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芙芙，快下來吃飯！”
“來了！”
海芙把剛看完的VCD收好，準備下樓吃晚飯。
回老家都快一個星期了，不知怎的，她覺得日子過得有點無聊。
由於要回老家訂婚，所以她提早搬出台北的家，回來這裏。工作方面，她只向公司請了長假，並沒有依林民發的建議而辭職。
她捨不得就這樣辭職，安心嫁人。並不是說她很熱愛現在的工作，只是她想到因為未來丈夫說不要工作而不工作，心中總是覺得怪怪的。
可能她還不能依賴林民發吧？都快結婚了，她仍沒辦法完全在乎他、愛他，常常把他當外人看，很難有心靈上的交流。
她想她的心裏，可能只容得下“他”吧？
說她自私也好，不能忘情也好，但她必須對自己坦白。那段戀情沒有結果，雖然讓她感到遺憾，但仍值得留戀。
她坐在飯桌前吃飯，邊看電視的娛樂新聞。突然，她看見了他！
一身剪裁合宜的名貴西裝，將他一百八十三公分高的身材襯托得更加挺拔，也將他渾身上下那股優雅卻帶點不羈的氣息表露無遺。
“這部片這麼盛大啊，竟直播起記者會了！”海爸爸讚歎起來。以前的娛樂新聞都是活動后剪輯的片段，直播的少之又少。
“國際大片嘛，當然要隆重一點！”海媽媽點點頭。“芙芙，這外國明星叫什麼來着？”她覺得外國人的臉看起來都一個樣。
“勒斯·維格。”她啟開朱唇，輕輕念着他的名字。
記者會的前半段比較着重在電影的內容、演員對電影的感想和幕後製作趣事，後半段，就是各國記者對演員們的自由提問。
當然，男主角勒斯·維格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他是第一個被採訪的對象。
驀然，海芙不由得緊張起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因為這是直播節目，讓她覺得他好像在對她說話一樣。
“看到維格先生在新片中如此精湛的演出，相信你已經回復到最佳狀態，走出過去的陰霾了吧？”
“是的，謝謝大家的關心和支持。”
“你的感情生活向來是大家所關心的話題，你最近有沒有正在交往的對象？相信被你喜歡的女人一定很出色？”
海芙聽着電視中一來一往的對話，不禁愕然。
天啊，他會說些什麼？她她她……她想知道、又不想，怕自己會承受不了。
他沉默片刻，隨即露出一個溫柔的笑，開始道：
“很久以前，有一個滿身污垢、髒兮兮的流浪漢被一個好心女孩收留。女孩給他吃、給他住，還照顧他、養他，只求付出，卻不求他的回報，而我，就非常喜歡故事中那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
海芙無力地放下飯碗，眼一貶、嘴一扁，眼眶慢慢的紅了，淚水像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會泛濫成災。
你在說什麼？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全世界的媒體面前，說些什麼嗎？
他接著說：“我的淑女，你在哪裏？我花了兩年的時間來確定自己的感情，我好不容易回來找你，可是你卻不見了，是我的回應太遲了嗎？”
他在說她！她肯定他說的人就是她！天啊，原來他已經不生她的氣了，而且還愛着她！
盈盈淚水從眼眸滾滾而落，抽噎的哭泣聲也開始從她的唇瓣吐出。
這兩年她也一直想他、念他啊！她一直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不想再見到她，可是原來他仍對她念念不忘，還特地去找她！
“維格先生，你說的女孩是誰呢？”這段充滿詩意、羅曼蒂克的告白讓記者們大為震驚，開始激烈提問：“她是不是圈內人？
她現在身在何處？還是……這是電影的宣傳手法之一？”
勒斯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專心對着鏡頭，彷彿在對海芙告白一樣。“我知道你聽到我說的話，我會去你常遛狗的地方等你，不見不散。”
