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該死該死該死!
一整個下午張膺麒不住搗着肚子,任它高唱“空城計”,同時不忘咒罵天殺的林蔭和朱采韻。
肚子餓死了……張膺麒揉揉發疼的小肚子,吐出口氣不佳的嘆息。
以前三餐吃得非常不準時,加上課業和雜七雜八的壓力,導致他原本就不甚硬朗的胃愈來愈不堪折磨,是以他只要肚子一餓,脆弱的胃就會抽痛到死去活來——一如他現在這個樣子。
肚子又咕嚕嚕地叫起來,張膺麒又羞又惱,還好同事們都忙着自己的事,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狀。
痛死了痛死了……啊——一切都是他們害的!
張膺麒一手壓着肚子,一手拿過之前女同事給的文件,翻了幾頁,便將磁片插入電腦,試着以工作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單調的工作容易使人胡思亂想,張膺麒揉着腰,不禁想起今天中午的事。
林蔭和朱采韻……還在那裏嗎?說老實話,朱采韻比他所了解的有魅力多了。和她熟識不過是近幾年的事情。但他心中早已把朱采韻視作不可替代的朋友。張膺麒很欣賞朱采韻直剌剌的行事風格,以及她毫不拐彎抹角的相處方式,熟稔之後更知道她屬於女人的柔軟細膩。如果他不是同性戀,他想,他會喜歡朱采韻的。
儘管說不出口,可有男人懂得欣賞朱采韻的好,他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唯獨這個人怎地是林蔭呢?他們兩人一個在北一個在南……究竟朱采韻和林蔭的關係到哪裏了?像朱采韻這麼有個性的女人,林蔭又會覺得如何呢?啊啊啊——好煩啊!
最少,他可以確定一件事——林蔭和他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他悒悒地咬着筆桿,這種一下確定一下懷疑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
不過,他也很懷疑自己幹嘛那麼介意林蔭的性向?張膺麒自認不是熱情如火的人,如果不是林蔭單方面的堅持,他們根本不會有任何交集的機會,他依然平靜地過着一個人的生活……這是張膺麒想要的,他曉得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永遠只有自己,所以他對自己好,因為只有自己不會背叛自己,也……永遠不會離開。
很久以前,裴悠痕問過他:一個人究竟有什麼好?當時他喝醉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說起話來像連珠炮一樣,別人起了一個頭,他就會拚命接下去——“一個人哪裏不好?”他反問:“一個人多快活啊,沒有人管你是死是活,你可以隨心所欲的過日子,走到哪裏都只需要養一張嘴,不必擔心其它有可能會離開你的人……”
他拒絕任何人介入他的生活,即便是做愛也一樣。他從來不把“對象”帶入自己的家裏,那是他的凈土,只屬於他一個人的世界、他的宇宙。
“我想,你是個膽小鬼。”喝了一口酒,裴悠痕簡單地下達結論。
膽小鬼?“也許吧……”他傻傻地笑。“我啊,沒有辦法和「正常人」交朋友。就是你知道的那個「正常人」嘛。我是GAY啊……GAY的身分不容我多想,無論跟怎麼樣的人認識,我都會想到自己是個GAY,覺得哪裏就是很不舒坦……”
“GAY又怎麼樣?我們這裏又不只你一個是。”
“那是這裏啊……又不是外面。”他不滿地嘟囔。
裴悠痕不發一語。
他不是沒有“朋友”。如果是偶爾聊聊天,難過的時候互相安慰一下對方——就叫作“朋友”的話。
就算是打定主意不要交朋友了,偏偏……有時候就是覺得哪裏不夠,固執不信邪地欺瞞着自己和別人,跟着群眾無知而笑。饒是朋友不知道他的性向,他也沒有辦法進入對方的靈魂,永遠使着曖昧的話語打暗號……
楚夜羽和裴悠痕都是他交往得比較久的“朋友”。沒有肉體關係,也沒有精神上的依存關係,只是很單純的——朋友。偶爾會開開彼此的玩笑,以潑對方冷水為人生一大樂事;然而在遭逢什麼“意外”的時候,他們亦不吝以自己特有的關懷方式,令他重新振作。
