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曦晨，蜜月假期過得很愉快吧？」
休假半個月回來，正電腦前埋頭苦幹的林曦晨，聽見同事兼主編郭姐的聲音，立即回過頭來，微笑道：「還好啦，就是會想家，回來后更輕鬆了。」
從英國回來后，她才發現自己原來有多挂念那間十多坪的老舊公寓呢！雖然他們的公寓沒有整面落地窗可以看到庭院的景緻，也沒有大床或書房，但小小客廳卻是一個很適合她和寅賢依偎在一起，悠閑地吃飯和看電視的好地方。
只要能跟親愛的老公在一起，就算只能過平凡的日子，她也很滿足，感覺很甜蜜！
「那就好了。聽說妳老公原來是得過很多獎的大提琴家，還出身名門，真了不起，但妳還習慣嗎？」
郭姐個性開通又風趣，雖然才四十幾歲，但早婚的她兒女全都出社會工作了，所以樂得悠閑自在，對同事都很關懷。
「咦？」她一臉茫然，一時間沒聽懂對方是什麼意思。
「妳沒聽過一入侯門深似海嗎？嫁入豪門不是只要老公疼妳就可以的，還要能在公婆面前得寵，什麼姑嫂妯娌問題更是一大堆，可以煩得妳欲哭無淚。」
「郭姐……」這一番話直直打進林曦晨的心坎中，她苦笑坦承。「我已經很不得婆婆喜歡了……」
「怎麼會呢？」郭姐詫異地望着林曦晨。以林曦晨那溫文得體、率性不拘的性格，應該不會單是性格不合的衝突啊？「是不是妳不小心得罪對方？妳要知道有錢人家的規矩最多了。」
林曦晨努力地想了一下，只想到一點稱得上得罪的事。「會不會是因為我摔破了婆婆的麥森茶杯？可是我說過我會賠償的，但她好像還是很不高興……」
「什麼？麥森？妳確定是德國麥森出品的茶杯嗎？」見她點頭，郭姐一臉無能為力的嘆氣。「麥森在骨瓷界是頂級的，它上面的彩繪都是用寶石磨成粉、混入西釉當原料的，相當高級，下午茶杯具一杯一碟要價十三、四萬，整組買更是上百萬跑不掉呢！」
「但我聽婆婆說那茶杯才三千多塊。」雖然三千多塊對她來說已是十分之一的月薪，但跟十幾萬這個數目相比，她還賠得起。
「曦晨，人家說的是英磅，我說的是新台幣！」她對數字實在很不敏感。「妳說妳要怎麼賠償？難怪妳婆婆這麼生氣！」
林曦晨一聽，臉上的血色也全褪了！怎麼辦，她哪來的錢去賠人家呀？但如果不賠，相信婆婆會更討厭她、小看她吧？
「找妳老公幫妳賠吧，他應該有能力吧？現在你們是夫妻，錢是一起用，沒關係的。」郭姐嘗試安慰她。
「可是他也沒有很多錢……」她苦惱地盤算着。
自由音樂家的收入一向比她這個小編輯更不穩定，而且她也沒看到唐寅賢有積蓄可用。每次他收入多了，不是帶她去吃一頓好的，就是幫家裏添些東西，又或者拿去保養大提琴了，哪裏有剩錢呢？
不過話說回來，自從他們從英國回來后，這一個星期，唐寅賢似乎很忙，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他工作的事，她一向很少過問，畢竟她問了也弄不清楚音樂的專業領域，只會在每晚臨睡前聽他拉上一小段樂曲，然後知道哪首是出自名家之手。
無論如何，她只希望他繼續為了他所喜愛的音樂事業而奮鬥，不要因為家族的期望而輕易拋下大提琴──她還希望他透過樂曲去抒發喜怒哀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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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會議廳內，什麼擺設都沒有，只是簡單的放了一張豪華的檀木會議桌。
而狹長會議桌的彼端，有一個頭髮帶着栗色光澤的男人，五官俊美的臉上帶着一抹看不見情緒的冷然神色。
他站在窗前的體魄修長完美，不管是什麼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能夠呈現出他獨特的性感魅力，儼然是位標準的衣架子，現在他穿上一件久違的白衣，更顯出他專業的一面。
