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因為肇事當時駕車逃逸，加上冒名頂替刑責之重令海老大的兒子堅持不肯認罪。

警方於是聯絡尚志澔，希望他能出面指證肇事者的身份，尚氏夫婦因而得知這項消息。

當天晚上，尚志澔前腳才剛踏進家門，尚氏夫婦已經在大廳里守候。

進門的尚志澔雖然意外卻也沒有多問，只是開口打了聲招呼。

倒是尚父已經按捺不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媽說警察局打電話到家裏來，要你出面指證車禍逃逸的肇事者？」

「是嗎？打過電話來了？」

兒子的反應看在尚父眼裏，無疑是間接承認了，「你早就知道這事？」

「之前在警局做筆錄的時候聽員警提過。」尚志澔不以為意地表示。

聽在尚父耳里可就無法這麼平靜，「照你這麼說你是打算出面作證？」

「既然有這個必要的話。」他隨口回應，並不排斥。

見兒子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尚父不禁又急又氣，「什麼叫有必要的話？你給我聽清楚了，這事我絕對不同意。」

不意父親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尚志澔才要有意見，「爸－－」

「是啊，志澔，聽你爸的話，作證的事就算了。」尚母打斷兒子的話。

「可是媽，要是沒人出面指證，就不能將肇事者繩之以法。」

「那也是別人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出面。」尚父斥道，氣惱兒子成天凈將心思擺在家族事業以外的事情上。

見父親又是一貫的蠻橫態度，尚志澔也不禁提起氣，「爸，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這世界上還有什麼公理正義？」

聽到兒子的頂撞，尚父當場變了臉色。

一旁的尚母見狀忙趕在丈夫發怒前勸道：「志澔才多大年紀，你就好好跟他說。」

脾氣上來的尚父哪聽得進去，「妳就是這樣，成天光知道寵兒子，才會讓他這麼不長進。」

看不過去父親遷怒的行為，尚志澔插口，「不關媽的事，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負責。」

「你要怎麼負責？拿自己的命去賭？」

因為一時沒能聽明白父親說的話，尚志澔沒有立即搭上。

「你知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身份？黑道大哥的兒子，你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可以出面作證？」

聽到父親這麼說，他總算明白父母之所以執意反對的理由，莫怪那天在警局梁致迅會一口否決讓曉凡出面作證。

只不過話說回來，從那天曉凡在警局的態度，尚志澔相信如果不是因為梁致迅的反對，她定會欣然同意出面作證。

如果說像她那樣單純的人都能有這個勇氣，自己又有什麼理由退縮？更何況自己是在做對的事情。

「不管怎麼說，對方撞到人是事實，總不能因為他的黑道背景，就放任他逍遙法外。」

「就算是這樣也不關你的事，要真有那麼多閑工夫管別人家的事，就該把心思放到工作上。」

見父親又要將矛頭轉回接掌家族事業一事，尚志澔不耐道：「總之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裏有數。」說著轉身便要上樓。

尚父雖然還有氣，卻只能對著兒子離去的背影發怒，尚母則在一旁幫勸。

由於兒子的冥頑不靈，尚父只得透過商界的人脈轉向警方高層施壓，進而阻止兒子出面作證一事。

只不過這樣一來，缺少了有利的人證便無法對肇事者做出制裁，對於受害者自然也無法交代。

偏偏，受害者又是某位民代的女兒，警方在面對兩方強大壓力的情況下，只得回頭找梁致迅溝通，希望他能同意讓曉凡出面指證。

刑事局的局長室里，梁致迅在聽完局長的說明后，終於明白自己突然被找來的原因。

「局長的意思是，想讓曉凡出面指證對方？」

身為刑事局局長，自然也明白自己沒有權利這樣要求下屬，只不過眼下的情況，要不這麼做，自己的立場會很為難。

「由於另一個目擊證人現在無法出面，只有程小姐的幫忙才能順利將肇事者定罪。」自己也才能向該民代有所交代。

局長雖然說得好聽，梁致迅考量到的卻是曉凡的安危，「問題是－－」

像是知道他的顧慮，局長搶道：「如果你是顧慮程小姐的安危，局裏可以二十四小時派人保護她。」

話是這麼說沒錯，問題是之後呢？

把海老大的兒子弄進牢裏，曉凡要如何全身而退？

「局長應該也明白，對方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要是曉凡真出面指證，事後恐怕會遭到海老大的報復。

