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那個……」

「東方公子有事?」離賦放下手中的繪紙抬首。

「呃~~是這樣的,昨日那補鋪的店主跟我說了,妳家那爐大灶已經補好,也幫妳試過,保證比以前更緊實厚密,火一生就旺,熱度持久。」

「啊!可那一兩工錢我還沒給。」

「無妨,我已付過,妳別擔心。」

「那怎麼好意思,我身上正好有一兩銀,你……」

東方卦戲連忙拒退她遞來的銀兩。「別,不過一兩銀,跟妳肯幫我綉那三套衣裳的恩惠比起來,這一兩銀根本微不足道。不過妳放心,關王爺答應過我,這件差事要是成了,事後打賞絕對不會少,我會同當初說好的,妳四我六。」

聞言,離賦搖首。「我來,不是為錢。」

「我曉得,但勉強妳過來幫忙,我心裏一直覺得很過意不去,總想着也得好好感謝妳,難得今日有機會可以幫得上忙,妳就別跟我計較了。」

「那……就謝謝了。」見他一臉堅持,離賦也不好拒絕他的好意,道了謝后,便低下頭繼續研究手中的繪紙。

這幾張繪紙上的圖紋是東方公子請來的繪師所繪,計劃綉在衣裳各處,她已看了幾張,覺得這些圖紋實在引人入勝,下但各個前所未見,還有味有境,她愈看愈有興趣:心裏已想好幾種綉法,使勁定要把這些圖紋的特色意境給表現出來,不過,重點還是綉線顏色的使用……

姥姥說過,山水分遠近之趣、樓閣得深邃之體,人物具瞻眺生動之情,花鳥極綽約嚵唼之態,所以,應用綉線顏色時一定要萬分考究。

「那個……」東方卦戲又出聲。

「東方公子有事?」她又抬首。

「不,我是想問妳肚子餓不餓?」

「不是才剛用過早膳?」

「是這樣沒錯,但廚子做了幾道點心,妳要不要嘗嘗?我差人送來。」

「多謝,可我不餓,請其它人享用吧!」搖首婉拒,又低首研究手中的圖紋。文字綉、畫綉、書法綉都屬精細者,所以針線一定要細密。

用針要細如髮,擘絲要均勻,如此,排針才平,絲光則亮。

「那個……」東方卦戲不死心又出聲。

「東方公子有事?」沒有不耐,離賦緩緩抬首,然後安靜婉約地睇着東方卦戲,等着他開口說話。

看着她寧靜專註,一副不受打擾的神情,東方卦戲笑笑的表情浮現淡淡埋怨,不自覺噘起嘴唇。「妳好忙。」

發覺他語氣中的埋怨,離賦一愣,一時有些困惑起來。「是有點,這些圖紋頗有難度,我正在研究,不過哪幅圖紋主用什麼綉法,大致有了定案,但細部還在琢磨。

「這幾天我專心研究,偶爾不小心就忘了該注意其它事,總是麻煩你們提醒我,我……是不是又忘了什麼事?」

「沒錯。」

聞言,離賦連忙放下手中的繪紙,赧問:「對不住,是什麼事?我馬上做。」

東方卦戲沒有回答,只是低聲碎念,「哼!一整天都在工作,那我的計劃該怎麼辦?騙妳來,可不是要冷落我的。」

「東方公子?」他在喃喃自語些什麼?

「妳忘了對不?」他一開口就是指控,「前天我跟妳提過的,聽說東街新開一家鋪子,各樣針、線、布料都有,指扣、綳架也有,正巧我後天有事要走趟東街,於是問妳是否要一道去,妳忘啦?」

「啊?有這回事?」

「妳看、妳看,妳果然忘了。」埋怨味更重。

「前天……」離賦開始回想,「前天我好像也是在研究這繪圖,上午繪師來過我這,問我一些問題,可一下就離開,不久秀兒就端來午膳,然後……」

他打斷她的回想。「我一早就來這兒找妳,想說等妳有空就出發了,可妳一直好忙,害我等到現在。」

「但是……」離賦還是困惑,怎麼回想都不記得有這回事。

「妳答應過了,可別說不去,尤其我還等了一上午。」

「是嗎?」雖然真的毫無印象,但聽到他埋怨,離賦心裏實在感到歉疚不已。

「對不住,浪費你這麼多時間,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是啊!出發,早該出發了。」東方卦戲攤開扇子遮住嘴邊詭詐的笑弧,並在心裏感謝離賦的壞記性。