他喜歡這樣的關係,而刻意保持不變。
然而,林蔭打破了這一切。
林蔭是第一個進入他家的“別人”。即使當時的狀況不容他遲疑,林蔭還是進來了。他用了不同於他人的方式侵入他的領域,像是電腦病毒一般,逐漸吞蝕他的生活……他遲鈍地沒有察覺,待他發現的時候,他的世界卻是慢慢地在崩潰了。
他的預感是正確的。為什麼林蔭是“正常人”呢?為什麼林蔭不像其他的人一樣,單純地覬覦那一夜的快慰就好?林蔭當他是朋友,藉着朋友的名義不經意地拆下了他的四肢,打壞了他的椎骨,讓虛空已久的身體無從抵禦……
“我知道我不是一個適合友情或愛情的人啊,我只適合一個人的關係……”他記得那時的自己是這麼說的。“所以呢,保持距離是再好不過的辦法了——就像我和那些傢伙的關係——”他指指一旁曾經和他有一腿的傢伙“們”。“身邊有人都是一個累贅啦,只會讓我痛得死去活來,我才不要哩……”
聞言,裴悠痕抹笑。“我說的沒錯,你果然是一個膽小鬼。”
是啊,他是膽小鬼。
他曾經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和林蔭保持純然的友誼,可惜他錯了。
並不代表林蔭的影響有多麼偉大,而是林蔭是他出生迄今從未碰過的人種——他對他真的就是對“朋友”一樣。太乾淨了,乾淨到令張膺麒渾身都不對勁,好像缺少了“什麼”……林蔭對他好、對他溫柔、對他付出一份“朋友”應該有的關懷,那卻不是張膺麒所熟悉的。
許是因為這樣,林蔭的溫柔混淆了他的感覺……讓他愈來愈分不清楚那是什麼。
尤其是在他接受林蔭無微不至的體貼之後,他愈來愈無法忍受林蔭對其他人相同的付出。不管是他的家人,還是朱采韻……
張膺麒抿了抿唇。現在覺悟到也許太晚了?他目空一切地啃嚙着手中的筆——他煩躁時候的習慣,直到藍色的墨水盈滿了透明的筆管,舌尖嘗到墨水的苦味,他亦不曾停止。
結果,他還是來了。
“寐姬”如之前所言,是一間不折不扣的GAYBAR。裏面的老闆“娘”楚夜羽可說是這個圈子的奇葩——明明有三輩子不愁吃穿的家產,卻不曉得受了什麼刺激,放棄了安逸樂道的生活,頂下了一間經營不下去的店面,甚至自得其樂地進修了一套調酒的功夫,前陣子拿到的甲級技術執照,正放大展示在“寐姬”門口的佈告欄上。
張膺麒不很清楚“寐姬”開了多久,聽說原來是一間裝潢俗氣的舞廳,楚夜羽接下之後,便改裝成現在的這個模樣。這裏自然不脫俗的風格受到圈內人士的好評,楚夜羽亦大方地歡迎所有朋友的加入——只要年滿十八歲,不嗑藥、不搖頭,他一概接受。這裏偶爾會舉辦一些簡單的活動,楚夜羽樂得在其中穿梭來去,紅線到處亂亂牽,把每個人都牽成了一塊兒……每回活動結束,“寐姬”彷彿又變成了一個大家庭,大家都是家庭中的一份子,互相包容、互相關懷。也許,這就是在此起彼落的夜世界,“寐姬”能夠一起屹立不搖的原因吧?在經濟節節敗落的現在,瞧“寐姬”的營業額仍然居高不下,大致上便可以了解它有多麼受人歡迎了。
“來,你的「藍鳥」。”
“謝了。”
小巧的雞尾酒杯裏面,盛着清藍色的液體,微微反射着吧枱昏暗的光。
張膺麒興味地引着光觀察酒色的轉換,頗自得其樂地笑了。
“我每次都在想……怎麼有酒的顏色這麼漂亮?不知道用了什麼色素……”
楚夜羽黛眉輕揚。“主要是琴酒、白柑橘香甜酒、安格式苦精,有顏色是因為加了藍柑橘糖漿。”他簡單解釋。
“喔……”其實知不知道並沒有差別,他也不會無聊到自己調酒。張膺麒啜了一口,隨即苦着一張臉,難以忍受地:“怎麼這麼甜?”以前喝的明明沒有這麼……
嗯,甜到喉嚨都發乾了。
“我以為你需要。”楚夜羽唇角迷人地盪開一抹弧度。“……我還以為你喝不出來呢。”
“我怎麼可能喝不出來!”他有味覺的好不好!張膺麒敬謝不敏地推開酒杯,眉頭攬得死緊。“我不喝了。”甜到這種地步,有誰喝得下去啊?楚夜羽不置可否,拈起杯子往流理台一倒,藍色的酒液頓時消失在水槽之中。
他轉身倒了一杯檸檬水給張膺麒洗洗嘴,不否認自己是故意的。
瞧瞧附近的客人有沒有什麼需要,楚夜羽托起下顎坐在張膺麒面前,煞有其事地端詳他喝水的臉。[吸引力]
“你幹嘛?”那是什麼詭異的眼神?“沒有,只是看看你。”看看他的臉是不是和腦子一樣蠢、一樣呆。
張膺麒眼珠不解地轉了轉,立即得意地滿面堆笑。“該不會……你也逃不過我的魅力,被我「煞」到了吧?”
