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不曾來過這種地方。
一推開雕刻得美輪美奐的門扉,撲面而來的便是空氣中濃濃的酒香,混雜着此起彼落的歡談聲。底樂是舊式的外國音樂,整間HB給人的風格猶如八O年代的小酒館,氣氛輕鬆而愉然。
這裏就是張膺麒常來的PUB?林蔭朗眉糾結。坦白說,這裏和他所認識的張膺麒……實在有一點差距。
他以為張膺麒會喜歡熱鬧一點的地方的。
想到這裏,他不免痴笑。
認為自己很了解一個人,實際上……也不過如此而已。
他難掩窘迫地穿過一對又一對的男人們,在圓形吧枱邊撿了一處坐下。
縱然自己也……可真正置身於此,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瞧見吧枱中忙進忙出的儷影,他一時怔住——這地方有女人?立即想起這個人可能是朱采韻口中的“老闆”之後,他啟口喚住對方。
“楚……楚小姐?”
楚小姐?歡笑中注意到林蔭的客人們皆然一呆,視線整齊地瞟向角落一名不甚起眼的男人。不只是為了他奇異的稱謂,更為了他……那溫潤好聽的低柔嗓音。
鮮少有男人的聲音那麼乾淨純粹的。他們都希望這個新來的傢伙可以再說一些話,可惜林蔭在發覺眾人的目光凝聚到自己身上時,已窘然閉上了嘴。
他……說錯什麼了嗎?“看什麼看!”楚夜羽搖搖擺擺地扭過來,揮手打發眾人如狼似虎的眼光。
“別嚇壞了新人,害我以後沒生意做!”
“呵,有我們這些‘舊人’還不知足?”有人笑着搭腔。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真是的。楚夜羽驕嗔一句,便捱到林蔭面前。
“喝什麼?”
“呃?”林蔭愕視他,顯然尚未消化楚夜羽的話。
“我問你——想喝什麼?”他們這裏可是有基本消費的哪!楚夜羽好心地將MENU遞給他。
唉,真是太久沒有新人了,MENU呆放着都積了滿滿的灰塵。
“謝謝……”接過MENU,林蔭俯首審視了一會兒,說:“一杯……奎寧水就好了。”
奎寧水?“你確定只要這樣?”
“嗯。”林蔭點點頭。“我對酒沒什麼研究,看到一堆花花綠綠的名字,我頭都先昏了。”況且他是來等人的,要是一個不好點到烈酒喝醉怎麼辦?“得了。”楚夜羽揮揮手,轉身不過幾分鐘,林蔭的面前便多出了一杯飲料。
“來,你的奎寧水。”楚夜羽在裏面洗洗切切,又端出一盤香瓜給他。“新朋友,本店免費招待。”
“謝謝。”林蔭露出了笑,接着抬眼凝着楚夜羽艷麗逼人的臉容,微躊躇了一下。
“呃……楚小姐?”
楚小姐,第一次是沒聽分明,第二次聽分明了,楚夜羽口中的香瓜子險些很不衛生地噴出來。
“咳咳,叫我夜羽就行了。”噗,他好想大笑……“反正叫什麼都隨你高興,只要別叫我……楚小姐……”哇哈哈哈——“喔……”林蔭不明就裏地望着楚夜羽好似忍耐什麼的表情,孰不知他憋笑憋到快要內傷。“那,楚老闆?”他挑了個較為合宜的稱呼。
這個勉強唄。“有何貴事?”
“我請問一下……你認識張膺麒嗎?”
張膺麒?楚夜羽睜大美眸。“……林蔭?”
“咦?”楚老闆認識他?“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學古人搓着下顎,楚夜羽兀自低吟。果然跟朱采韻形容得相去不遠,長相的確很平凡。不過聲嗓倒是挺迷人就是了。“你怎麼不考慮去做配音員或是之類的營生?”
林蔭因他風馬牛不相及的疑問怔了好幾秒鐘,才回應道:“我不適合這一方面的工作……”他曉得自己的聲音是低柔了一點,但要他感情特別豐富地說話,他卻是做不到。
“是嗎?”真是白白浪費了,難得一副好嗓子呢。“對了,你跟我提到膺麒?”
