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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是臨時決定回國,得州的傳媒公司起步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凡事仍須親力親為,加上博士論文也才完成一半,其實也不是太走得開。完全是章芝玲女士,也就是我母親的幾通電話讓我心軟,她說這次的婚禮對她來說很重要,希望我無論如何抽出時間來觀禮。母親的確是位很有風情的女人,在國內的房產界頗有些名氣,先後嫁過高級珠寶商和政府高官,現在即將成為她第三任丈夫的是泰華集團的二老板,人稱“華萊士”的商界奇才霍誠定,在我看來,她比那些圖有美貌的年輕女郎不知聰明、有辦法多少倍。

起碼有幾年沒有回國,道路改造得已經有些陌生,我一下機場就去了事先預定的酒店,我比較習慣自己安排行程計劃,相信逗留在此地的時間也不會太長,一直想去國內其他地方走走,比如西藏。

婚禮後一天舉行,前日晚上,實在無聊,就在十點左右駕車出去兜風,聽說這個城市的夜生活和夜景一樣精彩,也許可以趁此機會體驗一下。

再過兩個月我就滿三十歲,這個年齡的男人,自制力已經不容小視,自二十五歲後,我就不大嘗試放縱了。雖然我脾氣並不古怪,但也不是太好相處,可能是凡事一向追求完美的緣故,難免給周圍人一些無形的壓力。其實偶爾,我也會渴望溫度與熱鬧。

那是一家據說該市很著名的高檔音樂酒吧,前半晚在裏面舉行了一場官方組織的交誼舞大賽,海報貼的滿街都是,所以我找到了那裏。可到的時候,時間已經晚了,舞池內剛在清理,背景音樂是藍調,到十一點左右,這地方又恢複本色──聲色場,光鮮的人群陸續登場,氣氛開始熱烈起來。

我覺得這個酒吧多少也算有些特色,不由生出些新鮮的好感來,當時有點後悔自己穿了西服出來,於是脫了外套交給服務生,鬆開襯衫領口,移坐到吧枱邊叫了杯威士忌加冰。

五分鍾後,我接收到一道灼人的視線,追溯到視線的主人,她對我微微一笑,暗示意味十足。這個笑我很熟悉,我知道自己的魅力從未減退,無論是風度、眼神、談吐、舉止都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擄獲獵物,只是近年來,我對遊戲性質的事情已經不再像當年那樣熱衷投入,也許,今晚可以破個例。

還是男人佔了上風,她朝我走過來,妝並不很濃,有種清純的麗,很矛盾也很吸引人,高聳的胸部和完美的輪廓都在彰顯這具年輕熱情的肉體有多麽誘惑,呵,杜震函,今晚可有個高質量的遇。

對方的纖縴手指大膽地撫上我的臉,挑眉道:“這樣的帥哥居然一個人?”

“我在等人。”

“怎麽,她沒來?”紅潤的面孔表明她醉酒。

“她已經來了。”我輕揚起嘴角。

她咯咯笑起來,異常嫵媚:“男人好像沒有不滑頭的。”看來她的腦子仍是清醒的。

“我只是講了真話而已,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能請你到我的桌子上喝一杯嗎?”

“我請。”揚手叫了上好的洋酒讓服務生送過去。

對我的慷慨,她有些驚訝,然後曖昧不明地一笑:“是個大少爺呢,嗯?”像我這樣的“公子哥”,她一定遇過不少,但如今的女人,再老辣,主動權仍掌握在男人手裏。

她拉着我的手走到角落的桌子,這其實是個很好的調情的地方。

“你是想把我灌醉麽?”她笑着拉我坐下。

我搖頭:“如果你不情願醉,再多買幾瓶酒都是沒用的。”

她的手纏上我的腰,算是非常溫和的邀請:“唉,為什麽我總是碰上情、場、老、手。”

“難道你不想要一個熟練的情人享受樂趣?”

“如果是你,我是情願的。”她湊上來親吻我的嘴唇,這方面我有點潔癖,微微避開頭。!

“怎麽了?”她突然變得風騷入骨,整個人貼上來。

“我想,我們可以換個地方親熱。”我抱住她帶香的身體掩飾這個不近人情的壞習慣。

“艾莉,你還真是騷啊,阿森兩天不來,就釣了新凱子。”一個染著金黃頭髮的男人上來打斷了我們的情濃。

我看見他身後站着一個一副雅痞模樣的年輕男子,犀利的眼神、不羈的嘴角、筆挺的鼻,黑T恤襯出他一身漂亮但不誇張的肌肉,破牛仔褲裹着修長的腿,英俊的面孔讓人過目不忘,就算他站那兒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卻也有種桀驁迫人的氣勢。

我可不想頭一次出來就倒霉地惹上什麽幫派人物,也知道國內這類店面並不像外面看起來那麽太平。我想,懷裏的女人多半是他的“舊識”。我當時以為,自己可能已經惹上點小麻煩。

“哥,你怎麽又玩失蹤!”美人跳出我的懷抱,迎上去,給了那黃毛一個擁抱,我又想,問題看來沒有想像得嚴重。

“兄弟,你福不淺哪。”黃毛小子上前來,突然親密地摟住我的肩膀賣熟,“我們艾莉可是眼光奇高啊。”

我沒說什麽,平靜地應付他的粗鄙,這類男人在這個世界每處角落流竄,見怪不怪。這個叫艾莉的女人,若不是氣質尚高雅,我也不會輕易出手,可顯然,她的兄弟並沒遵循族群規則。

“這位是阿森,艾莉的男朋友,兄弟,你可要加把緊啊,哈哈哈。”他開了個無聊的玩笑,在艾利的斥責聲中,匆匆轉向別的桌子。

那個英俊的叫“阿森”的男人這時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無聲地遞給我一支煙,我其實不大抽,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接了過來,他靠過來替我點上。微微火星投射進他的眼睛,使得那雙眼更加深邃難測。

我的心猛地一抖,有點詫異在一個陌生人的雙眸里看見如同星辰般狡黠卻沈靜的光輝。

“沒見過你啊。”這是他的開場白,輕輕吐出一口煙,對着我不經心地問了句,眼光卻瞟向他身邊的艾莉,我沒有答話,我想我的答案對他來說也不重要。

“你喜歡他?”他突然這樣問艾莉。

艾莉似乎在與他賭氣:“聽說前陣子你去了海港度假,居然走前都沒有跟我說一聲,我看你根本沒有興趣再搭理我了吧。”她的臉掩不住沮喪和傷心,“所以我決定離開你了,這是我的新男朋友,他各方面──都比你行。”這話說的太過了,存心給我惹麻煩呢。

