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蛟龍入江,如魚得水。

小龍王發令蝦兵蟹將速來能風報信,魚蝦們紛紛賣命,終於在下游出口截住秦寶寶,小龍王連忙將她送上岸,探她鼻息,已然魂斷北陵山。

“死了嗎?”小龍王一時呆若木雞。

“什麼?死了!”第一個趕到的小烏龜嚇得手忙腳亂,總算及時想到爺爺教過的秘訣:“快,我們每人渡她一口氣,延她幾日性命,再思解救之道。”

小龍王扳開她檀口,吹進一口,她的心臟又開始緩緩運行,小烏龜和及時趕到的小鶴、彩蝶也各渡她一口仙氣,暫時保她不死,不過,他們修為尚淺,四口仙氣只能讓她多活四天,這已是他們能力的極限。

“怎麼辦?怎麼辦?”小烏龜苦無對策。

彩蝶一咬玉牙,說道:“是我闖的禍,我自會設法。我這就回去盜取曇花仙子的露水,讓她飲下,幫她回魂續命。”

“你瘋了!”小鶴不願她冒險,”曇花乃王母最鍾愛的,萬一被發現,告到王母面前,她焉能倖存?”

“我也去!”小龍王截口道:“我也有錯,是我太執迷,才使事情變得不可收拾。”急湍的水流,寶寶的玉鐲已不見,大概被碰碎了,帶點淤傷的手腕上遍尋不到蓮花胎記,只有一道淺淡的傷疤記載過去曾有過的不幸遭遇。小鶴無奈。“走吧!走吧!我們一起去。”

小烏龜只好被拖下來。“也對,我們理當共進退。”

見此情景,彩蝶也就不再堅持了。說實在的,她也怕,盜取仙露罪名不輕,若有同伴壯膽,或能有驚無險。

“有人來了。”小烏龜聽得真切,好快,看他們這對人間夫妻,委實勝過神仙伴侶。

龍王胸口一痛,當先離去,其餘三仙亦消失了蹤影。

正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

這不是真的,只是一場夢魔!紫衣的內心在狂喊,渾身抖顫的將了無生氣的寶寶抱在懷裏,他的思緒已分裂,腦中一片混濁。

“寶寶,你別嚇我啊!”他怕得嘴唇在顫抖。

“不!我什麼都受得住,就是別拿你的死活來跟我開玩笑。”

是什麼人說過:世人萬般愁苦事,不如死別與生離。

除了勉強尚留一絲氣息,她與死人並無差別,一動也不會動。

他的面色慘白,眼神陰暗。

“你醒來!你醒過來了!你聽到沒有?”他開始有些激動,啞着嗓子叫喊:

“你不能這樣對我,寶寶,你剛承諾要為我生個龍子,你不能言而無信,你沒有權利丟下我一個人!我們早說好的,要一起老,一起死!”

沉默,死是這般的沉默。

他更久更久的看她,他的嘴唇碰上了她的,好涼,好冷,沒有溫熱,沒有反應,像是冰雕的。眼淚迅速湧進他的眼眶,淚珠滾下了面頰,滴在她無血色的唇上,順勢滑下她的嘴角,他無意識的看望着,感覺內心抽痛得厲害,從胸口一直痛到腳尖,他不在乎,甚至希望更痛更痛,來遏止幾乎使他發狂的恐懼。

人生果真這般無常?

衛紫衣心底戰慄,他的寶寶是個和藹可親、從無害人之念的人啊!難道好人反而短命嗎?這是何等不公平!