“是。”
“拜託別那麼拘謹,來我這兒就是要放輕鬆一點。”在外界世界受到的壓力不需要黏在身上帶來——這算是“寐姬”奉行不悖的座右銘之一。
“喔……”
林蔭不是很反應得過來,即使他素來多話,可面對的是不按理出牌的楚夜羽,亦不免顯得窘然無語。
“好啦,就談談膺麒吧。你是他的誰?”
他的誰?“朋友。”不然是什麼?“朋友?”接到林蔭的答案,楚夜羽嗤之以鼻。“那小子什麼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朋友’。”
“呃……”朋友還有缺不缺之分?不理會林蔭的困頓,楚夜羽睇着他,忽然開口:
“你知道膺麒最缺的是什麼嗎?”
“……?”
“愛,那傢伙最缺的就是這個。”楚夜羽自行回答。
“我認識他好幾年了,膺麒拒絕愛情的程度……比我見識過的人都要嚴重。”
“膺麒他……”拒絕愛?林蔭瞠目。
楚夜羽水眸凝着深意,繼續說下去:“別以為我的話是假的,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那傢伙從小爹不疼娘不愛的,害他以為這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愛——因為膺麒沒有它也一樣活下來了。那個傻小子,我看他床伴換了一個又一個,就是沒看他覺悟過。”
說到傷心處,他也不由得感嘆一番。“況且他一張嘴跟蚌殼似的,抿得死緊,什麼風聲都不願意透露……要不是那一次被我灌醉了,他才不會這麼老實呢!”
那傢伙可是“酒後吐真言”的最佳代言人。
林蔭怔愕地瞠大眼,仍是不確定自己聽見的到底是真是假。
“膺麒……他爸媽的感情不好嗎?”
“不,恰好相反,他爸媽感情好得要死。”後來也的確一起死了。
好得要死……膺麒卻爹不疼、娘不愛?林蔭滿腹疑竇,這與他認知中的家庭問題……
實在有一段差距。
一般而言,不是夫妻雙方感情不佳,因而厭惡那個妨礙離婚的小孩嗎?楚夜羽大方解惑:“膺麒他爸媽呀,感情好得容不下別人,包括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在“親生”二字加重語氣,楚夜羽毫不遮掩自己的怨懟。“要是打他罵他都還好一點,偏偏就是當他不存在,縱是理他了,口氣也好比外人。”
他低聲嘆氣。當初自張膺麒口中探聽到這些事,他還以為是哪門子的笑話哩。
“結果膺麒就是在這樣的環境底下長大,搞得他不敢、也不想要愛這種東西……”
嘖,都是被張膺麒傳染的,什麼愛這種東西,說得自己很瞧不起似的。
林蔭聽着,面色沉重地垂下頭。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過去,只是他沒想過像張膺麒這樣的際遇……假如換成他,在那樣冷漠的氛圍之下,他還有辦法保持現在的自己嗎?他知道不行的。
“……楚老闆?”
“什麼?”
“有一點我依然無法理解,為什麼膺麒不需要朋友呢?你是他的朋友吧?”
楚夜羽呆了呆,對林蔭耿直的問話有些難以招架。他白皙的臉漾紅,尷尬地轉過頭去。“對,我是他的朋友,因為我對他而言,是絕對‘安全’的交往對象。”
絕對……安全?“什麼意思?”
他緘默,目光緊盯着林蔭。
這樣的眼神讓林蔭震懾,他真的不了解楚夜羽想要表達的是什麼。像是帶着某個很深沉的……他所無法讀取的東西。
不着痕迹地收回視線,楚夜羽再一次開口:“簡單地說,我和膺麒永遠都不可能是戀愛的關係。一部分是因為我有對象了,另一部分是他對我提不起興趣。”
所謂的“安全”就是這個?然而他還是不懂啊,安不安全跟要不要他這個朋友又有什麼關聯?見林蔭惘然不解的樣子,楚夜羽好心地提示:“你知道膺麒從來不和同一個對象發生關係嗎?”