“是嗎?”他淡淡地應了聲,有些無情地朝我看了眼,雖然被臨時作了擋箭牌,我也無所謂地笑了笑,“那要恭喜你嘍。你愛找誰找誰,這是你的自由,我管不著。”

外表出眾,加上年輕強壯,還不知道“在乎”為何物,富有攻擊性,遊戲人間,不負全責,想必也不會有機會單獨赴海港度假,嘖,真是十全十美,像個十全十美的笑話。不知道剝開表皮,是個什麽樣的靈魂。五年前,我大概也跟他差不多。

也許是不屑的表情有點外露了吧,他敏銳地回頭盯上我:“除我之外,她還沒有主動邀請過其他男人。”然後他起身對艾莉說,“不要對男人期望太高,對你別好處。”

“阿森!你等等。”艾莉這時猛地站起來,眼睛裏突然燃起火花,她繞到我身邊狀似親昵地摟住我,“說你愛我。”這招並不高明,但我不是一個吝嗇的男人。

“沒有人會不愛你,我也不例外。”

“你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嗎?”她看着我,希望今晚上能在那個傷她心的人面前挽回一些尊嚴,雖然那尊嚴很卑微。

“你說了,我才知道能不能為你完成。”

她從懷裏取出一粒藥丸,投入我眼前的一個酒杯,那藥片遇水即溶,她優雅地夾起杯腳,遞到我面前:“喝了它。”看來今天,我註定要為一個連名字都未來得及交換的女人付出一點,可從另一個角度看,也不算太糟。

也許是這個競爭場景太刺激,也許是今夜的背影音樂有些太瘋狂,也許是長期的成功人士扮演得太好,這一次,我毫不猶豫地喝下這杯毒酒。那個阿森挑了挑眉,表情玩味起來,瞪着他曾經的女人和一個無聊的陌生情人之間上演的鬧劇。

他豁地轉身:“不打擾你們作樂,拜。”我似乎成了他們之間的調劑品。

突然間,腰間竄起一股衝動,讓經驗豐富的我立即意識到了事態已急轉直下,艾莉的眼睛有些憤怒地盯着阿森的背影,伸手一把拉住我,用足夠大的能讓走在前面的阿森聽到的聲音宣佈:“你,進來陪我。”

她抓住我的手臂轉到酒吧的一個包廂里,甩上門後就開始急迫地解我的皮帶,鬆開我的襯衣扣子,踮著腳吻上我的脖子……我想任何男人都很難拒絕這張火熱的請諫,何況是在飲過那杯催情酒之後。

正進行到如火如荼的階段,居然有人推門而入,我本能地看去,正對上那雙銳利的眼睛,此刻看來特別心驚。衣衫不整的艾莉回頭看住阿森,一邊用纖縴手指挑逗我,一邊滿臉挑釁地瞪着他,我突然沒了興緻,我可以放縱可以玩,但不能被人當猴子似的旁觀,我輕輕推開身上的女人,雖說男人的慾火不能說停就停,但要玩成人遊戲,眼前這個並非唯一的人選。

門在這時卻被阿森反手鎖上,他的表情並沒有太大波動,但隱含着侵略性,我感覺得到。他脫去黑T恤,露出線條勻稱的身體,邪笑着一步步走上來,艾莉沒有阻止也沒有再看他,直到他輕輕撫上她的後背,低頭在她耳朵邊說:“你想跟他玩,還是跟我做?或是──一起?”

艾莉渾身一顫,又一次紋絲不動地抱住我,她很緊張,手指越掐越嚴,這個男人對她的影響力可見一斑。阿森的右手這時有力地擁住了她優美的腰身,我想掙脫他們離開,卻被他的另一隻手阻止,他的腕力驚人。

他沿着女人優美的背部曲線有技巧地一路吻下去,她棄甲投降……女人始終拒絕不了一個她深愛的男人。艾莉發出呻吟,潔白的手臂卻攀住我的脖子,異常煽情。那個男人居然開始解開牛仔褲,整個人重重靠過來,艾莉的身體全壓在了我身上,我的背貼上了牆,有點涼,腦子亂起來,再經驗老道也不知道眼前這情形屬於幾級狀況。阿森有節奏地用身體擠壓著艾莉,我也起了反應,那個“停”是怎麽也沒法脫出口,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的自製、我的忍耐在這一刻都化成了漿糊。

2

當年最放縱的時候都沒有玩過3P,我覺得與別人分享一個女人很噁心,但這次,我見識了赤裸裸的慾望,完全出自於本能的娛樂,男人的眼神、女人柔軟的身體,都讓我不由得一陣興奮,沒有壓力、不顧後果、丟棄責任,只有肉體的回應、原始的需索,傾巢而出的興奮支配了全身……

一隻手探入我的後腰直接划入底褲,我的臀部肌肉一陣緊張,那個掌心的觸感絕對不是屬於女人的,難道──我猛地睜開眼睛,吃驚地望着正在我眼前投入地愛撫艾莉的男人,媽的,他到底在干什麽?!

他接觸我身體的手正有節奏地徘徊不定,時而回到腰際,時而又轉戰臀部,最後竟然往前直搗中心!當時真有點懵了,我發誓我可從沒給個男人摸過,頓時渾身僵直,又生怕艾莉發覺。我伸手一把扯住他的頭髮,他抬起頭邪邪一笑,伸出舌頭舔了我制住他的手臂,我像被燙了一下似地放開他,艾莉還在我們之間,無力地趴在我胸口閉着眼喘息。這時,阿森伸出左手猛地扼住我的後頸,一個用力,他吻住了我,緊緊的,用靈活的舌頭攪着我的,那時的震驚真是無法用言語表述,肺部的氧氣都像被他瞬間吸盡似的,唇舌因他近乎固執地糾纏吮吸而麻痹,潮熱沈悶的呼吸伴着罪惡的誘惑拉我進到一個黑暗無邊的慾望深淵……

在沒斷氣之前,終於掙脫了他──緩緩擦去嘴角的銀絲,有些狼狽,他則一臉促狹地看着我的反應。我們就這樣對視了三秒鍾,我的心陣陣不安,談判桌上我可從沒這麽失常過。

我瞪着他,一下推開身上的艾莉,扣起褲子拉鏈,撿起地上的襯衣準備退場,這個遊戲我不想玩也不能玩了。艾莉清醒過來,她似乎才對目前的狀況感到窘迫,當然她並不知道剛才的一幕……她快速拉上了衣服,看看我又看看她的阿森,有點兒茫然失措。大小姐大概也沒這麽瘋過,一臉後悔的樣子。

我苦笑,真不知道今晚怎麽就這麽不順。走了幾步,手臂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拉住,我詫異地回頭,是那個邪惡俊美的男人。

“想幹嘛?”我開始不耐煩。

“艾莉,你出去等我。”他下了一個古怪的命令。

“阿森,跟他沒關係,我……”

“出去──”他走過去拉開門,眼睛卻看着我,“我要跟他談談。”

“阿森……”

“我保證不對粗,行了吧?”