看着窗外的景物，唐寅賢了解自己終究和醫院有着難以切斷的關係。
他回來了，在闊別兩年後回到唐氏的醫院集團，輕而易舉地重回到權力中心，靠的並不是劍橋大學的文憑和過去於多家著名醫院工作過的經歷，而是他的血緣和姓氏。
多諷刺是不是？一個應該是神聖救人的地方，卻成為權力爭鬥的中心。可是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回來開始他的反擊。
媽那麼重視權力地位，那他回歸唐氏的消息一定令她欣喜若狂吧？可是她很快就會發現，他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因為媽媽的「感化」奏效，而是為了她所鄙視的曦晨。
他根本捨不得曦晨受委屈，為了替曦晨爭回一口氣，為了令曦晨不會因為嫁了他而感到委屈，他要自己取得更多權力，只有回到權力中心，讓他擁有更多籌碼跟母親等人對抗。
為了曦晨，他願意改變，願意武裝自己。
自己的老婆，他要靠自己的一雙手去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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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唐寅賢電話的林曦晨，在下班后匆匆坐上計程車，趕到在T大附屬醫院的辦公大樓。
她不知道寅賢為什麼會在這裏，但一聽到是醫院，她就擔心他是不是不舒服，尤其是他的手機現在竟然打不通！
她走進大廳，對其中一個接待處的小姐問道：「請問唐寅賢先生在嗎？」
接待處小姐聽見來人是找她所看中的大帥哥唐寅賢，不由得上下打量了林曦晨好幾遍，見一身樸素打扮的她，並不似有身分的高層人士，便擺起姿態地說：「妳有預約嗎？如果沒有預約，我們很難替妳通傳。」
林曦晨楞了一下，靦腆地微微一笑道：「沒有，但是唐先生叫我過來這裏找他的。請問他在哪？我可不可以自己去找他？」
「這個可不能隨便透露，而且我們不會隨便透露大樓內務人的行蹤。請妳就在大堂旁邊的沙發上等着吧，我們嘗試替妳找人。」
接待處小姐拿眼睛斜着瞟了一下旁邊，然後就慢條斯理地查看電話內線表，看看唐寅賢的電話是多少號。
受到輕視的林曦晨有一點生氣，不過想到很快就可以見到寅賢，她就不計較那麼多了。
她走到沙發旁坐下，看着大廳里人來人往，看着時針一分一秒的挪移，但仍未見到他，心裏就有點毛躁，只好又走向接待處問：「哎……小姐，請問找到了嗎？因為時間有點久，我怕他是不是受傷了，要找家人來辦手續……」
「小姐，這兒是辦公大樓，是醫院高級員工的工作地方，不是醫療門診。」接待處小姐疑惑地望着林曦晨。「奇怪，妳不是來找唐醫生的嗎？」
「醫院高級員工？唐醫生？」林曦晨愕然了，忽然她才想起，他原本是一個醫生，而且是唐氏的少爺！
「那麼他……對不起，能儘快找到唐醫生嗎？我是他太太……」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唐醫生的太太？」對方直覺地不相信唐寅賢有老婆！「什麼時候的消息，我怎麼會沒聽過？」
那個讓所有女員工無不心花怒放，目光閃着停不下來的愛心，着迷追逐着一身迷人風采的新醫生，怎麼可能有老婆？
林曦晨無言以對，神色恍惚地坐回沙發去，雙手托着下巴，手肘支着膝蓋，直視着地下，腦袋裏有些混亂。
「哎呀，真是的，說不定是有人臉皮厚，自認是唐太太啊，又不是沒見過。」另一個接待處小姐小聲地交頭接耳道：「妳要知道，多少女人都想抓緊唐氏少爺們的心，好麻雀變鳳凰啊！」
不是的，我是唐寅賢的合法妻子！林曦晨想喊出來，可是根本沒人知道她的存在，她連他的世界也走不進去！
他回來當醫生的事，她都不知道呢？！為什麼她這個妻子當得這麼失敗？
「瞧她一臉無害的樣子，搞不好根本沒有羞恥心。」