“魁首!”席如秀和戰平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

“走開!”他只想抱緊他心愛的人,細細打量她討人喜歡的臉蛋,晶瑩潤目的肌膚向來不需脂粉污顏色,如今是令人心酸的慘白;淡抹花紅似的櫻唇是他吻不膩的,而今也蒼白如紙;那腰枝宛轉、步履輕盈的體態竟像泄了氣的球般了無生氣。

一陣絞心撕肺的酸楚使他閉上眼,熱淚拋落,滾燙得令肌膚疼痛。“為什麼是?為什麼?”他的臉摩着她的臉,淚痕印在她臉上,迅速轉為冰冷。

“啊,連我也溫暖不了你嗎?”他呻吟般痛楚地自問,在焦思竭慮中凌遲自己的心,一分分,一寸寸,肆意凌虐。

席如秀內心哀嘆,又不能不勸:“魁首,要保重啊!”

“保重?”衛紫衣若痴若呆的低道:“她都快沒氣了,我還保重什麼?”溫暖的勸慰只令他痛苦,像嘲弄般地刺傷了他的心。

席如秀想說或許還有救,然而,寶寶那張毫無表情,一動也不動的面孔,使他哽咽無語。鐵血江湖數十載,見過的死人不夠多嗎?頻死之人是何種模樣,他和衛紫衣都無法自欺欺人。

因為見多識廣,面對此情景,更加如刀割般的悲傷。

這時,突聞尖銳的女聲大叫:“天吶,她死了嗎?”是戰流虹。

說得這樣直接,該有多刺人心啊,引得衛紫衣騰地射她一眼,雙陣閃出凶光。席如秀沒好氣的:“還有一口氣在。”

戰流虹眉頭緊鎖,不解道:“既然還有一口氣在,應該快找醫生啊!在這兒流淚傷悲,她便會好起來嗎?”

眾人聽了不覺默然。

戰流虹見狀再次進言:“快些兒吧!救人如救火。”

在這種情況下,局外人的提議反而比較容易聽進耳里。

抱着姑且一試的僥倖心理,衛紫衣終於有所動作。

他十分痛苦地想着:至少,她的表情是安詳的,該是來不及恐懼便已失去知覺。

只當她睡著了吧!然則,可有醒來的一天?這一思想又擰痛了他的心。

站起身來,艷陽依舊笑傲,流水悠悠地唱吟,繁花的嬌艷不減,耳際猶有鳥雀的旋律盪洋……怎麼?這個世界依然沒變?衛紫衣像是面對一種不可思議的現象,感到驚訝,他不禁自問:這人間的美景依舊,為什麼他已感覺不到幸福與快樂?

一陣寒意沁人心底,他的心提早冰封。

※※※

綿綿不斷的細雨,似一張羅網籠罩大地,天空一片灰茫茫,恰似他心的凄涼。

三天過去,寶寶毫無起色,他備受煎熬的心幾乎快要麻痹。

衛紫衣回憶起他抱着瀕死的寶寶回戰家,瘋狂般的找來八姓人所有的大夫,許下白銀千兩的重賞,大夫們一個個搖頭而去,只交代他預備後事,可恨啊,他真想割掉他們的舌頭!如今思來,彷佛已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時間像夢一般悠悠地過去,他的心裏埋霜。寶寶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兒,似乎是幸福的。但衛紫衣心知,那是不祥的徵兆。

過去,寶寶曾經慘遭蛇吻,也是九死一生,不同的是,那時候她時而沉睡,時而輾轉呻吟,尚余些許活力;這次,她安靜得令人心驚,他甚至害怕她會在他不注意時突然停止呼吸,一個招呼也打便棄他而去,永眠地底。

人人都曉得寶寶是沒救的了,要辦喜事的戰大娘很怕寶寶就這樣死在她的家裏,支支吾吾的向席如秀略提了一下她心頭的難處,當晚,衛紫衣等人便遷居客棧中。

這時候的衛紫衣,已沒什麼可以令他情緒激動的。

其實,戰大娘不提,衛紫衣也會儘快遷走,寄居戰家幾天,寶寶已歷劫兩次,他不能不以為戰家的風水和寶寶犯沖。

今朝煙雨凄迷,卻是嫁娶的良辰吉時,說來也不可思議。

春宵一刻值千金,是屬於新人的。

綿長而寂寞的夜,留給他自己。

光陰如潮水,潮起潮落,足以滌凈沙灘上的腳印,而心靈的創痕卻即將結成永恆的疤,縱然傾盡長江水,也撫不平胸口的傷痕,一如心在滴血,誰來心疼?