我也終於聽出艾莉的意思了,原來她認為我會被這個男人揍,這真好笑,我也是有段數的正規軍,他能對我怎麽樣,要不是喝了些不該喝的東西,他一定不是我的對手,於是我安慰艾莉說:“真的對粗,他也未必打得過我。”

我的話令男人立即露出興味十足的冷笑,艾莉只好退了出去。

他甩上門看了我五秒鍾:“看不出你還蠻有意思的。”

“看不出你還真挺無聊的。”我想出去找個女人,和他在這兒耗沒意義,“還有,我跟你沒什麽可談的。”

他用身體擋住我的去路:“名字,我想知道。”

“杜震函。”我很自然地說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乾脆,“你現在知道了,我可以走了?”

“你難道不明白我為什麽把你留下?”他慵懶地倚在門上。

“我只是無法理解,一句簡單的中文怎麽能有這麽多層涵義?”

“哼,還跟我耍幽默感呢。現在這樣──忍着不難受麽?”他的眼光看向我的下半身。

嗅到危險的氣味,我眯起了眼打量他:“你──什麽意思?”

“意思還不夠明顯麽?還是你太笨?”他走到我面前,“我想,說不定跟你做會比較有趣,剛才,剛才的那個吻我們其實都挺有感覺的,不是嗎?”

“你該死的到底想幹嘛?那個吻讓我噁心。”而且我是討厭人吻我的,但剛才……媽的,我想把他甩開,出去透口氣,順便讓自己的慾望冷卻下來,“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清醒,我不想和一個瘋子同處一室,外面的女人隨你挑,別見人就發情!”說這番話,反倒證明自己已經被他控住情緒,這使我很不爽。

“我沒見過一個嗑了葯的男人還這麽有氣勢有定力的,可能艾莉的眼光真的與眾不同吧,呵。”他突然上前一步擁住我的身體,不留一絲空隙,即使有些厭惡與不適,但那有力的雙臂令我的神志開始陷入輕度迷離的狀態,空氣中的波動能夠被靈敏地體察到,那種洶湧的敵意與對抗,隨著曖昧的交纏而顯得更加矛盾,我的身體升起一股熱,我甚至看見他嘴角泛起的那抹獨特的冷笑:“放輕鬆點,不過是一夜情,這沒什麽……”也許到明天,我們誰都不會認識誰,如果放縱本就是不合時宜的狂歡,我是不是可以理直氣壯踏出這一步,讓自己停止做虛偽君子一天,或是一小時。

欲焰在這個快令人窒息的包間裏燃燒,周身涌動著不可抑制的威迫氛圍,在粗重的喘氣聲中,只有彼此捉摸不定的對視和不恰當的興奮。肉體的渴求掩飾了理智的猶豫,他主動貼近,埋首於我的頸間,我的手輕顫著撫上他光滑堅韌卻又富有彈性的深色皮膚上……

然後,在我胡亂套上衣服離開的時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次的放縱似乎已經超出了我原有的底線,全身散架似的乏力,佈滿咬痕吻痕的身體像在提醒我過去兩小時的荒唐行徑。是我先開的門,已經沒有勇氣再回頭看那個男人一眼,即使他癱坐在包廂的沙發上,用那慾念過後的冰冷卻也滿足的眼神射穿我的背部,我也只想着儘快離開。

竄過酒吧舞動的人群,那幫色情男女,享用所有可以享用的,他們用自己的所有去換取快活,因為他們本就一無所有,我想也包括那個叫阿森的,高超的床上功夫,魅力四射的肢體語言,無懈可擊的相貌,深邃高傲的眼睛,可是,經過一夜,他能換取多少他沒有的。杜震函,忘了這一切,恢復正軌,這一向是你的人生準則,遊戲只是遊戲,過了這個夜,你仍是“風行”的總裁,斯坦福的高端精英,當然,還要記得準時出席那位永遠年輕有本事的母親的婚禮。

我得趕回去洗個熱水澡,之後睡一覺,當時感覺渾身都粘膩不得勁,踩下跑車油門,腿有點發軟。“Shit!”我自嘲地笑罵自己。酒後駕車是很危險,但有沒人說過,過度縱慾後駕車危險係數會更高。

那一覺大概睡到第二天午後,章芝玲女士一個電話過來發難:“震函,你一向很有時間觀念,今天是怎麽了?參加我的婚禮讓你覺得難堪嗎?”

我開始系領帶:“Sorry,正準備出發。”

“你務必在別墅舉行的冷餐會開始之前到達,別忘了,是三點。”

“遵命。”我選了一套禮服。

3

應邀出席的賓客中有一些政界名流和當地富商,華萊士霍,為了初次便能贏得我的好感,打算親自替我引見幾位。霍誠定年近四十歲時才與前妻生育一對子女,這對龍鳳胎從小便被譽為天才兒童,據說至今仍相當優秀,女兒是某個癌病基金組織的主席,兒子將來會成為我的校友,今年要去斯坦福攻讀碩士,當然,這也不過是母親在上一個越洋電話中粗略的概述後才獲悉的內容,可能是她想讓她這清高的兒子能到時稍微對別人表示些敬意,即使只是做戲一天,也要態度真誠到位,這個,我還是可以配合的,再說無奸不商,我又怎麽會是不懂分寸的人。

冷餐會是個私人聚會,安排的大都是雙方親友及與華萊士有直接生意往來的客人,氣氛相當融洽。母親光彩照人,一臉燦爛笑容地走過來挽住我的手,她笑着靠在我肩上說道:“你這身深黑禮服,不知迷倒多少在場的小姐們,記得把握機會噢。”

我的嘴角向上揚,忽視場內向我投來的那些驚羨目光:“章小姐,今天是你結婚,不是我相親。”也許是外表天生的優越感,我也懂得適當運用魅力打通一些渠道。

“兒子,看你表現嘍。”她輕聲說了句,笑着把我帶到華萊士面前。

“震函真是一表人材。”華萊士並不是一個糟老頭,他風采仍舊,眼神犀利,處世低調,“你母親常常向我提起你,你一直是她的驕傲。”

