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聞言,左永璇的笑容頓時有些尷尬,卻又厚着臉皮說:「我決定從今以後都把你那些冷言冷語當成甜言蜜語,反正我知道你心裏捨不得我,否則那夜你就不會出來看我走了沒,也不會再讓我住回屋裏。」
「誰捨不得你?我不過是不想有人凍死在我屋前,壞了我的醫名,別自作多情。」
她神情和言語一樣冷淡,心卻不似表面如此無情。
那夜她若真能狠下心不理他,或許他早在凍昏前死心離開,偏偏她一時心軟,還暈了頭任他摟抱……
莫非,她真的捨不得他?「你怎麼說都好。自作多情也無妨,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是真心真意,終有一天會和我兩情相悅。」
他帶笑瞅着她耳根不自然的紅彩,明白自己已經多少能影響她心緒,只是她心防仍深,想獲得她的認同、贏得美人芳心,恐怕還得費上不少功夫。
常相思望着眼前俊朗男子,柳眉微蹙。既然冷語冰顏都無法讓他死心,她只好換個方式軟言相勸。
「我早說過終身不嫁,你一味痴纏又是何苦?從你談吐、舉止看來必定出身富貴,婚配對象該去找門當戶對的千金閨秀,不應再為我多費心思。何況父母在、不遠遊,你離家多時,家人肯定十分擔心,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但他立刻見招拆招。「你放心,我早就託人送家書報平安。至於婚配對象,我爹娘十分開明,並不講求門當戶對,只要我鐘意即可,何況他們早知我念念不忘當年救我一命的小女娃,若我能順利讓你點頭允婚,他們只會為我開心,絕不會有任何阻撓。」
他一頓,忽然想到至今尚未說明身分,而她也不曾提問。「相思,既然你猜想我出身富貴,為何至今不曾問我出身來歷?為何被人追殺?難道你就不怕我一身錦衣,其實是當賞金殺手換取鉅富?」
他故意不提定遠王世子的身分,一則是為了裝窮繼續留在這裏,爭取和她相處的時間,二則是希望能像普通老百姓一樣,即使除去頭銜,也能憑己身的條件與能力贏得佳人芳心。
但她不問是為什麼?喜歡一個人,就會想知道有關她的一切,就像他這些時日努力「巴結」七巧和翔兒,無論能從他們口中知曉任何關於相思的事都如獲至寶、一一記牢,反觀相思卻對他不聞不問,好似對他這人連基本的好奇都沒有,想來還真教人有些氣虛。
「你的眼神太澄凈,不可能是殺手。」她認真回答他的疑惑。「你和人談話時總直視對方,眼神真誠,從不閃躲,笑容也不曾懷有虛假,看得出你內心並無隱諱、陰沉之面。我想你應當是抱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處事,當初那些人若非一心置你於死地,你也不至於痛下殺手。」
原來……她其實還是有留心注意他,左永璇忍不住欣喜,心中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相思,你果然聰慧過人,原來你嘴上沒問,是因為早用心眼將我看透,說得一點也沒錯,真是我的知心人。」
瞧他如此認同,她又接著說:「而依你平日談吐舉止,和明明在這兒賴吃賴住,卻對我勢在必得的那份狂妄自信,可想而知你家境肯定不差,父母疼寵,想要的東西鮮少得不到,才會對我如此執着——」
「這點我可不苟同。」他立刻出聲抗議。「正因為家境寬裕、又是獨子,所以沒什麼可爭、可奪,也養大不了我的執着心。獨獨對你,我勢在必得,並非是因為越難到手越勾起好勝心,而是我知道錯過你將抱憾終身才越挫越勇、不肯放棄。相思,我對你就是這樣的真心。」
常相思抿抿唇,心頭千迴百折,未了,也只能暗自長嘆一聲。
這般死纏爛打不知羞、臉皮厚比城牆的男人,她還真是完全拿他沒轍。
他要真只是個好色登徒子,她早早就把人攆出去,偏偏據她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覺得這人除了來歷不明外,從相貌到內在談吐、舉止全屬人中龍鳳,真的讓人無可挑剔。
雖然左永璇老對着她甜言蜜語、百般討好,可除此之外也沒對她有任何不規矩,倒是藥鋪里多了他這麼個識字、能做粗活又不支薪的幫手,確實讓她這陣子省心省力不少。
由於自己不擅言笑,也不習慣和人搞熟絡,上門求診的病患除了聽她解說病情之外難得多聊上一句,總是抓完葯便匆匆離去,可是自從左永璇這個堆着一臉膩死人的笑、又愛沒事和人閑扯談的幫手出現后,看診的人變多了,還老愛在藥鋪里逗留不去。
若非她今日在外頭懸着休診一日的牌子,好清點一下藥材庫存,這時候門裏門外肯定又排上一堆老老少少,他則忙着端茶送水,這邊捏捏頸、那邊槌槌背,還陪那些三姑六婆話家常,把這兒搞得比市集還熱鬧。
她一開始故意使喚他去為生瘡流膿的病患處理傷口,存心嚇胞他,沒想到他甘之如飴,眉頭皺都不皺便挽袖清理,這點的確出乎她的預料,也讓她對他刮目相看。
正因他和村民們相處融洽,大家真當他是藥鋪夥計,再加上他從不避諱和人聊起被她搭救、想娶她為妻被拒卻不死心之事,反倒讓猜測兩人關係的閑言少了些,村民們似乎認定兩人成親是遲早之事,把他賴住不走當成了理所當然。
那她呢?她是否也漸漸習慣他的相伴,開始相信他真會鍾愛她一生,真有可能非她不娶?她輕咬紅唇,感覺剛硬的心正逐漸軟化……
其實剛剛聽他怒聲指責劉員外狼心狗肺,讓她覺得大快人心,也欣慰他同樣不齒那般作為,忍不住又對他多了點欣賞,而這些日子裏點點滴滴的好感與欣賞累積下來,已成了她無法忽視的「喜歡」。
噯,若非對左永璇有着不同一般的感覺,向來厭惡男子的她,怎麼可能容忍他在傷愈後繼續和自己同住一個屋檐下?要不是對他動了心,她怎會留意他的一言一行,又因為他的談吐舉止而開心?她不是不信人間有真情,看透了男人喜新厭舊、嫌貧愛富的劣根性,才決定終身不嫁?為何獨獨對左永璇另眼相看,認為他與眾不同、或許不會讓她傷心?莫非,她對他的情感比喜歡還濃烈,真被他迷了魂、攝了魄?「怎麼了,臉色突然那麼蒼白?」
左永璇不知她心中千折百轉的混亂思緒,憂心地越過櫃枱扣住她手腕,試着用這陣子從醫書和旁觀她診病時學來的粗淺手法診斷她脈象。
「一息脈動五次——不,好像又更快——」
「放手!」
常相思羞臊地甩開他的掌握,氣自己竟然因為他的碰觸而心跳加快,又怕被他讀出自己的女兒心思,反而端起更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凝肅神色。
「我不信人間有至情。」她告訴他,也像在說服自己。「若我真點頭允婚,你又有自信能專寵我幾年?能立誓今生非我不娶、絕不再納任何妻妾?你着迷的不過是我的容貌,可惜紅顏易老、人心常變,若非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真心,我寧可不要,也絕不委曲求全,所以你還是儘早對我死心——」
「要我對你死心,除非我的心不再跳動。」
他的一句話堵住了常相思接下來的所有話語,緊接着,他面對大門雙膝跪地,對天舉手立誓。