“我……不知道。”接二連三的“不知道”讓林蔭心情一黯,乍然想起那一天張膺麒問他的話。
——你知道我和多少男人睡過嗎?——不知道。
那時的他也是這麼回答的。
他確實不知道,更不知道這些疑問句的含意在哪裏。
“因為那些人,都有可能使他產生動搖。”他不吝解答。“膺麒他拒絕愛,可他畢竟是人,總有動心的時候。他不和別人發生第二次關係,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發生……我這麼說,你懂了嗎?”
“我……”
他隱約領悟到什麼,可領悟到了什麼呢?領悟了這是張膺麒保護自己的方法,於是他封閉自己,不願意和正常人做朋友,因為他恐懼愛上他們?害怕愛上他們之後……即註定心碎的悲劇?楚夜羽瞅着林蔭忖度的臉龐,曉得自己的話達到效果了,便不忘多加一把勁:“林蔭,你仔細想想,為什麼膺麒可以和我做朋友,和你卻不行?”
話已至此,他已然盡其所能把話說得不能再白了,假如林蔭遲鈍得依舊不懂,執意要浪費他的口水和他寶貴的時間,那麼他乾脆將道上的兄弟集合起來,先OVER掉林蔭,也省得留給張膺麒氣到爆火。
至於以後的發展嘛……端看林蔭怎麼做、張膺麒怎麼想嘍。他這個局外人能做的最多不過適時地加點油、添點醋,然後躲到幕後欣賞好戲罷了。
嗯……順便泡茶嗑瓜子也不錯。
深夜十一點半。
林蔭覷着鍾,眸中全是藏不住的擔憂。
三個鐘頭了……原以為來這兒便找得到張膺麒,偏偏他忘了張膺麒只是這裏的“常客”,有時來有時不來,自己並不是一定遇得見他。
思及此,林蔭不由為自己的衝動嘆息。
瞧林蔭頻頻探表的模樣,楚夜羽被惹起了好奇心。“怎麼了,家裏有人等?”
“嗯……我父母。”見着楚夜羽曖昧的眼神,林蔭語末加註。
不久前他已經打過電話,說今天會晚一點回去,該是沒問題才是。
只是他擔心母親會為他等門。
他這樣告訴楚夜羽,但見他的眉梢動了動,聲調平穩地說:“你有一對很好的父母。”
不同於先前的怪聲怪調,此時的楚夜羽,嗓音聽來帶着一抹中性的沙啞。
林蔭不好意思地頷首示意,卻也很高興自己的父母得到他人的稱證。對凡夫俗子的他而言,自己溫柔體貼的家人就是他最大的驕傲。
楚夜羽哂然,抬眸環視全場,確定那個人的確不在之後,方回過頭來。
“我看膺麒今天可能不來了,你還是先回去吧。”別讓你的父母久等。語末,楚夜羽還特別附註一句。
“可是……”
懂得林蔭的顧慮,楚夜羽拍拍他的肩膀,豪氣干雲地保證:“放心,等哪一天膺麒過來了,我一定會記得通知你。”
“真的嗎?”林蔭面露喜色。
“當然當然,現在你可以回家安心睡覺了。”……也省得他一直為林蔭的“貞操”憂心。
林蔭的外貌確實說不上好看,可他的聲音……唉,若不是有他這個“老闆娘”鎮守着,早不知道有多少個男人湊上來一探究竟了。
有了楚夜羽的擔保,林蔭釋然展顏。“謝謝你,楚小……不,楚老闆。”
“不客氣,應該的。”
“那我回去了。”他自高腳椅起身,禮貌性地朝楚夜羽揖了一揖。
楚夜羽莞爾。簡直像是家長會中的老師一家長。說什麼“我的孩子麻煩你照顧了”、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之類,只是那個令人頭疼的孩子會不會乖乖聽話就是了。
八成不會吧,楚夜羽聳肩。
和進來一樣,林蔭仍是不安地穿過成雙成對的人影。手才剛碰上門把,即被霍然打開的門撞個正着。
“痛……”
“啊,抱歉……”
林蔭搗着鼻子抬起眼,本想笑着說沒關係,卻與甫進門的張膺麒視線相對。他傻住。
“你……”
“膺麒?”真的讓他等到了?沉默流竄在彼此之間。下一秒,張膺麒竟奪門而出!