誰來拭去?沒有人。此刻面前若是火海,他會毫不猶豫的躍入。

終於,他累得趴倒在她床前睡去,在夢中想尋覓什麼呢?為了追回那失落的幸福?抑或的和同登極樂世界?沒有人知道。

柔柔的雨絲飄飛着,夜色深沉,萬籟俱寂。

風從樹梢吹來,吹滅了桌上的孤燈,一輪清輝在室內焰折發光,四小仙同現形,俱都帶點兒狼狽樣,小龍王甚至負了傷,依然強忍,催促道:

“快!彩蝶,快將仙露給秦寶寶飲下,今是最後一夜,慢了就沒救了。”

小烏龜也道:“對呀!萬一天兵天將追來,又給搶了回去,我們也玩完了。”

彩蝶點個頭,手執玉瓶倒轉瓶口,幾滴仙露滑人寶寶封的雙唇里,很自然的被吸收進去,當先接觸到仙露的唇瓣立即有了血色。

“她得救了。”彩蝶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小鶴最善於通風報信:“糟了!他們追來啦!”

“哇,快逃命吧!”小烏龜急得快哭了。“爺爺,拜託您快來救救我們!”

誰叫他們是神仙呢,沒了求神拜佛的權利,只好求爺爺告奶奶。

小仙們一個個如急驚風的逃跑了,小龍王留戀的望了寶寶最後一眼。“永別了!”割捨不下仍得割捨,小龍王一甩頭,追隨同伴而去。

秦寶寶悠悠醒轉,不知身在何處,只疑是夢。

“大哥?”她想起身,這一動才感覺全身酸痛,復又倒下。

衛紫衣是很警覺的人,立刻清醒過來,一時之間還以以為自己眼花了,博然--地凝視寶寶,見她深逮迷茫的眼中倒映着自己,仍以為在作夢。

“大哥,怎麼了?”

清音婉轉,再不會有錯。

“寶寶,你好了,你好了?”他呆傻的只能不斷重複這句話。怎能怪他突然反應遲鈍、言語笨拙?太、太、太意外了嘛,已快斷氣的人突然可以起來說話,該不是回光反照吧?

“寶寶,你……”

“我怎麼啦?”

“你已經昏睡三天三放。”他不忍直說。

“我睡了三天三夜?”寶寶感覺不可思議,想了一想,又說:“難怪我會全身酸痛,原來是躺太久了。”

衛紫衣這才有些將信將疑。“寶寶,你真的沒事嗎?有沒有感到哪裏不舒服?”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來,怕碰碎她似的。

“大哥好奇怪,我不是好好的嗎?”

“真的?”他的聲音似乎有點空洞,屏息止氣幾乎以虔誠的心情注視着她,看她的氣色轉好,雙眼有神,他不能不懷疑,這究竟是夢境?還是發生了奇迹?

“大哥,這三天發生了什麼事?”

“不,沒什麼,都過去了。”

他緊緊擁着她,幾乎使喘不氣來。他的臉貼着她的,啊,多麼美好的觸感,溫熱的,細膩的,他一顆高懸的心終於能夠輕輕放下。

寶寶雖然不很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可是,她可以感受到他異樣的情緒,這三天三夜於他一定是痛苦難熬的。

“我又病了嗎?為什麼我沒有感覺呢?”

“沒有關係。只要你好起來,什麼都沒關係。”

他不住的親吻她的臉兒,親吻她的嘴兒,快樂得不得了的心都要出來笑笑。

是的,他不在乎是神跡或夢境,就讓他一直夢下去——

“感謝上天庇佑!”他滿懷的感激。

“大哥……”

“噓,別說話。我愛你!寶寶!”

