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夜晚,日光室在整棟房子的東方,顧名思義是擷取早晨陽光,享受溫暖不熱的日光浴的房間,自然在晚上時,也是一間充滿月光的月光室。

月光自窗明几淨的落地窗灑進房內,璐璐躺在床上,沉沉入睡。

哭泣是最好的催眠劑,加上她是一沾枕頭就睡着的人,所以今晚她睡得特別人眠。

一道黑影迅捷的出現在月光下,身手矯健的跳入陽台。

那個黑影靜伏半晌,待確定周圍的環境並沒被驚擾后,才慢慢的站起身,那是一個身材高挺的男人。

他身着一身黑衣緊身褲,看來就像古代傳說中的飛賊。

今晚他和璐璐有個約會。

嚴格來說這是場幽會,為了怕人瞧見,所以得偷偷摸摸的進行。

此時,孔聶華從腰間的皮帶里翻出一樣東西,在月光下仔細一看,竟是一把剃刀!

剃刀的刀面在月光下閃動生光,映在孔聶華的臉上霎時扭出一絲獰笑,他利落的用剃刀將窗戶打開。

月光隨着他如豹般無聲無息的腳步潛人房間,孔聶華一眼就看見床上睡着的人兒。

璐璐睡得很沉,似乎若出聲搖晃她,也不會立即醒來,而這點倒符合他的期望。

那麼接下來的工作,也能順利進行,只見他把剃刀的刀面從刀鞘里拉直變長,然後把剃力移到她的頭髮前。

半夜來此。他並沒有要對她怎樣,只是要剃光她的頭髮以示懲戒。

至於懲戒她的原因,是來自於他們兄妹倆的自大與自傲。

他們認為一桌子高級的法國萊,絕不容許大咧咧的烤乳豬上桌,這不啻是破壞了高貴的氣氛,頓時場面變成巴里島一群土着圍着火堆,望着月光吆喝跳舞,怡然貴氣的氛圍全然殆盡,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現場的氣氛完全被她拉着走,這是他們兄妹倆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所以孔聶華決定教訓她,剃她頭髮以示懲戒。’

閃閃發亮的刀面發出冷冷寒光,沉睡的璐璐彷彿有預感般,突然發出迷迷糊糊的呢喃聲——

“不要,不要來找我了,我不想再看見你。”

坐在床畔的孔聶華一怔,這話若是針對他,倒也蠻對盤的。

本來準備落刀的動作,只得靜待她平靜下來再說。

誰知璐璐做的夢才正開始,此時她竟然嗚咽的哭了起來,“我又不是你,你又沒有哭,你會掉眼淚嗎?”

無聊等待的孔聶華也不禁問起自己:我會掉眼淚嗎?

只要是人當然會掉眼淚了,他不禁又進一步的想,他最近一次流眼淚是什麼時候?他揮揮手,早已不復記憶了。

她頓了下后又繼續說夢話,“你沒有眼淚……眼淚流幹了嗎?”

她忽然像得到了答案,怒氣沖沖的說:“當然啦,你們這些高貴人家當然不屑用哭來破壞形象,不像我們這些平凡老百姓,愛哭就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醜死了!’’

她這話卻令一旁準備為她“削髮為尼’’的孔聶華愣住。

“你們這些高貴人家當然不屑用哭來破壞形象了……”

他記起來了,他記得最後一次哭泣是什麼時候了。

那是他九歲的時候,他還記得他哭泣的原因,他一隻心愛的牧羊犬死掉了,他哭得傷心欲絕,恨不得他的牧羊犬能因此活過來。

不料,他的哭泣卻引來母親的訕笑。

‘‘死了一隻牧羊犬就哭得死去活來,這可不是一個男孩子該有的樣子,更不是咱們孔家男孩應有的表現,我可從未見過任何一個男孩像你這般哭過,這下,連你妹妹都比你強!”

從此他就不哭了,尤其在母親面前,更是隨時保持冷靜的臉孔。

之後母親過世了,但她的影響仍在,如符咒般套在他身上。

他忽然羨慕起璐璐,喜怒哀樂自然流露。

“孔先生?孔先生?孔捏花先生?”

孔聶華感覺手臂被搖晃幾下,他一個怔然,看見璐璐一張如曼秀雷敦的娃娃臉,佔據在他的眼前,為此他反而被她一嚇,背脊往後一退。

“你怎麼醒來了?”