預料之外的發展令林蔭久久不得反應,倒是串場中的楚夜羽看見了,連忙跟上來毫不留情地朝林蔭施了一記“鐵砂掌”!
“發什麼呆,快追啊!”
“嘎?”
林蔭得令,立刻回神追了出去。
見狀,楚夜羽唇角抽搐。
面對這兩呆鈍到藥石罔效的笨蛋,這紅娘的工作……真不是普通的難做啊。
甫出暗巷,林蔭便找到了張膺麒疾走的身影。
他慌然想追上,偏偏張膺麒的腳程一點也不猶豫,追到最後,他不得不拔腿用跑的,沒想到張膺麒居然也跟着跑了起來。林蔭一急,跑得更快,張膺麒亦然。兩人便這樣在深夜的台北街頭莫名地開始了百米超級大賽跑。
“等一下!”林蔭追喊着,張膺麒充耳不聞,仍是一個勁地往前跑。
這時間公車早已收班,路上尋不着計程車的蹤影……張膺麒跑得又慌又急,像是向後有什麼毒蛇猛獸似的。所幸街道上沒什麼行人,才免了一場撞傷人的意外。
他拼死拼活地跑,林蔭也是。
“膺麒……”
不記得跑了多久,眼前的霓虹燈又閃又爍,朦朦朧朧的,花了張膺麒的眼目……
大概是了解林蔭的執着,他稍稍跑了一會兒,才終於疲勞不堪地停下了腳步。
他倚着樹喘息。
林蔭一喜,三步並作兩步地跟了上來。
“膺……”
“你到底想幹嘛?”張膺麒未曾回頭,不過語氣間滿是憤怒的意味。
他們的氣息紊亂急促,心臟鼓動的聲音清晰可聞……怦怦怦……怦怦怦……張膺麒平日素有運動的習慣,真要跑起來速度絕不算慢,可惜人算不敵天算,誰知道林蔭的速度一點也不輸他……一思及自己很白痴地在深夜的街頭和人賽跑,他更是恨不得控個坑把自己埋下去。
想他張膺麒的一世英明竟然毀在一個世界大同的男人身上,他便沒來由地一陣無名火。
“你是吃錯了什麼葯、發了什麼神經,跑到那裏幹嘛?”張膺麒煩擾地抓亂了頭髮,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慌亂。“之前不是好好的不再出現了嗎?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說服自己正常,你這下又冒出來是什麼意思?”存心……存心要他忘不了嗎?“……膺麒?”被他前後不搭的語句弄得一頭霧水的林蔭,遲疑地喚了一聲。
“別再叫了!”張膺麒爆吼。
“不是……”
“叫你別叫了你是他媽的沒聽到是不是!”
林蔭無辜地糾起眉頭,他不喜歡聽到張膺麒說粗話,何況……自己並沒有叫啊。
“哪個見鬼的傢伙告訴你那個地方的?”
“哪個地方?”誰見鬼了?“寐姬!貨真價實的Gay-Bar!不要告訴我你不曉得。”
張膺麒掄起拳頭,惡狠狠地說。要是讓他知道是哪個渾帳傢伙,他肯定把那個人拆骨拿去喂狗不可!
“是……朱小姐。”
明白此刻的張膺麒尚在氣頭上,是以林蔭並未隱瞞。
朱小姐?“采韻?”是了,也唯有那個好管閑事的女人才有這等閒情逸緻……
下一秒他似是想起什麼,表情煞是古怪。
“你……打電話給她,就是為了這個?”