他的手那樣溫柔地撫摸着她,宛如她似一朵春花般的嬌嫩,重摸一下都將隨風飄散,不含情慾的愛撫着她,唯恐愛情之消遁。

她緊依在他的胸前,感動得幾乎硬咽。

他時而吻她,時而撫摩着她,穩定而不慾念,但是又溫存,又熱切。“你要好好活着,寶寶,不行再這樣嚇我,我會少活十年。”

“寶寶不想死呀,寶寶要和要白首偕老。”

“真心嗎?我的小人兒!”他潮湃的情潮急需喧泄:“我的小人兒!我們不要分離吧!讓我們永不要分離吧!你昏睡三天三夜,我也感覺我即將死去。不,不,讓我們好好的活下去,人間畢竟還有可留戀的地方,等待我們一同去摘取。”

“好啊!好啊!”

現在她帶了強烈的好奇心,睜睜地望着他。

“可是我很迷茫,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都忘了嗎?”衛紫衣如今較有心情重述過去三夜的焦慮,一古腦兒的擁緊她,安慰說:“可憐的小東西,你一定嚇壞了,所以把前塵盡忘,其實也沒什麼,你不小心跌進瀑布急流中,數日昏迷不醒。”

“好象有那麼一回事,卻記不大真切。”她自然不知,在她栽下水面的那一剎那,她已然嚇得心臟麻痹,無知無覺。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他倒慶幸她腦海中沒有這一段苦難的記憶,這於她身體的復原大有助益。

他們在靜默中體會新的幸福。

細雨輕柔地被風吹着,寂靜,而有生氣。

“有點涼。”她撒驕地說。

“半夜呢,我們睡吧!”

她其實並不困,卻順從的移進床裏邊,她看得出來他極需休息。

衛紫衣關好窗子,解衣入帳,睡了有始以來最香甜的一覺。秦寶寶何以能死裏逃生?成了永恆的謎團。

不過,他其實並不在意,只要老婆復生,那怕神施鬼設。

由於衛紫衣的堅持,寶寶又靜養五、六日,才獲准自由行動。

這當中,戰流虹嫁了,戰小春也完婚,明明是特地來參觀婚禮的,偏偏看不到熱鬧,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衛紫衣本來就不愛湊熱鬧,趁此借口正好下去,由席如秀全權代表,他寧願留在客棧里和寶寶下下棋,或念一段書給她聽,最要緊的,盯緊她多吃多休息。

“好無聊哦!”寶寶最怕悶,用怨聲說:“人生不做荒唐事,何以有涯之生?

我這麼乖,大哥應該帶我出去走走嘛!”

“你想上哪兒?”

“我想看看新娘子宋凈瓶。”

衛紫衣的眼神陰鬱起來,他不大願意讓寶寶再走進戰家。

“大哥,好不好嘛?”

“何勞你親自去?戰平是曉事的,他會讓戰小春帶新娘子來看望你。”

她那一雙朦朧的大眼睛注視着他。

“大哥有點兒古怪,彷佛不樂意到戰家。”

“沒這回事。”他很快的說。

“我想也沒這個道理,可是,為什麼我們不去呢?畢竟,我們在此地唯一熟悉的只有戰家,若是不來往,這裏又有何可留戀的?”

“是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他爽快地說:“反正婚禮已結束,我們來此的目的算是完成,也是該打道回子午嶺總壇,免為展嘉和子丹忙昏了頭,怨我這個魁首太會逍遙。”

“那……金再鉤和童如夢后就這樣算啦?”她沒事找事。

“寶寶,清官難斷家務事。童如夢既回金家,就是金家的人,金家的父老若念在她懷了身孕的份上,從此善待她,未嘗不是差強人意的歸宿。而金再鉤的放蕩,並非我們所能改變,只有略施薄懲,令其稍加收斂,莫再夜郎自大。”

她杏眼含嗔。“萬一童如夢依然不幸福呢?”

