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一邊看着一邊想,文灝突然發出啊的一聲驚呼。

他想到了,這個女孩,不就是民生號上被宋劭延買去的小女孩嗎?她怎麼會現身劇團當了小演員呢?

好不容易等到演出結束,人們紛紛向出口涌去,文灝卻反向而行。他想找到宋劭延,以解開心頭的疑問。

可是當他擠到前排,總算隔着人頭看到宋劭延的時候,卻又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因為宋劭延和呂崇剛剛才站起來,只見他對呂崇說了句什麼,崇兒隨即笑得好似荷花一樣燦爛嬌艷,然後兩人親呢地相攜向後走。

這時文灝鬼使神差,做出了這一輩子都從未有過的舉動——他迅速一閃,躲到了身旁的一根柱子後面,然後悄悄看着宋劭延和崇兒從自己剛才站的地方走過去。

直到那兩人的背影從視野里消失,他才緩緩從柱子後面走出。

不知是何故,心跳得好快,手掌里也沁出汗來。

他不明白一向光明磊落的自己這是怎麼了。走上前打招呼,再大大方方地調侃一句“你們看上去,倒真是郎才女貌”,大大方方地問宋劭延幾個問題,大大方方地與他們告別,應該是極之自然隨興的事啊。

自己不是不在努力撮合他們嗎?怎麼就不能坦坦蕩蕩,從容以對呢?

複雜的思緒,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喂,你還在這裏木着幹什麼,還不快和我一起回去。”雲彤走到他身旁說。

文灝並不說話,只是點點頭,和雲彤一起離去。

回到了禮園,躺在床上,仔細回味晚上所發生的種種,他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累,當年行軍打仗時都不能與之相比。

文灝翻一個身,對自己說,要做要忙的事情那麼多,非常時期,不宜將餘閒時間用來處理研究與已無關的兒女情長,男歡女愛。我過我的獨木橋,他走他的陽關道,總之明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不用介懷,也勿須惆悵。

自我催眠十分有效,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誰知第二天一早,宋劭延卻氣沖沖地跑到特園,找他算帳。

“好你個陸文灝,竟然和我玩兒陰的,你到底是何居心?”

文灝正在和英國大使的夫人交談,忽見他一臉陰沉地走進來,如入無人之境,又說些牛頭不搭馬嘴的話,一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只得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宋劭延恨瞪他一眼,把頭轉向大使夫人,臉上霎時堆滿傾倒眾生的紳士笑容,用極其流利的英語說道:“夫人,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和表弟商量,佔用您一點寶貴的時間,可以嗎?”

文灝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下了。這人……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堪稱演技一流。

他還沒來得及抗議,就被宋劭延牢牢地抓住手腕,拉到了屋外。

“喂,你是不是發燒了,我是你哪門子表弟?”

宋劭延這才鬆開手,“昨晚你什麼意思?”

文灝沒想到他非但不心存感激,反而像吃了大虧似的聲討自己,也不由得怒由心生,提高了音量:“少在那裏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看你和崇兒又說又笑,分明如魚得水,快活得很,怎麼才過一晚上就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把我說得好象拆白黨一樣!我真應該去告訴崇兒,你是怎樣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宋劭廷耐心地聽他長篇大淪,想不到他居然越說越氣壯山河,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原本準備的一肚子罵人的話突然毫無用武之地,當不只得一聲長嘆,伸手把文灝的短髮揉成喜鵲窩。

“你明知我對女人不感興趣。”

文灝一邊用手梳理自己變得像刺蠣的頭髮,一邊小聲說:“不感興趣不代表不行。”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宋劭延的這個動作實在太過親昵,只是想想到底不甘心,於是又問道:“昨晚你和崇兒後來到哪裏約會去了?”

“什麼約會,說話注意點兒!”

“後來你們都幹了些什麼?”

宋劭延聳聳肩,“我把她進回汪醫生在太平門的寓所,又和汪兄把酒言歡,秉燭夜談。”

文灝不敢置信,“就這樣?”

“難不成你還望我們兩個大男人秉燭夜遊?”

文灝閉上嘴。他以為宋劭延和崇兒再怎麼恪守孔孟之道也會去吹吹江風,看看夜景,花前月下,耳廝鬟磨一番。

他突然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和宋劭延佇立江岸,觀星望月的情景來,頓時又是一陣臉紅。

“昨天我看到你在民生號買下的那個小女孩。”文灝決定換個話題,“她成了少年劇團的小童星,這是怎麼回事?”