“嗯。”林蔭應聲,心下卻為了張膺麒對朱采韻親昵的稱呼,漾起一陣漣漪。
略了張膺麒的性向,林蔭不由為自己多疑的想法失笑。
真是的,又不是小學生,怎麼還在計較你跟他的感情比我好這種事?林蔭的答案令張膺麒怔了好一會兒,來不及注意林蔭唇邊散去的澀苦。
談不上是什麼感覺,似乎是一種……釋然?林蔭和朱采韻並沒有私交,而是因為他……張膺麒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欣喜,隨即他又覺得好氣又好笑,什麼時候林蔭對他的影響,已經到了足以左右他思緒的地步了?好可怕,這樣的沒有自己……
張膺麒敏銳地覺察到不妙,此刻的他腦中僅存有一個念頭――就是逃跑――尤其在了解林蔭對自己的改變之後。
“我……我……我要走了。”
“呃?”
今晚變成了這樣子,張膺麒也失去了釣人的“性”致。
現在的他只想要回家,然後把林蔭忘得一乾二淨――如同他一直在努力的那樣。
要走了?恍恍意識到張膺麒的話,林蔭趕忙上前擋住他的路。
“你到底想幹什麼?”張膺麒面色不善地質問。他上次說得那麼清楚明白,這傢伙是忘了帶腦子?“我……”
才吞吐了一個字,林蔭便寂然消聲下去。縱是平時再怎麼習慣說話,可一想到這時要說的是他從不說與外人的事,聲音便自動卡在喉嚨,發也發不出來。
“要說什麼就快點,我沒那麼多時間。”
“……”
“……你、你是想怎麼樣?”那……那是什麼眼神啊?“你……”
“……我也喜歡男人。”良久,林蔭終於一鼓作氣說了。“和你一樣,我喜歡的……也是男人。”
張膺麒獃滯。
“你……你說什麼?”是他耳朵出了問題,或是林蔭腦子壞了?他猜是後者。
“我和你一樣。”林蔭重述。“我……從很久以前就只能喜歡男人,我不能和女人在一起。”
張膺麒這下怎麼也說不出話了,他甚至有一種衝動……就是立刻去撞樹確定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幻覺一場。
“你在耍我?”
還是說誰來告訴他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抑或者今天是愚人節,林蔭只是在開玩笑而已?想較於張膺麒的手足無措,林蔭的表情顯得莊重而肅穆。“我沒有耍你,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說的都是真的。”
就是知道才可怕!
張膺麒處在震驚的邊緣尚未回神,陡然的沉默令林蔭開始惴惴不安。
“我……”
“你說……你是gay?”
“呃?”
“你是gay……而你,居然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啊?”什麼跟什麼,他怎麼……有聽沒懂?“你……你該死的!”想較於林蔭是同性戀的事實,這件事給他的打擊似乎更大一點。
“膺……”
“我才不相信!”假若林蔭真是同性戀,早應該拜倒在他的牛仔褲下才是,所以林蔭一定是騙他、一定是耍他……
對於張膺麒近乎幼稚的抗拒,林蔭唯有報以苦笑。
“我只是希望……我們能像以前一樣。”不過隱約悟到不可能了。
“像以前一樣?一樣什麼?一樣談撈什子無聊透頂的『友情』嗎?”張膺麒聞言嗤笑。“你是gay,然後呢?你以為你是gay我就可以接受你了?我就可以繼續和你手牽手做朋友了?林蔭,結果你還是什麼也不了解。”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張膺麒回眸凝視着他,眼神是他悟不出的深沉。“林蔭,我不需要朋友,跟你是不是gay一點關係也沒有。”他語態平衡,盡量不使自己的情緒外露。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完美的――在外表上。以往他想要的總是招手可得,不想要的更不消說,趕都趕不完。偏偏遇上了林蔭……他不否認自己栽了一個大筋斗,莫要說自己愛上他,包括自己竟然對林蔭毫無吸引力一事,確實在張膺麒過往以來的“輝煌記錄”上,平添了一抹污痕。
莫非是因為這個理由?吃不到的總是最好嘛……張膺麒唇角抽了抽,為自己自欺欺人的想法感到悲哀。
“很好,如果你只是想說這個,那我也讓你說完了。”最後,他嘲譫地勾起冷笑。“現在我可以走了吧?”就算不可以他也要走。
“膺……”
林蔭慌了,他不明了張膺麒要的是什麼,抑或許他什麼也不要――這是林蔭最害怕的。他慌張無措,甚至強硬地留下他也不曉得要幹什麼……只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倘若這時候真的讓張膺麒走了,以後絕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走了幾步,張膺麒踅身睞了他一眼。
默然許久,他陡然問:“你覺得我今天對『寐姬』幹嘛?”