好！我會等你，我會去見你，不見不散！
她突如其來的哭泣讓她爸媽嚇一跳，紛紛走到她身邊來看她怎麼回事。
“哎呀，都已經是要結婚的大人了，怎麼突然哭成這樣？”海媽媽不解地看着女兒。
電視裏頭明明只是在播記者會，又不是悲情戲，芙芙怎會越看越傷心？
她拾眼看向父母，嗚咽地抽泣着。“爸，媽，對不起！我想清楚了，我不能嫁給林民發！”
爸媽驚訝，因為婚禮馬上就要舉行了，而芙芙竟突然說出這種話！
“怎麼回事？為什麼不嫁？”
“我……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而且已經喜歡好久好久，無法自拔了！”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爸媽顯然不相信。“一直以來都沒看過有別的男人來追你，當初我們提議幫你相親時，你自己也說沒有喜歡的人，現在婚禮籌備好了，你才說這種話？”
“是真的，我真的有喜歡的男人！”
海芙指着電視中的勒斯說：“就是他，我喜歡的男人就是他，我好愛好愛他！”
兩老看着電視中的男人，腦筋根本就搞不清楚，並不相信她的話。
“你都那麼大了，怎麼還在迷偶像？他是在電視、電影裏才會出現的人啊！”
她擦乾眼淚。“但是我真的很愛他，就算我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但我覺得這一生也值得了！”
芙芙在胡說什麼？什麼過客？他們壓根兒不相信女兒的話。爸媽發覺她好像不太對勁，便馬上打電話連絡林民發，叫他來看她。
說不定是婚前恐懼症，又或者她和民發鬧意見，才嚷苦不結婚！只要讓小倆口談談，就會沒事了！
海芙沒有理會父母，趕緊回房間去換衣服，準備去他說的地點等他。她知道他說的地方在哪裏，那是他們最常去的地方！
“你要去哪裏？已經那麼晚了！”海爸爸攔住想出門的海芙。
“我要回台北！”她要連夜坐火車回去台北，否則就趕不上見他了！她知道，他來台灣宣傳的時間只有兩天而已！
海爸爸見狀，馬上和海媽媽一起把她反鎖在房裏，不讓她出去，就怕她一時衝動行事！
沒多久，林民發來了，兩老就讓他們兩人在房裏好好談談。
他深深看她一眼，才道：“芙芙，你沒事吧？”
“我沒事，是我爸媽太緊張了！”還把女兒反鎖在房裏，真的太過分了！
“也難怪他們會這樣，你怎麼突然要回台北？”他看到她一身外出服，還拎着一袋行李，活像是要離家出走。
“我要去見他。”她懷着歉意看他。“民發，我對不起你，我沒辦法嫁給你，你恨我吧！”她知道自己出爾反爾很不應該，可是勒斯既然來了，她也沒辦法再嫁給她根本不愛的男人！
“他？就是那個一直在你心底的男人？”
“你……”她驚訝。他知道她一直在愛着別人？
“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不想說出來。”他嘆一口氣。“我一直認為自己可以打敗他，因為你就快要嫁給我了，而我也以為，來日方長，我一定能打動你的心，可是今天看來，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我真的很抱歉，是我不好！”
“沒有這回事，我很高興你終於肯面對自己的真心，坦白的跟我承認。”
“不論結果如何，我現在都要去見他。民發，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嗎？”
“我能。”他苦笑。“如果他又讓你受傷，你要給我機會幫你療傷，好嗎？”
她微笑搖首。“謝謝你，你已經幫了我兩年，我不能再傷害你了。再說，我也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也不會再自私的去傷害別人！”
“那你去吧，伯父伯母那邊我會幫忙處理的。”
她向他道謝，接着便不假思索地奪門而出，往台北而去。
※※※※※※※※※
遛狗？虧他說得出口。
大狗狗就是他——勒斯，以前她常說的“遛狗”，其實就是帶他去公園，然後到便利商店買吃的喝的回家。
所以，他在記者會上向她暗示的地方，就是這裏——他們以前常來光顧的便利商店。
