阻消失無形。
沈彤解開他上衣一顆顆的鈕扣,溫熱的唇貼近他的胸膛,呵着熱氣,酥癢感直竄他的小腹,迴轉逗留,讓他再難自持。
他猛然抱起她,平放在床上,看着在綠色的床褥間肌膚益發白皙剔透的她,她半垂着眼、微張着唇,胸口令他眩目的起伏着,臉上是初遇時讓他迷惑的半是性感、半是純真的表情,她是成年人了,那成熟的胴體是不爭的事實,她邀請他做的是成年人才會有的行為。
他再次俯身吻住她--他終於決定撤去道德的柵欄,任由潛意識驅使自己的熱情,盡情與她共赴愛欲的饗宴。
她不是作夢,因為胸前的手臂收束了一下,她與身後的男人更加貼近。
她九十度反彈坐起,偏頭看了熟睡中的男人一眼,然後用前所未有的尖銳嗓音高喊:「言若水--你給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