“呃?……去聊天?”思忖一會兒,林蔭舉了其中最沒創意的答案。
張膺麒差些昏倒。“去聊天?……在床上聊嗎。”
他一語雙關。
林蔭無以回應。他不是不懂張膺麒的意思,可是……
“林蔭……你要不要陪我『聊天』?”
“嘎?”陪他……聊天?聊什麼天?“不要的話,就少纏着我。”林蔭沒眼光,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樣,實在犯不着為了個不長眼睛的醜男人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
“我忙着去找別人陪我『聊天』,你就自個兒方便吧!”張膺麒冷冷地撂下話,接着離開。
找別人“聊天”?林蔭霎時一震,甚至不及去思考自己的行為含意,他已上前攫住了張膺麒的手。
“等等!我陪你!”
“你陪我!”張膺麒懾然。“你陪我什麼?林蔭,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他的意思是――反正不是真的聊天就是了。
“我懂。”林蔭赧顏放沉了嗓音,卻反而使他的語調充滿了迷離之情。“我……只是……”
“只是怎樣?可憐我?同情我?”使勁推開他,張膺麒好看的五官皺成了一團,他嘶聲道:“林蔭,我不需要?我可不要我們聊完天之後,你再跟我提什麼友不友情的。”
屆時他一定會瘋掉。
而且是笑到瘋的。
原本他便是一時衝動,想看看林蔭有什麼反應,他才隨口提出邀請的。他絕對沒那個意思,絕對沒有……好笑的是:心裏是這樣想,但這一股從腳跟攀上來的熾熱又是怎麼一回事?張膺麒無從解釋起,卻不能否認自己在林蔭躊躇之後的失落感,真實得令他眼眶莫名泛起一股酸澀。
也許……他在期待?可期待什麼呢?和林蔭發生關係實際上一點意義也沒有――因為他一點也不需要“愛情”這種莫須有的東西,是以他理當退避三舍,離林蔭遠遠的,再也不看見他,直到他忘懷一切為止。
他做得到的,只要林蔭不再出現的話。
“拜託……沒事的話我真的要走了,以後不見好不好?”張膺麒近乎哀求,也不禁放下了身段。
難不成非要他把話說白了林蔭才會覺悟嗎?那個字,打死他也不會說的……
“林蔭……”
林蔭不語,他望着張膺麒愀然的五官,惘然想起了方才在“寐姬”里,楚夜羽同他說的話。
他確實不了解張膺麒這麼抗拒與他交往的原由是什麼,似乎……不是性向的關係?真是單純的不需要朋友嗎?尋為什麼張膺麒又不拒絕朱采韻或是楚老闆?――林蔭,你仔細想想,為什麼膺麒可以和我做朋友,和你卻不行?“可以和楚老闆做朋友,為何……我不行?”林蔭喃喃自語。
林蔭該不會……察覺到了吧?――因為我對他而言,是絕對“安全”的交往對象。
“絕對安全……”林蔭持續思索着。他……似乎懂了那麼一點點。
他呆然瞥見張膺麒的眼神。那樣的目光令他震撼,令他無法自己……原本是一剎那閃過腦海的懷疑,卻在接收到張膺麒的目光之後,一切恍然明確了起來。他想也不想便捉住有逃跑態勢的張膺麒,不料用力太過競將他扯入了懷中――“膺麒,莫非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