她連夜趕回台北，先回叔叔的屋子放下行李后，再走到那問便利商店時，已經是清晨時分了。
她還是這麼熟悉這裏的一切，雖然他早就不在她身邊了，但她還是時常到這裏買東西，就和從前還沒遇到他一樣。
待清早的繁忙時段過後，海芙才拿着早餐到櫃枱付錢，順便和閑不來的店員聊聊天，打發時間。
“海小姐？你前幾天不是才剛搬走？怎麼那麼快又回來？”店員看見她，有點意外。
“我來等人。”她輕輕笑着。“我和朋友約在這裏見面，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呀？”店員瞄了瞄收銀機上的小型液晶電視。“昨晚我在這裏值班時看到《履風主人》的電影記者會，勒斯·維格也約了一個人不見不散耶！最近是不是流行這個？”
“或許吧。”她不敢說，她等的人就是勒斯，怕被別人當成神經病。
但她相信，只要她守在這裏，一定能見到他的。
懷着這個信念，她幾乎寸步不離的守着，就怕一個轉身會錯過他。
於是，海芙就在便利商店裏，看着不同的店員在換班、值班，不知不覺中，她也等了兩天了。
兩天的等待原來如此難熬！身體的疲憊好像已經不重要，唯一讓她繼續撐不去的原因，是因為她愛他、也相信他。
她枯坐在店裏的一個角落，心灰意懶地看着電視和門口。
電視上正報導着勒斯·維格明早將會搭飛機離開台灣。她聽后，征了一會，不自覺地用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調，喃喃調侃起自己。
“海芙，放棄吧好不好？他根本不會來了，他只是在騙你，他在電視上的告白都只是說說罷了，你不要那麼認真好不好？”
他已經要離開了，卻沒有來見她，就足以證明他的話有多少真實性。
她垂下頭，望着自己的腳，開始懷疑起自己，竟會為了他在電視上的戲言而趕來這裏！
忽然，她從便利商店中的電視看見接受現場訪問的他！她呆住，儘管心裏氣得要死，視線仍不爭氣的離不開他。
電視裏的勒斯，正擰起眉頭，眼球也佈滿了血絲。
他很累嗎？也對，他當然要趕很多通告，應該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又怎有多餘的精力來找她？
“我的淑女，怎麼辦？我回來了，卻迷路了！沒有人可以告訴我要怎樣去！你還在等我嗎？我要怎麼才可以到你那？”
對苦鏡頭，勒斯再次說出謎一般的話，語氣中帶點焦急，似在求援。
怎麼可能！？他這麼說，是不是告訴她他不會來了？她被耍了嗎？
思及此，海芙鼻一酸，眼淚終於悄悄滑落。
或者，他說的人並不是她，其實是別的女人，又或者，那只是新的宣傳手法。
學着詩人的腔調，說出令少女沉醉的告白，為的只是想告訴大家，他的演技有多麼的好！
她傷心地哭着，站起身來。枉她對他牽腸掛肚，他又把她當成什麼？
店員留意到她一直在哭，便走了過來，想要安慰她。
“怎麼回事？怎麼哭得那麼傷心？”
“我要走了。”
電視內傳出一陣起鬨聲，隨即又轉移到新話題。“維格先生，請問你離開台灣之後的行程是什麼？這部戲讓你入圍奧斯卡的最佳男主角，你有什麼感想？”
她一直看着他，溫熱的淚珠滑下她的臉龐。
看來他並沒有想像中那樣喜歡她，是她會錯意了！
他知道他那晚的話讓她多高興嗎？可是為什麼卻是在騙她？從天堂墜人地獄的感覺，實在太可怕了！
“要走了？”店員大感不解。“你不是一直在等人嗎？都等了快兩天了，你怎麼不等了？不是說不見不散嗎？”她也很好奇海小姐等的是誰！
“他說他不會來了，不見不散也只是玩玩罷了，所以我也不想等了。”
看她聲淚俱不的模樣，實在叫人心疼。“那人很重要吧？”否則即使等不到，也無須這樣傷心。
“重要，可是他不會來了，再重要也沒用！”她拭去淚水，深呼吸一下，硬扯出一個笑容。
她虛弱的說：“看過《桃色交易》這部戲嗎？其中有一句對白是：‘有人說如果你很想要一件東西，就放它走，如果它會回來找你，它就永遠屬於你，要是它不回來，那麼它根本就不是你的。’你懂嗎？”
“嗯，我懂。”她開始意會到海小姐說的是怎麼一回事，不再追問不去。
“那我走了，有空再回來看你們吧！”
既然知道他不會來，她也應該離開了。