“我發現她很有表演才能,於是就替她在劇團報了名,沒想到短短几個月,竟成了台柱。果然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啊。”宋劭延避重就輕地答。

“你當初到底為什麼要買下她?”

“她家人不是正缺錢嗎。”宋說得理所當然。

文灝啼笑皆非,“你可以直接給她們一筆錢嘛,何必買人家的孩子呢。”

宋劭延搖搖頭,“你不了解人的本性。不勞而獲只會使人變得懶惰貪婪,只有當他們明白,金錢必須用自己重要的東西去換取的時候,才會莊敬自強。何況,那孩子跟着我,吃穿用度不愁,還能受到教育,不是比待在家長身邊還好。”

除了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人性這一點有待商榷以外,文灝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十分有道理。

文灝慚愧地低下頭。原來一直是他自己鼠目寸光,小人之心,誤會了他。

“對不起,我當時還以為……”

“以為我是人販子?”宋劭延笑笑,“不用道歉。我也誤會過你。還記得去南山那次嗎?把傷員抬下車時,我見你很吃力的樣子,還在心裏笑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少爺,後來才知道你受過傷。我們算是扯平了。”

文灝抬起頭,眼睛閃亮地望着他,“我聽說陶行知先生準備辦一所學校,專門培養在戰火中流離失所的兒童,正在招聘各科老師。不如我們……”

宋劭延立即打斷他的話,冷冷拒絕:“如果學校經費不足,我還可以略盡綿力,至於其他……你以為我是千手觀音么?”

文灝只好不再說話。

唉,他的想法還是那麼偏激。

突然旁邊傳來一陣喇叭響聲,只見一輛汽車緩緩停在了康莊三號樓的下面。

兩個身穿便服的青年男子下了車,將一個個瓦楞紙箱搬進三號樓。文灝是行家,一看便知那兩名男子行動敏捷,訓練有素,不是普通力夫那麼簡單。

這非常時期,特園住客的流動性也非常大,不知道這次又住進了哪位新房客。

抬頭一看,二樓有一扇窗戶的窗帘被掀起一角,一名女子正往外觀看。

她很快察覺到文灝他們正在看她,趕緊把窗帘放下,遮了個嚴嚴實實。

雖只是驚鴻一瞥,可那女子眉梢眼角說不盡的風流態度,和臉頰上誘人的酒渦,已經深深烙在文灝的眼裏。

她那張幾乎家喻戶曉的臉,讓人想不印象深刻都難。

宋劭延當然也看清了那位女士的面目,於是感喟地吟出兩句詩:“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正當行。美人關是英雄冢,哪管東軍人瀋陽。”這是三二年滿州國成立時,刊登在《申報》上,流傳很廣的一首打油詩。

文灝勉強打趣道:“戴老闆十年如一日,倒真是痴情得很。”

“這位胡小姐,倒真是聰明得很。”宋劭延學着他說話。“她永遠知道什麼樣的選擇對自己最有利,反正不過是把鏡頭前的生張熟魏搬下台來接着演而已。至於她心裏快不快樂,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只不知她丈夫會作何感想。”

“感想?我只知道他們三人倒應了李白的那首古意: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輕條不自引,為逐春風斜。百丈托遠松,纏綿成一家。”

明明是一件連局外人都感到有些尷尬的事,但宋劭延說得那麼貼切與滑稽,文灝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宋劭延又說:“唉,我們算什麼東西。與其去管人家的私事,還是先把自己的私事處理好是正經。”

“呵,你有什麼私事沒處理好?”文灝一面笑一面問。

“我的私事,還得仰仗陸大爺您多多幫忙。”宋又把問題轉回到最初一點上,“只要你不再苦心焦思地亂點鴛鴦譜,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我就萬事大吉,高念阿彌陀佛了。”

他說得格外鄭重其事,以致文灝也不由收斂住笑意,小心地確認:“你真的對女人……完全不行?”

“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而是生理上無法接近,避之唯恐不及。”宋劭延把嘴貼到他耳邊小聲說道,“實話告訴你,我和年輕的女孩子待久了,身上會起一塊一塊的蕁麻疹,奇癢難當。”

文灝駭笑,“真的?怎麼可能!”

宋劭延解開村衣的袖扣,將稀疏分佈着幾塊紅斑的手臂遞到他面前,沒好氣地說:“這就是昨天夜裏長出來的。”

那紅斑有些像風疹,倒的確明顯不是因蚊蟲叮咬形成的。

文灝惋惜地說:“既然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了。”他的心裏半是難過半是蒼涼,既替崇兒可惜,又似鬆了一口氣,甚至還帶着些微順水推舟的心虛和做了壞事的恐懼。

他是七情上面的人,宋劭延見他臉部表情不停變幻,十分複雜,忍不住問道:“我剛才的要求很過分嗎?”