“那也是她的命,我們沒有辦法。”衛紫衣態度認真。“照你說,殺了金再鉤,她就會幸福嗎?改嫁唐山雅,真能保障她的後半生嗎?寶寶,事在人為,但一半也要靠天安排,她突然懷孕,不也是命運的再一次轉折?”

“但願能轉向好的一面。”

“會的,只要她肯忘掉唐山雅,把心思全放在金再鉤身上,夫妻關係總可以慢慢變好。金再鉤雖然壞,卻非冷酷無情之輩,他只是太任性了,不會替人設想,做他的妻子難免煩惱多於歡笑,但也不是大奸大惡之徒,還有改過向善的希望。”

寶寶聽了不覺默然。的確,清官難斷家務事,別說是金、童兩家與他們並無淵源,同樣的事發生在金龍社內,衛紫衣都未必方便插手。

擔心是他們的希望卻是要落空的。

當天午後,席如秀即匆匆來報:“魁首,夫人,事出意外呀!金再鉤死啦!”

“你說什麼?”寶寶第一個叫出來:“你說童如夢殺夫嗎?”

席如秀翻白眼,“我有說童如夢殺夫嗎?”

“那姓金的總不能自殺吧?”寶寶想,最好是如此啦!

衛紫衣沉等道:“寶寶你別急,聽如秀仔細來。”

席如秀得到指示,便細細說來:“昨兒夜裏,王現、趙施這對狼狽兄弟,大概傷勢好大半,又開始不安分,見童如夢弱柳美人,竟起色心,聯手想姦汙她,偏巧給金再鉤撞見,雙方打起來,一記流星錘砸在他腦袋上,金再鉤登時腦漿迸裂,死得極慘!唉,他這輩子唯一做過的好事大概僅此一件,卻這樣死了。”

※※※

“養虎為患,徒呼奈何。”衛紫衣也覺意外。“那王現、趙施兩人呢?”

“逃之夭夭!金家已告到官府,懸以重賞,務必緝拿元兇。”

男人在討論“黑風雙煞”可能藏身何處。

秦寶寶則在一旁為童如夢感嘆。命運是一張事先佈置好的黑網,已將童如夢罩住,黑網愈收愈緊,令她今生沒法逃脫。金再鉤因而死,在人情義理上、在婦道上、在金家老少的監視下,她要披上黑衣,為金再鉤守寡終生。唯一的安慰,是腹中的孩子,但。焉知那不是第二個金再鉤呢?

人就是這樣奇怪,當期待某人遭到惡報的預想成為事實時,又往往希望那不是真的,寶寶此刻的心情就是這樣。

世事滄桑,福禍無常,唯有順應天命而已。

“寶寶,你怎麼啦?”

她如星的雙陣眼帶着憂戚的神情,教衛紫衣詫異。

她抬起眼來,才發現屋內又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

“席領主人呢?”

“我不大放心‘黑風雙煞’在狗急跳牆的情況下會做出事,叫如秀和戰平前去偵查,務必將他們繩之以法。”

寶寶可無不可的點個頭,把窗外參差花影,都移上窗紗。

衛紫衣眼看地寶寶沒食慾,點心都不愛吃,主動攜她上街,踏着夏夜風露,立在熱鬧的街心,挑一間看起來還算清靜的小店,要幾個小菜,溫一壺美酒,對坐談心,那份相依相藉的寧靜,勝過千言萬語。

“滾滾紅塵里,茫茫人海中,何處尋知己,搔首問蒼窮。”短短數語,妮妮輕訴着她恬適的心境。寶寶很明白,她遠比大多數的女人幸運,她享有最多的自由,似駕飛魚躍,如行去流水,只因有幸覓得知己。

飯後,在街頭散步,很自然的慢慢遠離鬧市,走向周邊地帶。

“你呀,還是不死心,要去戰家湊熱鬧。”衛紫衣耐心地說道:“他們明天自會滿足你的好奇心,何需參在一時?”