唉,可惜喔,楚夜羽絕對不是他喜歡的類型。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小笨蛋。”又想到哪裏去了?楚夜羽不吝送他一記衛生眼。“我已經有一個「非君不嫁」的親親愛人了,少污衊我的眼光。”
他才不想自討苦吃呢!
少污衊你的眼光?“哼哼哼。”張膺麒冷笑三聲,瞅着他濃過度而顯得老氣橫秋的臉,不懷好意地竊笑。“聽說……你第三次求婚被拒?”
楚夜羽聞言一楞。
事實上,在“寐姬”裏面是沒有秘密的――八卦絕不是女人的專利,一群男人聚在一起也是可以很八卦的。
這群傢伙,八成是吃飽了沒事幹。
“你也知道了?”楚夜羽咕噥。
“當然,這麼有趣的事怎麼可能不知道?”張膺麒眯起帶笑的眼睛。“說起謝芸芝……她有一個你這樣的『男朋友』已經很命苦了,偏偏你又笨得……”可以去撞牆。他搖搖頭,仔細地睞過楚夜羽,又是一陣嘆息。
不曉得楚夜羽底子的人,一定會覺得“他”是一個風化絕代的大美女。
感覺……大概像是舒琪之類的,一張艷麗無雙的瓜子臉襯著一頭大大的波浪卷,十足十的風情萬種、嫵媚撩人。
總是以一身黑色勁裝出現的楚夜羽不只名字很變態,甚至他的個性和裝扮……亦是相當異於常人。
他喜愛濃妝艷抹,常常把自己弄得像是家年華會的舞娘,說起話來更是嗲聲嗲氣、怪腔怪調。最好笑的是,他僅僅是為了“興趣”二字扮著女人的模樣,和什麼Sissy、性別倒錯者一點關係也沒有,性向自然不言而明――喜歡女人勝於男人。
簡直是神經病……張膺麒想着。
一開始見得楚夜羽的時候,張膺麒亦是大眼睛地認為“他”是女人,並且是個同性戀者。
“謝芸芝真是辛苦……”他不禁喃喃。
楚夜羽和她認識了五年、交往了三年,兩個人無論個性抑或長相皆然不合,相偕出現就是氣質佳人與狂野美女的搭配。近幾年,謝芸芝似乎懶得多解釋自己的性向了,在這個圈子打滾了太久太久,加上楚夜羽的出現使得面對各方環肥燕瘦的追求,謝芸芝甚至無法開始拒絕:“我不愛女人。”說有多可憐便有多可憐。
恁是性向這種東西沒有所謂的正常和異常,但每個人對愛情的選擇有所不同,異性戀同性戀,有的人就是不能愛同性,反之,有的人偏偏就是愛同性……有些事情,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真正的現實。
一如謝芸芝,一如……林蔭。
“Hay,怎麼了?”變臉變得這麼快?剛剛不是還在笑他的嗎?張膺麒一怔,從飄遠的思緒慢慢回過神來。
為什麼……他又想到了這裏?明明是不願意再想下去,才到“寐姬”透透氣,可是……他依然無法阻止自己橫行的思緒。
他擺擺手。“不說不說了。”話鋒一轉,張膺麒曲起食指敲敲桌子,眼底染上了慣然的輕嘆。“如何?最近有沒有什麼「好貨色」?”