聽到這裏，林曦晨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毅然邁步走出大樓，離開這個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她沒有怪唐寅賢回去唐氏當醫生，優秀的他最終不甘於平淡也是人之常情，問題是他應該對她坦白說，好讓她有心理準備，難道連這一點都不應該做嗎？她可是他的老婆呢！
快七點左右的時間正好遇上下班人潮，整條馬路被大小車輛擠得水泄不通，空氣中佈滿了惱人的嗆人黑煙，熏得路旁行人個個灰頭土臉，林曦晨垂頭喪氣的模樣在這裏亦變得毫不起眼。
她站在街角，打算過馬路到對面的公車站時，遠遠看到高貴的陸葵挽着偉岸的唐寅賢，向停車場走去的畫面！
她隨着這個畫面，毫無意識的移動着步伐，眼睛望着這一幕，心沉到谷底，渾身一陣陣發冷。
她看到陸葵美眸一亮，臨上車前在唐寅賢的耳邊說了句話，使他頓了下，嘴角勾起了笑意。
這畫面的構圖真美，他們多麼像一對幸福戀人，在臨別前還依依細語？真美，比當天在大宅晚宴內兩人共舞的畫面美太多了……
她咬了咬唇，下意識地把視線移開，挺立着背脊，面無血色的踱步走開，也是首次難過到心臟疲弱得無法負荷，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她強忍哽咽，僵硬地要自己保持微笑，不想讓任何路人看出她內心有多酸不溜丟，有多希望畫面中的女主角是自己！
然而所有人都告訴她，她不可能是女主角！
公車一來，她立即衝上去，找了一個窗邊位置，然後打開窗戶，深呼吸一下。
強忍住心中說不盡的辛酸味兒，她紅通通的眼睛直瞪着遠處仍在聊天的陸葵和唐寅賢；公車一開，她蓄積在眼中的淚，將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漾成一片朦朧！
她真的不知該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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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唐寅賢在醫院等不到林曦晨，又打不通她的電話時，他馬上趕回家去，一進門，小桌上已經有冒着熱氣的飯菜在等他了。
林曦晨默默的在廚房注視着手上的碗筷，眼神卻失焦，直到唐寅賢從她身後摟住她時，她才猛地回身看他。
「回來了？」她對他露出微笑，卻倏忽退開他的懷抱，轉身垂頭走出去。
唐寅賢愕了一下，跟着出去，拉住她的手臂，那低沉卻溫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曦晨，妳早就回家了？忘了要來找我嗎？」他語氣輕鬆，沒有要質問她的意思。
「我有去啊！」她淡淡地說，但仍沒有抬頭望向他。「快吃吧，這些都是我在下面的餐廳買的。」
「妳不坐？」看着她沒有跟他一同坐下的意思，反而走回廚房，唐寅賢心頭泛起絲毫不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跟在她身後問：「曦晨，妳不舒服嗎？」
感覺到空無一物的胃在翻攪，林曦晨痛苦地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說：「我很累，不想吃。」身心都提不起勁。
「再怎麼累也要吃飯，都是妳喜歡的菜，有燉排骨、三杯雞、炒竹筍……好歹吃幾口。」他歪着頭，目光專註地看着她。「妳說妳來找過我，我怎麼會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再遲鈍，也能看出她的不安。
「我見你和別的朋友在一起，便不想打擾你們，先回來了。」林曦晨緩緩抬起頭眨了眨眼，神色黯然。