“反正順路嘛!”她笑瞇瞇的。

“也罷,順便向戰大娘辭行。”他不忍心摘下她臉上那朵笑花。

奇怪,他“金童閻羅”衛紫衣對誰都可以不買帳,獨獨對嬌妻子依百順,不大肯見她失望的表情。

有人說他對寶寶過分寵愛,老天都會嫉妒!他總是一笑置之。夫妻間的事只有自己最清楚,無需局外人多費唇舌。

在朦朧的夜裏,只有月光照路,這裏沒有高懸在店門口的不滅明燈,家居百姓的燭火光輝柔柔的照亮窗口。

衛紫衣銳眼如鷹,會不會走錯路。

“啊,”寶寶突然叫一聲:“我忘了。”

“忘了什麼?”

“忘了帶禮物,空手造訪不大好意思。”

“這有什麼?初次登門那天是送過了嗎?”

“人家和新娘子第一次見面,希望留個好印象嘛!”

“你肯主動造訪,便是她的造化。”

“聽大哥的口氣,對戰家似乎有所不滿。”

“沒有的事。”他清清楚楚地說:“戰平是我的親信,這點不會改變。”

寶寶安心的笑一笑,不再追問小細節。

戰家的小庭園已近在眼前,可是突然間,吵雜的人聲沸揚,有五條人影從幽暗中閃出來,衛紫衣和秦寶寶阻去他們的去路,當頭兩人,赫然是“黑風雙煞”王現、趙施,一見衛紫衣,回頭奪路,王現卯上了戰平,趙施則追逐一名穿着紅衣的小婦人,奇怪那小婦人並不反擊,只是以極奇妙的左閃右躲,碰不到她一片衣角。“魁首、夫人,你們來得正巧。”席如秀有點興奮的說:“你們猜那對壞胚子躲在哪裏?竟躲在人家新房的床底下!活該他們要晦氣倒霉,躲在那種地方該有多缺德,幸虧新娘子靈慧,及時識破,通知我們捉賊。”

“她就是宋凈瓶?”寶寶不得不另眼相看。

席如秀笑道:“正是。人不可貌相吧!她雖然沒正式習武,但顯然她那位英雄老爹生前傳授她輕縱術。”

衛紫衣的表情極為複雜,一直在注意宋凈瓶的身形步法,那分明是一種獨門輕功,一脈相傳的‘迷蹤步’,十年前他有幸見識過,不想十年後竟在一名妙齡少婦身上再一次目睹,這意味着什麼?

突然,趙私叫出一聲:“果然,你是老大的女兒!”

“如秀!”他下定決心,便不再心遲疑。“你去換下宋姑娘,她支撐不了太久。記住,你需和戰平聯手,將王現、趙施逼到絕境,弄成意外死亡的樣子。”

席如秀雖感命令來得突然,但幫令森嚴,先完成使命再說,當下不再多問,扭頭迎上趙超。衛紫衣以‘傳音人密’的功夫知會戰平配合,兩對交手的人很快轉移戰場,消失在夜色里。

宋凈瓶迎着夜風微微喘息,不大明白自己是如何脫身的。屋裏的人陸續跑出來,都對宋凈瓶另眼看待。

衛紫衣說道:“寶寶,你留下來和宋姑娘說說話兒,我去支持如秀。”

寶寶應承,衛紫衣很快的去了。她被迎進屋裏奉茶,目光止不住的在宋凈瓶身上溜,再看看斯文的戰小春,忍不住嗤嗤一笑。

這個戰小春有點自負,娶媳婦定要自己喜歡的,他鐵定想不到老婆居然身懷絕技,比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厲害不止十倍。

戰小春向來知道這位少年夫人喜歡捉弄人,沒好氣的道:“笑、笑、笑,笑死你!”多少含有惱羞成怒的意味在內。“小春!”戰大娘震動了一下。“你胡說些什麼?”