璐璐眨眨眼,她不知道是被自己的夢話吵醒的,只問:“你怎麼在這裏?這是我的房間……這是剃刀吧?你拿着它做什麼?”

“我拿着……”孔聶華執起握着剃刀的手,任誰一看都會下意識的往後退,璐璐也不例外,她還拿質疑的眼看着他。

“我拿着剃刀是有原因的。”他見事迹敗露,只好這麼辦說:“你知道古代的男子若思念一個女子,會請女方割下一綹頭髮留給男子做紀念,睹物思人,你懂嗎?我就是為了這個原因而來的。”

可能才剛醒來,璐璐沒反應了好半天後,才“喔”了一聲,表示了解。

她拉拉耳邊的頭髮,“好啦,你想割就割吧。這一綹,別隨便割喔!會壞了髮型。”

“哦……”他硬着頭皮割下一綹頭髮,還用璐璐給的一張紙包起來,貼身收到腰帶里。

璐璐隨着他收發的動作,看清他此時令人側目的衣着,她忍不住伸手去撫摸他的袖口。

“這是什麼衣服?”

孔聶華見有識貨人,得意的站起來展示身材,“不錯吧?”

“嗯,很不錯!”

孔聶華這套貼身衣服展現他強健有型的體魄,不僅令人炫目,也令人為之側目。

“這好像古裝戲裏,飛賊穿的夜行衣!”璐璐看出了所以然。

他雀躍的跳到她面前,拉起她的雙手,“你看出來了?!”

“是呀,這不難,我最喜歡看古裝戲了。對了,你這件飛賊衣是從哪兒買的?我也想買一件。”

“飛賊衣?”孔聶華皺起眉頭,“這名字不好。”

“怎麼不好?我相信你干起飛賊來,一定很拿手。”

璐璐的話一矢中的,說得孔聶華只能訕笑。

兩人再續今晚的情誼時,並不知道還有一名旁聽者。

應該說是守護者,這位守護者,整晚未睡,等的就是“飛賊”的到來。

*****

狄見權早就風聞孔聶華身手了得,當他在隔壁房間聽到孔聶華約璐璐晚一點見面時,就已經提心留意。

可他當時正和孔任嫻接吻,所以沒時間分神,但該聽的內容他可沒漏掉。而會有那面書牆,只能說房間的設計問題,他之前搬開的精裝書本來不及放回去,以至於一牆兩面的人只要誰出聲,都能聽到對方的聲音。

當初設計這個機關是他父母在冷戰時用的。

兩人鬧意見后,男主人一定把自己關進圖書室,而女主人則把自己鎖在隔壁房間,彼此想傳達意見,可又不想拉下臉來見對方,就用搬開書的方式隔牆撂話。

譬如說,“用餐時間到啦!”、“宋先生來電話,十點要來拜訪。你接不接電話?”、“把自己關在裏面半天了,不洗澡嗎?”等等之類,關心又口氣不悅的話。

他早已準備好等孔聶華到來。晚上十二點過後,他就在一樓的卧房靜待。

他料想,孔聶華定是選擇從後庭園進來,剛好,他的卧房窗戶臨近後庭園。。

果然他沒料錯,他就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拉開窗帘一角,見到一個黑影跳進圍牆,再看到黑影爬上日光室的陽台,心已瞭然。

他立刻站起來,臨走前拿起保全遙控器,走出卧房來到二樓的日光室門口,側耳傾聽裏面的動靜。

他準備等到孔聶華行動時一舉攻進門,就算逮不到他也足可嚇到他,挫挫他的威風。

誰知璐璐被噩夢驚醒后,兩人竟像朋友一樣聊起天來,而且聽其內容還讓孔聶華割了一綹頭髮留做紀念。

這可把杵在門外提着十二分精神,守護她的狄見權氣得直翻白眼。

即使對方是認識的,但半夜偷進卧室,還可以把對方當朋友看嗎!這傢伙太沒有危機意識了!他告訴自己,找個機會一定要好好的訓她。

“你的房間看得倒蠻舒適的嘛。咦?這是什麼?”

狄見權沒有聽見腳步聲,但接下來孔聶華的聲音讓他知道他看見了什麼。

“一幅畫。”

接着是一陣半忍俊的笑聲,狄見權當然明了孔聶華笑的意思。

這時有一個聲音怒斥他的不禮貌。

“有什麼好笑?”