文灝趕緊板起面孔,“我表妹是女孩子。跟她講清楚的時候總得小心措辭,以不傷害到她的自尊為佳。”然而他學心裏明白,他是不可能真的開口對崇兒說這種話的。

“你大可實話實說。我喜歡的,從來都不是異性,所以配不上她。”宋劭延看看時間,“我還有事,不打擾你工作了。”說完他便告辭離去。

留下文灝站在原地,突然竟感到一絲失落與悵惘,再想得深一些,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絲不舍。

不可不承認,有時候和宋劭延說話,只要不談國事,有他的壞嘴巴陪伴,其過程還是很舒服的。

他回到屋內,大使夫人已經走了。他獨自呆坐了一會兒,直到有人送來需要翻譯的文件。

◇◇◇

待到文灝再和宋劭延見面,已是深秋時節。

重慶才剛剛又經歷了一次空襲,還好老天爺適時地接連降下好幾場大霧,整座城市才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

那天文灝和平常一樣來到特園工作,忽然抬頭望見窗外的黃桷樹上,一片樹葉隨風盤旋落下,蕭瑟地跌人泥土。

古人所謂“飄落逐風盡,方知歲早寒”,指的就是這種情形吧。

被小小的落葉引出萬千感慨,文灝忍不住暫時放下案頭工作,站在窗前長嗟短嘆起來。

春去秋來,轉眼竟是一年,時光一天一天過去,可是戰火卻依然在蔓延着,似乎沒有平熄的一天。遍地腥雲,滿街狼煙,稱心快意,幾家能夠?

真不知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文灝為偏安一隅的自己感到深深的悲涼。

對,只是悲涼而己。他寧肯自責,也絕不願承認自己現在十分寂寞……

正埋頭愧汗間,樓下突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文灝一看,呵,竟是一張熟面孔,三月不知所蹤的宋劭延!

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看上去好似瘦了一些,但仍舊無損他的英俊,仍然是滿臉嬉皮笑容。

他手裏拿着一隻紙盒,示意他快點下樓來。

文灝走下去,劈頭就問:“有事?”

宋劭延聞言一愣,“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文灝裝出大吃一驚的樣子,“朋友?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有人來通知我?”

宋劭延頓時緊張起來,“你在生氣,為什麼?”他踏前一步,似乎是想要進一步確隊文灝究竟怎麼了。

但文瀨也後退一步,依然同他保持適當距離。

“還以為數月不見,你會體諒我風塵僕僕,旅途睏倦,態度變得熱情些,誰知竟吃塊大冰磚。”他低頭看着手裏的盒子,“唉,數九寒天飲涼水,點點滴滴在心頭啊。”

文源驚得呆了,“你……你離開重慶了?”

宋劭延卻比他還吃驚,“你不知道?因為走得匆忙,不能親自來道別,我臨行前還專門差人送了一封信去禮園!”

“我並沒有收到什麼信呀。”

宋劭延不由皺眉,“看來是有人存心阻撓。”

文灝卻不以為意,“交接中途不小心遺失了的情況也是很多的。”他心中的一塊大石這才終於放下。

就算有人笑他杞人憂天也好,一向三不五時就會在面前亂晃的人,突然人間蒸發似的,蹤影全無,讓他想不胡思亂想都難。

時間過得越久,心中的不安就擴得越大……生怕哪天報紙上會登出一條消息,某地發現無名男屍云云……

還有幾次回家途中,遠遠望見羅家灣十九“陰森森的大門”,心裏都會生出想去一探究竟的衝動。

或者乾脆去紅岩村探探口風吧,可是自己算是哪根蔥哪根蒜,不被那些人笑死才怪。

他只得在心裏反覆告訴自己,那個人和自己一點關係也無,想他做什麼?

如今知道不過是場誤會.又覺得杯弓蛇影的自己實在可笑。

文灝又問道:“那麼你去了哪裏。”

“美國。”宋劭延把紙盒交給他,“我在華盛頓買的,看看喜不喜歡。”

文灝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個小小的玻璃圓球。球里嵌着海底的風景,白色的小礁石,彩色的小魚兒和綠色的海藻在淡藍色的水波里飄浮,非常的精緻,非常的美麗。

“這……這是怎麼做的?”文灝捧着它,愛不釋手。

“它叫水晶風景球。聽說可以對着它許願。”

“洋人的東西……不可能靈驗吧?”