東方卦戲領在前頭,帶着她走出回迴繞繞小徑長廊,卻在大門口碰上經過的石頭。

「主子、柴姑娘。」石頭點頭招呼。

「來福,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準備一頂帷帽和一輛馬車,我和柴姑娘要去東街。」

「主子,我不叫來福。」

「來福。」他還是這麼叫,但眼神惡劣。「我和柴姑娘要去東街,快去準備東西。」

石頭定眼瞧見東方卦戲眼裏殘留的陰謀味,頓時瞭然於心--這個爛男人又在騙人了。

在心中不屑地嗤哼一聲,同時投給離賦一記歉然的眼神。有這種主子不是他的錯,可他助紂為虐,幫助主子騙了她,他非常愧疚。

發現他多餘的眼神,東方卦戲立刻嗆聲,「來福,叫你去準備東西,還愣在那兒做啥?」

石頭撇了撇嘴,「屬下就去準備。」

古色坊--京城首富古萬金的新投資。

因為親叔娘在立綉院當綉師,所以搶先一步知曉宮中正為了延福宮增添新氣象,所以打算召集立綉院外的綉師,各自綉出一批新宮裝競賽,參賽者的作品若被選上,則可進立綉院當皇家綉師。

因此,在其它商家還沒得到消息前,古萬金便以快馬加鞭的速度將各地各樣針線布料收集起來,搶在同行之前成立古色坊,打算在這批商潮中拔得頭籌。

古色坊成立后,其它商家才收到消息,但為時已晚,各地最好的針線布料早已被古萬金收購一空,所以只能紛紛放棄競爭。

如今,古色坊因為擁有各式各樣最好的材料,所以每天上門選購材料的商家絡繹不絕。

來者不是想晉級宮裝選拔的綉師,就是眼光獨到的商人,打算乘機做出最新流行的衣裳,提供進宮表演的歌女舞妓選購。

「好多人。」一踏入古色坊,離賦就被眼前的人潮給嚇到了,不禁往後退一步。

「是不少。」東方卦戲搜尋人潮,瞬間認出幾個熟面孔,挑了挑眉,接着便勾起一抹心懷不軌的笑弧。

「這麼多人……我看還是改天再來好了。」帷帽下,離賦臉色蒼白,非常不適應這樣的場景,雖然人潮里男女各半,但是,緊湊的體溫和衣裳摩擦的感覺實在讓她不太舒服,而那種不舒服感自然以恐懼為多。

「妳別怕,我曉得妳不愛人多的地方,所以之前請古老闆準備一問小房,待會兒我們待在裏頭就好,夥計會拿東西給我們看。」

「這……」有獨辟的小房固然是好,但恐怕要穿越這批人潮吧?

看穿她的憂慮,他用扇柄將她的身體轉了個方向,同時幫她避過一個冒失鬼的衝撞,「我們走小廊,來吧!領路的夥計到了。」

說完,手悄悄地代替扇柄來到她的身後,然後趁着她慌亂的情緒中,輕穩地環上細腰。

「原來京城裏的綉師這麼多。」看到這麼多人,離賦的一顆心立即緊繃了起來。一想到這些人全是同她一樣要繡衣裳獻入宮中的,心情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全然沒有發覺腰上多了一張手。

「不全然都是綉師,也有一些商人,名義上是來選材料,實質上是來打探同行消息。觀察對手選用什麼材料,藉以推算對手這次的創作。」東方卦戲笑了笑,不着痕迹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一些,「不過妳別擔心,咱們的衣裳既不銷售也不參賽,只是受關王爺所託,做出三套絕世衣裳獻給皇上。」

「呃……」這樣比較慘吧?參賽還可以淘汰;她則是沒有退路,一定要做出三套「絕世」衣裳。

「因為是關王爺拜託,所以預算很寬裕,待會兒妳可以盡情選擇綉線,千萬別擔心錢的問題。」

「嗯……」老實說,她現在緊張得無法思考,根本沒想到錢多錢少的問題。

「不過,因為是關王爺出資,所以我們得定期交出成績,昨日關王爺來函,告知我們他會定期造訪,檢視我們的進度成果。」不知足有意還是無意,東方卦戲說話的內容凈兜在讓離賦緊張的話題上。

