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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詞叫“杜垂傑哇”,就是葬語——天葬的意思。我浮遊出自己的靈魂,看到消失掉生命的身體被專門的天葬師捲曲起來,頭屈於膝部,以一種坐着的姿態被白色葬被包裹,再由專門的背屍人背到天葬場后,用繩子固定,再被分割成許多個小塊,凡俗的皮肉、內臟、骨骼放成三堆,攪拌上糍粑,點燃灑有酥油的篝火。

裊裊的氣味升騰到空中,吸引來大批高山兀鷲,從天而降,它們帶着我進入天堂。

死亡曾經離自己那麼遠,現在離自己卻那麼近。

我呆坐在房間裏,幻想着自己死亡的姿態,魂魄追隨着被兀鷲帶走的分散肉身飛上藍天,完成人生最後一次施捨。

手機的聲音響個不停,把我遙遠的思緒拉回來。

“纖小眠,是我,還記得上次你演講時遇到的那個冒失鬼嗎?明天我能邀請你吃頓飯嗎?”哦,想起來了,那個站在書架旁一直看我的男人,那個頗似子文的男人。

他看似那麼成熟,居然用如此年少的愛情方式,只可惜,雖然我年少,但我的心不在那裏。

“很抱歉,我實在沒時間。”禮貌的推辭,他一口氣做着自我介紹,李浩龍,一個出版社老總,據說很欣賞我,有意想交往。

如果是以前,我也許會更禮貌,可是現在,有時候我會刻意的掩飾和隱藏,心態也變得古怪,我想我還是逃脫不了小女生的範疇,患得患失,優柔寡斷。

我繼續發獃,天色變得陰沉下來,然後是黑暗,一反常態,我喜歡把自己藏在黑暗中,在這樣靜靜的時候才覺得安寧。

我思念的子文呢?撥通熟悉的號碼,裏面傳出一個熟悉卻陌生的聲音,女人的聲音,我仔細想了想,才回過神來,是阿珍,她的聲音軟軟的:“請問你找誰”?

心裏那句“子文,我想你”噎着只說出半句,阿珍怎麼會在子文的房間裏?又怎麼會是那樣倦怠慵懶的口氣?子文呢?又在哪裏?一個又一個為什麼在我腦子裏飛速旋轉,造成一片混亂。

聽到我的聲音,對面也愣住了,“小眠呀,等一小會兒,子文馬上就來。”然後就是沉重的呼吸和兩端的盲音。

我能聽到自己心跳因為敏感的第六感產生的懷疑和嫉妒,我想不明白為什麼阿珍會出現在子文房裏,而且是深夜。澳洲和台灣時差一個半小時,我看看鬧鐘,一點,也就是說,阿珍和子文呆在深夜兩點半的房間?

不能不懷疑,卻不敢、不希望懷疑。心莫名的揪心,那個醫院長長的走廊,那個哭得像淚人的白血病女人,那個用全身力氣緊緊擁抱着她的愛她的男人,我曾經那麼同情他們,可現在我更同情自己,該不該告訴子文我的生命在進入倒記時?

“小眠,是我,子文,剛才……剛才我在洗澡,怎麼忽然想到給我電話,是不是很想我了?”子文熟悉的聲音,時常在我耳邊甜言蜜語的聲音,熟悉的響在電話那端,我卻覺得遙遠,伸出手想抓住,卻無能為力,掌心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子文,能不能請假回來看我?”我靠着牆壁,抱着枕頭,聲音有點低落,有氣無力的樣子。

“小眠你病拉?恰好過幾天我們就回來,父母要來台灣幾天,到時候讓你這個媳婦見見公婆呀,親愛的我沒在你身邊,你要乖。”能想像到他習慣的呵護,他父母要從澳洲趕到台灣,我會以一種未來兒媳婦的身份見到他們,子文是愛我的,一切還有什麼可猜疑的呢?

絮絮叨叨着幾個小時的恩愛,阿珍應該走了吧,我沉醉在甜蜜的愛情里,如果愛得夠堅定,時間空間都穿越。

“小眠,時間不早了,早點睡覺啊,乖。”子文總是習慣關心我每一個細節,要是離開人間的每一個時刻都有他相伴多好,也就少了孤單,多了甜蜜。

要不要告訴他我的病情呢?正在猶豫,耳邊隱約傳出一絲聲音:“子文,幫我拿下睡衣?”……

“早點睡覺,乖。”子文送上飛吻,輕微的“吧唧”聲,他匆忙掛斷電話。他為什麼這樣驚慌,以前每次掛電話我們都是依依不捨,都等着對方掛掉才回過神,可是現在?他為什麼那麼匆忙?我的耳朵難道背叛我?我清楚的告訴自己,那是阿珍的聲音,在我和子文傾訴幾個小時后的夜裏依然存在於我的子文的空間裏。