宋凈瓶也乖巧,立即跪在戰大娘面前,柔柔嫩嫩的聲音極為誠懇的剖白:

“婆婆,相公,媳婦惶恐,絕非有意賣弄,實在情非得已。先父得一名武夫,膝下只有我一女,他說女兒家不宜習武,但是學一些逃跑功夫,在必要時可保護自己的清白,所以自我五歲起,開始教我一種輕身步法,作為強身之用。先父去后,我懷着感恩與懷念的心情繼續練習,不想今日竟能派上用場,驚擾之處,請婆婆見諒!”

“起來,起來。”戰大娘也是明理人,馬上要兒子扶媳婦起身。“親家翁生前是我們八姓庄的大恩人,他是個英雄,女兒會點功夫也在情理之中。小春,不許你大驚小怪,當年你大哥曾經想教你武藝,是你自己不要的。”

“志趣不合嘛!”戰小春才不想學殺人武功,不過,他笑望新婦:“我對娘子的輕縱術,是大感興味。”

宋凈瓶笑言:“難得相公不見棄,我們互相切磋。”

“這樣很好。”為娘的自然希望兒子有保護自己的力量,樂見其成。

寶寶臨窗而坐,欣賞動人的夜色,嘴色始終噙着一抹笑意。至少,這一對是幸福的!她受不了看到太多的不幸,那會使她感染憂鬱。

宋凈瓶親手整治一盤夏季鮮果,請寶寶享用。寶寶順手摘下發上的金步搖,為宋凈瓶管上,祝福道:“兩人同心,其利斷金,願你們今後夫唱妻隨,家業興旺,子孫綿延。”

戰小春拱拱手。“願如夫人金口。”

“這……太貴重了。”宋凈瓶又喜又惶恐。

“哪裏貴重了?”寶寶誠摯的說:“黃金有價,情義無價。真正貴重的是令婆母與夫君待你一片真心情話意。”說著戰大娘都動容了。

“我懂,我懂。”宋凈瓶吸了口氣,淚珠在眼眶裏蕩漾。此生已是戰家人,自當主儘力的服侍婆婆和相公。

一家人和樂融融,寶寶看了也開心。

一個時辰后,衛紫衣來接她回客棧,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絕口不提戰果。寶寶強忍好奇心,等到迴轉住宿的客房,一關上房門便問:“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呢?”

“很順利。”衛紫衣眉很舒展,顯然結果令他稱心滿意。

“那兩個壞蛋被震碎心脈,栽入瀑急流中,到了明日,不知哪一位幸運的採樵人會發現屍體,到官府報案領賞。”

“就這樣簡單?”

“是這樣簡單。”他很直截了當。

“不對,”寶寶加重語氣一轉:“大哥意在殺人滅口,存心不讓他們有機會再開口,要不然,活捉犯人送給官府,不是更賣面子?”

“你真是我肚裏的蛔蟲。”他笑着答說。

她磨着他要他全盤托出,不給他矇混過去,兩片驕紅櫻唇撅得半天高,很令人怦然心動。

“你這磨人的小東西!什麼時候學會收斂好奇心?”他摸着她嬌嫩的臉蛋,她順勢坐在他大腿上撒嬌,聽他訴說:“我是臨時起意,決定滅口。宋凈瓶的迷蹤步,讓我聯想到昔年的江洋大盜宋星野,那是他的獨門輕功,沒有第二家。”

“大哥何出此言?”寶寶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莫非宋凈瓶是江洋大盜的女兒?怎麼可能?村人口中的宋英雄,不會是江洋大盜宋星野。”