刑事局長臉上掠過一抹心虛，口頭上仍是做出保證，「關於程小姐的身份會絕對保密。」

梁致迅不是笨蛋，自然也清楚這樣的保證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很抱歉局長，以曉凡單純的個性恐怕應付不來。」梁致迅婉轉地拒絕道，雖說他心裏其實清楚，自己的回答無疑是不給上司面子。

然而考量到曉凡的安危，他不得不實話實說。

果然，局長的表情因他的拒絕而凝了起來，「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這做上司的也不會輕易開這個口。」

儘管聽出局長所下的通牒，也明白他有心拿上司的職位來逼迫自己，梁致迅依然不改初衷，「實在是很抱歉。」

此話一出，局長心頭湧上一股氣，就要脫口卻又忍住，

局長室里的氣氛沉凝了幾秒，他才硬着聲道：「既然這樣，你先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想清楚。」

「什麼？」

「你可以出去了。」

毫無疑問地，局長這是在威脅他，要他在工作跟同意曉凡出面指證間做一抉擇。

梁致迅儘管着惱，卻也明白職場文化就是這樣，只能強按下心中那股氣離開局長室。

晚上樑致迅難得早回來，進門就看到曉凡因為趕插畫累得趴在桌上休息。

沒有驚動她，他迅只是放輕腳步來到她身旁，看着她安詳的臉龐，煩躁的情緒意外被撫慰。

看了眼她單薄的身子，他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到她身上。

桌上的曉凡似有所感地動了下，掀開眼瞼見到梁致迅站在自己身旁，「梁大哥……」

「吵醒妳了？」

他的聲音讓本就沒怎麼睡熟的曉凡清醒過來，「沒有，只是趴着休息。」

將她溫順的神情看在眼裏，梁致迅臉上不覺多了幾分縱容。

「你今天比較早回來。」曉凡單純的說道。

他點了點頭，關心地問起，「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你呢？」

根本就沒什麼心情吃飯的梁致迅隨口應了聲，「嗯。」

曉凡卻能察覺到他的言不由衷，「要不然我幫你煮碗面。」

他才要拒絕，曉凡已經從椅子上起身，讓他先回房換套輕鬆點的衣服便走向廚房。

梁致迅見狀也不好再阻止，便依言回房去換衣服。

一會曉凡煮好了面，陪着他坐在廚房裏用餐。

見她只是坐在一旁，梁致迅於是道：「有什麼事妳去忙，不用坐在這裏陪我。」

儘管在趕插畫，曉凡卻不想離開，「沒關係，沒什麼事。」這些天梁大哥因為忙於工作，兩人鮮少有什麼機會接觸。

或許也不是真那麼想她離開，梁致迅沒有再說什麼。

看着他動筷，曉凡不甚自信地先昭告，「可能不是很好吃。」

他只是一笑，「不要緊。」他對她的手藝並不在意。

短短三個字，卻讓她覺得放心。

靜靜的陪在一旁看着他吃東西，她雖然覺得滿足，卻也留意到今天的他有些不太一樣。

從剛剛開始他的眉頭便不曾舒展開過，像是有什麼事情在不開心。

「梁大哥……」

「嗯？」梁致迅抬起頭來。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儘管不見得能幫忙解決，她還是希望多少能替他分擔。

他怔了下，「怎麼會這麼問？」

「你看起來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意外她會察覺到，梁致迅卻不想增加她的負擔，「沒什麼。」

「可是……」她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心。

「放心，梁大哥沒事。」他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

習慣性的動作安撫了曉凡。

將曉凡的關心看在眼裏，他心裏更加堅定保護她的決心。

因為執意拒絕讓曉凡出面指證，梁致迅被迫暫時擱下手邊四海幫的案子，這對投注許多心力在上頭的他來說無疑是項打擊。

當然，對目前正積極查緝四海幫毒品走私的整個緝毒組來說亦然。

因為這個緣故，底下的組員私下找上了曉凡，他也是少數知道她和梁致迅同住的心腹。

開了門見到外頭站的人，曉凡雖然覺得有些眼熟，卻是沒能立即記起對方的身份。

「程小姐妳好，上回在便利商店對付毒蟲時我們曾經見過。」

經對方這麼一提，她才倏地想起來人是梁致迅局裏的同事。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她心裏納悶這個時候梁大哥應該已經在局裏上班，他同事怎會找上門來？