好貨色?敢情他這裏是妓院不成!“你把我這裏當成什麼!”楚夜羽尖聲嗔然。
“酒吧。”喝酒把人的地方。
楚夜羽不甚愉快地瞠他一眼。“想要找對象自己想辦法,我相信你有的是能力。”性能力。
哼,小器鬼。“真是承蒙你看得起。”張膺麒皮笑肉不笑。
“不、客、氣。”楚夜羽揚開一抹大大的笑弧,笑得既好詐又卑鄙。
“呃……你笑起來怪嚇人的。”
什麼!“你不知道我這是充滿魅力的笑容嗎?”雙手食指戳戳臉頰,楚夜羽裝可愛裝得……
很可怕。
張膺麒渾身一震,雞皮疙瘩排排站。
“我說……膺麒啊,你自己瞧瞧你自己,擺著一副「性」致缺缺的模樣,找什麼對象?乾脆早點回家早點睡覺,明天比較有精神啦。”他這絕對是良心的建議,張膺麒方才進來的時候精神渙散得好似聯考失利得學生,眼前幾個外表看來還不錯得男人沖他招手他連睬都不睬哩。
“……我不要回家。”
“奇怪,好端端地鬧什麼彆扭?”以前沒意思得時候待一下就回去了,畢竟“金窩銀窩仍不如自己的狗窩”。不回家,難道在這裏窩到天荒地老不成?呃……他可不可以不要?
“我不是鬧彆扭……”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楚夜羽攤攤手,俐落一問:“那,你這是幹什麼?”
要死不活地“黏”在冷冷的吧枱上,說要找“對象”,又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請他回家睡覺卻擺出那種賴定這裏的態度……奇怪,真的很奇怪。
受不了張膺麒的詭譎,楚夜羽索性問白了:“你是受了什麼刺激?”
刺激?“哪來的刺激?”他不解。
中午的時候他及時趕上午休結束,順利逃過一場耳邊磨難和視覺暴力。一直到下班之前也沒有什麼人打擾他,簡直可以說是平安又順利的一天。
除了午餐時間的……“意外”。
“膺麒,別裝了。”楚夜羽好氣又好笑。“你現在……我不是開玩笑――真的很像情場失意的人,你知道嗎?”
保證不是他亂說,憑他“寐姬”開張以來所見的人、事、物,要評斷出一個人是不是失戀、需不需要安慰,他的經驗豐富得很!
張膺麒失笑地翻翻眼皮,懷疑楚夜羽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壞掉了。
一個與戀愛無關的人,哪來的“失戀”可言?他不曉得愛情是什麼形式,可他很清楚那是一個麻煩至極的東西,尤其在他們這種毫無保障的關係之下,衍生出來的複雜問題,使一向身為懶人族族長的張膺麒敬而遠之。凡事付諸了太多感情,一切都會變得很複雜,而他……最討厭複雜。
說得簡單就是懶,說得坦白一些……就是消極。
張膺麒對“情”一字的消極態度,讓所有認識他的人不得不為之嘆息。
畢竟這是他的選擇,旁人並沒有置喙的餘地。頂多一些好管閑事的人,遇見了免不了說上一兩句,不過也僅僅是點到為止。
“算了。”痴兒啊痴兒……楚夜羽無奈地聳聳肩,最後乾脆隨他去了。“你要待着就待着,想回家就回家,反正我們也不缺你一個位置。”
他哭笑不得地說完,任著張膺麒一個人傷春悲秋,自己則轉回吧枱接受其他客人的點酒去也。
含糊地應了一聲,張膺麒賞玩着眼前的高飛球杯,指尖輕輕滑過冰涼的杯緣,靜視著指上的水珠,隱隱想起了……遺忘已久的,淚水的形狀。
又是沒人接。
他納悶地皺了皺眉,不清楚自己是第幾次放下無人接聽的話筒。
印象中這個時間張膺麒總是在家的……每次接通之後聽到張膺麒的聲音都以為是他回來了,轉而卻發現那只是答錄機的聲音,林蔭的胸口不覺盈滿了失落。這種煩擾的感覺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朱采韻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敏銳多了,他不曉得張膺麒曾與她提過自己的事情,因為他以為張膺麒並不是喜歡說閑事的人……林蔭有些在意,中午朱采韻和張膺麒自然而然的舉動令他失落不已,他和張膺麒之間……便無法這麼坦然。
“唉……”
下午甄筱敏說他應該積極一點,說他不需要那麼害怕……他不是害怕,卻是不知道如何去處理這樣的關係。
他苦笑漸生。
“大哥,你睡了嗎?”