“霍伯伯,很榮幸今天能成為一家人。”我與他握手,“以後還請您多指教。”現在不同以往,大家都文明先進,並不認為別人的子女有稱呼自己“父親”的必要。

“來來,這是我女兒霍昀齊。”華萊士也迫不及待把兒女介紹給我以示抗衡,“你們一定會有話題。阿齊,這是震函。”

一個美麗高挑,光四射的女孩兒回過頭來,有一對超出她實際年紀的成熟美眸,竟然有幾分熟悉:“你好,久仰大名了。”她不無誇張地說了句,我淡淡笑了笑,她稍稍有些臉紅。

“爸,哥在哪兒?”阿齊往周圍搜尋她的胞兄,“剛剛還在台上彈了一曲巴赫,轉身就不見人影了。”富家子弟總是多才多藝。

華萊士倒是很開朗:“我讓他去換禮服去了,這孩子在國外待得太久,完全成了假洋人,穿得太隨便,成天不著調,我也拿他沒辦法,震函啊,將來要你費心開導一下。”話是這麽說,但語氣中透著股滿意,他以此子為榮,不過,費心開導可能就是指日後他要來斯坦福的事。

等長輩走開,阿齊突然來到我身邊:“震函,有時間嗎?”倒真不拘束,她熱情地拉我繞到別墅後面,“來,從現在開始,大家兄弟姐妹,不必客套了,剛我是做給我爸看的,他老嫌我們太不守規矩,哈哈。”我瞬間喜歡上這家人。

“你一定要參觀一下我們的後花園,我和我哥的精心傑作。”她快樂地帶領我到一個金屬蘭棚下,各類蘭花分區階梯式似地排列著,空氣清潔,濕度保證,透風受露,避日忌煙,就算我這不懂花木的人也知道培育這滿室幽香不是容易的事,更何況是矜貴的蘭。

“你們喜歡種花?”

“只要有生命的東西,我們都喜歡。”她笑了,透過遮光網和塑料布的陰處,可以看見陽光在她臉上跳躍,“你一定會我覺得奇怪吧?我哥比我更怪,不過,他是藝術家,我不是。”顯然,哥哥是她的偶像。

“你也很特別。”對於優秀的女人,我從來不吝於讚美。

“啊!我看見他下來了。”她往窗戶里張望,那兒可以看見樓梯,“我讓他過來,他太討厭酒會了,特別是婚禮,哈哈,有必要拯救他。”

也許是被她的快樂感染,我真的站在原地沒有動,欣賞起滿目的淡雅來。“阿齊,你到底想幹嘛?”一個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渾身震了震,我怎麽能忘了這把聲音,低沈性感帶著點專橫的味道,我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得以轉身面對來人時不至於驚慌失措。

四目相交,他的震驚不比我小,是的,他們一家子的眼神都很厲害,我的心如擂鼓般敲起來。他一身英挺的淺色禮服與昨晚的黑背心形成鮮明反差,無可挑剔的英俊,我不禁懷疑這人到底是魔鬼還是天使?但看來,這下是真的玩出火來了……杜震函,這可算是你迄今為止最失敗的決策──耐不住寂寞去了那個該死的酒吧。

小說應該都是這樣的,在適當的時候遇上適當的人,或是在極不適當的時候碰到最不適當的人,我的情況屬後者,恰巧抽中那唯一一張黑桃A,命運之牌,把我搞得異常狼狽。原來一無所有的不是他,而我,則是那個最自以為是的人。

“我哥霍昀森,叫他阿森好了。”阿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為略顯沈默的兩個大男人作介紹,“這位是章阿姨的兒子,震函。”

霍昀森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拉着我走向後花園的咖啡座,我覺得他的舉動有惡作劇成分。

“想怎樣?”

“陪我。”他理所當然地說,表情已經恢復常態,回頭還對妹妹吩咐道,“阿齊,麻煩你取兩杯咖啡過來,我想和──震函,聊會兒。”

“行,等著。”阿齊未覺異樣地走開。

他的手仍未鬆開,眼睛灼灼盯着我,像要把我的臉燒出一個窟窿來,然後他說:“真是意外。”

“我已經把昨晚……忘了,希望你也是。”我笑得並不怎麽自然,老道的姿態一樣也沒擺出來。

“要是忘不掉呢?”隔着一張窄窄的塑料方桌,他傾身極曖昧地靠過來,鼻尖已經要貼上我的,“你說應該怎麽辦?”

“再纏下去沒意思。”我並沒有退縮,直視他,“我跟你的交集只在昨晚,從現在開始,我們是親戚了。”

“別用這種無聊的關係來壓我,就好像在提醒自己,我阿森無意中上了自己的大哥?兄弟亂倫才是世紀笑話呢,你覺得呢?我們是不是應該重新定位一下我們的關係?”他哼笑一下,我覺得他在耍暴戾。

“夠了!”忍無可忍地掙脫他火熱的手心,站起來,“你他媽也適可而止!”

他眼底浮現一派森冷,緩緩抬起頭逼視我:“發火了,嗯?看來惹毛你並不是難事。”猛地,他也站起來,一把拉住我的領口,狠命地吻上來,熱辣辣的舌頭橫掃我的唇齒,有點蠻橫粗魯、霸道無情,我的腦子一下炸開了鍋。他也太大膽了一點,隨時會有人從這兒經過──在吮吻的空檔,我一拳擊中他的腹部,他吃痛地推開了我。

“你這種公子爺,不吃點苦頭怎麽懂得放手!”我一語雙關地警告他,“一切,就當沒發生過!如果你想尋刺激尋開心,我可以奉陪,但不要試圖威脅我,不要習慣性地發號施令!你最好記住,在我面前你還嫩點兒。”說完抬腳就走,實在不想再陷入難堪的境地。

“喂──”身後傳來一個懶洋洋但極度不滿的聲音。

我停了停,沒有回頭。

“下個月我就會動身去斯坦福。”他突然以最快的速度衝上來,一把拽住我的手臂,表情似是而非捉摸不定,然後吐出一句讓我當場怔住的話,“杜震函,你對我有沒有一點好感?”

沈默了很長時間,我才無力地答覆:“發什麽瘋?你到底想怎樣?”

他輕輕開口,那眼神我一直忘不了,執著到近乎天真無畏:“你昨晚離開之後,我一直待在那個房間裏,直到我走出去對艾莉說,她不該利用你。還有,我打算找到你,然後再跟你做幾次,因為,你實在很對我胃口。”

“你到底是誰?說清楚!你是誰?”我開口惱怒地接上去,“黑社會、大少爺、高材生、藝術家、搞音樂的,還是純粹的享樂派?”