「啊?」離賦一顆心差點跳了出來。

「可妳別擔心,為了避免讓妳和繪師們緊張,我昨日已回函婉拒關王爺的請求,而關王爺今早也回函同意了。」

「那就好。」離賦頓時鬆了一口氣,不過後來想想,卻又覺得不對,「可不給看行嗎?關王爺會不會生氣?畢竟他是出資的人,又是王爺。」

「我跟關王爺合作許久,從沒給他砸過場子,這次當然也不例外,他相信我。」

「哦!」她瞭然的點頭。

「到了,就這個小房,咱們就在這裏頭選材料。」他帶着她踏入小房。

「謝謝你。」她朝他低聲道謝。雖然他有些輕佻,可做事卻很貼心,知曉她不愛人多的地方,所以幫她特別準備這獨立的小房。

「謝什麼,該是我謝謝妳呢!」笑了笑,東方卦戲不着痕迹地將手抽回,然後細細回味依舊蕩漾在手掌上的柔細觸感。沒想到她瘦歸瘦,但觸感卻是這麼撩人,他已經期待下次偷香的機會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樣故意讓她緊張然後趁虛而入算不算很過分?

唔……管他的,反正她又沒發覺,而且他從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啊!呵呵。

「如何?」

「好美……」離賦雙眸晶亮地看着桌上一盒盒美麗的綉線,粉的、艷的、雙彩的,還有那細如絲卻貴得嚇人的金線、銀線,一盒盒各具特色的綉線吸引離賦所有的心思。

「喜歡就盡量挑。」

「嗯!我和繪師討論過了,三套衣裳決定是月牙白、櫻花粉和嫩鵝黃,搭上分配好的圖紋,需要的綉線種類不少……」

咬了咬唇,看着桌上琳琅滿目的綉線,她一時拿不定主意。「繪師準備的圖紋少說十來幅,我只拿定三幅圖需要的綉線顏色,剩下的還需再斟酌,無法馬上決定。」

「無妨,就挑妳決定好的,剩下的,咱們改日再挑。」

「也只能這樣了。」想到之後還得再來一趟,離賦不禁煩惱起來,可摸着手中的綉線,心裏卻是有些雀躍的。

畢竟,她從來沒有看過如此眾多繽紛的綉線,即使將她以往看過的綉線全加起來,都不及這桌上一半的多。

對於熱愛刺繡的她,能觸碰到這一桌綉線是她這生最快樂的事。

「林爺,對不住,這是東方爺訂好的小房,東方爺有交代,不準外人進入。」門外看門的夥計突然出聲。

「外人?我算外人嗎?你出去外頭隨便打探-下,就會曉得我和東方爺做了多少生意,東方府我進出自如,何時需要報備?就你這夥計不識相!」

「可東方爺真的交代不許任何人來吵。」聽得出夥計相當為難。

「你這夥計是怎麼回事,我有說是來吵人的嗎?信不信我門一敲,報上名字,東方爺馬上開門讓我進去?」

屋內,東方卦戲慢條斯理地幫離賦將帷帽重新戴上,然後緩緩出聲。「夥計,外頭可是林爺?」

「是。」夥計急忙回話。

「那請林爺進來吧!」

聞言,夥計一愣,卻也不敢怠慢,應了一聲,便幫忙將門推開。

「瞧,我就說唄!這門不是馬上為我開了,你是什麼身分,竟敢刁難我,真是不長眼的狗奴才!」林爺踏過門坎前朝低首的夥計啐了這麼一段。

「林爺請坐。」林爺一入內,東方卦戲馬上就開口請坐。

「外頭的夥計真氣人。」一入座,林爺馬上開口抱怨。

「林爺莫怪,我瞧今日這古色坊人多又雜,的確交代夥計幫忙看門,適才若有冒犯,還請海涵。」

「唉~~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怪什麼?更何況,我人不是在這了?」林爺瞬間轉怒為笑,接着視線一轉,瞟到一旁的離賦身上。「這位是……」