「妳見到我？」但他沒見到她。
「你怎麼沒和陸葵一起吃飯？」她故作冷靜的反問。「她來台北探視你，不是嗎？」
「妳是不是誤會我們了？」他蹙着眉頭。
「我知道你們是舊情人的關係，但現在你們……真的已經沒有其他感情了？」
「等等！」唐寅賢神色一凜。「妳知道陸葵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媽跟妳說的嗎？」
「不是，我在你的書房見到你們的合照……」她赫然止住話，有些遲疑的低喊道：「寅賢，你還喜歡陸葵嗎？」
她終於提起勇氣問出這個困擾她好久的問題，她實在很想知道答案！
他們兩人就這樣互相對望，誰也沒有意願先把視線收回。
「傻瓜，別胡思亂想好嗎？」唐寅賢驀地將她擁入懷裏，寵愛地揉了揉她的頭髮。「我怎會還喜歡陸葵？我們是曾經在一起過，但我們都知道彼此不是對方需要的人，所以才會放棄無意義的交往。現在的我們，只有友情再沒有其他感情了。」
對陸葵的感覺是什麼，他心知肚明。假如對她真是有情，當年他大概亦不會瀟瀟洒灑地離家出走，而是會為了她繼續留在英國。
「騙人，你見到陸葵時都很開心，那天晚宴時你一見到她就一直陪着她！」得到唐寅賢的解釋，雖然讓林曦晨安心很多，但更引發了她的不滿。
唐寅賢哈哈笑起來，安慰道：「陸葵和我從小就認識，幾年沒見，我總不能不理她吧？」
看到嬌妻臉頰上因激動而染上的紅暈，氣鼓鼓的吃醋模樣，他發現她真是可愛到極點！
「既然不喜歡她，那為什麼還要一直陪着她，跟她跳舞，讓別人誤會？」她氣惱的瞪他。
她是他的老婆都沒跟他跳過舞呢，而且有哪個女人看到別人纏着自己老公，而老公竟然沒有拒絕時，會不打翻醋罈子的！他怎麼還敢笑得好像沒事發生一樣？
林曦晨壓抑的鬱悶一下子全爆發出來，端着欲哭的小小臉孔，轉頭就要跑，又被他拉住。
「又要跑去哪？妳先乖乖聽完我的話！」他那一雙深邃的眼眸中微微隱藏對她的寵溺。「她的腳在我離家出走前受傷不能走動，現在見她康復了，我當然是很好奇，要親自證實啊！」
「真是這樣而已？」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老婆很喜歡吃醋！」唐寅賢拿她沒轍，只好投降般的作出保證道：「以前還沒有哪一個女人足以讓我頭昏腦脹，理智盡喪的想跳入婚姻的墳墓里，但只有妳林曦晨讓我心甘情願地想結婚，這個答案妳滿意嗎？」
他的回答驟然讓林曦晨的心情愉悅起來，一顆不安的心亦因為他誠懇的態度而平靜不少。
她在他的懷裏揚起臉，輕聲問：「真的心甘情願？」她沒有忘記，他絕對有能力能夠找一個條件更好的女人做妻子的。
「我答應妳，從今以後除了你，別的舞伴我都不要，好不好？」
「就算我是一個追不上你步伐的妻子？」林曦晨烏黑的眼睛，專註地盯着他的雙眸。「你要回去唐氏當醫生了，我很怕自己跟你的距離越來越遠。」
她怕走不進他的新世界，最後連他也不想牽她的手一輩子！
被她一說，唐寅賢第一次為自己與生俱來的優越身分所感嘆。
「妳哪會追不上我？我不是都會背着妳一起走嗎？就好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他的目光透露出的真摯感情，不再是戲謔的玩笑。「既然如此，妳不會再因為彼此的身分而抗拒我，害怕我不愛妳吧？」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如果她不跟他一起前進，那他的努力又有什麼意義？
林曦晨凝視着他，良久，朝他燦爛一笑，心裏的烏雲都被驅走了。
「那恐怕你要背我一輩子了！」
他含着笑，突然把她一把舉起到半空中，嚇得她尖叫一聲，惹得他再度朗聲大笑。
「背妳有什麼困難，要我怎樣帶着妳都可以！」
兩人的笑聲充滿在小小公寓中，以為一切不愉快都雨過天晴，卻茫然不知正有風暴在悄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