他舔了舔嘴唇,燦爛地笑笑,在這之前,他一直沒有過這種表情:“我?我也不知道。你認為我是什麽人我就是什麽人,你要是不確定,我就什麽都不是。”

我耐下性子提醒他:“那只是一場遊戲,不會再有第二次。”

“我有很認真嗎?”他擺出對感情很不屑的樣子,“我還沒那麽天真。如果只是遊戲,你願意和我繼續──玩下去嗎?”

“我玩不起。”調頭就走,再不敢多作停留。

“杜震函!”他衝著我悠悠地喝一聲,“夏天很長呢,我們總會再見。”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身着禮服的挺拔身影在蘭花的映襯下居然出奇的俊逸不羈,我甚至覺得昨晚那個墮落的身體是別人的,感覺這個世界亂了套,什麽意外都可能發生。不知道是不是怕了他,還是心虛,傍晚,在婚禮儀式結束後,我借故提早退了場,我想我是應該適時地冷卻一下頭腦。

夏天很長……但願,它能為我的荒唐做出解釋。

第二日清晨一醒來,我便決定儘快趕回三藩市,並打算轉道去趟波士頓見一個人。

可要在觀禮後的十二小時內找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趕回加州,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母親大人首先發難:“你可是不喜歡霍家的人?”她的直覺如此精準,這幾乎令我有些慚愧了,“震函,你昨晚後半場的表現差強人意。”原來她早已發現我的反常。

如果知道自己一向成穩大方的兒子在外頭做出如此越軌的行為,而且對象是……後果簡直不堪設想。若干年前,我就開始努力扮演好各類社會角色,成功獲得了我想要的一切基礎,偶爾帶著不可一世的張狂,但多年的歷練使我假戲真作,我開始覺得自己變得索然無趣。在外人眼裏,我是標準青年才俊,可事實是事業的成熟使我失去了所有的娛樂,相信再不用幾年,我的激情會全數退潮。

原本,我把自己這種個性演變過程視作理所當然,畢竟,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但直到面對前夜突如其來的變故,體內某些禁忌細胞傾巢出動,我才知道自己也有缺陷。如果一個誘引不足以致命,那我就應該真正吸取教訓。

可對於母親的質疑,我矢口否認:“霍家人個個出類拔萃,兒子我怕是站在一旁自慚形穢。”

“臭小子,又同我貧嘴。”電話那頭傳來嘆笑聲。

“Miss章,我明天下午的班機。”

“我也不勉強你多留幾日,今晚來吃頓飯吧,算是為你餞行。”

“好的。”我沒法拒絕。母親是個開明至極的女人,不論見與不見,我與霍家人是牽扯不清了,與其耿耿於懷,還不如過往不計,希望與霍均森的交集能到此為止,我需要讓自己的情緒復原。

4

這還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家庭聚餐,母親喜歡泰國菜,於是大家圍著咖喱汁其樂融融。雖有點不習慣面對一桌前一周還未曾謀面過的“家人”作親密無間狀,但也並不覺得勉強。

直到上菜,霍昀森也沒有到場,他的缺席令我多少放鬆了許多,至少可以保證自己不失態地演完全場。我承認,經過那一晚,穩定的心性發生動搖,就像食物變質,竄了味的東西吃下去總會覺得不安……

對方從現在起,已不是一個可以隨意擺脫的陌生人了,照目前看,他與我或多或少有了某種家族形式上的牽連。糊塗過後,我開始意識到那場“意外”的主因在自己身上,我的風流顯然用錯了地方,也招惹了一些不必要的難堪,內疚的陰影短期內很難抹煞,所以只有通過自我調整盡量漠視和遺忘,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方法。

其實,並不是我真的不夠大方理性,只是有些問題直面起來並不如想像得坦蕩,況且我也絕不是一個對自己沒有要求、不懂劃分人際界限的人。

這次聚餐一併邀請了霍家的世交──香江富商周建霖一家三口,餐桌上,華萊士對我讚許有嘉,這引起了所有在座人士的關注與附合,也包括周家千金周晴,她向我頻送秋波,行動相當大膽洋派。

她一邊優雅地調均各類醬和香料,一邊主動坐近:“震函,聽說你在斯坦福專攻工程學,怎麽卻做起了傳媒業?”

礙於一桌子家長,我也不得不認真應付:“跨行業是需要冒險的,但其實多數領域並非完全沒有關聯,何況,媒體各界華商友人給足面子,自然就走穩了。過了創業期壓力驟減,等一切上正軌,便也不覺得傳媒是非常難為的事業。”場面話我一向說得很圓,男人不能酸氣,但不能錯過任何樹口碑的良機。

“這隻能說明震函你八面玲瓏。”

我笑:“還是第一次得到這樣的評價。”不過,很客觀。

“我在法國學了三年現代美術史,一點前途都沒有。”

難怪氣質是絕佳的,但我知道像周晴這樣家境無憂的女子說這樣的話,並不是真心的,她內在的優越感應該比任何人都強。

她接着問:“聽說你明天就要飛回加州?”

“是啊,公司需要我儘快趕回去,只能提前結束香港之行,今天是特向大家來告別的。”

“如果改日我去三藩市度假,可否來探望你哪?”再明顯不過的示好,作為男人必須識相,要緊關頭誠心實意地接受小姐們的好意。

“那可真是榮幸啊。”

周晴被逗樂,我卻已察覺一直“循規蹈矩”坐一旁的霍昀齊聽了我們的對話之後在暗自偷笑,還趁無人注意時沖我擠眉弄眼,壓低聲音揶揄:“人氣極旺啊震函,好比最近的道瓊斯指數,有望破新高。”

我被她的幽默感染,在舉止上不禁更為鬆弛一些。

突然,阿齊回頭揚起手,佯裝生氣地沖外頭走進來的年輕人輕嚷:“老錢,你怎麽不通報就來啦?不像話。”

一個略顯老成的大男孩穩健地走到餐桌邊,恭敬地向長輩們打過招呼後,笑眯眯地回應:“是阿森批准過的。”

“好啊,居然跟老哥串通一氣。”阿齊親密地起身上前攬住他的手臂,然後對我介紹,“震函,這是我男朋友錢永。”

“幸會。”我們握一記手。

“難怪阿齊說她一下子就白撿了一位樣樣出眾的大哥,猛得意一陣。”錢永取笑女友。美好健康的女孩理應配殷實的大好青年,有時候,世上的公平事倒也不只一兩件。

“昀森呢?怎麽還不見他來?本來說八點到的。”母親意外地插口問道。

“他正是讓我來向章阿姨和周伯伯道歉,好像是大學有事急召他回去幫忙。”

“嘿,真不夠意思,也不親自來講,最近老哥搞得神秘兮兮的。”阿齊稍不滿,“敢情家裏人還比不上學校那些人重要?”