眼淚不爭氣的從眼角蔓延,咬着枕頭,頭疼得撕裂,我想發出點聲音來安慰自己,卻意外發現舌頭出現幾個白點,有的結成硬塊,很不舒服,大概又是白血病癥狀,我離死亡那麼近,離愛情那麼遠。

我覺得心針扎般疼痛,眼前一片模糊,依稀看到方子文和阿珍曖昧的笑着,我故作鎮定的看着他們,心裏千蒼百孔的滴着血。優雅溫和微笑着,卻掩飾不住內心的難過,然後,方子文看着我的眼神,走過來摟着我,深情的盯着我。我迷失掉自己,深情的看他,怎麼也看不夠,想把他融到骨頭裏,融到呼吸里。

正當我忘記了敏感帶來的疼痛時,阿珍掏出一塊地圖,閃着魔法的光芒,口中念念有詞,我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縮小,縮小,變成一塊肋骨,阿珍猙獰着,把我鑲嵌在一個男人身體裏,停頓片刻,我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相貌,來不及感受他的溫暖,便被阿珍取出來,拋在空中,一陣風過,我就飄搖得支離破碎。

呼吸很沉重,心跳很厲害,我忽然感到強烈的恐懼,那個男子是誰?為什麼我不是方子文的肋骨?為什麼他的女人鑲到別的男人身體裏他依然站在一旁看得若無其事、無動於衷?我揪着發痛的心口,打開燈,燈光散滿整個房間,溫暖的黃,照片里方子文摟着我笑得很深情,我隔着鏡框摸摸他的臉,手指劃過一片冰涼。

方子文和阿珍在澳洲,而我一個人在台灣,難道現實和剛才夢境發生的一樣?

我趕緊撥他的號碼,心裏千百次想問他,你好嗎?想我嗎?

手有點顫抖,手機在夜晚發出幽幽的光芒,像個會說話的精靈,我找尋的那端就是方子文,他在做什麼?阿珍在不在?

不甘心,不願意和一個影子競爭,我趴在毛毛熊上,拇指飛快的按動着按鈕。固執而倔強。

“對不起,你要的號碼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程序化的聲音,無情的擊穿我的迫切等待,再重新撥,依然是那個冷冰冰的聲音,聽一次,柔美,聽二次,習慣,聽三次,麻木。

方子文剛才還與我通話,為什麼關機?難道夢境真暗示着什麼?

越想越不甘心,爬起來打開電腦,登陸上去,找到方子文的頭像,我一條接一條敲打着對他濃得化不開的思念,然後發送出去:

“夜很冷,4點多,又噩夢了,醒來你依然不在身邊,好想你。”

“外面風很大,澳洲冷嗎?沒有我在你身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早點回來,好想你。”

“給你織的圍巾收到了么?雖然離冬天還很遙遠,但是圍巾里藏着一個秘密,你能發現么?”

猶豫許久,還是決定提到阿珍,畢竟時常帶給我夢魘的她在現實里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托方子文照顧她的,萬一阿珍在他們家玩呢?

“阿珍還好嗎?你有沒有惹她生氣,要逗她開心啊,還有,記得要想我,只想我一個。”

一個人對着沒有回復的頭像絮絮叨叨,一點一滴的訴說著相思,明明知道方子文現在不在,依然不停的說著,彷彿和自己對話的,不是自己的心,而是他的心。

“今天13日了,還記得明天是什麼節日嗎?你總是不記得這個節日,不知道在澳洲有沒有被同化?”

“外面還是有中國餐館,不要因為懶惰就老吃方便麵,如果因此不舒服,你疼在胃裏,而我是疼在心裏。”

一個略微神經質的女人,在夜裏害着濃郁的相思,等待天亮和情人節的到來。等待遙遠的澳洲穿來溫暖的訊息。

“半夜三更,不要裝神弄鬼”。

忽然QQ接收到消息,和子文一樣的頭像,心異常欣喜,可是子文不會用這樣調侃幽默的方式和我說話,點擊一看,果然不是他,是靖哥哥,一個喜歡介紹大陸風土人情,說話風趣無比的男人。

“如果有一天,我真成神仙或者鬼怪,那麼,我是感謝你還是詛咒你?”我立刻回復過去,尖酸刻薄毫不留情。他說話真是沒遮掩啊,我正在氣頭上,誰讓他闖刀口?哼。

“俏蓉兒,天堂和地獄的快樂總比不上人間的真實,所以,請不要感謝也不要詛咒,留下來吧,阿門!”那個頭像一跳一跳,我總有種幻覺以為是子文。哎,子文這個時候有沒有想我,他想我的程度是不是有我想他那麼多。

“那我回人間睡覺了,你繼續你的神遊吧”。我下線,重新躺在床上,回想着剛才的打趣,笑了笑,靖哥哥總是在我不開心的時候出現,幾句詼諧,就能少許多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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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遺失的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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