「是不是方便跟妳談談？」

聽到對方的詢問曉凡不無意外，來人竟是為了自己才上門來。

儘管不確定對方的來意，她還是客氣地請他進門。

才剛坐下，他便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關於我今天過來的目的，主要是希望程小姐能同意幫忙。」

此話一出讓曉凡又是一陣意外，「不知道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事情是這樣的，關於海老大的兒子肇事逃逸的那個案子，是不是能麻煩程小姐出面指證？」

她不解地問：「是有什麼問題嗎？」

「由於海老大的兒子堅持不肯認罪，另一名的目擊證人現在又無法出面，所以讓警方很為難。」

聽完來人的說明曉凡總算理解，只不過讓她不甚明白的是，這事怎會由梁致迅的同事出面來找她談？

「梁大哥知道嗎？」

她這一問當場讓對方露出為難的表情，「其實我之所以會私下來找程小姐談，便是因為組長的問題。」

梁大哥的問題？

「因為組長堅持不肯同意讓程小姐出面作證，所以被局裏要求暫時擱下手邊的工作。」

「什麼？」

「問題是現在手邊的案子收網在即，如果少了組長，勢必會對整個案情造成不小的影響，所以才不得不私下來找程小姐幫忙。」

「你是說梁大哥因為我的關係工作受到了影響？」曉凡確認道，壓根沒料到會有這樣的事。

難怪昨晚梁大哥回來得比平常要早，心情看來也不是很好，面對自己的關心又只是隨口帶過，原來是不想造成她的負擔。

「我們也明白上頭這麼做對組長，甚至是程小姐都不公平，只不過現在問題既然已經發生……」他也是不得不私下來找曉凡請託。

「你的意思是說，只要我同意出面指證，梁大哥就不會因為我而影響工作？」

「如果程小姐願意幫忙的話。」

儘管心裏仍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關連，但是回想起昨晚梁大哥的神情，曉凡很清楚自己不想看到他心情不好，尤其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見她沒有開口，對方理解的道：「當然，程小姐會有所顧忌我們也明白，畢竟－－」

「我願意幫忙。」曉凡的決定打斷了對方的臆測。

既然心裏已經做出決定，為免四海幫的案子因為自己的臨時抽手而受到影響，梁致迅着手指派下屬接替自己的部份。

哪裏知道在下班前上頭又臨時收回成命，讓梁致迅繼續偵辦手邊的工作。

意外之餘他才得知，曉凡居然答應警方願意出面指證，當下隨即按捺不住地趕了回來。

才進門，沒等她開口跟他打招呼，梁致迅已經迫不及待道：「聽說妳答應警方要出面作證？」

早有預期他會問起，曉凡也沒想過要隱瞞，「因為對方不肯認罪，所以－－」

梁致迅脫口打斷她的話，「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己為了她的安危在擔心，她卻不當一回事。

被他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吼，曉凡也不禁有些怔愣，這些日子以來他首次這麼大聲對她說話。