“阿齊!”錢永好脾氣地制止女友的敏感發言。

我的手機這時候響起來,我一看是個陌生號碼,於是起身走到窗邊接聽:“喂,你好。”

“我是霍昀森,我現在在瑪麗醫院,兩分鍾後就要手術,你能不能過來?”

“什麽?!你在醫院……”

他迅速打斷我:“別嚷嚷,我不想讓我爸和阿齊知道。”

“發生什麽事了?”聽他的聲音,我知道他頭腦清醒應該沒有大問題,但是“手術”這個詞還是令我心裏發怵,“什麽傷嚴重到要手術?”

“真羅嗦,你到底過不過來?勉強就算了,反正你明天就要回去。”說著就掛斷,留下我莫明其妙地盯着手機屏幕。

重新踱回座位,對周圍的對話聲置若罔聞,漸漸的,還是生出許多猶豫來,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是你明明對一件事一個人很避諱很厭惡,但卻無法對其熟視無睹。出於對“家人”的體貼,我理應表示出額外的關心,但目前情況是,我不想在出行前一天還遭遇什麽不良事件耽誤行程。據經驗判斷,跟霍昀森有關係的事最好是少管少碰,免得再惹火上身。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與我之間的通話總有些閃爍其辭,不想說明也無法說明的隱患涌動其間。

等盤碟撤下,我突然坐不住了,也顧不得場面,事情還是要分輕重急緩,不能因為意氣而破壞自己的行事原則,所以我借故提前告辭。霍家長輩講究文明寬容,並沒有強迫我留下坐陣。

我並不知道瑪麗醫院在哪裏,沿途問了兩位巡警,趕到那裏,已經是四十分鍾後。我在醫院的前台登記處立即查到了霍昀森的名字,護士對其情況似乎還知根知底。

“他傷得怎麽樣?”我的語氣大概不經意地流露了些意外的急迫。

“您是霍先生家屬?”

“呃……”

“他被利器刺傷肌肉,剛做完手術,左上臂縫合八針,沒有傷及骨頭,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霍先生見義勇為,追趕一名搶劫犯,結果對方有三個同夥,還攜有利器……”

對我來說,這個理由還真是──新奇。

以前只有在荷里活動作片中才見過這類追歹徒結果追進賊窩遭圍攻的場面,如果是普通鬥毆,讓他吃吃苦頭無不可,可現在他是除暴安良,不表示些慰問似乎說不過去。

我無奈地做了一次深呼吸,一言不發地走進醫療休息室,終於體會什麽叫是禍躲不過。

病房外的長條凳上,我一眼望見霍昀森,他安靜地坐着,散亂的衣扣,臟污的牛仔褲,凌亂的黑髮,緊抿的嘴唇,倔強的眼神,俊逸的面部輪廓,此刻因為安靜倒流露出幾分憂鬱優雅的氣息來。由於失血過多,他略略皺著眉,放下戾氣和激進,除去邪氣和強硬,他整個人因為折翼的白布而顯得異常柔和頹廢。

霍昀森,為什麽每一次你都要我看到不同的你?多面手也有真實面,那哪一面是真的?我不禁自嘲地想:如果將他換作一個美麗的女人,我大概要為此神經錯亂。即使是眼前這個男人,也著實令我頭疼,我為他一回又一回突破底線,屢犯禁忌,剛剛還對自己說不再觸及那個交集點,現在又很自然地出現在醫院裏,真是見鬼。

他感覺到我視線的侵擾,緩緩抬頭向這邊看過來,一見是我他微微一怔,又立即恢復常態裝作一副散漫平靜的表情,似乎我的出現他完全不以為意,好像我趕來是多餘的。稍前是他打電話給我,可他為什麽要打電話給我?他不會不知道,我是一個想遠遠躲開他的、理智到極點的人。

“你不是明天要回美國了?怎麽還有閑工夫管閑事?”等我在他旁邊坐下,他就開口不馴。

“你以為我很情願來?”

“算我說錯話。”難得他服軟,我倒有些接不上話。

我看了看他手臂的傷:“你常出這種狀況吧?”

“哼,你可真幽默。”他掃了我一眼,“現在不怕我了?”

“我什麽時候怕過你!”跟他相處,似乎永遠無法做到心平氣和。

“不承認就算了。”他站起來。

三個警察詢問過醫生,便要求霍昀森去警局協助錄口供,原來刺傷他最後被他擺平的其中兩個的匪徒是最近在旺角多次搶劫行兇的慣犯,這回落到見義勇為的霍昀森手裏,也算是氣數已盡。

從警局出來,已經十一點。

“你沒法開車,我送你回去。”

“我這樣回去,家裏人又要大驚小怪,送我去酒店吧,順便吃夜宵。”

“去哪家?”

“你住哪家?”

我無奈地踩下油門,也不費話了。車內異常沈默,我也奇怪怎麽總和他在奇怪的場合下會面,而且每次都有一方狼狽亮相,傷痕纍纍退場。

到達麗嘉酒店,他的形象就引起大堂保安部人員的注意,在出示完證件後才得到禮遇,正打算給他訂房間,他卻說:“我和這位先生住一間,謝謝。”

我也不想失態,只得領着他上樓去換一換行頭。

“你勇斗歹徒,是不是有機會獲得‘好市民’勳章?”我只是想調節一下沈悶的氣氛。

“哈,如果你要,我雙手奉送。”他取出冰箱裏的威士忌喝了一口。

“你今晚──要留在這裏?”

他這時的表情只能用邪惡來形容:“怎麽?怕我吃了你?”

我按住額頭,儘力保持住耐性:“我必須說明三件事:第一,徹底忘記那晚的事情,因為是個錯誤;第二,你我有義務管好自己的大腦和手腳,不要再有不良反應;第三,大家都是成年人,別再說曖昧不明的話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他聽完,只是無所謂地輕笑了一下:“你似乎更適合當律師。”他向浴室走去。

我提醒他:“你是帶傷人士。”

“我會小心傷口。不知道像你這樣的品味男人,是否有牛仔褲備用?”

