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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群車狂飆的轟鳴,暴雨似的性愛沖刷我腦子裏紛亂不堪的情緒,最後,我對自己說:祝賀你,邵振安,預備回歸現實吧。
在酒店門口分手,他擁抱我:“我想凡事都要付出代價的,我跟你算走運了。”
我笑了笑,難得的輕鬆:“要是時間可以倒回,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打斷那混蛋的腿。這趟旅行,我不虧。”
他的眼神忽明忽暗,帶着遲疑的閃爍,如果不是我異想天開,暫且可以把這解釋為焦慮與不舍。我不知道在最後一刻,這場蠱惑戰究竟誰是贏家,抑或我們雙方都不計較勝負結束,相信當初的自私本性到如今已經掩藏得夠深。
就這樣對視了不知多久,直到我轉身倔強地抹了一把臉,就真的沒有再回頭。
這一覺睡得極沉,就算是半途把我拖出街去我也未必曉得,醉酒加縱慾,使我足足躺了十八個小時,醒來后,我不再想任何事情,頭腦一片空白,然後就是機械式的行動,吃飯、改班機、收拾行裝,到機場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其實行囊空空,我什麼都沒帶來自然什麼也沒法帶回。
雖然和程晉的相識過程或多或少摻雜着戲劇性的情節,但最終,一切回到原點,我同他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屬於同一世界的人,只是突發的事件、奇怪的機緣讓我們碰在一起。
我並不覺得這趟逃亡之旅非常不堪或恥辱,我已盡全力保全自己,還依附了一些我不情願依附的勢力,但是現在,誰又在乎這些呢?我活着,並且完好無損,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二姐那幾件新款成衣,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了。
我其實也有一個哥哥,他是國家地理雜誌探險家,目前也許正流落爪哇國挖泥鰍,常常是一年都見不到他的面,但他卻不是全家最讓人操心的男人,惹麻煩的人總是我。
二姐時常開玩笑說我:“小弟不到二十歲已獲加州大學碩士學位,照理說智商應該還可以,可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不安定。跟人結怨也倒罷了,還擺過不少烏龍陣,闖過不少滔天禍,真是家門不幸。”
我是名副其實的逆子,放下資歷和學位,轉頭去學了兩年設計,最後交友不慎惹上事非,雖然從不會懊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但遺憾是有的。
不想讓家人心臟再受刺激,所以還是提前告知二姐航班時間,她欣喜若狂。後來看見全家人都來接機,眼眶突然紅起來,而當初那個邵振安的某一部分已不復存在。
二姐踮起腳抱住我不放:“安迪安迪,你讓我好等啊。”
穩健的老爸和高貴的老媽則用他們一貫的關注方式冷靜地看着我,老實說,內疚的情緒勝過一切,我知道這些日子家裏人為我付出了多少。
老爸給了我惟一一句忠告:“希望今後你能懂得分寸。”我想這次教訓是夠了。
經過三周的心理調適,我接受了二姐的建議,去州立大學執教,這回不是做戲了,檔案室里躺着的是真實數據。人生真是一個怪圈,不斷重複走幾條路,好象沒得選擇似的。
頭天去上課的時候,我就把自己裡外修整一遍,避免製造誤會、爭議、偏見等不必要的麻煩契機,以前我是耐不住寂寞的人,現在我開始公私分明。不過,卸下平時的正經,課後我仍過得較自由縱情,二姐說我那是本性難移,但自認是收斂得多了。
“Andy,今晚上去酒吧跳舞!”朋友約翰大聲在電話里相邀。
“好啊,甜心安娜會不會去?”
“老兄,你可真有艷福,她在前三分鐘前剛問過我,安迪邵去不去,嘖,膩死人。”
“所以說讓你多學着點。”
“服了你,記得多交我幾手。”
我自信地一笑,掛上電話。大家都知道,安迪回來了。
而那個人,他已經壓在我心的最底層,不再敢輕易翻動。也許是在自我重複的提醒中,才始終保持着清晰的思維,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再被不切實際的想法和舉動封死後路,邵振安是瀟洒不羈的浪蕩子,沒有什麼可以徹底改變這個事實,所以也不可能留戀模糊不清的關係。只記得自己曾經失策過一次,以後都不會了。
半個月後,我跟漂亮的法國妞兒安娜打得火熱,也不再勾搭其它女人,大家都認為我這次是來真的,因為我們出雙入對形影不離,也許真的是在安娜那裏得到了某種藉慰,我開始接受這一切。
我又成了二姐的專屬試身模特,她很開通,倒是很喜歡安娜,常常與她一起去逛街,揭我種種私隱,爸媽不太喜歡洋妞,對這段插曲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
回美國之後,我沒有再去賽過車,潛意識裏想忘掉一些東西。不過我開始泡健身房,基本上是一周四天,揮汗如雨淋漓暢快,那之後就什麼煩惱事都隨汗水蒸發掉了,二姐發出嚴厲警告:不準練成施瓦辛格糟蹋她精心選購的CK內衣。
直到有一天,跑步機上正顯示三公里,一通電話打破我維持得很好的平靜。
“安迪,還在健身房嗎?有位香港來的朋友找你,你什麼回來?”
“香港來的朋友?”我的汗毛一下豎起來,明明渾身是汗卻抑制不了顫慄。
“放心,不是風流債,是個男人。”
見鬼!男人,是他嗎?我低咒一聲,衝進更衣室:“你讓他等着,我就回來。”匆匆沖了澡換了一身運動裝飛車回家。
等我闖進門,二姐正坐在客廳沙發上修指甲,我喘着氣盡量壓抑情緒問:“人呢?”
“噢,帥哥啊,走啦,他說他有事,明天再來。”
我泄氣:“有留下聯繫方式沒?”
“有,我把你電話給他了。”
“他還說……什麼了嗎?”
二姐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倒沒說什麼,不過真是一個帥哥。”這看來是她的全部印象了。
我低頭看了看手機的來電訊號,並沒有發現陌生號碼,心情很複雜,就像被螞蟻啃過骨頭似的難受。
正在這時,掌心的手機突然振動,我怔住,然後在原地轉了一圈,把二姐看得笑起來:“喂,老弟,電話響了。”
“嗯。”我無可奈何地接起來,閉上眼睛,“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