門外傳來敲門聲,林蔭一楞,放下自己怏怏不樂的情緒,回答:“還沒。”
得到答覆,對方推門而入。
“怎麼了?”林蔭漾起了淺淺的笑,問着眼前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弟弟。
林蘅挑了一處坐下,一張清秀乾凈的面龐找不到絲毫的表情波動。
“二嫂找你去相親?”不拐彎抹角,林蘅一開口即切入重點。
林蔭乾笑,他這個三弟還是這麼直接俐落啊……“是啊。”
林蘅細緻的眉一顫,隨即恢復原狀。“二嫂不知道?”
“……”
預想之內的情形,林蘅連驚訝也沒有。早知道大哥的為人如何了,不是嗎?他的表情很平靜。“二哥很難過。”
“荃?”為什麼?“他不想騙二嫂。”
林蔭霎時一呆。
“他若知道了,一定會打電話來與你道歉的。”
“我想……也是。”
依林荃的個性,得知自己的太太添了別人麻煩――雖然林蔭不覺得,哪有不親自登門謝罪的道理?偏偏他忽略了這一點……
“怎麼辦?”林蘅問。
“我也不知道……”林蔭垂下頭,以躲避自己弟弟敏銳的目光。
林蘅明白他在逃避,卻沒有戳破。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沉默一會兒,林蘅淡淡地開口說:“我最近在想全世界最了解他的莫過於三弟了吧……”就是太清楚他的個性,林蘅才會一直放不下他,害怕他又做出什麼後悔莫及的決定,不忘記稍稍提醒他一下……唉,做哥哥的卻老是要弟弟擔心,他真是不長進啊。
他不由苦笑。
林蔭默默凝著窗口,天色濃重,是很難得的伸手不見五指。
台北市的天空老是散著詭異的橘光,這樣的夜晚,該是一個看星星的好日子吧?乍然問,林蔭有一種逃離這個房間,逃離這幢水泥大廈,投奔窗外那一片無邊里黑暗的衝動……
“今晚,如何?”
“OK,到你那裏去。”
兩句話,成交。
張膺麒從黏了許久的高腳椅起身,跟着前來搭訕的年輕男子相偕離開。
至於去哪裏、做什麼,就不是旁觀者可以管的事了。
楚夜羽吁出一口氣。他這個做朋友的最多也只能出言相勸一下,聽不聽就是張膺麒自己的選擇了。他老是擔心他……這個不肯承認自己的傢伙。本來以為在一次一次無情的歡愛之中,他能夠自己找到答案,結果……想來是他把張膺麒估得太高了。
到“寐姬”尋求一夜快慰的人不只張膺麒一個,偏生他是楚夜羽見過最好笑的――他連自己為什麼要和人交換體液的理由都不了解。其實原因很簡單,只有那個理由而已――他盼望一種被人緊緊擁抱的感覺。
緊得永遠也放不開的那種……他喜歡擁抱勝於一切,而他也僅是想要擁抱而已,至於擁抱之後的行動就是附加的,有沒有其實沒什麼差別。
他不懂自己為何這麼想要別人的體溫,偶爾獨自一人的時候,想起那樣的擁抱往往覺得肩頭一陣空虛,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灌入他的四肢百骸,令他苦悶得渾身幾欲疼痛不已。
單單為了一個擁抱,他尋求願意給他擁抱的人,然後和他們做愛。
他的臉生得好看,無論怎麼樣也不缺人給他抱。張膺麒認為這樣的生活是幸福的,他不用楚楚可憐地等待別人的施捨,他想要,就自己去找。用完了之後便丟在腦後,想要的時候再尋找另外的替代品。
周而復始,像是一個無解的輪迴。
楚夜羽無語了。他一直相信張膺麒需要一份感情,不一定要是轟轟烈烈的愛情,平淡到像白開水一樣,卻永遠也喝不膩的愛情才適合他……偏偏這樣的愛情特別難找。這個世界太絕望了,尤其是他們的圈子,受到外面的傷害還嫌不夠,同一個世界的人也要繼續傷害彼此……
現實的壓力讓他們急欲尋覓一個足以依靠的地方,縱然最後的下場也許是傷痕纍纍的。[吸引力]
替自己調了一杯馬丁尼,不甜苦艾酒的甘苦漫上了舌尖,混合著琴酒的淡淡芳香。
楚夜羽品味着琴酒的後勁,酣然閉上眼睛。
至少,他慶幸自己在這個複雜的人間,找到了那唯一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