「我請來的綉娘。」

「哦!是位綉娘,怎麼戴着帷帽?」

「自然是不方便露相。」

「如此神秘?」

「就是神秘。」東方卦戲微笑。

「那麼……外頭的傳聞是真的?因為延福宮修建告臻,關王爺打算給皇上獻上賀禮,於是要你弄出三套絕世衣裳?」

「消息傳的倒是挺快的。」東方卦戲間接回答。

「聽你這麼一說,那消息就是真的?可怎麼會選衣裳呢?」林爺表情驚訝,「這個月初皇上才下了召集令,召集立綉院外的綉師製作宮裝,要他們將作品拿到宮中競賽。

「現下京城內所有的綉師各個摩拳擦掌,準備使出真功夫參賽,聽說已經有幾個人拿出驚人佳作了,皇上看了很是歡喜呢!衝上這一波潮流,你還得創出絕世之作……很傷腦筋吧?」

「是啊!不能與其它人同調,還得做出絕世之名,確實有些傷腦筋。」

「唉~~那我們可以說是受難兄弟了。」表情一變,換為苦惱。

「怎麼?林爺也受了某個王爺拜託?」

「是啊!雖沒你傷腦筋,可我這邊也有煩惱。前些日子錢王爺來了函,要我差人作出兩對綉畫,內容不定,可規格要大,意境要深,重點還得讓皇上喜愛,前兩項我應付得來,可要皇上喜愛這就讓人惶恐了,誰不知咱們皇上是個才子,寫墨丹青無師自通,獨創風格,想必對畫作要求甚高,要如何作出讓咱們皇上喜愛的綉畫實在是個大問題,這幾日為了這個問題,我費盡心思啊,已連着幾夜輾轉難眠。」

「錢王爺是關王爺好友,人雖和煦,但對事情就是要求多些,你可真為難了。」

林爺面露憔悴,「是啊!可又能如何?王爺要,咱們就一定得作出來,就算有萬般困難,也由不得說不的,想想你這汴京第一掮客不好當,我們這商人也不好做。」

聞言,東方卦戲但笑不語。

「如何?瞧你帶着綉娘來挑綉線,該是都準備好了吧?」林爺說完,眼光有意無意地多看了罩着帷帽的離賦兩眼。

「才開始呢!」

「那可有信心做出絕世知名?」

「我等全力以赴,應該是不會給關王爺砸了場子。」

「那是有信心了。」林爺摸着下巴的短胡,嘴角有若有似無的詭紋。「我家請的是立綉院第一巧手--韋綉師之侄女施雲,年甫雙十,一手針黹功夫全由韋綉師一手調教,青出於藍,因為不想被召入立綉院,所以更名換姓四處見識,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她給找到。

「雖然中間出了一些問題,不過,終於還是得到施姑娘的首肯,有了施姑娘的鼎力相助,我總算可以向錢王爺交代,也可以放下一顆心了。」語氣一頓,視線落在帷帽下模糊的容顏,讓離賦感到一股壓迫。「倒是你身邊的這位綉娘如此神秘,不知是哪位高手?」

「不是高手,是個生手呢!」東方卦戲攤開素扇,輕鬆笑答。

「咦?」

「剛出茅廬,尚無任何實作,不過,這三套絕世都得靠她了。」

「呵呵,讓東方爺如此賞賜,定有她過人之處,不知可否替林爺我引薦引薦?」

「呃~~我的打算是這樣的,無論這件事成與不成,三套絕世衣裳完成後,我定儘速將人全數送走,之後若有責難,便由我一個人來扛,不打算禍及綉娘還是我府中繪師,所以實在不方便引薦,還請林爺諒解。」

「你我幾年交情,還信不過我嗎?」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林爺是我多年好友,我怎會防你?只是林爺也是商人,自然不會不明白有心人會要什麼手段,現下要給你引薦也成,只是,不知屋頂上是不是藏着第四雙眼?」邊說,邊用扇緣滑過墨黑的帷紗,撩得層迭帷紗下的臉蛋一動,低低笑出聲。

接着將扇面一轉,用扇面完全遮擋住隱約的輪廓,讓一旁的林爺再也看不見。

「三套絕世衣裳可不好做,全仰賴她幫忙了,所以現下我可是非常寶貝我這位綉娘,寧願得罪林爺,也不願冒險讓她的面貌讓有心人瞧見。」

「如此小心翼翼,看來你這次是有壓力了。」

「是啊~~不小呢!」

「也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為難。」林爺也呵呵一笑,站起身,做了個揖。「那我們就各自努力吧!」

東方卦戲也起身,「那我先祝林爺萬事如意。」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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