“我原本也是將信將疑,直到趙施說出那一句。果然,你是老大的女兒,我才確定。當年宋星野犯案極多,王現、趙施剛才出道時也曾在他手下效命。”衛紫衣沉吟了一會,已心中有數。“有那樣一位父親,宋凈瓶是無辜的,那時她年紀幼小,只怕也不明白親人是幹什麼的。為了不再節外生枝,製造不幸,我毅然決定封住王績、趙施那兩張嘴。”

寶寶無語,也對,若是揭穿宋凈瓶的身世來歷,必將引起軒然大波,她的歸宿將不再美滿,反過來遭人唾罵,被人指指點點。

“當年宋星野救村民以至身殉,所以八姓庄發生強暴殺人案,絕非他所為。

依我推斷,宋星野或許染了某一種病,也或許想以死贖罪,總之,在臨死之前他做了一件大好事,成了八姓庄人人景仰的英雄,也因此使他唯一的親骨肉宋凈瓶擺脫掉‘大盜的女兒’這等醜名,可以抬頭挺胸的過日子,選擇較好的歸宿。”

“這是父親對女兒的愛吧!”

“想像得出,這已是宋星野竭盡所能安排的一條後路。”

寶寶寬慰地笑。“大哥隱惡揚善是對的。”

“很高興我們的想法一致。”

他凝眸相望,兩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他倆總可以海闊天空、輕鬆自如的討論各式各樣的問題,只願永遠留在他身旁,聽他說話,任他的眼光望人自己的心底。

更好的是,他亦深深愛戀她,一如她對他的愛戀。

卿卿我我,渾然忘了世間。

※※※

白雲深處,自有一片遼闊的天空,不屬於人間。

四小仙已無路可逃,惶惶沒了主張。

“大膽孽障,還不束手就擒!”

太白星君光降,取出王母交予他的乾坤寶境,將四小仙的元神攝入寶境之吵。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星君,請手下留情。”慢動作的老龜仙於在最後關頭趕到了,拱手作揖:

“念在他們初犯,又存着救人之心,還請高抬貴手,放他們一條生路。”

“老龜仙,請恕天命難違。本君奉王母玉旨,送他們下凡投胎,只要他們善根不滅,很快祖孫便可重逢。”

“下凡投胎做人?”

“不錯。”

小烏龜聽聲音在叫:“我不要啦!爺爺,快救救我!”

“孽障!”太白星君喝道:“這已是極寬的處分。”

小龍王突然發聲:“下凡就下凡,不過,我撿投生在秦寶寶的肚子裏。”

小烏龜改變初衷:“可以選擇的話,我希望席如秀當我的爹,他好好玩!”

彩蝶哀告:“太白星君,我們四小仙不願分離,請讓我們投生在一處吧!可憐我們孤苦無依,千萬別拆散我們。”

小鶴也求道:“請星君大發慈悲。”

太白星君笑嘆:“你們當下凡是去玩的嗎?居然還敢挑三撿四。”封上寶鏡,收入杯中,使四小仙無法再哀求。

老龜仙見事已至此,無法挽回,對着太白星君深深一揖。“我代小孩子們求求星君,成全他們最後的願望吧!”

老龜仙又是深深一揖。

“龜仙這不是教我為難嗎?”

太白星君無奈,扳指捏算一番,忽而舒眉笑道:“有了!也是機緣巧合,那幾位人間婦人在近期內都將有喜,恰好三男一女。也罷,等時機一到,我一一送他們下凡歷劫,但願他們能夠好自為之。”

“多謝星君成全。”

“龜仙不用謝我。我只怕四小仙墜人凡塵,四個又處在一塊,四小仙成了‘四人魔頭’,人間將頻增多少倒霉鬼呢!”

“星君多慮了,他們本性善良,行事不至於過分。”

“但願如此。”

太白星君完成使命,先行回去復命。

老龜仙站在雲端,俯視滾滾紅塵,不禁流下兩行老淚,依依不捨的:“孩子們,自己要多保重!”

四小仙下凡歷劫,十數年後,‘四小魔頭’橫掃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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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情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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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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