是璐璐,她正站在畫前,怒目瞪着孔聶華。

“你知道畫裏的人物是誰嗎?”他笑意未停。

“知道,是我家先生。”

璐璐得意的聲音,讓門外的狄見權聽了很有面子。

孔聶華卻用更大的笑聲來回報這個回答。

“你畫的?”

璐璐皺眉看着他還笑個不停,“不是。”

“我想也不是,那是誰呢?”他不禁疑問,“狄見權竟然會容許這樣一幅可笑的肖畫像掛在自個兒家裏?”

“有什麼好奇怪的?畫這幅畫的就是我家先生!”

“喔!這可奇了。”孔聶華總算止住笑聲,用一種嶄新的目光看待眼前這幅肖畫像。

“你沒見過這幅畫嗎?”璐璐問。

“沒有。”他開始認真專研起畫來。

“我想其中的原因我可以理解。”璐璐了解似的一嘆。

門外的狄見權聽到這裏一笑,他知道璐璐想必是認為醜媳婦難以見公婆,才不給其他人看。

“這幅畫……有20F大小,那麼……”

狄見權聽到這裏暗自叫糟,聰明的孔聶華,快要瞧出端倪來了。他趕緊按下手中的遙控鈕,登時整間屋子響起驚人的警鳴聲,很快的,全屋子裏的人都跑出來了。

孔聶華知道自己一分也不能再待下去,轉身離開之際,再看了狄見權肖畫像最後一眼后,即迅速來到陽台。

臨走前——

“小lulu,咱們後會有期啦。”說完就像古代的飛賊般,黑影一閃倏忽不見。

璐璐對着圍牆上翻過的黑影,壓低聲音糾正,“我叫璐璐。”這點她很堅持。

這時門板響起一陣催命符似的敲門聲,逼得璐璐一秒也不敢耽誤,趕緊去開門。

門才開了一條縫,便被一股力量用力撞開來。

狄見權大步走進來,快速的向房內梭巡一眼,看不到他要找的人,怒然轉向璐璐,“賊呢?到哪裏去了?”

璐璐像個剛闖禍,可又不知禍是怎麼闖的小女孩,兩眼驚懼,等着眾人安慰。

“我在問你,賊呢?”他不容她反駁,“我在門外聽見有另一個人的聲音。”

“他……他走了。”

“他?”狄見權抓住這個語病,跨前一步逼問:“你認識?”

璐璐感覺到有一個陷阱在前面等着她,但她已經暗誓絕對效忠於他,所以當然也不能說謊。

她點頭,“認識,你也認識。”

“誰?”狄見權犀利的問。

“孔捏花先生。”

“哼!虧你有臉說!”

接下來,狄見權一番女子行為準則,甚至公民與道德都搬出來了……只見他已講了半個鐘頭,仍兀自滔滔不絕唾液四濺的說個不停。

終於……

狄見權總算停下來了,璐璐也終於可以鬆口氣。

長這麼大,被訓話訓得這麼久,還是生平頭一次。

一開始,她以為頂多只有十句話罷了,誰知他像是個天生的演講高手,一訓起話來彷彿是一部左傳般,長得教人氣悶。

這讓她覺得再也沒有任何一種懲罰,比這種方式更令人難受。若是讓她知道孔聶華的手段,也許她還比較願意被剃光頭髮,還來得痛快。

狄見權兀自怒氣未平。

“先生……”璐璐小心的試着討好。

“別跟我說話,”他微轉過身。“現在我見了你就有氣!”

璐璐低頭扭着衣角,“我很抱歉,讓你這麼生氣。”

狄見權睨眼見她一副不覺得嚴重的樣子,翻了翻白限,他已經懶得再說下去了。

“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就好。”

“什麼事?你說。”璐璐開心的說,“只要給我一句話,讓我照着做,別再長篇大論就好了。”

狄見權一怔,心想:對呀,這個方法他怎麼忘記了?

“好,”他咳了一聲,說:“我要你答應,今晚的事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早說嘛!我答應你就是了。”璐璐舉手保證,“以後絕對不會讓別的男人再進我的房間。”

狄見權這才鬆了口氣,看着璐璐,伸手去搔搔她的頭髮。

“你知道今晚有多驚險嗎?孔聶華不是好惹的人物,彬彬有禮的外表,內心裏也會藏有邪惡的念頭,不能不小心啊!”