等他圍著浴巾出來,一眼望見我丟在沙發上的兩條褲子,眼睛一亮,撿起其中一條吹起口哨:“Lee與IsseyMiyake全球限量版牛仔褲,行家啊。”

“不清楚你尺寸,湊合穿吧。”

他大方地掀開浴巾,露出精壯完美的身體線條,手臂上的紗布觸目驚心。我稍稍避開目光,他居然就這麽什麽都沒穿套上牛仔褲……心理學上說,這樣的人對性非常隨便,我倒是領教過了,所以不敢再接近。我回頭走進房間去整理行李,他跟進來。

“你真是個不誠實的家夥。”

我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斜睨他:“你沒資格這麽說。”

“你的身體真的沒有一點記得我?”

我怒了:“如果你一定要一個答案,那我告訴你,那不過是一次性!我已經釋懷了,你難道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你是在戲弄我嗎?為什麽要揭這個瘡疤讓彼此都覺得隔閡和難堪呢?”

“你覺得我跟你之間的一切不過是個爛瘡疤?”他皺眉道,“杜震函,那一夜太──不可思議了,所以我以為有感覺就可以繼續。是我太自以為是,會錯意,我說聲Sorry,以後,也不會再隨便自作多情。”

“你……”我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局促,“怎麽可能?我們──”

“算了,沒可能的事就別再說了,我不該為難你,也不該留下來過夜。”他突然上前擁抱我一下,“後會有期。”

他轉身離開,留下頭疼的我站在原地無法消化他的話,更不知道怎麽理順這筆糊塗賬,霍昀森……

5

我跟他就這麽又一次擦肩而過了,不過這次,我覺得鬆了一口氣。

眼前還是先想想給波士頓的知己帶什麽禮物去吧,總是要挑不俗的,可在不同人眼裏,特別是在有錢人眼裏,俗的概念又別有“新意”,為什麽我們的人生當中要有那麽多不成文的規矩?如果規矩是用來打破的,那為什麽在遵循舊規時要那麽放心投入?

現在,事業是我的一切,並無時無刻不給我注入新的能量。總是在運籌帷幄時才能感受到生活中碩果僅存的點滴澎湃,這次的香港之旅曾一度令我掌上的韁繩脫手,伴着莫名的懊喪和心神不寧,這感覺對我來講有些陌生。

母親和華萊士執意要送行,阿齊在最後一刻奔赴機場,只為贈我一小株蘭,我說帶它到美國去它就枯萎了,她說沒關係,這花只負責在路上陪伴我,我也有幸第一次當“護花使者”。

其實從一個城市飛到另一個城市,真的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可結果到達目的地,我卻沒能見到要見的人,所以難得製造的驚喜也白費了,去哈佛走了走,拜訪了一位教授,又到波士頓公共圖書館呆了半日,便啟程回去。

回到三藩市住所,脫下外套,攤坐在書桌前,香港的事突然就像走馬觀花似地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然後我告誡自己:忘了吧,歡迎你捲土重來,杜震函。

打開留言機,信息早已超出儲存範圍,聽了最後幾條──

“老大,和麥迪公司的自動續約事宜,我和約翰不敢確定是否還有補充,等你回來定奪。”一級助理湯米。

“老闆,我是莉莉,卡倫先生打電話找了您五次,看來有急事,希望您一回來就給他回電。”行政秘書莉莉。

“哇噢,不可思議布萊恩,莫德賽設計院對我們主動表示出好感,他們的首席設計師查理.莫頓想在下星期三來風行洽談合作方案,甲方初稿已讓莫妮卡和麥克起草。”藝術總監邁爾斯。

“這星期接了下個月紐約時裝周春夏新裝發佈會的全案策劃,細節問題已經發郵件給你,請把關。”文案總監克理斯。

“我們成功啦震函!本社雜誌《風行》發行量創新高,紐約時報想對您作一次人物專訪,有興趣的話不妨考慮看看?”雜誌首席編輯阿默。

“老天啊,布萊恩你什麽時候能回來?時尚版十月擴版我怎麽事先沒有得到過通知?阿默簡直想要我自殺謝罪。”同窗好友兼時尚版總編凱文。

“啊哈!意大利時尚雜誌《Vogue》負責人想與你通話,具體談一談廣告合作的事!我們走運了,杜先生!”廣告總監大衛。

“真不幸,你的設計主管詹姆斯剛向我訴苦,說你自己有工作狂傾向,卻一併使員工也遭受虐待,他想向我這勞工部要員投訴,哈哈。震函,我現在人在洛杉磯,你回來的話,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只須搭乘火車我們便可以見面。”紅顏知己張莫華,讓我留落波士頓街頭的人。

“紐約大街的第42號廣告牌噴墨時出現色彩偏差,可能需要返工,如果重新改造燈箱會造成直接經濟損失,布萊恩,我並不想這麽小的事都向你通報,但對象是我們的重要客戶范斯高,最好你親自跟財務部知會一聲。”忠誠的客戶執行總監丹尼爾。

“火車罷工,搭不上公車,我被困在法國東部小鎮欣賞爵士樂,如果耽誤了寫稿,是否還能報銷車馬費?”海外特約編輯兼萬能大姐大堂娜。

嘟──

事實證明我的事業興興向榮,“風行”一片光明。嘆口氣,抓起話筒一一解決問題。

首先,還是先安撫一下自己受挫的心靈:“嗨,莫華。”

也許是聲音里透出些疲倦,所以對方一開口便戲謔:“旅途順利嗎?怎麽聽起來不那麽興奮?”

“想聽官方發言還是內部聲明?”

“都想聽。”

“不虛此行,不過仍有些後悔趕這一趟。”

“放心,這話我會原封不動轉述給伯母聽。”

我笑了:“莫華,你怎麽到了洛杉磯?”