“心誠則靈。”

文灝重又把圓球小心地裝回紙盒,輕輕對宋劭延說:“謝謝你。”

“你喜歡就好。”

“你去美國,是有什麼急事吧?”

宋劭延淡淡地說:“我找到一個過去的老朋友,到中國來做空軍顧問——省得你們的大老闆再來煩我。”

文灝驚喜不已,又半信半疑:“真的?他是什麼人?”

“放心,此人技術勝我十倍,經驗勝我百倍,他參加過一戰,戰功赫赫,只是脾氣太壞,才在美國的軍隊裏混得不如意。他是天生的冒險家,只要肯給他高薪,他一定會盡心儘力幫中國人的。”

文灝激動得踏前兩步,緊握住宋的手,“你……一路上很辛苦吧……”

“喂,你不要誤會。我是被蔣夫人三顧茅廬纏得頭疼,才想出這招金蟬脫殼,李代桃僵的。”宋劭延一面嘴裏如是說,一面很享受地任由文灝握住自己的手,半點沒有要甩開的意思。

文灝但笑不語。他仔細端詳,發現宋劭延是真的黑且瘦了,心裏不由泛起淡淡的心疼的滋昧來。

如今東部盡被日寇佔去,要想到美國,必須經昆明、仰光再到達印度的卡拉奇,方可坐上開往美國的輪船。沿途的周折與兇險,可謂在刀尖上翻筋斗,是玩命的事。

呵,還管他嘴巴惡毒作甚?只要他做的不比別人少就夠了。桃李不言,不自成蹊。

“你想吃什麼?晚上我請客。”

宋劭延受寵若驚地看着他,“最近很發財嗎?”

“過得去而已,但還不至於被你吃窮。”文灝笑一笑,對這種久違的宋式玩笑感到十分受用。

“那我當然客隨主便了。”

“讓我想想。”文灝作認真思考狀,“臨江路的俄國餐廳麵包不錯,洪學街的國際,飯店雪笳正宗,狀元橋的良友食社有全重慶最好的白葡萄酒……哪一家好呢?”

“我已經吃了三個月西餐!”

“不是客隨主便嗎?”

“那麼我來請你。”

文灝趕緊搖手,“跟你開玩笑的。喜不喜歡吃川菜?”

“我只是不大喜歡麻辣的食物。”

文灝想了片刻,笑道:“川菜的味型豐富多彩,也不是只得麻辣一味啊。”

放工以後,他帶着宋劭延到了沙磁區一個坐落在嘉陵江邊的小鎮,磁器口。

這裏是嘉陵江上一個重要的貨運碼頭,又因為貨物多為磁器,故得名磁器口。此處有兩個特點,一是“袍哥”多,所謂袍哥,是四川地區下層民眾自發形成的幫會組織,相傳起源於天地會,與浙江的鹽幫,福建的漕幫,上海的青紅幫大同小異。清朝初,巴縣(即清朝時的重度)加入袍哥組織的人,都會聚集在磁器口的堂口舉行儀式,殺雞宰牛,敬告天地祖宗。

二是茶館多。天府之國自古物產豐富,所以人們閑暇的時問很多。俗話說“四川大茶館,茶館小四川”,壩上江邊,處處可見茶樓茶肆旗招臨風,川人對於茶葉的愛好,甚至不亞於辣椒。而在重慶,則更有“磁器口的花生顆是顆,龍溪鎮的茶錢各開各”的童謠,點明了山城茶館的集中地。

磁器口的茶館卻又有另一重不同於別處的特色,即每到傍晚,便會經營晚餐。最著名的,是一道名叫“毛血旺”的菜肴——把鮮豬血和豬雜碎一同燙好,再加入時令蔬菜、豆芽和大把的乾紅辣椒和花椒,將菜油自旺火上燒至八成熟,再淋在原料上即可。

由於現燙現吃,價廉物美,根受大眾歡迎。

宋劭延被文灝帶至這個水碼頭時,正是得個館子忙着做毛血旺的時間,只聽熱油傾倒在辣椒上發出的哧啦聲不絕於耳,連空氣中都瀰漫著焦香麻辣的味道。

“你確定這裏的川菜不辣?”他有些驚恐地問。

文灝拍拍他的肩,安慰著說:“我不會讓你餓著的。”

他把宋劭延領進一家連名字也無的街角小店,命人徹來一壺老蔭茶,端來一碟炒胡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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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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