“是。”璐璐唯唯諾諾。“先生,我記住了。”

刻意注視她好一會兒,他專註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脖子以上流連。

就在璐璐快要被他瞧得想掩臉的時候,他伸出一隻手來拉了她一綹頭髮。

“這是怎麼了?白天的時候沒有這麼短。”他明知故問。

然而璐璐的回答讓他又滿意卻又生氣。

“這是孔先生割去的。”

“他為什麼要割你的頭髮?”他慢聲問,威嚴的語氣又出現。

璐璐出現少有的忸怩姿態,“因為……他說……”

“別以為慢吞吞的就可以瞞混過去,乾脆我替你說好了。”狄見權開始發揮背誦的本事,“他是不是說古代男子若思念一個女子,會請女方割下一綹頭髮,留給男子做紀念,睹物思人,是不是?”

璐璐睜大了眼,對於他把孔聶華的說法,能一字不漏的照說出來,覺得神奇極了。

“孔先生正是這麼說的!”,

“覺得神奇吧?其實一些古裝戲男主角要遠行之前,一定會向女主角這麼要求,如果你看過一些愛情古裝戲,一定有這樣的情節。”

這話真是說到璐璐的心坎里,她簡直佩服狄見權到了極點。

“對耶!你不說,我還真忘了!”

“所以,孔聶華不是真心的,”前面拉扯了一大篇,以下才是他想要說的話,“他一定是見你醒過來,臨時想出這個借口來搪塞他之所以出現在你卧房的原因,至於他拿着剃刀想做什麼,如今也無法知道,但總之不會是好事就對了,所以你不會被他的甜言蜜語所迷惑吧?”

狄見權用威權的目光注視她,等她回答。

“迷惑?甜言蜜語……”璐璐沒有感覺到孔聶華有任何一句甜言蜜語,但是迷惑……

“嗯?’’狄見權見她一時沒回答,於是轉身背對着她,發出一聲感嘆,“唉,我知道你們年輕女孩最容易被武打明星型的男子所吸引,這點我可以理解。”

“不!”璐璐大聲辯解,“先生,你誤會了,我才不會喜歡孔先生呢!”

“哦!為什麼?”他轉過身,感到有趣的問。

“因為……”璐璐一時被他的注視看得忘了接下來要說的話,只好隨即說:“因為他叫錯我的名字。”

狄見權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這點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從這裏,完全看出他商人爾虞我詐的本質。

“先生……”

狄見權還意猶未盡的笑,看見璐璐正看着他。

“什麼?”

“你剛才說了剃刀。”

“是呀,剃刀怎麼啦?”他還未意識到自己露餡了。

“我並沒有說孔先生是拿剃刀割頭髮的,你……怎麼會知道?”

“哦……這個……”狄見權急中生智,指指腦袋,“推測的。”

“推測的?”璐璐訝問。

“嗯。推理、邏輯。”狄見權心裏有了主張,說話就理直氣壯,他開始鋪陳他的推理,“孔聶華如果真的只來向你要頭髮,那麼以他的立場,一定是帶男人的工具,而男人理髮用的工具你應該也了解,不外是推發器、削刀、剪刀和剃刀,而剃力是男人每天必用的東西。所以當他想到這個行動時,第一個念頭一定是帶剃刀,果然讓我猜對了。”

“唔……,’璐璐百分之九十已經被他這番推論說服了。

她怔了會,突然說:“但是剃力拿來割發也太不順手了,要是拿來削髮倒是很合適。”說完,雖不解,但還是搖搖頭不再理會。

璐璐不知道她的一番論點引得狄見權心中一驚,他心想,也許真被她說中了,孔聶華百分之百不安好心。

“先生,保全公司派人來了。”姆姨來報告。

狄見權一面說,一面走出去,“這時候才有人來,若真的賊來了,還得自求多福才行。”他一頓,停下來回頭對璐璐說:“睡吧,下次孔聶華再來,也別再提起這件事。”

跨出門前,狄見權這才想到還有那幅畫的存在,而為了璐璐,竟把這幅和性命同等重要的畫也給暫時忘卻。

最後,他睇了畫一眼,皺起眉頭步出房。

心裏祈禱,但願這幅畫的秘密永遠存在,並希望璐璐真的信守承諾,別再讓孔聶華有機會再看到畫。

他知道孔聶華一旦起了疑心就不會放棄,但他也相信璐璐的承諾,她會守護這幅畫,何況,她和那幅畫冥冥之中似有緣分。

他不由得想起她曾做過的夢……

他心裏嘆了一聲,他用璐璐來守護畫,而他則守護璐璐,但願璐璐有一天會明白,她對他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啊!而這心思,他現在才終於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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