“還不是為了離你更近些,你半年才來一趟波士頓,我現在終於熬到畢業,重獲自由身,當然首先想到要來投靠你。”

就是半年一次的會面,也這樣陰錯陽差失之交臂,不過我沒打算告訴她我特意轉機去波士頓的事,有些情節,過了興頭就應該永遠埋起來。

“何不現在就來三藩市發展?”我還是說了這句話。

“我也想啊,正在同現在的Boss談判,就不知風行肯不肯接收我這資質平庸的小女子。”

“什麽話!憑你在哈佛的表現,做個行政總監綽綽有餘。”

“你可是你說的噢?”聽得出雙唇已經咧到耳根了。

“君無戲言。”

那頭終於開朗大笑:“行啊,準備好一張空桌子。兩個月後我搬過來,你可別到時候嫌我礙手礙腳。”

其實這樣的發展在我意料之內,與莫華柏拉圖式這麽久,也該往前邁一步了,這樣對她公平些。其實在孤獨苦悶時也會興起結婚的念頭,想想,這是人生一條必經之路,沒有人會想孤獨一世。左胸有時還是會產生一些奇怪的缺口需要更多東西填補,只能說人的慾望是無窮盡的吧,可我不一樣,我不能再不知足了。

沐浴後再睡上一覺,待睜開眼時就又得重新披甲上陣指揮作戰,腳還沒踩進辦公室,已經被凱文截住。

“靈魂人物終於歸位,謝天謝地!下午就雜誌擴版的事要同你好好商量,希望你不會走開。”

我對他的樂觀予以殘酷地反駁:“凱文,不好意思,恐怕沒法安排了。我一點要去見卡倫.佳爾斯,說不準要陪他打上幾桿高爾夫;四點半要同湯米去談麥迪公司的續約合同;晚上七點要趕回公司跟大衛討論廣告合作條款,要知道對方可是一絲不苟的《Vogue》。為此,我推掉了時報的人物專訪和巴巴拉夫人的晚宴,明天克理斯的紐約時裝周新裝發佈會方案會把我逼瘋,下周三與莫德賽設計院的協議大概會耗去我八分之一的腦細胞。”

凱文苦笑着舉手投降:“當我沒說。”

“謝謝。”

我轉身推門進入辦公室,只有近乎麻木的忙碌才能令我恢復戰鬥激情,物競天擇是商界規則,作為領袖,我的頭腦就好像一台計算機,什麽都不能落下,滿滿的計劃表給手下這些年輕人加入源源不斷的熱力。

莉莉端進來一杯黑咖啡,我喝了一口,然後撥丹尼爾的內線:“42號廣告牌的損失由我們負擔,別讓范斯高抓把柄。”

“老闆英明。”

這時老搭檔邁爾斯已經跨進來,給我遞上莫德賽草案:“莫妮卡、麥克的工作效率值得嘉獎。”接着就直搗主題,“去香港,有沒有忘記給我收集情報啊?”

順手從抽屜里取出一疊設計稿給他:“早知道你會問我要,哪,香港同業的絕密人才庫資料,我沒來得及整理,你自己看吧。”

“好本事,不愧是布萊恩,待我回去仔細研究,說不定能掏到寶。”

“祝君好運。”

邁爾斯樂呵呵地捧著一堆資料走了,他一直想為風行物色更頂尖更投契的平面設計師,幾乎在世界各地搜刮人才,不過收效甚微,要知道,他是個對自己苛刻對別人更苛刻的藝術總監。

我撥電話給堂娜姐,對面劈頭就是一句:“長話短說,別浪費我電話費,我被困窮鄉僻壤,已經快用光身邊的盤纏。”

這女人總有方法讓人忍俊不禁:“我立即派手下來救你。”

“不必,我有手有腳,還有美貌,肯定安全殺回來繼續替你這小老闆賣命。對了,你有沒有拐個香港女仔回來?”

“怕要讓你失望了。”

“這麽英俊全能的男人私生活自然是神秘的啦,不想說就算了,堂娜姐只是提醒你:如果遇到真心的人不要錯過。”

“嗯,我會的。”輕嘆。

掛斷電話發了會兒呆,打開手邊的首飾盒,裏面躺着本預備送給莫華的黑珍珠項鏈。

公司運作至今已小有規模,也受到了行業的舉薦和媒介的推崇,漸漸地,“風行傳媒”在華人界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這使我感到男人只有在搏擊中才能獲得矚目,能量和氣概並非唾手可得。

今日這一整天下來,成果豐碩,每一個合作都是良好開端,而不是終結。百忙之中我仍可以巧妙利用實踐經驗來不斷充實我的博士論文。站在浪尖的人總有些無所畏懼,我喜歡操控感,就好像宇宙在自己手裏,雖然也常常會感覺不為人知的寂寞,但我卻從來不習慣表達寂寞彷徨。

就這樣在瘋狂的節奏中度過了三星期,有條不紊,成績顯著。公司重點也轉移到《風行》雜誌的擴版和紐約時裝周春夏新裝發佈會的籌備推廣工作。

作為幕後的主要策劃參與者之一,我已前往紐約親臨現場指揮,風行的人馬也大部分出動,那些荷里活明星和頂級模特都是我們需要安撫和組織的對象。

發佈會當天,正在與此次活動的創意總監溝通,卻見阿默一臉愉悅地站到我身邊靜靜等待對話結束,直到我轉身詢問,她才道出乾坤:“震函,原來你認識Diesel的亞洲區代言model伊森!

“伊森?我確定自己跟他的上司比較熟。”

“你是貴人多忘事吧。”她的表情顯然不相信,“他自己都說了跟你熟,難得遇上這樣的大牌,怎麽能錯過!邁爾斯正跟他談得歡,Mendel系列正在邀請伊森參加下一場秋冬季的新裝發佈會,風頭正勁。”

這樣的人我應該會有印象,我的心微微一沈,有了奇異的預感,不會是……

“貴胄氣質,俊美無敵,智商過人,還是華泰集團的繼承者,你說一個人怎麽可以擁有那麽多?現在才知道什麽叫天之驕子。”有人開始即興發表身世之感。

我甩甩頭靜默片刻,最終,還是準備迎接“挑戰”了,既然躲不過也顧不得了。

阿默看我發怔於是提醒道:“震函,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好……我先去處理些事情,半小時後我來找你們。”

“OK,一會兒可得幫我穩住伊森,我爭取約他共進晚餐,他可是我的夢中情人。”穩重的阿默難得流露女性情懷。

我突然笑了:“脫線。”

約定時間一到,就主動轉到後台去找人,結果是邁爾斯先看見我。

“布萊恩!這邊。”

一回頭,腳步還是滯住了,我與他就這麽隔着人潮對視著,表情出現短暫的空白。他的形象如同一匹未經馴服的野馬,被化妝師處理過的亂髮顯得很有視覺衝擊力,強健的體魄湧現生動的原始野性,似逼人的LasVegas牛仔,在這星光熠熠的氛圍中越發襯托出他一身異於常人的感染力。他可以渲染舞台,可以將手臂上的傷疤化作一條龍,可以用眼神在敵人和對手身上生生燒出痕迹來,但我不希望他真正動搖我,就在突然間,我放開了。

舉步行進,一笑泯恩仇,先伸出手與他一握:“最近好嗎?”

“還不錯。”稀疏的語調,淡定的表情,適應能力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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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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