意識到自己的急切，他收斂語氣道：「明早我陪妳去警察局把這事情給回絕了。」

她一聽，「不要，梁大哥！」

「什麼？」沒想到向來聽從自己決定的曉凡會反對，他愣了下。

雖然不想違背他的意思，她卻不得不堅持，「如果不出面作證，就不能將肇事者繩之以法。」更會影響到他的工作。

「那些事自然有警方會處理。」眼下他只關心她的安危。

「問題是，如果沒有我的幫忙，就沒有辦法將對方定罪。」

她出乎意外的堅持讓梁致迅不禁提起氣，「妳到底知不知道對方是什麼身份？」

曉凡多少聽說了，但是比起其中的危險性，她更在乎的是梁致迅，她不想他的工作因此而受到影響。

見她下作聲，梁致迅不禁提高音量，「要是妳出面作證，對方會怎麼對付妳？」他不願見她受到傷害。

梁大哥的擔心她不是不明白，卻也因為這樣才讓她更加堅定自己的決心，不希望成為他的包袱。

「只要小心些……」她回答得有些心虛。

「要怎麼小心？妳當對方是什麼善男信女不成？」

曉凡被梁致迅堵得無話可說。

「不管怎麼樣，這事我絕對不同意。」他獨斷道，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這個立場。

面對他的關心，她儘管難過仍是悶聲說道：「我已經決定了。」

此話一出無疑又激起梁致迅另一波的情緒，偏偏曉凡雖然不想惹他生氣，在這件事情上卻是無法做出妥協。

將她堅定的神情看在眼裏，他也意識到自己不可能改變得了她的決定。

雖然說她偶爾的固執他是清楚的，只不過他怎麼也沒有料到有一天自己會為了她的固執如此懊惱。

眼看着他懊惱的神情，曉凡卻沒有辦法說什麼。

最後，他氣惱地轉身回房。

曉凡雖然想喊住他，終究還是沒有作聲。

她知道自己這回是真的惹他生氣了，雖然這從來就不是她所希望的。

「干！你說什麼？」

粗暴的咒罵聲中，一名五十開外的男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一旁穿着還算體面的律師重複道：「警方已經正式對少爺提起公訴，目前的情況看來對少爺相當不利。」

「我操你媽的！老子花錢請你，不是要聽你說這些屁話！」

律師當場噤聲。

「你給老子說清楚，現在到底要怎麼做？」

面對海老大的怒氣，律師戒慎道：「警方會這麼有把握我們找人頂替，應該是掌握了什麼有力的目擊證人，所以目前最好的辦法是……」像是害怕到嘴的話而沒敢接下去。

「是什麼快說！」

「勸少爺認罪。」

「干！你說什麼？」

猛一聽到這話的海老大立即變了臉色，嚇得律師當場嘴唇泛白髮不出聲音來。

「你有種再給我說一次，老子立刻把你給宰了。」

想當然耳，律師是沒膽開這個口。

「你他媽給我聽清楚，老子再問你一遍，現在要怎麼做？」

將海老大陰狠的神情看在眼裏，律師自然也清楚，除非是不想要命了，否則最好有其他的回答。

他咽了口口水才建議道：「如果能說服那名目擊證人別出面，少爺應該就不會有事。」

聽到這話的海老大眼睛一瞇，像是心裏被觸動了什麼。「回頭立刻把那沒長眼睛的傢伙給我找出來。」

律師聽了不禁為難，「但是警方對這名證人的身份極為保密。」他沒有把握能查出證人的身份。

「你當老子花錢請你來做什麼？」

海老大的意思再清楚不過，縱然事情再怎麼困難，律師也只能硬着頭皮做。

接下來幾天，因為曉凡的決定讓她與梁致迅間陷入了僵局。

除了是因為懊惱她的固執，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眼見無法改變她的初衷，他只得更加積極地查緝四海幫的販毒交易，以期儘早將海老大繩之以法來確保曉凡的安全無虞。

因為這樣，他對曉凡難免冷落了。

面對他的冷淡，曉凡儘管心裏難過卻只能默默承受，因為不想他為了自己影響工作。

只不過曉凡嘴巴上雖然不提，身為她手帕交的梁意純還是能感受到她情緒的低落。

「怎麼啦？悶着一張臉？」假日，她又跑來找她。

曉凡搖了搖頭，「沒什麼。」

「少來！妳當我第一天認識妳？」

被看穿的她只是沉默。

梁意純直覺想到，「該不會是跟我哥吵架了？」

曉凡眼神一閃否認道：「跟梁大哥沒關係。」那天的爭執過後兩人根本鮮少有機會交談，更別提是吵架了。

「那不然是為了什麼事？看妳亂沒精神的。」

曉凡再次選擇了沉默。

和她從小一塊長大的梁意純又怎會不了解她的個性，她要是不想說，自己就是再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跟着她突然想到，「對了，前天那個洪郁琪到家裏來，我媽已經婉轉地跟她把事情都說清楚了。」

原本因為梁氏夫婦的支持，洪郁琪還存有一絲希望，如今他們夫妻倆既然都這麼說了，她也只能黯然放棄。

聽到好友提起梁致迅相親的對象，曉凡突然覺得一股不舒坦，同時也不解她說這話的意思。

「什麼事情？」

「當然是妳跟我哥的事啦！」梁意純理所當然道。

曉凡卻聽得更加糊塗，「我跟梁大哥……」

「以後你們兩個就能安心的發展啦！」

跟梁大哥發展？

猛一聽好友這麼說，曉凡才意識到她指的是什麼事，直覺又想像上回那樣開口解釋。

可話到嘴邊，她卻不自覺地收住了口，發現自己並不想這麼做。

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梁意純對她與兄長間的關係自是更加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