※※※※※※※※※
臉上佈滿着陰鬱的高大男人，慍惱地瞪着眼前的便利商店。
同樣的門面，相同的裝潢，但地點竟然變了！該死的店，沒事幹嘛從街頭搬到街尾！害他找不着，跑了兩趟才發現。
這兩天來，他被一堆人圍着，聽了一堆阿諛諂媚的奉承話，又遞尋不着她，心裏煩悶不已。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在深夜溜出來，以為自己終於能見她一面時，他竟然發現之前的便利商店已經改建成書局！後來他根本連嚇一跳的時間也沒有，就被工作人員抓回飯店去了。
他急得不得不在媒體前再度暗示，希望她能明白他的處境，更希望她能現身。
幸好他還不死心，強烈要求工作人員在離開台灣前，能讓他再偷偷溜出去，他才有機會回到這裏，尋找那間便利商店。
“就是這間嗎？”爾冬看了勒斯一眼。“那還不進去？”
“我怕她根本沒來過。”
“無論如何也要去看一看才知道！”爾冬拉着忽然變得婆婆媽媽的勒斯，一個大步跨進了店內。
“歡迎光臨……勒斯·維格！？”店員一看到他，興奮得尖叫起來！
幸好深夜時分並不會常常有人來便利商店，否則他的出現勢必會引起騷動。
勒斯眯起眼，認得這個店員。兩年了，她還在這裏工作！根據對方的反應，他已經知道，店員根本不認得他就是當年那個只會在海芙身後出現的李維。
“是，是我。”他一個眼色，向店內掃視，除了他們三人外，不見其他人影。
他深邃的眼閃過一抹憂鬱，拳頭握緊，慢慢地說：“有人來找我嗎？”見店員充滿狐疑，他又道：“這兩天有人在店裏停留很久嗎？有人在等人嗎？”
“你怎麼知道？我們這裏有個女客人在店裏待了整整兩天，說要等人，可是後來又跟我說她沒等到人，便走了。”
“她走了！？”勒斯心裏開始翻騰。“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兩個多小時前吧！”她記得海小姐在店裏吃完便當才離開的。
她在等他！沒想到她前腳才剛離開，他後腳就來了，但還是晚了一步！
兩天，她真的在這裏默默等了他兩天，既然這樣，為什麼不繼續等不去？差兩個多小時，他們就能相聚了……
他暗下了臉，腦中浮現的是芙兒那張崩潰的表情，然後將濕潤的眼眸對着他，用只有他才看得懂的眼神告訴他，她認為他在要她、騙她。
他就知道，這喜歡胡思亂想的小女人一定是這麼想的！
該死！他恨不得自己變回那個落魄的流浪漢，那樣最少他可以跟在她身邊，分享她的喜怒哀樂。
“她……她會再回來嗎？”他的聲音低沉粗嘎，聽起來難過極了。
“會吧，她說會回來探望我們的，畢竟她住在這裏的時間也不短。”她已經搞清楚了，海小姐要等的人就是勒斯·維格，而他來找的人，亦是海小姐。
他沉重地點點頭，接着走到店內放文具的架子上拿了信封信紙，再在冰箱內拎了幾瓶啤酒，放到櫃枱上。
“我買這些，借一枝筆給我好嗎？”他頹然地說完，店員默默遞上，然後他就到後面寫起信來。
“多少錢？”爾冬拿出錢包，詢問目瞪口呆的女人，這時店員才回過神來，揮揮手。
“送給你們。”她又望了望埋頭寫信的男人。“他就是以前跟在海小姐身邊的李維吧？那個大家以為長得像勒斯的流浪漢。”
爾冬沒答腔，逕自喝起啤酒，靜靜着着那個傷心的大男人。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勒斯，一向高傲的他，很少有這麼脆弱的表情，即使是當年艾曼達死時，也沒有見過他如此。
良久，他終於寫完，把信封好后，他走過來交給店員。
“麻煩你，等那個女客人再來時，記得幫我把這封信給交到她手中！”
這封信，帶着他最真誠的悔意。
雖然不知道她何時才會再來，但有了這封信，他等於製造了一個希望給自己，希望她能夠了解，他並沒有忘記他們的約定，而是彼此陰錯陽差的錯過了。
他很希望有一天，他會看見拿着信的芙兒來到他的眼前。
“我一定會的。”店員有點動容。“李維，你放心吧。”
“很久沒聽到有人這樣喚我了。”勒斯愕了一下，接着苦澀地笑。
“希望……海芙快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